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张恨水小说中的军阀政治生态书写

2019-03-15李艳爽

安阳师范学院学报 2019年6期
关键词:段祺瑞张恨水军阀

李艳爽

(北京联合大学 师范学院,北京 100011)

张恨水初到北京是1919年9月,正值北洋军阀统治时期。此时五四运动刚刚爆发,文艺界革命情绪高涨,走向现代中国的思想启蒙运动拉开序幕。张恨水离开北京是1935年9月,当时日本策划华北自治,北京人心惶惶,进步人士纷纷南迁,北京城已处于风雨飘摇之中。张恨水抗战前客居北京的十六年,正是北京政权更迭频繁、风云变幻的十六年;也是北京从作为政治中心的首都到转为普通城市,进而又被日本侵略者觊觎,逐渐由盛转衰的十六年。作为《世界日报》《益世报》的记者,新闻的“编余”、幕后新闻等是张恨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素材。“写小说不是写真人真事,当然也离不了现实基础,纯粹虚构是不行的。作为新闻记者,什么样的朋友都结交一些。袁世凯的第五个儿子和我比较熟,从他那里听到过一些达官贵人家的故事。孙宝琦家和许世英家我也熟悉。有时我也记下一些见闻,也就成为写小说的素材。”[1]张恨水利用生活中的这些素材和积累,创作了一系列涉及北京20世纪20年代政治生活的小说,如《春明外史》《京尘幻影录》《春明新史》《记者外传》等。《春明外史》是包容北京社会生活的立体图卷,将北京的政治生活和官僚姿态做了全景式的呈现。《记者外传》中张恨水以新闻记者的视角细致探触20世纪20年代北京的社会政治生活,因为写于建国后,小说中的军阀人物得以实名出现,也因为张恨水早年的记者身份,这部小说具有较强的纪实性。《京尘幻影录》最为完整细腻地描述了混沌的官场生活,隐喻了20世纪20年代北京幻梦般的政治现实。这部张恨水作品中少有的政治小说,以其半纪实手法,为我们留下了弥足珍贵的北京北洋军阀统治时期的政治生活影像。

张恨水以其犀利的笔墨将民国北洋政府时期的军阀统治和军阀形象做了生动的揭示,也从侧面反映了民主的运作和困境。

一、军阀及其派系的统治与斗争

《京尘幻影录》以广东人李逢吉到北京为前总理唐雁程做秘书为引子,以唐雁程办赈务、组阁、下台为主线,刻画了国会议员、军阀、高官、政客等众多人物形象,淋漓尽致地勾勒了北洋军阀统治时期的政治生态,讽喻了当时军阀肆意操控政治的历史现实。

该书开始写作的时间为1926年,此时第二次直奉战争结束,直系战败,以张作霖为首的奉系和冯玉祥的国民军交替控制北京政府,而皖系的段祺瑞又被请出来担任政府首脑但并无实权。因此,受时局影响,张恨水以战败直系军阀为主要叙述对象,为读者重现了当时军阀各派系之间的关系网络与复杂斗争,以及政府和官员往来如梭的更替场面。小说中的唐雁程作为前任总理迷恋权势,希冀有朝一日能够重新组阁,这就为政府和军阀提供了互相利用的平台和机会。主人公李逢吉目睹并参与了唐雁程上台下野的戏剧化的全过程。唐雁程的老相识军阀蒋子秋从天津到保定,又从保定到北京,联合“保派”(直系中以保定地方军阀为核心的派别)其他人马推翻现任戚云生内阁,推选唐雁程内阁上台。唐雁程在保派军阀支持下如愿以偿登上总理宝座,但上台不久即面临下台的命运。这起因于实力派军阀余大帅不满唐雁程撤换京东河工局督办的行为,与此同时余大帅又抓住唐氏内阁对外铁路借款合同的把柄,对唐雁程内阁的财政政策大加挞伐。唐雁程本来希望另一重要军阀朱督军出来调停,但由于唐氏内阁没有兑现朱督军的120万军饷,朱督军谢绝调停,扬长而去。而支持唐雁程上台的“保派”,转而支持余大帅的质询,蒋子秋也借故避入西山别墅,最终唐雁程无所倚恃被迫下台。唐雁程的迂回曲折的上台和下台过程,充分说明了在当时的北京政坛,真正把握着政府的最高权力、左右着官员的政治生命的是军阀,只有依附于实力最强的军阀,官僚才能有机会登上最高权力的宝座。正如海外学者齐锡生在《中国的军阀政治(1916-1928)》中所说,“在中国的系统中,一个角色的权力及其合法性的唯一基础,是它所掌握的军事力量”[2]。

