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博科夫小说的存在主题 *
2019-03-15邱静娟
邱静娟
(安徽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安徽 芜湖 241002)
对存在问题的思考是贯穿俄罗斯文学的一条红线,“对生命与死亡、存在的短暂性与悲剧性的种种哲学思考,是杰尔查文、普希金、莱蒙托夫、丘特切夫诗歌创作的核心。这些哲学沉思也在许多作家的作品中得到了延续,例如И.蒲宁、 С.叶赛宁、 В.纳博科夫的作品, М.肖洛霍夫的《静静的顿河》与《一个人的命运》以及 М.阿尔达诺夫的长篇小说, Г.伊万诺夫与 Б.波普拉夫斯基的诗歌”。[1]3而在俄罗斯侨民作家纳博科夫那里,对生与死的哲学思考和现实观照是其长篇小说创作的重要部分。
纳博科夫的长篇小说具有多重主题,这些主题互相交织,构成了小说多层次多意义的复杂结构。对于其中的流亡主题、时间主题、记忆主题、彼岸主题等,学界多有谈及。无疑,纳博科夫的小说覆盖或贯穿了以上列举的主题,但同时也直面描写和间接点缀了众多或主要或次要人物的生存境遇和死亡结局,如:《玛申卡》中加宁在异乡的迷惘和觉醒,《防守》里天才棋手卢仁为守卫本真进行的防守,《功勋》主人公马丁父亲的猝然离世,《斩首之邀》里岑岑纳特的“向死而生”,《天赋》里年轻的流亡作家费奥多尔的成长,《天赋》里年轻诗人雅沙的无谓自杀,《微暗的火》里诗人谢德女儿的悲惨自杀和谢德无辜被害,《劳拉的原型》中衰老的学者怀尔德通过意识分解身体来“享受死亡”,等等。“在一部小说中,说了两遍或两遍以上的事不一定真实,但读者可以很坦然地假定它是有意义的。”[2]2生与死的问题显然是纳博科夫小说的一个重要主题。
有研究者指出,纳博科夫作品中一些传统的主题(比如死亡)被忽视,在于“他的大部分小说中的死亡主题都是低调的、不显眼的。在叙述中, 死亡常常被淡化为故事的背景、舞台,而不是中心事件。纳博科夫淡化死亡主题的常用方法是让死者保持‘沉默’。在通常情况下,死者并不是叙述者,他和他的死亡过程只是叙述者叙述的对象。也即,作者不采用死者作为聚焦人物,死亡不是被展示 ( showing)出来,而是被讲述 ( telling)出来的”。[3]193无疑,死亡等主题的被忽视,与作家所采用的叙述方式相关。但不可否认的是,纳博科夫的小说,贯穿着作家对存在的重要概念——生存与死亡问题的探讨。
一、 守卫本真
对于天才棋手卢仁而言,他的人生就像一盘棋局,面对残酷现实的步步进逼,守卫本真成为人生的第一要义。为了免受外界的干扰侵犯,他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进行了防守性的应对,最终,孤独的天才以跳楼自杀完成了人生的终极防守。
卢仁从小孤僻内向,家庭的分崩离析、同学的恶意戏弄更加重了他性格的内倾趋势,唯有象棋能够给予他慰藉,成为他回避这个陌生敌意的世界的一道屏障,而卢仁也在象棋世界里发现了自我的价值、尊严和生存的乐趣,找到了存在的意义和自足自主的力量。象棋是卢仁本真存在的世界,是第一位的和真正的现实。卢仁的生活就像一场无休无止的棋局:卢仁对象棋的痴迷导致了父母的管束限制、棋父—经纪人瓦伦提诺夫对他的操纵利用,妻子过度的关心干涉。为了守卫本真世界,维护自己的个性不受侵害,卢仁在人生的棋局上走出了决绝防守的一步,他把大地当成棋盘跳了下去。
