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中地区布依族传统村寨的防御性研究
2019-03-18黎玉洁
黎玉洁 何 璘 吴 迪
(贵州民族大学,贵州·贵阳 550025)
防御,是生物生存的本能,既含有戒备的心理意识,又具有防守、抵抗的自我防护意识和行为,大自然中,无论是低等的植物,还是较高等的动物都具有与生俱来的防御需求,这是生物出于生存的本能,人类对安全的需求更为强烈。著名心理学家马斯洛将人对安全的需求定义为仅次于生理需要的基本要求。纵观历史,人类的发展史充满着掠夺与抵抗:人类常常采用武力争夺资源,扩大领地,交替政权。同时,也通过迁徙、逃逸、固守等方式以求自保。对于人少地寡,在社会斗争过程中处于劣势的少数民族而言,如何保护民族,保卫家园至关重要。防御是少数民族自保的基础,对于以农耕文化为主的少数民族而言,村寨作为少数民族村民赖以生存、发展的社会载体,其防御性对于民族的生存、发展尤为重要。
一、历史背景
贵州地处我国西南地区,地理位置偏僻,却有着重大的战略意义,“有黔所以通滇”,贵州独特的地理位置对于中央管理西南边陲,维护边防稳定,巩固疆土统一至关重要。明永乐十一年(1413年) 明朝中央政府正式将贵州建制为省并建立多个卫所以镇局势。贵州中部的黔中地区是人们往来川黔、滇黔的重要交通中心,有“黔之腹,滇之喉,粤蜀之唇齿”之称,由于地理位置特殊,物资条件相对富足,成为各民族、各势力资源争夺的核心区域。世居于此的布依族成为了少数民族,在当地势单力薄,处于弱势地位。
清代时期,贵州境内的少数民族反抗清政府的民族压迫及沉重的苛捐杂税,爆发了多次起义,引发了当地长期的社会动荡, 《续修安顺府志》中“致使民众大批死亡或逃散,大姓夷为寒族,大村夷为小寨,甚至有家灭绝,村寨化为乌有者”的描述。因为战乱时有发生,世世代代居住在此的少数民族——布依族苦不堪言,民不聊生,既要面对周围时而发生的各种战争,又要应对外迁而来的其他民族的侵扰,生存空间受到挤压,为了保护自己的民族,捍卫自己的家园,布依族人将村寨安全作为第一考量因素,在村寨营建过程中逐渐形成了符合黔中地区地域特点,体现布依族民族文化的村寨防御体系。
二、黔中布依族传统村寨的外围防御边界
黔中地区布依族村寨的防御性是多方面的,首先体现在村寨外围形态方面,村寨外围是村寨的边界,也是外界攻入的突破口,打造防御性的外围边界对于提升村寨的整体防御能力至关重要,黔中布依族传统村寨中,最常见的防御边界形式有自然防御和人工防御两种。
(一) 自然防御性边界
自然防御是利用自然地理条件的特殊性,依仗“天时地利”的独特条件达到一定的防御目的。这种防御观念由来已久,我国最早的兵书《军志》中“三军困败,饥饱劳逸,地理为宝”就强调了自然地理条件在战斗防御过程中的重要作用。布依族所聚居的黔中地区山峦叠嶂,山峰林立,连绵起伏的山地环境复杂多变,为战斗防御增添了很多不确定性因素。在这种背景下,懂得利用山地地理环境就能率先抢占时机,防御时,利用山地环境的特殊性,占据有利地形,形成“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战斗防御优势,也可利用山地环境起伏大、变化多的特点,为村寨提供掩抑的条件,为村民提供远离纷争的庇护场所。与山的巍峨坚硬,形成一种硬性防御边界不同,大自然中的水则多了一分灵巧生动,属于一种柔性界面。水为村寨提供不可缺少的生活饮用、生产灌溉的水源,在保证人们最基本的生活、生产所需的同时,也可在战斗防御中形成天然屏障,利用水域交通的不畅性,以守为攻,极大地增加敌方攻打的难度。