《记者外传》是张恨水建国之后的作品,可以说是一部半纪实性的小说,作者对历史中的军阀直呼其名,毫无避讳。小说以杨止波等新闻记者的所见所闻串联起1920年直皖战争后权力的重新分配过程。第一次直皖战争后,皖系失败,皖系首领和灵魂段祺瑞通电下野,段祺瑞手下的徐树铮、段芝贵等10人因此遭受惩办。战争中胜利的直系和奉系开始分享政权:直系的曹锟和吴佩孚被任命为直鲁豫巡阅使和直鲁豫巡阅副使,奉系的张作霖被任命为东三省巡阅使和蒙疆经略使,但他们的联合执政并没有维持多久。1921年末,张作霖利用北京政府的财政危机,推选梁士怡为内阁总理,吴佩孚则以梁士怡在胶济铁路中向日本出卖国家利益为由对其加以攻击。直奉之间的矛盾愈演愈烈,并于1922年4月底爆发第一次直奉战争。奉军战败,退回关外,北京的中央政府也再次更迭。军阀实现利益的诉求首先是通过政治上的协调加以实现,如通过国会和政府中扶植自身派系实现控制,或者通过臭名昭著的督军团会议协调军阀利益,并对政府施加压力。但当军阀派系之间矛盾难以调和或者军阀之间实力和利益分配不能平衡时,很难以和平的方式解决,在此,战争成为军阀展现实力,争夺权力的重要手段。通过战争,政府得到重新改组,各系军阀权力和利益得到重新分配。

大部分军阀以谋取个人或集团利益最大化为目标,手握重兵,却缺乏社会责任感、民族国家意识和法治精神,对现代中国的政治和社会进步没有带来积极的影响,军阀的更替,只是利益获得的简单同义的重复。《记者外传》中写到,曾经复辟失败,名声扫地的张勋,在军事斗争失利后,被交情尚好的时任总统徐世昌封为名头响亮却无实权的热河林垦事宜督办。张勋为自己的处境感到不平:“要说因为复辟,我就有罪,这也太荒唐了。不说别的,复辟事宜前几十分钟,督军团都晓得的。段祺瑞难道不知道吗?我一个人被这些人骗得下了马。那就不说他了,最可恨的是倪嗣冲,他说好与我共同干的,谁知我往东交民巷一跑,他就把我的辫子军,尽量已收,这真不讲交情。”[3](P310)这段话借张勋之口道出了军阀均为一丘之貉的事实,暴露出各派军阀政治见解并无迥然的差异。军阀争权夺利,尔虞我诈,依仗自己拥有的军队和地盘,在背后肆意操纵政权,至于国家利益和人民生存状态,则只是他们的一个幌子和筹码。

在军阀割据时期,北京的中央政府往往需要依附于作为实力派的地方军阀,可以说,没有实力强大的地方军阀的支持,中央政府运作就十分艰难。而地方军阀为了获得自身权力的正当性与合法性,也需要在国会、内阁中扶植派系盟友和追随者,与政府和国会建立良好的关系,以便获得正式委任,在地方统治中名正言顺。当然,这种关系是不对等的,掌握武力的军阀,一旦发现政府不为自己所需,或者自己的需求无法从政府得到满足,便会撤回支持,扶植另一派系上台,甚至直接走到前台执政。而且这种关系也并不牢固,中央政府很难满足各派军阀的需求,被某一军阀支持的政府往往会受到其他军阀的攻击。军阀的相互角逐和军事力量的此消彼长,阻碍了国会、政府的有效运作,影响了政局稳定和民主进程。