在纳博科夫笔下,卢仁的死是悲壮的,但格调并不悲观。他凭一己微弱的力量努力守卫象棋和灵魂的本真世界,维护自身独立自由,不让自己丧失自主性,成为他人意志利用和控制的对象。卢仁最后纵身一跃,投向死亡,这是一种保护个性、不让对手得逞的防御措施。从表面上看来,他的自杀行为似乎是一种被动的防御,但实际却是他为了守卫本真,维护个体自由而对外界进行的最彻底的反抗,也是纳博科夫对自己所秉承的个人主义自由信念的一个最好的注解。
纳博科夫出生于一个自由主义色彩浓厚的家族,从小接受到良好的自由主义理想的教育,加上素有歌颂自由传统的俄罗斯文学文化的熏陶,使纳博科夫培养了怀疑、不盲从的精神,和崇尚以“平等与自由”为核心的个人主义思想。纳博科夫一生秉承追求平等和自由的信念,穷毕生之功高扬以平等和自由为核心的个人主义旗帜,“个人主义的热情是纳博科夫小说诗学的基础”[4]776,虽然纳博科夫的作品被指责“缺乏富有人道主义热情的俄罗斯文学思想传统所具有的崇高的社会意义,以及对人的关爱”,[4]765但需要强调的是,“纳博科夫对人的关爱,是与确立个体成为他自己的权利,而无需观望别人的态度不可分割的”,[4]776-777“从这个意义上说——他继承和发展了俄罗斯文学传统对个体,也就是对人的关爱的深厚基础”。[4]776《防守》展示了人的本真存在被遮蔽的生存困境,作家从个人主义自由观的立场出发,表达了守卫本真,不自由毋宁死的思想。在作家看来,卢仁的决绝赴死是一个悲壮的行为,但却并不是一个让人悲伤的结局。
二、 “向死而生”
《斩首之邀》是纳博科夫对存在与死亡问题的又一形象化观照,是纳博科夫对“向死而生”的文学终极解读,他的解答既有俄罗斯文学传统的影响,又表达了他一以贯之的个人主义自由观。
岑岑纳特是“透明”的同一化世界里唯一“不透明”之人,因此他被判处死刑,羁押在监狱里等死。在等待行刑的日子岑岑纳特反思自己的人生,最终拨开生的迷雾,洞察“透明”世界的虚伪和荒诞,从而平静地接受了被斩首的命运,他的灵魂随即进入到一个永恒之境。
纳博科夫的《斩首之邀》,受到列·托尔斯泰晚期中篇小说《伊凡·伊里奇之死》的深刻影响。在评论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时,纳博科夫说: “事实上,作为思想家的托尔斯泰始终关注的只有两个主题: 生与死。这些主题没有一个艺术家能够回避。”[5]221这句话对纳博科夫本人同样适用。虽然《伊凡·伊里奇之死》和《斩首之邀》两部作品的标题都点出了主人公必死的命运,但主要内容却是关于主人公生活,而不是他们死亡的故事,是主人公直面死亡而反思生存的故事。
伊凡·伊里奇和岑岑纳特面临极端际遇,促使他们对生进行了深刻的反思和批判。作为旧俄一名官僚的伊凡,过去生活得浑浑噩噩而不自知。直到他身染恶疾,自知不久于人世,回顾反思以前的生活,才发现自己过得一团糟,不能再继续这样活下去了。他得了绝症,心情又恐惧又沉重,而亲友们却不仅不悲伤,反而安然自得,纵情享乐,故意回避他必死的事实,全然不顾他的感受。这是一个庸俗、冷漠、无情和虚伪的世界。“不透明”的岑岑纳特在“透明”世界里因为自身的独特、不被同化被判处斩首,关在监狱里备受煎熬地等死,亲友却对他不理不睬,纷纷背叛或抛弃他。逐渐觉醒的主人公认识到,他误入到“假面舞会”一般的世界,这里是禁锢心灵的黑暗地牢,充斥着灾难、恐怖、疯狂和错误,散发着虚假和腐朽气息。包围着伊凡和岑岑纳特的庸俗虚伪、冷酷残忍的世界,使他们对生不再留恋,对死也不再畏缩。