聪明的布依族人在村寨选址上将地理环境的安全作为村寨选址的一个重要因素去考量,重视村寨边界的自然围护,强调“地理为宝”,遵循“以水为屏,以山为障”为出发点,利用自然环境中的山、水作为村寨的边界,形成刚柔并济的自然防御边界,对于提升村寨的整体防御能力至关重要。高荡寨的选址就颇为精妙,将村寨选址在离人口众多的镇宁县城较远的区域,周围群山环绕,高耸林立的山峰将聚落及供全村人生计的村田环抱其中,布依族人将这种独特的地理环境形容为群峰托着一口锅,称为“瓮座”,汉语译为高荡,村寨因此得名。高荡寨远离闹市,四周环绕的高山为其提供了地理掩抑的条件,形成了良好的庇护环境,不易被外来者发现,较大限度地减少了外界对其的干扰。高荡寨坐落于山间盆地中,南有阔田,北靠大山,在节省耕地的同时,利用背面倚靠的山峰进行勤侦、预警,关键时刻组织村民退守后山,高高在上,占据“地利”优势。高荡寨大约2公里外的梭啰河是高荡寨的母亲河,蜿蜒环绕数公里,为村寨提供水源,保证生活、生产所需的同时,将村寨与寨田环绕,形成一种柔性边界。梭啰河宽数十米,其上仅一座建于明洪武年间的古石桥可互通两岸,水域形成的天然屏障将高荡寨与外界进行有效分隔,由于水域具有交通不畅的特点,增加了敌人跨河攻打的难度,高荡寨村民们在面对外敌入侵,抵御自保时,可将防御范围从延绵数公里长缩小到点,只要牢牢把控住交通节点——梭啰桥的控制即可,以点盖面,事半功倍。“山环水绕”的精心选址为高荡寨人在外围打造了一层坚固的自然防护边界,形成了天然的壁垒,让村寨与外界之间多了一份安全的阻隔,也为村寨提供了生产、生活的基础。在群山环抱中,村民们男耕女织,自给自足,如同世外桃源一样安逸自乐,特殊地理条件打造的自然防御边界是高荡寨历经数百年保存完好的一个重要原因。
(二) 人工防御性边界
人工防御边界是通过在外围修筑一定的设施来划分区域,既能限定范围,又能达到防御的目的,是一种传统的防御设施,古代的城池多有涉及。常见的人工防御边界有围墙、城门等。人工防御边界不仅能够划分片区,满足政治管理需求,还能提升整体防御和作战对抗能力。黔中地区的布依族村寨中,这样的人工防御边界屡见不鲜,在花溪的镇山村、安顺的革老坟村、石头寨村等都留下了村寨围墙的遗迹。
布依族村寨重视村寨外围边界线的塑造,很多村寨将人工防御与自然防御相结合,打造多重防御边界,以提升村寨外围防御抵抗能力,贵阳市南郊的镇山村正是这样一个典型的布依族村寨。镇山村依山而建,通达村寨的只有一条远离主干道的盘山路,村寨北、南、西三面环水成为了得天独厚的天然屏障,将整个村寨环抱其中,与外界隔离起来。镇山村除了利用周围地形的山、水为其掩护、阻挡,形成天然屏障外,在外围边界另外设计了人工防御体边界——城墙,全长约1800余米,现有保存完好的700多米。城墙蜿蜒数百米长将村寨的上寨围合起来,形成了村寨的核心防护,并以此划分出来上寨和下寨。下寨以外迁户为主,上寨居住着镇山村的原住民和一些村内位高权重的大户,其防御需求也更为强烈,是整个村寨防御的重中之重。