二、军阀的荒唐生活与野蛮形象

受北京政治中心的影响,民众们对政治的敏感和关心已经深入到日常的琐碎生活中,军阀派系频繁更迭,你方唱罢我登场的滑稽局面,以及他们的政治观点、带军风格、生活习惯、面貌性情、兴趣爱好等细节都能引起民众的关注和议论。张恨水凭借新闻从业人员的职业优势将民众们所关心好奇的政治热点和在茶余饭后议论的军阀众生相生动地展现出来。

张恨水对军阀的形象既有实写,也有虚写;既有正写,也有反写。在《记者外传》中对时任边防军督办段祺瑞的描述细腻而独到。《警示报》总经理康松轩收受段祺瑞1000元的支票津贴,到段祺瑞家中对其做专访。段家客厅的极致简约出乎康松轩的意料:“一座船厅,三方都有窗户。上面摆了五张沙发,中间摆了大餐桌子。桌子旁边,围了几把椅子。靠门的有四把檀木椅子,夹了两个茶几……尤其是大餐桌子,铺了白布,那边上还有几个香烟烧的窟窿。”[3](P168)客厅的布局与摆设简单朴素,在普通人家来说都不算奢华,与段祺瑞的身份更不相称,而这正是对历史上段祺瑞的擅权但不喜搜刮财富的性情、节约简朴的生活态度的侧面反映。张恨水用朴素简练的白描手法勾勒了段祺瑞本人的外在形象:“他身上穿着古色黄绸棉袍子,下面穿着蓝绸裤,还系了裤脚,穿一对双梁鞋,头上没有带帽子,梳了一把白头发。他的脸和相片一样,略微长形,人字须,走起路来,还是很快,没有老的样子。”[3](P169)一个不拘小节、简朴随性的老人形象在此显现出来。在康松轩来访过程中,受到段家热情招待,段祺瑞对康松轩主动握手说话,送客也送到二门口,极尽谦逊之能事,回答问题恰当得体,对敏感的时政问题,总说自己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对学潮中的学生也认为学生总是好的,只是读书人不要这样过问政治,应以读书为重。面对作者这样的叙述,读者很难将段祺瑞本人与军阀粗暴蛮横的传统印象联系起来。但正是段祺瑞执政期间制造了“二二八”学生惨案,而且段祺瑞也是主张武力统一,导致战争连年不断的主要军阀之一。如此反差巨大的形象,首先与段祺瑞下台后的心态相关,许多军阀下台后往往变得谦恭起来,甚至遁入佛门;其次也有段祺瑞在记者面前作秀的成分。随着现代新闻媒体的出现与繁盛,在新的民主政体下,政府不可能像封建帝制那样垄断舆论,而往往需要与承担社会监督角色的新闻媒体建立密切联系。“自产业革命以来,工商业一天一天的进步,社会关系,一天一天的复杂;凡新闻纸、杂志、图书等等,都变成必要的了。于是编辑事业,随着一天一天的发达起来。新闻纸一项,尤其重要。所以报馆里先生们,竟成了极重要的人物。凡握有统治权的人,都非来利用他们不可。”[4](P164)文中段祺瑞虽然采取收买与利用的手段以换取媒体正面或者合乎自己利益的报道,但相较以往罔顾信息传播的价值与作用已是有着明显的进步。

