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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震棚和小崔
——我们的芳华故事

2019-03-18韩今

银潮 2019年2期
关键词:窝棚厂里

文>>>韩今

2018年秋天的一个早晨,我的手机微信上跳出一段信息:“我找到那首《满江红》啦,是在送我参军的一个笔记本里,里面有我们地震棚值班的记录!”随之,这首1977年1月写的诗词被发了过来,题目是《送小崔参军》:

巨毯新铺,银阁下,竹松伴立。情溢切,一腔贺语,几多恋意。同枕窝棚听夜雨,共舟江路一千日。更忘难,初战会诸葛,城墙底。

球拍舞,常比技;背棋谱,争第一。爱德华才茂,后来称轶。展翅翱翔须谨慎,驾云揽月莫惜力。见嫦娥,勿忘告一声,同欢喜!

那是40年前的故事。虽然诗词平仄不那么严谨,但句句道出昔日的真情。“巨毯”“银阁”,是大雪天。“同枕窝棚听夜雨,共舟江路一千日”,看到这句,我不由想起珠江路工厂地震棚里的那段岁月,想起挚友小崔来。

当时地震棚战友合影

1976年唐山大地震以后,全国上下风声鹤唳,传说南京也有地震的可能,于是全民防震。大暑天,各家各户都在空地上搭起了地震棚。我们家把一张木床和一张竹床都搬到对面8号的大院子里,在床边绑上木棍和竹竿,然后用买来的塑料布蒙上去,一一用细绳子固定起来,再开个门,就是家庭用的“防震棚”了。但是睡了两天,因为诸多不便,很多人又回家睡了,只有孩子们天天在地震棚里玩耍,坚守。

我那时没有回家睡觉,作为基干民兵,被厂里集中在厂区地震棚值班。因为厂北面不远就是老虎桥监狱,关押着数百个刑事犯人,根据上级要求,周边的企业要安排一定数量的基干民兵值班,发生地震时,迅速占据主要路口,防止犯人逃跑和作乱。

厂里选了二十几个年轻小伙子,条件是责任心强、身体好,我和小崔都在其中。我们白天上班,晚上睡在厂里,随时听从召唤。为了保障自身安全,我们也在厂区中间的空地上搭了一个很大的防震棚,地面铺上机器出厂的包装箱用木板,用角铁和洋元焊成房屋框架,再蒙上几块大大的帆布。当时当电工的我,专门拉上电源,接了照明灯和电话线,还放进了一台当时很稀罕的摇头电风扇。两排地铺,一边十二张草席。每人一床毯子,一个枕头。不过地震棚只有二米高,空间也很小,显得拥挤、压抑,所以我们都称之为“窝棚”。

虽然是“窝棚”,但因为都是年轻人,过上集体生活,也很开心。晚上值班也就是待命,一般没什么事,大家就聚在一起玩乐。当时我是团总支副书记,小崔是二车间的团支部书记,我们俩工作有联系,兴趣爱好也相仿。下了班,在食堂吃完饭,我们就在食堂楼上打乒乓球。回到地震棚后,就着塑料板画的棋盘和玻璃子,我们俩下围棋。我是七零届高三的,比他大几岁,当时的球技和围棋水平都要略好一点,师兄嘛!

我和小崔的认识,源于一次“报销风波”。那时二十刚出头的小崔单纯正直,看到平时私心很重的原二车间主任多报销了一些差旅费,就和一批青工联合起来,在厂里的专栏上公开提了意见,结果遭到车间主任的打击报复。团总支立刻和二车间团支部联合作战,在厂黑板报和专栏上声援了小崔和他的同伴,星期天还聚集到九华山城墙下开会,商量对策,所以在那首词中写下“更难忘,初战会诸葛,城墙底”。

事情闹大以后,厂里不得不把那个主任调离,正义的年轻人取得了胜利。在与歪风邪气的斗争中小崔的正直和才能给我留下深刻印象。一个多月在窝棚里同吃同住,更加深了我们的友谊。