镇山村围墙的墙身由大块方正的厚石错位平铺砌筑,再灌以砂浆连接并作勾缝处理,围墙从下至上逐渐变薄,所用石材的体积也由大到小,有利于降低墙身重心,墙体坚固、稳定性强。围墙的转角处采用大块直条形石材向墙体的两个方向进行搭接,这样的做法类似于框架结构中钢筋的锚固,能够提高墙体转弯处的整体刚度和稳定性,为镇山村打造一个铜墙铁壁的防护线。镇山村的围墙高度根据地形情况变化,大多高约5米左右,在城门等主要突破口位置,其城墙高度可达近10米,外敌即使借助工具也难以攀爬。在村寨的西面、南面靠悬崖峭壁处,利用悬崖的高度差以及临水区域,外敌难以达到的自然阻隔区域将围墙高度灵活调整为1米左右,主要以预警刑侦为主并依托天险加以防御。城墙的南、北两侧各设有城门一座,城门高约5米,由大块的石材拱顶咬合而成,非常坚固。依托城墙上的掩体,可以瞭望、防卫、射击,防御性强。镇山村的外围防护体系是人工防御与自然防御相结合的双重体系,为抵抗外敌入侵提供了坚实的外围防线。
三、黔中地区布依族传统村寨的防御主体——营盘
黔中地区的布依族村寨防御意识十分明确,不仅在村寨外围打造了坚实的防御边界,还通过在村寨布置人工防御设施——营盘(又名),用以提高村寨整体的防御和作战能力。营盘在军事上属“城守”,是集防御系统与烽火系统为一体的人工防御设施,由当地民间自发修筑而成,其内容包含:天梯、围墙、瞭望口以及营盘建筑,营盘的修筑是村寨防御等级提升的一个显著标志。
营盘是人工防御设施与地理条件相结合的产物,多修筑于山峰的顶端,其作用是集勤侦预警,人员避难,战时屯粮以及抵抗还击于一体。布依族人将营盘选取在高处,预警时,居高视下,视野开阔,便于勤侦,并且根据敌情,释放烟火予以传递警报,战时,抢占制高点,据险固守,其功能侧重于“退”与“守”,是一种主动防御的表现,也是村寨内部最后的防卫点,有着“以守为攻,莫如筑堡”的描述。
(一) 营盘产生的历史背景
明末清初社会动荡,时局不安,当地布依族人开始通过修筑营盘来自我防卫,到了清朝咸丰、同治年间的“苗乱”更是严重冲击了黔中地区,不仅战乱频发,还盗匪横行,布依族人生存、生活环境每况愈下,出于安全的考虑,居住在此的布依族人聚全村之力,合力修筑营盘以求自保,营盘修筑之风盛行。虽然营盘的施工难度较大,但相比村寨围墙耗资较少,防御功能突出,在黔中地区的布依族村寨中十分普遍,营盘修筑与当时清政府为了抵抗民间盗匪流寇,所推行的“坚壁清野”的政策有关。这是一种面对强敌时候采用的方法,让敌人既抢不到物资,又攻不下据点,只能自行撤退的军事策略。咸、同年间,清政府为了对付太平军和流寇,组织团练,修建堡垒,并在全国范围内逐步推广,黔中地区布依族村寨的营盘正是在这样的大背景下被当时的清政府默许修筑而成并迅速发展,成为黔中地区布依族村寨最具地域特色的防御性设施。
(二) 营盘的布置
黔中地区地处云贵高原的起伏地带,具有西部高,中部平缓,边缘陡峭的特点,地理环境呈现明显的多层性,境内峰丛洼地,山峰林立,呈现出了典型的喀斯特山地地貌。在这种特殊地理环境下,布依族村寨的营盘多修筑在村寨周边陡峭的山峰上,其规模大小并不一致,根据村寨与周围环境的实际情况,因地制宜,灵活布局。一般利用当地盛产的石材修筑成高高的营盘围墙,围墙大多围合成封闭状态,也有的只在需要设防的位置砌筑部分围墙,形成了营盘的防卫线并在围墙上设置多个射击孔、瞭望口等协助作战,围墙内修筑房屋建筑作为村民临时撤退避险的庇护场所以及财产转移的藏匿之所,是营盘护卫的重点,建筑规模与村寨大小以及所庇护人数息息相关,其结构严密,稳定。营盘位置大多险要异常,不易攀爬,使敌人难以强攻,营盘入口故意设置得狭小隐蔽,不易被外人发觉。