在两部小说中,托尔斯泰与纳博科夫都表达了这样的观点,与人的肉体终究会死亡和腐朽不同,人的精神是不会朽坏和死亡的,人通过深刻的反思,其精神最终能够觉醒、重生直至永恒。伊凡通过弥留之际的思考认识到,他赖以生活的一切是掩盖着生死问题的可怕的大骗局。而他的死,并非想象的那样可怖,没有价值,因为他已经洞察人生的本质,而且他的死至少可以让自己和亲友们少遭罪。伊凡摆脱了恐惧,他欣然地迎接了自己肉体的死亡。在等待行刑的日子,岑岑纳特麻痹的灵魂终于苏醒,认清了尘世的虚假和欺骗,他不再害怕死刑,行刑时甚至感到了肉体死亡的快乐。俄国学者Геннадий Барабтарло认为,《斩首之邀》的一个细节向主人公泄露的秘密就是“死亡是亲切的,这是个秘密”。[6]32岑岑纳特终于醒悟,无惧无憾投入到死亡亲切的怀抱。伊凡和岑岑纳特两人都是在死神逼近之际,洞察到人生的真相,而无惧死亡,他们的肉体毁灭了,灵魂却进入到永恒之境。
与托尔斯泰传统有别,纳博科夫的存在之思具有鲜明的个人特色,同时又延续了俄罗斯白银时代文学的“彼岸”主题的传统:托尔斯泰对庸俗虚伪的世界进行了深刻的批判,但尚存温情。即将辞世的伊凡·伊里奇对世间还怀有脉脉温情,体谅和怜悯自私虚伪的亲友,他用爱和宽恕拥抱并诀别了这个世界。而在坚定的个人主义者纳博科夫笔下,不被同一化的岑岑纳特只能对异在于自己的世界说不。岑岑纳特全然找不到在虚假的世界栖身留恋的理由,他不接受与这个世界的妥协,而义无返顾地要奔向“彼岸”,因为那里自由、包容而美好。至此,深受白银时代文化精神熏陶而成长起来的纳博科夫,延续了托尔斯泰的存在之思,同时又把白银时代文学重要的“彼岸”主题写进了自己的作品,并鲜明表达了自己个人主义的观点。
三、 生命是一种赐予
如果说在前两部作品里,纳博科夫主要从形而上层面思考生与死的问题,《天赋》里,作家则侧重从现实人生的角度对生死问题展开关注。《天赋》的主人公费奥多尔提到一段复杂的三角关系,这段悲剧的三角关系以年轻诗人雅沙的自杀宣告结束。对这位未曾谋面的同龄人的轻生,费奥多尔并没有表现出其父母期待的同情和惋惜。乍眼看来,同样年轻的费奥多尔好像对别人的生死无动于衷。其实,纳博科夫是通过费奥多尔的冷漠,来表达他对生命的珍惜和对无谓轻生的鄙弃而已。据说,雅沙有其生活的原型,他就是富有才华但过早弃世的俄罗斯侨民诗人Б.波普拉夫斯基。纳博科夫似乎是通过《天赋》表明了对这个轰动俄罗斯侨民文学界事件的态度。在《微暗的火》中,作家也通过黑色幽默的笔触,调侃自杀方式的选择,揭穿了宗教信仰的虚伪,嘲讽了盲目迷信所致的轻生行为,甚至还有与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文学传统辩论的意味。这些在小说中看似无关紧要的细节,对理解纳博科夫的存在主题有重要意义。
