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臣佐使 一罐乾坤
2019-03-16邓玉霞
邓玉霞
当那股熟悉的中药味从炉火上的土陶罐中飘散出来时,满屋子都是中药“香”了。
小时候的我,身体瘦弱,面色苍白,头发枯黄而干燥,从来不知道饿,不像别人家的孩子,总是不停地朝大人要吃的。当妈的看着自己的孩子这样,十分着急,领着我到处求医。医院的大夫检查完了说,这孩子没什么问题。可我还是一天到晚也不想吃什么。母亲听说家对面的深山里有老中医,便带着我前去看病。那是一个很老的长者,灰白间杂的胡子有一手掌长。我懵懵懂懂地听他摆布,张口伸舌让他看,把手臂伸到桌上的小布垫上,他用3根粗粗的手指搭在我的手腕上,对母亲说,这孩子脾胃虚弱,得吃一段时间中药。
老中医对我母亲说,他开的药方叫“四君子汤”,补气益脾,专门治疗脾胃气虚,这孩子吃下三五剂就能好。母亲像得了宝贝似的,捧着药方千恩万谢。
药方中只有四味药,白术、茯苓和甘草都找齐了,只差人参。母亲开玩笑说,臣僚、僚佐、使者都到齐了,一台好戏就差人参这位君主了。那时我想,会是什么样的好戏呢?后来,母亲不知托谁弄来了人参。人参只有半个,像一个被竖着劈开的人,只剩半边身子半边头,一只手臂,一只长须的长腿。不过,不妨碍这位半身君主的主导地位。
母亲又不知从哪里借来了一个土陶罐,带把的,罐沿边上碰掉了一小块。土陶罐很粗糙,上面布满针屁股大小的蜂窝眼。半根人参被母亲精心地切下了半条腿,与早准备好的另外3味中药一同放进土陶罐中,掺水泡了一阵儿,就放到炉火上煎煮。红红的炉火不一会儿就烧沸了罐中药汁,一股浓浓的中药味儿伴着升腾的白雾,立刻就飘满了我家的小平房。母亲专注地坐在炉前,不时向陶罐中看看,用一根竹筷子在中药罐中搅拌几下。一袋烟的工夫,汤药熬好了。母亲滗出一大碗药液,专门从药渣中拣出那半条人参腿,让我嚼了吃,不太苦,有点涩涩的。放凉后的棕黄色药液,我被捏着鼻子一口气喝下了肚,是不是很苦也不記得了。这样吃了几剂药之后,我知道饿,想吃东西了,脸色也渐渐红润起来。母亲很高兴,买了6尺蓝色卡其布(那时很时兴穿),去山上谢过那位老中医。
除了喝那微苦的中药汤,我似乎没看到什么戏,时间久了,也就不想那事了。而今,早已为人母的我,也如那时母亲对我一般,为孩子熬中药。看着炉火上土陶罐升腾的白雾,听着陶罐里中药在水中翻滚发出的“咕嘟”声,闻着那股浓浓的中药味,母亲说过的话又在耳边重现。只那么一瞬间,我的心里突然明白了什么。就在那小小的土陶罐里,一定上演了一台好戏,不然,几味普通的中药,何以入罐煎熬后,就有那么神奇的效果?
中国文化的四象结构中,老阳为君,为父,为夫,为天,为夏;老阴为臣,为母,为妻,为地,为冬;少阴为佐,为长,为秋;少阳为使,为幼,为春。在这土陶罐中,君臣父母、夏冬秋春、夫妻长幼、天地阴阳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我在猜想,君臣佐使,这共浴在土陶罐中的看似简单的四类中药,在火的温燻下,一定衍生过无数的子孙。它们或许习性各异,形形色色,或许“性相近,习相远”。但不论怎么,在那炉火炙烤的一罐乾坤中,君臣佐使之间,一定发生着奇妙的变化。借天地水土,融日月精华,一罐中药汤就有了灵性,直扑我们的病体,药到病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