营盘的选址颇为考究,与村寨的环境息息相关。多选址在与村寨聚落外沿,与村寨联系紧密的山峰上。由于布依族村寨在选址建村之初大多遵循着“枕山环水面屏”的格局,村寨聚落大多集中布置在山麓处,其背靠的大山成为修筑营盘的最佳选择。营盘位于村寨的后山上,能够利于组织村民经山路退至营盘,山峰高耸,地势陡峭,易守难攻,外敌难以攀爬、入侵。同时,营盘边置式布局利用天险防御,也在一定程度上减少了与外敌直接、正面的冲突,能有效保存实力,减少人员伤亡,是一种事半功倍的自我防御方式。这种以险峻高山为屏障并在山峰顶上修筑营盘的防御性布局强化了聚落边界的防御特性,既能利用山地环境便于退守、保存实力,又能起到强化聚落的边界作用。
有些布依族村寨的聚落选址在河谷平地间,其边缘没有可倚靠的险峻山峰,这种情况下,布依族人只能在村寨外围,依照就近原则,选取距村寨较近,相对陡峭的高山修筑营盘,利用高峰视野开阔,统观大局。由于营盘修筑在村的外围,其防御辐射范围有限,不能及时有效地组织村内各个方向的村民疏散躲避,在此情况下,营盘的数量不得不有所增加,形成一村多营盘的格局,根据村寨所处的地理状况,通过在村寨周围不同方位的山峰上兴建多个营盘,使监控防守范围有所扩大,不仅涵盖了村寨的聚落部分,还涵盖了村田,村林等共同资产,形成了区域防守。由于营盘所处地理位置的不同,山峰高度的不同,营盘规模的不同,各个营盘所承担的责任也略有不同,有的营盘以预警、传递警报为主,有的则以抗敌反击为主,还有的主要为村民提供庇护的场所,各个营盘之间互通消息,团结协作,声东击西,互为掩护,将防守范围从点扩大至面,为村寨及其周边环境提供了安全的保障。安顺的果寨村位于河谷平坝处,周围林立的孤峰将村寨包围起来,为村寨提供了一定的掩护条件。为了躲避流寇侵扰,外敌入侵,果寨的村民们在村寨外围不同方位的山峰上先后修筑了九个营盘,为全村人提供了360°的全方位勤侦预警监控。危难之时,能够有效地组织村民依照就近原则,前往避难,为他们提供藏身之所。战时,各个营盘间还能互为掩护,协同作战,共同抗敌。多个营盘分散布局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对敌寇起到威慑以及迷惑作用,在果寨村外围形成了安全的防护网。果寨村外围选址修建的九个营盘,颇有深意:“九”在中国文化里面被认为是最大的数字,也泛指最多,《史记·武帝纪》中有:“禹收九牧之金,铸九鼎,象九洲。”“九五之尊”“一言九鼎”更是说明了“九”的重要,“九”谐音“久”,传统的布依族人在生活中常常巧借谐音,其中寓意深刻。果寨村通过九个营盘的环绕布置,希望庇佑果寨村长长久久,永不失防,属于一种心理上的感性防御思想。果寨村虽然营盘的位置位于村寨外围,但是通过全村人齐心协力的布控,在村寨外围形成了一个集警戒观察、主动防御、退避坚守为一体的军事据点包围圈,与果寨村聚落周围的寨墙共同构成了严密的外围防护体系,打造了整体防御系统。