张恨水小说中大大小小的军阀不胜枚举,可以说张恨水用讽刺的笔法塑造了军阀的群体形象。军阀们滥用权力、盘剥百姓、为所欲为、挥霍无度的奢靡生活方式似乎成为一种隐性的行为准则,以期博得社会民众的敬畏,彰显军事实力和政治权力。《春明新史》中的薛又蟠正是军阀飞扬跋扈、搜刮民脂民膏、不顾百姓利益、行事荒唐至极的典型代表。“这位大帅到处打仗,却也到处要钱,到处嫖娼。……因为如此,所以他无论是私是公,花的钱却像流水一般。需要是和供给成正比例的,他花的多,自然他和百姓去要的也多,在他所管的地盘之下,人民买一把夜壶,也得贴一张奢侈品印花税票。”[5]财大气粗、作威作福的军阀们,将自己与百姓划下一道深深的沟壑。在沟壑的一端,军阀们恣意妄为、用民众手中的血汗钱纵欲享乐,在沟壑的另一端,民众们无奈地应对着他们的横征暴敛和随时骚扰,在内心中埋下的却是愤懑藐视的种子。

《京尘幻影录》中,对军阀仇世雄形象的塑造,张恨水也颇费了一番笔墨。仇世雄到北京来取得和唐雁程内阁的联系,以期扩张自己的势力。仇世雄在北京的这段时期,在麻将桌上只能赢不能输,竟然发明了“雀食饼”的玩法,而且只供自己专用,其霸道蛮横、荒唐可笑的面貌昭然若揭。这种麻将桌上贿赂的行为在历史上确有其事:北洋政府财政拮据,无法支付各省军阀的军饷。总理靳云鹏只好在天津请张作霖、曹锟、王占元、曹锐等各省军阀巨头开会。由于军阀对意见争论太大,无法统一。巨头会议就从会议桌改到麻将桌上,而大输家总是靳云鹏。靳云鹏通过“政治麻将”,逢迎各位军阀巨头,短期内暂时缓解了政府的财政困难。麻将政治被张恨水的反复描摹,揭示了当时军阀的荒唐生活,以及通过私下的利益输送进行政治运作的现实。

张恨水在小说中描绘了大量专横跋扈、唯利是图、中饱私囊的军阀形象以及荒唐无度、花天酒地的生活行径。这些军阀形象的扁平化、单一性、脸谱化以及行为举止的粗俗放纵,既显示出作者对这些人物的厌恶与不屑;也从另一个角度说明,在当时的北京社会,城市民众饱尝军阀统治的痛苦,对忽视百姓生活、藐视民众利益的军阀深恶痛绝。从张恨水的文字中,我们能够感受到民众对于安宁、平和的生活的期待以及稳定、民主、自由的国家政权的向往。

三、国会及其幕后运作

张恨水借用《记者外传》中杨止波和邢笔峰的记者眼光记录了国会的样貌和运作情况。“国会在宣武门内,靠城墙里边。这里既有个参议院、众议院,所以提个名字,叫国会街。两院都是一道大门,对着城墙。今日去看的,就是众议院。参议院内部,有三百席,众议院却有五百多席,因此众议院大的多了。”[3](P411)杨止波在同事的提醒下在国会开会之时来到众议院。“众议院是凹进的地盘,两边筑有车棚。一座很大的圆式大门,上面刻着众议院三个字。”[3](P411)当时的众议院对外开放,虽有警察把守,但只要衣服整齐,只管进去,并不阻拦。小说中对会场的布置也有相当详尽的描写:“先看上面,是有一个台,将蓝绸子蒙上。在蓝绸子边上,悬了两面五色国旗。在这下面,放了两排椅子,大总统和国务员有时到众议院来,他们就坐在这里。再中间,就是议长副议长的席位。”[3](P412)在议会的程序上,众议院也是煞费苦心。开会时,首先要统计开会人数。议员超过2/3,方能开会。议员发言时,要报告自己的号数而不是姓名,因为报姓名容易听不清楚。两人同时发言时,由议长指定先后。议员的发言,不受任何干涉,这保障了议员表达看法的自主性。但有的议员就利用这种自由,肆意攻击其它派系的人,甚至使用暴力。小说中就提到,由于房间电风扇突然开动,部分议员就借此小事攻击议长管理不力。有趣的是,议员桌子上的墨盒被钉死在桌面上,其原因竟是怕议员吵起来,动武砸人。议员的素质低下,会议程序的繁琐冗长,导致会议议而不决,毫无结果,令人失望。“平常我们总以为国会是何等严肃的地方,这里面可不能胡骂人。但事实却相反,议员骂议长,那简直是司空见惯了。至于有议员抬棺材到议院去闹,那是后事了。因此这个会,除了议员骂人而外,没有什么结果,一打六点钟就散会了。”[3](P413)

