迟子建小说中死亡意识形成的原因分析
2019-03-19郭展硕
□郭展硕
迟子建所创作的小说作品中,所蕴含着的死亡气息,与其个人所具有的生死观,以及其先后丧父丧夫的悲惨过去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从一般角度来讲,作家所具有的人生阅历与其所书写的作品虽不具有直接的因果关系,但从某些角度上讲,是有着一些微妙的联系的。此外,作为女性作家,迟子建多凭借个人主观感受去体会生活中以及创作中的思想情感特点,故此使作家迟子建的作品能够隐约地衬托出作家情感经历的影子。迟子建小说文选中所随处可见的死亡气息,是与她多彩的人生阅历分不开的。其很多作品的取材就直接来源于自己的个人生活,具有作家个人鲜明的特点。
一、童年感知死亡的悲伤
她曾在散文《死亡的气息》中回忆说她十岁的时候,就懂得了死亡并不仅仅劫走迟暮的人,它说来就来。她家旁边有一对湖南籍夫妇,生了六个孩子,一年冬天,男主人上山拉烧柴,不幸被翻滚的圆木给打倒,县城的医院动不了截肢手术,被送去哈尔滨医治,却很快客死他乡。接他回来的那一天天气冷极了,他的爱人哭得十分悲痛,六个孩子也都成了泪人。作家在散文中写到:“我想起他生前常常站在厨房里充满感情地望着那块腊肉的情景,想起他编鸟笼时那娴熟的动作,也不由得跟着哭:他一个人去了白雪皑皑的山上沉睡,却留下孤儿寡母一堆怀念他。”
此外,三年后他们家的女儿小平的突然病死,也使年幼的迟子建感到伤心、恐怖之极。作家常常想起这个和她同龄,眼睛很秀气,头发漆黑、浓密、油亮,总是把刘海剪到齐眉的位置的小女孩。特别是每年除夕,她的家人在大门口为她烧纸时,作家就会想起小女孩发病前的那一夜和她同睡一铺炕的情景。
童年时期的迟子建生活于遥远的北极村,对于死亡这一现象,她有着天生的直觉。无论是自然界里的生死枯荣,还是人类社会中的生离死别,形形色色的死亡讯息长久地围绕在迟子建身边,横亘于她的成长历程之中,促成了她过早的成熟,为她原本鲜亮的生命底色填上了几缕苍凉。上苍让迟子建在童年就近距离地接触到了死亡,是一种残酷,却也是一份文学上的馈赠,因为生与死的思考从来都是文学不老的命题,因为自己的特殊经历,迟子建对死亡的思考显然比一般人要早。同时周围频繁发生的死亡,使得迟子建在面对死亡时有了坦然的一种心态,迟子建能以一种平常心去对待人们都不愿意提起的死亡。
二、青年亲人离世的哀痛
迟子建除了过早地接触了死亡之外,她还过早地体会了亲情缺失。父亲是迟子建的生命中最重要的亲人,但他却在人生旅程中过早地离开了迟子建。迟子建的父亲是一位爱好文艺且多才多艺的文化人,虽然他对迟子建的创作并没有过具体的指导,但却对其人生和创作都发生了重要影响。对于父亲,迟子建不仅仅有的是父女之间的亲情,更是将他看成其生命存在的依托,心灵的港湾。父亲的死对迟子建的伤害和影响是重大的,父亲的离开甚至令她的生命出现了无法弥补的断层,这样的一种断层是十分难以弥补的,因而在心理情节上她一再思考着生命的飘忽不定和生生死死等诸般形而上的问题,在其早期的作品中,父亲形象一再出现,作者在作品中流露的哀伤和思念都真挚地令人感动。这种真实的体验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作家们的思维形式以及创作情感,并让作家在思考生命的意义以及本质时变得更加敏锐。从迟子建的传记和作品中有关童年生活部分情节的描述,人们可以发现迟子建的童年恰恰是缺乏爱意而颇显孤独的。童年时期的经历,使得迟子建初步获得了对死亡的感知,年少之时祖父与父亲相继离世使作家过早地感觉到人世间的沧桑和无常。正是在这一时期迟子建才逐步懂得生和死皆为生命存在的形式,生命的生死轮回是一个自然平常的过程,它不断地循环往复,生生息息。也正是在这一时期作家的死亡观逐渐形成。