纳博科夫在《说吧,记忆》里对人的存在给出了诗意的譬喻:“摇篮在深渊上方摇着,而常识告诉我们,我们的生存只不过是两个永恒的黑暗之间瞬息即逝的一线光明。”[7]3在作家看来,虽然人生短暂,但有志者却可以抓住这如白驹过隙的瞬息,凭借自己的勤奋和天赋,创造不朽。费奥多尔文学才能发展成熟的故事表达的正是这种思想。青年诗人、作家费奥多尔漂泊异乡,于他而言,童年随风而逝,祖国咫尺天涯,亲人颠沛流离,往昔富贵风流的生活烟消云散,他却没有被现实的苦难压倒。所爱戴的父亲的死,与其说给费奥多尔造成绵绵不绝的哀伤,不如说更激发出他的文学潜能和对生命无尽的爱和感激。费奥多尔珍爱生命,把生命视为一种赐予(1)《天赋》的俄语题名《Дар》 既有“天赋”之意,还有“赐予”之意。,无视物质生活的困顿清贫,尽情捕捉和感受生活细节的丰富美好。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所肩负的使命,珍惜自己非凡的文学天赋,把俄罗斯文学传统和父亲独立的个性视为自己精神才能成长的引路人。孤寂艰辛的流亡生活并没有把费奥多尔压倒,他认识到流亡对于发展自己文学天赋的价值,埋头创作,以笔作刀,同命运抗争。流亡生活寂寞贫苦,费奥多尔却能苦中作乐,自信乐观坚强,以学习文学传统、提高创作才能来充实苦难的人生。费奥多尔以父亲为榜样,珍视个性的自由与发展,执着于对理想的追求。他轻物质而重精神,投入自己整个的生命和激情来创作,最终成长为一名颇具才华的青年作家。
比照《天赋》作者纳博科夫的流亡经历,他的人生未尝不是这样。面对惨淡灰暗的流亡人生,纳博科夫没有在返乡无望的哀嚎和绝望中沉沦,而是砥砺前行,最终破茧成蝶,在文学的天空振翅高飞。在愁云惨淡的俄罗斯侨民文学圈,纳博科夫被认为是异数,不属于这个圈子,“他个性卓绝,才能罕见,是存在于环境、国家、世界之外的作家。还有,在他的艺术世界里有一个心理的出发点,这个点是其他作家所没有的,也是其他作家不可能吸收和掌握的,因为它是只属于这个封闭矜持的天才的财富”。[8]750而这个出发点,就是作家从小培养起来的坚定的个人主义信念和极度的自信乐观。正因为此,流亡生活的苦难没有压倒纳博科夫,反而更加壮大了他的创作才能,锤炼了他的意志,激发出了他对生的无限热爱,而没有使他在回乡梦断和漂泊无着的绝望中陨落。纳博科夫珍视个性独立和创作自由,特立独行,勇往直前,为俄罗斯侨民文学开辟了一个崭新的格局,而后又漂洋过海,从头再来,终成为享誉世界的文学大家。
四、 “死亡是一种乐趣”
小说《劳拉的原型》是纳博科夫的未竟之作,是作家的“天鹅之歌”。1974年纳博科夫开始创作这部小说,并将小说名暂定为《死亡是一种乐趣》,直到1977年,在临终前一个月,预感到自己来日无多的作家忘我投入到小说的创作,并把小说名称改为《劳拉的原型》,但最终纳博科夫未能完成写作,只留下写在138张索引卡片上的小说片段,这份小说手稿片段于2009年出版。
同《微暗的火》一样,《劳拉的原型》用“套偶”式结构演绎故事中的故事,是小说中的小说。小说的情节大致是:画家诺维奇是美艳放荡的弗洛拉的旧情人,遭抛弃后耿耿于怀,将自己和弗洛拉的风流韵事和对她的大肆诋毁写成小说《我的劳拉》,并把小说寄给弗洛拉的丈夫——神经病学家王尔德。面对妻子的不忠和纵欲,年迈体衰、在性关系上无能为力的王尔德选择在意识中杀死自我,获得“自杀”艺术带来的安慰和快感。最终王尔德死于心脏病突发,而弗洛拉则将在旧情人的小说中读到她美妙而疯狂的死亡。
知道自己大限将至的纳博科夫,在他人生的绝唱中,倾注了对生与死的几多感念呢?《劳拉的原型》的主题无疑与死亡有关,这从纳博科夫为小说起名的过程可以看出,另外,小说充满了对死亡的描写:弗洛拉的回忆,多是自己成长过程中无爱的滥交,而对家人的印象只囿于混乱的性关系和渺小的死亡事件;在王尔德所写的死亡实验笔记中,记载了他所经受的病痛,妻子的放荡带给他的羞辱,以及为了摆脱孤独痛苦所进行的“死亡”实验;为报复弗洛拉,诺维奇写了小说《我的劳拉》,只不过将弗洛拉的名字换成了劳拉,他在书中展示了情人奇特的死亡方式。