杨止波等人以旁观者的姿态看完了一场热热闹闹的国会会议,本该严肃庄重的会议形式俨然是一出闹剧。从小说中可以看出当时的国会的运作形式已经具备民主的雏形,如对公众的透明开放,公平公正的议事程序,议员享受充分的权利和自由等。但国会仍存在许多民主转型国家初期所具有的效率低下、主次不分、程序冗长等通病,在当时实质效果和作用相对有限。新闻媒体也只能对此见怪不怪、漠然处之。

在军阀体制下,国会很难独立运转。国会议员也往往加入军阀操纵的派系。《京尘幻影录》中,就出现了一个由包宇尘、胡晋笙、高言周部分国会议员组成的“二五俱乐部”。这个俱乐部有军阀固定每个月发给津贴200元,对重要议员还会发额外的顾问费。同时,俱乐部成员受人钱财,联合起来在议会提出弹劾案。这种俱乐部,在民国初期的历史上是极为常见的。其中最出名的,当属国务总理段祺瑞通过其属下徐树铮和王揖唐组织的安福俱乐部,其势力控制了1918-1920年的国会。俱乐部是为少数几个创办人的小团体所控制,资金也为其操纵。议员们除每年有5000元政府发的薪金外,俱乐部每月还给予300元津贴。一些重要议员,还有兼任政府闲职的收入。安福俱乐部严密的组织,使其在国会选举中大获全胜。国会中的派系和俱乐部,除安福俱乐部外,还有研究系、交通系等其他派别。俱乐部制使得贿赂更为公开和有组织化,选举也更像一次混乱的闹剧。当时议会中的俱乐部与西方国家中的政党和派系不同,西方的政党和派系是政见相同者的群体组织,而所谓的俱乐部则是军阀组织并由其暗中操纵,代表的是军阀的利益和意志。

张恨水对国会运作的描写,生动而又深刻地揭示出中国当时虽然引进了民主,但和西方民主自发生成不同,中国的民主是从国外完全照搬,在当时的历史阶段往往因生存土壤不同而水土不服。缺乏制度环境,没有外在的限制和内心的约束,民主的运作就是低效率的,有时甚至是滑稽可笑的。与此同时我们也要看到,国会在中国宪政初期具有一定的进步意义,虽然国会体制只是象征性的,只在上层社会一定范围内存在,但仍然较帝制独裁向前迈进了一大步。所以,大部分军阀虽然可以根据利益需要改组国会,但谁也不愿放弃国会这个体制。而国会中的俱乐部和派系斗争,很大程度上也要好于秘密行贿和赤裸裸的军事干预。