与大多数布依族村寨将营盘布置在村的边界和外围不同,镇宁的高荡寨分别将营盘布置在聚落的内、外,利用高荡寨外围群山环抱,寨内孤峰耸立的特殊山地环境,因地制宜修筑了各具特色的大、小两座营盘。小营盘位于村内东北角凸起的孤峰上,孤峰壁立千仞,难以攀爬。小营盘内筑有一栋两层楼高的单体建筑,规模不大,功能以哨楼为主兼具庇护。日常,利用孤峰独特的地理位置,登高瞭望,高荡寨情况一览无余,为全村提供勤侦预警;战时,小营盘内的两层小楼可为少量村民提供紧急临时避难,同时营盘围墙上的射击口可居高临下对敌予以还击。因此小营盘兼具预警—避难—还击于一体的功能,为高荡寨提供了实在的保护。大营盘修筑在村寨倚靠的北山顶峰,北山山势陡峭,危峰兀立。危险时刻,高荡寨人能够利用险峰形成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优势,占据有利位置,据险自守。大营盘规模较大,有石砌房屋数十余间,屋内配备日常所需的生活用品,房屋空间能供全村人避难及囤积粮草用,是高荡寨人为求自保,抵抗防御的最后防线。大、小营盘一个位于村外,一个位于村内,相互呼应,互为掎角之势,关键时刻,协同作战,内外夹攻,抵御外敌,是一种将安全设施与地理环境相协调的防御体系,并与高荡寨的自然防御边界相结合,形成了多重防御体系。
四、黔中地区布依族传统村寨街巷的防御性布置
街巷是布依族村寨内部联系各要素的线性公共空间,是布依族村寨的基本骨架,也是村寨风貌的重要体现。黔中地区布依族街巷两边的围护界面极具特色,全部或大部分为石作,石材粗壮坚实,颜色灰白,冰冷的质感让整个街巷空间显得幽静深邃,冷酷严肃。传统布依族村寨的街巷布局形态受地理环境的复杂性和民族的特殊性影响较大。由于社会动荡不安,为了村寨的和平发展,也将防御性渗透到街巷的布局中,成为黔中布依族村寨的一大特色。
(一) 街巷的整体模式
受山地环境限制,黔中地区布依族村寨的街巷道路并不规整,大多遵循“因山势,就地理”布局,有的村寨位于山麓或山底,其路网系统犹如树枝,从山顶(脚) 向山腰处发散,主次分明,如镇山村、高荡村等。有的村寨地处河谷沿线或山体的起伏地带,聚落沿河谷或等高线布置,呈带形布局,道路系统形如线状,路网纵横交错,如殷家庄村、关口村等。一般而言,村寨入口处的道路较宽,多在3米左右,坡度平缓,是整个村寨的主路,能够容纳一辆农用车驶入,随着村寨的不断发展、扩大,道路向内延伸,旁逸斜出、发展成多个支巷。支巷相较于主路灵活,宽度逐渐变窄,形式趋于多变,在地形环境影响下,建筑布局紧凑,巷道显得幽深狭隘,有些尽端道路宛如羊肠小道,其宽度不足半米,仅能容一人侧身通过,非常局促。这种狭长的巷道,外来车马难以进入,对于抵御外来入侵具有一定的帮助。村寨内部道路系统布局复杂、纵横交错,路路连通,给外村人一种错综复杂,空间扑朔迷离的感觉,宛如迷宫的巷道难以一望无余,隐约难测,充满了未知感,也给进攻者平添了几分不确定性因素,本村居民则具有“地利人和”的优势,利用自己对村寨路网系统的熟悉,巧妙逃脱,化险为夷。
(二) 街巷节点的防御性处理
黔中地区布依族村寨的街巷空间除了在形式上错综复杂外,还在街巷的点状空间布置上尤为考究,通过设置卡子门、街巷转角处的处理等方式提高村寨内部的防御能力。
1. 街巷的关卡