如果说弗洛拉是诱惑和欲望的象征,那么王尔德则代表了衰老、腐朽与死亡。王尔德的双脚长期疼痛,还患有慢性胃病,而更让他引以为耻的是,他的肉体已经不能满足妻子旺盛的情欲,而只能放任妻子对他的冷漠以及她的风流韵事。王尔德幻想通过意志自我删除,通过“自杀”艺术使性功能衰退的自己重现生机。在他看来,尊严与性能力密切相关,性能力的丧失无异于给自己宣判了死刑。精神需求的贫瘠导致王尔德对生命和死亡产生恐惧,他妄想通过他的“自由”意志操控死亡,使自己在肉体和精神层面都复活。
衰老的王尔德退化为动物一般的存在,“肥胖的身体,模糊的面容,猪一般可悲的目光”。[9]137其生命维系于生死本能,而生的本能在他的概念中等同于男女之间的性交,如果满足不了这些本能,就会产生悲观厌世之感。他的悲剧源于年老体衰所导致的性无能,对自我产生蔑视,并由此产生自杀倾向。他幻想在交合中获取生命的能量,依靠意念中的自我消亡得到心理快感,并把这种快感转化为艺术创作的素材。王尔德自认为凭意志能够支配自己的生死,他企图通过自由的自我消亡摆脱孤独痛苦的生活,“这可以被理解为一种扭曲的幸福观,一种想摆脱人和人之间敌意和厌恶的独特追求,一种可逆的对于求生欲的对抗”。[10]111王尔德以“艺术家”自居,把玩“死亡”的艺术,其实也不过是面对死亡的极度恐惧和自欺欺人,他自以为能逃脱环形的“时间之狱”,而最终还是受制于无常的命运安排。这样的人物正如作家对他外貌的描绘,可悲可叹,因为纳博科夫推崇的是温柔,才华和自尊。“纳博科夫远不是轻浮的北美黄鹂鸟,而是鞭挞罪恶与愚蠢、嘲讽丑陋与残酷——极力主张温柔敦厚的人,他把至高的权力分配给才能和自尊。”[11]187而王尔德荒谬的生死理念(这里可见纳博科夫一贯的对弗洛伊德学说的嘲讽)、丑陋的身体和空虚的灵魂、愚蠢的“死亡”实验,都证明了他的“死亡”艺术只是一种伪艺术,他不可能从这种自我欺骗的行为中,获得真正的艺术创作的乐趣,抵达自由的“彼岸”,而只能像常人那样难逃死亡,与永恒之境绝缘。
可以进一步从作家与文本的对照中领悟小说的意义:王尔德安慰自己孤独空虚灵魂的“死亡”实验,与纳博科夫生命倒计时的奋笔疾书,王尔德通过实际行动和意念来摧残和摧毁自己衰朽的肉体,和同样饱受病痛之苦的纳博科夫通过生命之书来直抵艺术的“彼岸”。正如《劳拉的原型》译者谭惠娟先生而言:“文学作品中的‘爱情、生命与死亡’等主题固然具有永恒魅力,但对纳博科夫的文学创作来说,艺术才是作家的生命。”[9]291通过纳博科夫的创作,以及他在临终前一个月不顾自己极度虚弱的身体、忘我地投入写作的行动,读者看到,作家是用他的整个创作、他的全部生命,来探讨生存与死亡的存在主题。在纳博科夫心中,对生存与死亡的哲学探讨和现实观照,只有通过艺术,唯有通过艺术,才能使之获得人类共享的不朽。
根据以上的分析得出结论,纳博科夫在其小说中对生死这个存在问题进行了持续深入的描写和思考,从中既显示出作家对现实人生自信乐观的态度,又表现了他对终极大限的冷静超然。纳博科夫对存在命题的思考延续了俄罗斯文学人文主义传统,同时又成为作家个人的标签,生与死的存在主题最终都与“艺术”的主题相融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