四、变动频繁的政府

在北洋政府期间,建立的民国政府被军阀频繁更迭。袁世凯统治的四年中,先后组织过八届内阁,每一届内阁的运转时间尚不足一年。同时,大总统的更换十分频繁。北洋军阀统治时期,政权成为军阀的统治工具和玩偶,政府首脑往往是军阀的代理人或傀儡。正如《记者外传》中记述,大总统徐世昌要进行人事任免,必先征得在战争中获得胜利的直系首领曹锟、吴佩孚和奉系首领张作霖的同意。一旦政府首脑不能获得军阀的首肯,只能乖乖下台。徐世昌为奉系认可,在直奉结盟的时候,尚可以为双方接受担任国家元首。可是到直系和奉系发生矛盾,奉系退往关外时,徐世昌的位子就很难坐得下去了。《记者外传》对徐世昌的下野场面,做了精彩描述:“两人进了车站,看到这里虽没有军警排队,却是一个一个警察排立,一直到车站出口。再走一截路,这里前往月台,就站满了军警。步军统领的兵,卫戍司令部的兵,军警联合处的兵,宪兵,大概有四百个人一队。此外就是警察在各处站着,这就站的很长。最妙的是商会,他们出来送徐世昌的人,也有五六十个,一律穿着长衫马褂,拿着两面竖写的旗帜,上面写着恭送大总统。这里往日的车站,觉得嘈杂的很,今天可是不然,只是四面军警排立向火车对着,没有一点声音。”[3](P354)民国北京的火车站,熙熙攘攘,运载着南来和北往的普通乘客,也见证着官商政要你来我往的交替。徐世昌下野的情景,很像是军阀当权者精心安排的场面。与当年当选时的热闹相比,这种冷清和无人问津以及秩序感的黯然失色,显示出即使贵为大总统,也不过是掌权军阀的工具,一旦稍不合军阀之意,就将被赶下台去。“只听汽笛一声呜呜长叫,这火车就开始滚动。不到两分钟徐世昌这个总统,也就随了这节火车沉诸大海了。”[3](P355)曾经风光无限的总统,在军阀体制下,留下的只是无奈而沉重的背影。

政府上台,并不靠政绩说话,而是要争取和满足军阀的财政和其它利益。张恨水在《京尘幻影录》中塑造了两个国务总理形象唐雁程和戚云生。戚云生是台上总理,唐雁程是曾任总理,但无时无刻不在谋划再次上台。两人的角力和斗争的结果取决于谁能取得地方军阀的支持。唐雁程极力拉拢保定都护使督练蒋子秋,为迎合蒋子秋,通过麻将桌上故意输钱行贿,又不惜身价同意下属到妓院找妓女陪唱,最后在陪着蒋子秋抽大烟时把底牌托出。而蒋子秋虽口头上同意帮忙,但并无实际措施。直到唐雁程派手下人去明确答复蒋子秋,如果蒋子秋支持唐雁程,就支付原来政府拖欠蒋子秋的200万经略费,蒋子秋立刻变得干脆起来:“你回去对雁老说,姓蒋的一日不把唐阁弄成,一日不出北京城,成不成?本来我就很愿意给你们帮忙了,现在你们上台,能为我办一笔大款,瞎子见钱眼也开,我有个不真心真意做主的吗?这样一来,名是和你们帮忙,其实我还是为着自己呀!”[6](P616)这番话,道出了军阀和政府相互利用的关系。政府更迭,并不在于政绩,也不由民众决定,而完全由军阀根据其利益决定。在军阀的横加干预下,政府成了为军阀敛财的“钱袋子”,主要职能是为军阀筹钱。在北京政府的财政中,由于军阀割据,能征到的税收所占比重很少。政府的财政收入,主要以向外国贷款和国内发债来维持,筹来的款项主要用于政治活动,给与北京政府达成联盟的军阀军队发放军饷。而政府公职人员却迟迟不能拿到薪金,为维持生计,官员收受贿赂成为普遍现象。

正是在这样的政治环境下,张恨水才能有机会将写作的触角伸向北京官僚阶层,以虚实相间的笔墨生动细致地再现20世纪20年代军阀统治时期北京的政治生态。值得注意的是,张恨水对北京政治的描写,具有一定的纪实性、社会性,但主要以现象的描述、暴露和批判为主,更关注的是人们在政治局势和社会变革中的生活状态和心灵归宿,对政治现象背后的更深层次体制问题的关注和思考还不够。

猜你喜欢

段祺瑞张恨水军阀
近百年探索中的张恨水研究
张恨水谈择妻:要找一个能了解我的
房子无小事,手续很重要
善意的谎言不能说穿
传统与现代之间——民初社会中军阀的行动逻辑
段祺瑞的棋局
中国现代章回小说大家:张恨水
在坏的时代能做好事
看不到目标比死还可怕
军阀袁世凯的三次背叛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