布依族村寨在狭长的街巷中,人为地设置了多个闾门,当地人习惯称之为卡子门,形象地将这种设置于支巷的门的防御作用表达出来。黔中地区布依族民居多为独栋式,每户民居建筑内所居住的人口并不多,势单力薄,这种卡子门的修筑有效地弥补了这一点,以大家族或相近的邻里为单位自发修筑,将村寨划分成不同的区域,区域内的居民们团结一致,同气连枝,协同作战,对外卡子门如同一个个的关卡,面对外来入侵时能够集中战斗力,利于防守,有时甚至关门捉贼,十围五攻,利用敌寡我众,将入侵者逐一消灭。有些卡子门故意缩小宽度,降低高度,更多是出于防御考虑,低矮狭窄的门洞对视线起到了一定的遮挡作用,对携带长矛或步梯等作战工具的入侵者而言,更为不便,能有效减缓外敌的攻打速度,同时,对地形环境不熟悉的外来入侵者而言,也平添了不确定性,敬畏之情不由生出。
2. 街巷转角处理
传统的布依族村民信奉多神信仰,讲究避邪趋吉,崇拜厌胜之术,这种信仰文化反映到日常的行为生活中,作为布依族人物质生活载体的村寨也在选址、规划以及营建过程中将这种信仰文化体现出来。黔中地区布依族村寨在街巷节点处理上,道路交叉口几乎没有传统的“十”字形路口,而多以“人”“丁”字形呈现,究其原因,是出于一种感性的防御心理。因为“十”与“失”谐音,有失败、失去的忌讳,“人”“丁”字则具有人丁兴旺、逢吉丁辰的美好寓意,深受布依族人喜爱而多被采用。通过谐音,表达村民们祈福免灾的美好愿望,属于一种非理性的防御方式,能够给村民心理上的安全感。虽然,这种做法带有强烈的迷信色彩,但为了避免“十”字形交叉布局,布依族村寨内部由多个“人”或“丁”字路口组合,形成错位交叉或环形连接的巷道节点,让村寨内部路网系统更为复杂,犹如树枝盘根错节,错综复杂,外人难以分辨。这种街巷的节点处理不仅从心理上达到了家园不失,人丁兴旺,生生不息的美好愿想,同时,增加了路网的复杂性,让街巷的识别难度进一步增加,减缓了外敌进攻和逃跑的速度。
除了在感性上,避免形成十字形交叉路口外,黔中地区布依族村寨在街巷的转角节点设计上颇为讲究,多以弧形墙面连接转折处或做逐渐后退式转角处理,这种做法蕴含了布依族人的智慧,既能避免人流在狭窄空间转角处的碰撞,增加了村寨街巷空间的流动性和通畅性。同时,保证了转角处的视线开阔,避免了敌人利用街巷直角空间藏匿的情况,为错综复杂的街巷路网提供了一定的安全保证。在街巷空间的重要节点或转角处,出于隐私以及风俗习惯的考虑,民居建筑往往不会正对着巷道,而是巧妙地旋转角度,让建筑山墙面斜对着巷口,山墙上布设着集瞭望和射击于一体的小孔洞,通过对街巷内部重要节点和转折点的监察、协防、还击,提高村寨整体防范、抵抗能力。
五、黔中地区布依族民居建筑的防御性策略
民居是组成布依族村寨的基本单元,是布依族人安身立命的基础,民居修筑的初始就是提供一个防患自然灾害、为人们遮风避雨,温暖安全的家,随着社会的发展,人们对于民居的功能需求不仅仅是停留在“住”以及防御“天灾”方面,还扩展到抵抗“人祸”上来,对于地少人寡,生存环境处于劣势的少数民族而言,这种需求更为强烈,通过各家各户的个体自我防御来构建村寨的防御基础。
