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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者

2019-03-15刘嘉宁

神州·中旬刊 2019年2期
关键词:店门口碎花侍者

刘嘉宁

流浪酒吧是这条街上很受欢迎的小酒肆,店不大,以深棕的灌木色为主色调,聘请了流浪的吉他卖艺人在店门口弹唱着——除此之外,还有一位流浪者,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约摸着也有六旬余吧,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而黄瘦的皮肤紧紧贴在瘦削的骨头上,与路人谈笑时总会有深深的皱纹凹出,但本人却似乎总是乐呵呵的。他都是穿着一件深蓝色沾满油渍满是补丁的衬衫端坐在流浪酒吧门口,右手边拄着一根比胳膊略粗的木棒,在地上垫了一张流浪酒吧的废旧的塑料广告布。

流浪者不同于乞讨者,乞讨者的面前总是饭碗,流浪者的面前一无所有。

他们有的就是流浪。在人群中流浪。在孤独中流浪。

我小心翼翼地穿过人群,小步跑到这位老流浪者面前——碎花长裙有些碍脚。从斜跨的皮包中掏出笔记本,袖中抽出袖珍印花钢笔,笑盈盈地看向老流浪者。“您好,先生,请问您是做什么的呢?”“就是一个老头子,一个流浪者”老流浪者笑了,皱纹一层叠着一层,看着我穿的淡绿色的碎花裙,“记者小姐。”我还在心中咒骂为什么主编突发奇想将A级记者考核题目定为流浪者时,流浪酒吧门口的吉他声响了,才回过神来,在笔记本上漫不经心的涂鸦——为什么这个老头知道我是记者?“走吧,我没什么好采访的”老流浪者摆摆手。

“那就一个问题好吧,就一个,求求您了我的工资就在您了——那个,您为什么要做“流浪者”呢?”要不是主编,我才不会向一个老头子低声下气。我重新端好纸笔。“不要记录——像警察审问犯人一样。”老流浪者突然严肃起来。“哦,好的,”我微微一顿,“那,说说您为什么要做一名——一名流浪者呢?”“孤独。”“你为什么孤独呢?”“因为孤独。”老流浪者闭上双眼,语气淡淡的,似乎不愿再开口。

真奇怪。我在笔记本上写着“因为孤独”。

“让你问他理由你就写因为孤独?你评什么A级记者?再这样不上心你就去和新人争办公桌去吧!”主编把我的笔记本甩给我,气势汹汹的转过身去,面对窗外万千栋高楼大厦。“主编大人,换个要饭的不行吗?为什么非得采访那个破酒吧门口的,还自谓什么流浪者的那个?”主编冷哼了一声,我无奈,只得坐全市最挤的公交车去那条商业街“采访”个流浪的老头子。老流浪者还是那样。那么瘦削,那么老,那么静,那么——讨厌我记笔记。

“您为什么流浪呢?”我递给他一个牛角面包。他没有接,我尴尬的将手缩回来。“因为孤独。”“还有呢?”我无语道:“老爷爷,您行行好,我评A级记者,主编非要我来采访您,要不然我怎么会在这里扰人清静呢……”老流浪者并未显得多么惊讶,还是冷淡淡的:“十点来吧。”

于是晚上十点,公交车早就没了,我花了五十块钱打的到了这条商业街——作为一个收入不高不给报销的杂志记者,我感到十分痛心。十点,这条商业街的生命开始了——像是疯了一样,到处都是人,汇成了流动的血液,不容许你驻留。

我朝流浪酒吧跑去,穿梭在拥挤的人流,老流浪者不知道去哪里了,碎花长裙还是麻烦——不是被我踩着就是被别人踩,街上根本不允许驻留。无奈之下我跑进那个看起来很有文艺气息的流浪酒吧。“您需要什么?”侍者高高的瘦瘦的,朝我微笑。我简单打量了店面,缓缓坐到吧台前:“一杯摩卡,谢谢。”年轻的侍者点了点头,不停播弄那些瓶瓶罐罐。“你们这为什么叫流浪酒吧?”“店主起的。”“哦,门口的弹吉他的是你们请的吗?”“店主请的。”

“那个吉他弹得挺好听的——你们店门口有个流浪老人,你应该知道吧,为什么不赶他走呢?”我询问侍者,“是因为店主可怜他吗?”侍者顯得有些尴尬,说:“不是的……”我对这个话题的兴趣根本不及摩卡。走出店后,老流浪者已经在店门口等我了。

“你来晚了。”“是我来早了。”我摆摆手。老流浪者没有懂我的意思——似乎他根本没有听见。“我戴眼镜。”“哦——大叔你老花眼呀。”“我近视。”那你一个流浪汉能近视眼也挺不容易的,我想。“我的意思是,我是个眼镜。”老流浪者淡淡道。

我却十分惊讶。五年前的那场文化变动,彻底打压了以传统思想为中心的上世纪大学者,以西方观点为主的新思潮成为了思想的主流。那些名声显赫的大学者在这场斗争的失败后,被世人唾弃,大多弄得十分不光彩,甚至有些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那些人因为大都带着眼镜,人们就称为眼镜们——迂腐,封建的眼镜们。

没想到老流浪汉是这样的人物。

“看到那个穿洋裙、拿着洋扇的那个小丫头了吗?”他指着人群中的一位漂亮的女子。“那是我旧家对门家的小丫头,我以前经常教她念书。之后那里拆了,他们家就搬到这附近来了。”“白天在学校念书,晚上去那个舞厅。”

“那个醉鬼,是我的亲侄子。文化动乱开始之前,他一直立志成为像我一样的学者,现在,也就这样了。”

我有些感慨。

“我并不迂腐封建,”他目光呆滞,“小姑娘,你回去吧,很晚了。”

“我继续流浪。”他笑笑。

他一个人摇摇摆摆的蹒跚在人群中,一边念叨:“要么我拾起你扔下的白手套,要么你接住我甩过去的剑,要么你我各乘一匹战马……”远远的,我看到那个侍者从酒吧里急急忙忙的跑出来朝老流浪者喊道:“店主,灯坏了…

我意识到了什么。

因为孤独。

“所以,这就是你的报告,因为孤独?”

我笑笑,“是的,因为太孤独了,只能只身流浪。”

“唉,”主编转过身面对窗外的高楼大厦,叹气道,“这个老头子,每次都是这个答案,换谁去都不行,明明还是我父亲,我努力花钱帮他洗清“罪名”,他却非要做什么流浪者,明明那么多近亲远亲的,却还要说自己孤独——真奇怪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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