那时候,我们经常一起到厂对面的一个小吃店去吃早点——烧饼油条豆浆。后来旁边又开了一家生煎包子店,第一次去的时候,我看那个价格表上的字写得歪七扭八的,就跟小老板说:“你有没有毛笔啊?我帮你重写一张!”我当时毛笔字和美术字都不错,于是就帮老板重写了一张,果然漂亮多了。小崔就带头起哄:“老板,今天生煎包应该打折了吧?”小老板连连道谢,说:“今天我请客,只收粮票不收钱!”当时一客生煎包是四只一两粮票四分钱。

有一天清晨四点钟,窝棚里的电话机突然响起来,睡在旁边的小崔接了电话,立刻大声喊:“紧急情况,全体集合!”窝棚里立刻骚动起来。大家从睡梦中惊醒,飞快爬起来,穿好工作服,跑步去枪库里取出五六式自动步枪,排好队。基干民兵连连长、厂党支部朱书记下令说:“接区武装部通知,要我们立即封锁珠江路莲花桥路口,马上出发!”小崔问:“发不发子弹?遇到犯人怎么办?”

朱书记说:“不要乱问!到时听我命令!”

我们哗哗哗跑步进入指定地点。我还是冷静的,对一旁的小崔低声说:“不像地震,可能是演习吧!”

凌晨四点多,路上没什么行人,那时也没有什么汽车。路口被封住,也没有什么情况。有一两个从家里出来锻炼的人被我们劝了回去。一辆三轮货车骑过来,正是那个包子店的小老板,从下关进货回来,看我们是熟人,希望通融一下,放他过去。小崔说:“不行!”我们坚持原则,没有放行。

清晨,一辆吉普车开过来,区武装部的领导来查看各单位到位情况。果然是一次演习!我们以十分钟准时到位获得表扬。

一个月后,地震的风声渐渐淡去,居民的地震棚慢慢拆除,我们的任务也结束了。窝棚拆除的那天,厂里给大家发了一点夜班费,一天两毛钱,一个月六块钱,这可是一笔不菲的收入哦。于是我们几个要好的青工一起去大三元酒家“开洋荤”。小崔专门点了这个老店的一盘名菜“红烧鱼肚”,很贵,五块钱一盘,是我们当时工资的六分之一,但分量不多,七八个人一人一筷子就见底了。临走时,我在饭店的留言簿上写了一首打油诗:“大三元,会赚钱,一筷子挟去五毛钱。新来食客听我言,要上馆子去安源。”“安源”是离我们厂不远的另一个小饭店,住窝棚的时候,小崔和我很多次到那里去吃饭喝酒。

年底,征兵工作开始,已调到厂政工组的小崔报名参军。朱书记找他谈话,希望他能留下来,并明确告诉他准备培养他当政工组长。小崔私下对我说,他还是非常想到部队这个大熔炉里锻炼一下。我后来在送他走的笔记本中写了勉励的话:“展翅翱翔须谨慎,驾云揽月莫惜力。”作为年轻时的挚友,我还风趣地希望:“见嫦娥,莫忘告一声,同欢喜!”

入伍后,小崔被分到唐山机场汽车连。他来信说:我又住地震棚了,比厂里的窝棚要高一点。他告诉我当时的唐山百废待兴,居民都住简易的土坯房,部队是钢架简易房。一直到1979年,才转入重新加固后的瓦房。

1996年,小崔以副团职转业到某国有银行南京分行工作。他以良好的人品、勤奋踏实的工作,以及较强的写作与组织能力,从一名普通科员一直成长为省行总务处处长、工会常务副主席。

退休后,我们又走到一起,将“窝棚”的友谊继续光大。他经常约我打球下棋,不过时过境迁,无论球技还是棋艺,我都和他差了一个档次。他在网上的围棋达到五段,我只是在三段徘徊。乒乓球比赛能赢他一局我就很高兴了。输了球,我总是开玩笑地说: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前年春天,我们一起组织当年睡窝棚的“战友”,开车去江宁的石塘人家搞了一次聚会。酒酣之时,小崔站起来,背诵了当年窝棚结束时,在大三元酒家会餐后我写的那首打油诗:“大三元,会赚钱,一筷子挟去五毛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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