黔中地区布依族民居最大的特色就是“石板房”,早在清康熙时期的《滇行纪程》中就有对黔中地区“人家以白石为墙壁,石片为瓦”的描述,黔中地区布依族石板房是当地环境的产物,不仅取材便利,经济实惠,更比传统的木材更为坚固耐用。当地盛产的石材以页岩、碳酸岩为主,页岩的耐火性和绝热性能远远优于木材,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抵御敌人的火攻。页岩的普氏硬度可达3左右,结构致密、质地坚硬,强度高,厚重的石墙能够抵抗住鸟枪、长矛等传统民间兵器的袭击,犹如一件厚厚的盔甲为布依族人提供了安全的保障。“城皆甃以石,白石晶洁如银”整个布依族聚落均由石做,石砌的房,石盖的瓦,石铺的路,石制的缸,与周围裸露的山体环境协调一致,浑然一体,隐藏在大山之中,如同自然界中动物的保护色一样,乍一看,不甚明显,远远望来不容易被外来人发现,这在军事中属于一种“地表伪装”的防御战略,是一种通过隐藏自己,寻求自保的有效方式,为布依族人民提供一个安全的栖身之所。
受汉文化影响,有些布依族民居在主立面上局部使用木材以形成丰富的立面造型,在入户大门外的室外平台外沿多采用石块堆砌成矮墙,形成简易的照壁,犹如屏障有效地遮挡住过往人流的视线,其目的更多的是出于保护室内居民的隐私。此外,影壁如同石砌的盾牌将民居与街巷阻隔,外敌心存顾忌,不敢轻举妄动,为住户提供了暂缓逃脱的时机。有些建筑的山墙面上无规律地布置着大如书页,小如巴掌的洞口,多为高窗,当地人习惯将其称为“猫猫窗”,“猫洞窗”十分形象地将其大小、位置以及不规则的形状表现出来。“猫洞窗”主要是便于居民足不出户就能通过小洞口对建筑周围情况实施观察监控,这样的做法在道路交叉口处较为常见,通过对村寨重要交叉路口节点的监察,了解局势,把控大局,必要时候还能兼做射击口,对寨内防守的薄弱节点给予协防,驻守室内,就可以利用石墙的稳固以及猫洞窗从内向外予以射击、进行抵抗。
黔中地区的布依族民居一般以单栋建筑为主,多为一正两厢三开间,中间正房布置堂屋,两侧的小二间用来布置成卧房、厨房。堂屋后侧分隔出一小间用于杂用。大部分民居建筑在位于堂屋后侧的厨房或杂用间中巧妙地开设了后门,便于危难之时,房主利用后门出逃避难。受汉文化的影响,村寨中富足的居民也将住宅布置成院落式。院落外围用不加打磨的石块或石片砌筑院墙,院墙的上方斜堆石板,并不做黏固,这样的做法既能够对墙体做形象上的收头处理,又能在盗匪攀爬时,石片掉落,发出预警信号;也有的在围墙顶端沿线布置多个花盆,既能起到美化环境的作用,又能阻碍盗贼攀爬,一举两得。
布依族民居除了为人提供居住,保障人身安全以外,还通过一些独特的措施让民居的防御能力提高。安顺的高荡寨中有不少民居建筑在卧室的楼地板上设置了可开合的洞口,便于从卧室内部可以直通至饲养牲口的架空层,能在房屋遭遇强敌入侵时,内部人员利用这个洞口金蝉脱壳,战时转移;对于小偷、流寇等偷盗牲畜的行为,居民足不出户就可以通过卧室地板的洞口有效地对自家的牲畜圈的情况进行观察、吓止,此设计既可以保证居民的人身安全,也能够确保财物的安全,可谓一箭双雕。总体而言,布依族民居虽然在形式上没有如同藏族的碉楼一样,形如城堡,防御特点鲜明,但是它通过布依族人细致的布置,让民居的防御计划细致而周祥,呈现出“以住为主,兼具防卫”的倾向。
六、结语
在战乱频发、社会动荡的时代,处于弱势地位的布依族人民,常常面对着各种战乱威胁、流寇侵扰,作为贵州世居少数民族,布依族人选择了固守的方式,通过武装自己、加强村寨的防御能力,建构村寨的多重防御体系以求自保。在黔中地区布依族村寨中形成了由外至内、从总体到局部的防御系统。