有人统计过,《迟子建文集》四卷共计小说39篇,竟有29篇直接写到死亡。迟子建是比较豁达超然的,尽管哀婉和忧伤的气息经常弥漫于她的小说之中,但死亡并没有使作品满布阴霆恐怖的阴影。也许在她的理解中,人就是为了死而生的,死亡只是生命的另一种形式而己。作家的童年经验导致了她后来对死亡描写的达观态度,“从那时起我便知道人活着有多么糟糕,因为死亡是随时都可能发生的事情,它同人吃饭一样简单。”
三、中年丧失爱人的悲凉
在中青年时期,迟子建新婚仅四年的爱人不幸偶遭车祸而身亡。这对于晚婚又深感婚姻幸福的迟子建而言,不啻于晴天霹雳。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在休整身心,作家尤为感慨于人生的无常:“幸福难以追寻,而不幸没来由地就会降临。一泡尿竟然会夺去一个活生生的人的命,这是荒谬的,又是真实的”。迟子建是坚强的,但丈夫的骤然去世,仍然使她懂得了什么叫“凄凉”。人们不难从迟子建所创作的《尼亚加拉的彩虹》中感受那一丝丝悲凉,也同样可以感受到她难以抑制的哀伤,由此,可以得出这样一个启示:丈夫的离去让迟子建发生了巨大的转变,让她原本在创作中刻意节制的情感出现了缺口。其中的心酸与悲凉便如决堤洪水般喷涌而出。
在《世界上所有的夜晚》这篇小说中,作家构建的主人公,不难看出是她自身悲惨经历的真实映射,承受着丧夫之痛的女主人公闯进了乌塘小镇,这里充斥着死亡的阴影,女主人公在感叹生活的残酷的同时,还庆幸命运仍然对自己网开一面:让她有机会吻别丈夫,并给他修一座坟墓。女主人产生了一种对生活的感恩,并且对与之相比具有更加悲惨经历的人们产生了悲悯之心。作者的个人伤痛与乌塘小镇到处的绝望相互交织,个人的悲苦也消融在更加辽阔的人世间。《世界上所有的夜晚》是将一个石破天惊的悲剧穿插于千折百转的叙事之中,这样强烈而又震撼的悲剧,对任何个体抽象得到救赎的可能进行了毁灭性的打击。在这样一种悄然凄怆的环境下,迟子健将厚厚的泥巴涂在脸上,奔向了乌塘镇,在这里遭逢了蒋百的悲剧。在大的的悲剧面前,作为故事的叙述者,“我”缩小到令人卑微的境地,于是“我”释怀了。但是,迟子建所创作以蒋百为代表的那些更广大、更深沉悲剧的解决出路并没有找到,他就像乌镇的黑夜一样让人不敢直视。
经历过巨大不幸的人,不会再以个人的悲惨遭遇作为着眼点,而往往会去思考整个人类的苦难,他们通常会认为自己的不幸只不过是普遍痛苦中一个特殊的例子。因此,他会觉得受苦是人类必然要经历的人生,而其自身不过是无尽的苦海中的一朵小浪花罢了。迟子建体察到丧夫的灾难是偶然的命运的不幸,而《世界上所有的夜晚》中乌塘女人们的不幸则是人为,这种悲哀是有苦难言。生死无常,在生和死的挣扎之中,迟子建终于将目光投向了承载生死祸福、生生不息的大地,由个人的悲伤升华为人间的慈爱。
迟子建失去丈夫的绝望的痛苦在《雪窗帘》《世界上所有的夜晚》两部作品中短暂、强烈的爆发出来,从而进入暂时的搁浅。但这件事情给她带来的伤害却一直隐匿在温情的帷幕之下,在读者不经意间被感动的时候,像柔软的刺慢慢地割破读者毫无防备的心房,瞬时间感动于那种人生的苍凉。
综合而言,正是迟子建自身的生命体验造就了她作品中的悲凉情节。用她的话来说就是“生活让人学会受残酷,而艺术则必须让人接受残酷。”这样的一种残酷于迟子建自身而言显然又是难以承受之重,所以略显孤独的她才会顽强地在其作品中显示出强大的信仰,用以给自己、给读者以力量,从而激励自己和他人去直视惨淡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