第一,黔中地区的外围防御边界体系主要是通过精心的选址,将村寨选择在远离闹市或交通干道的隐蔽区域,尽可能地避免外界的侵扰,在村寨四周形成“以山为屏,以水为障”的山水外围屏障,通过自然环境阻隔外界,战时,形成“地利”优势。有些村寨还在山水掩抑下,通过修筑城墙等人工设施为村寨外围打造一层厚厚的壁垒,抵御外界的侵扰。布依族人民通过利用自然山水和人工设施的方法,为村寨周界打造一个坚实的外围防护边界。
第二,黔中地区布依族村寨利用该区域山峰林立的地理条件,利用地形,在山顶修筑最具有当地民族地域特色的军事防御设施———营盘。基于村寨所处环境的不同,营盘的数量、位置也有所不同。一是一村单营盘。一个村寨只修筑一个营盘用以避险退守。营盘一般布置在村寨边缘,修筑在村寨聚落所倚靠的大山山峰顶端,能够有效占据地理优势进行避难防御。二是一村多营盘,需要各营盘紧密合作,功能复合。由于有些村寨聚落没有可倚靠的大山,不得不将营盘布置在村寨外围的山峰顶端,营盘数量不得不有所增加,防御范围扩大,形成区域防御体系,各营盘分工不同,相互协作。也有的村寨利用独特的地理条件,将营盘分别布置于寨内、寨外,形成多重防御体系,营盘间互为掎角之势。单营盘其修筑的根本目的在于借助周围环境因素,据险退守,予以抵抗、防御。
第三,黔中地区布依族村寨一般都是因山就势的布局,故道路系统复杂,村寨内的道路巧妙多变,绵延曲折,难以一窥究竟,其街巷形式封闭,肌理冷酷,路网迷离,容易让外敌心生忌惮,不敢轻举妄动。同时,一些“丁”字口、“卡子门”“拐子墙”的精心设计,利于防御外敌的入侵,减缓进攻速度,为当地村民提供出逃的时机。
第四,黔中布依族民居建筑以石为主要围护材质,形成的“石板屋”不仅成为布依族村寨的一大特色,石材卓越的物理性能也为布依族人打造了一个坚固不易摧的家园。布依民居建筑立面形式单一、封闭,“猫猫窗”,建筑入口处的影壁也让建筑与外界更为隔绝。此外,民居中较为普遍的“后门”则为布衣族人提供了突围出逃的机会。布依族人的民居建筑虽然没有形成特殊的建筑形式,但是却通过一些生活的经验为其提供了丰富的防御措施以保民居和财物的安全。
纵观数百年来黔中地区布依族村寨的营建历史,防御性体现在从整体到局部,从大到细的各个方面,构成了一个特征明显的防御体系,体现出了布依族人的防御理念,将据险防御作为主要防御理念渗透到村寨的营建过程中。同时,一些渗透到村寨内部、民居建设过程中的防御措施,间接反映了布依族人的精神文化以及注重生活细节的严谨生活态度,是布依族人文化和精神的一个集中体现。布依族村寨在建村之初就将安全作为一个重要元素进行考量,在村寨的选址,内部布局,防御设施、民居细节等方面将村寨的防御性特色体现出来,形成了从整体到细部,从聚落到单体的独特防御系统。防御特点突出是布依族村寨区别其他民族村寨的表现形式,对黔中地区布依族传统村寨防御性研究的讨论是我们研究黔中地区布依族村寨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为我们进一步全面挖掘、整理、保护黔中地区布依族传统村寨建设特色提供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