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知道的“硅谷黑帮”
2019-03-14陈劲松
陈劲松
天堂和地狱相距多远,硅谷告诉你,只有15米。
硅谷原本是加州圣塔克拉拉谷的别称,但现在意义上的硅谷显然已经大了很多。目前的硅谷是以斯坦福大学所在的帕洛阿尔托为中心,北到旧金山,南至圣何塞的一条狭长地带。这块4000平方公里的地带上,集中了4个县,40个城市,聚集了300万人口和不计其数的高科技公司,有39个在财富1000强之列,其中更包括苹果、英特尔、谷歌、脸书、甲骨文、思科等超级巨头。这里集中着美国乃至全世界的科技和财富,是创业者的终极天堂。
不过,这个天堂在“黑帮”的包围当中。
南端的圣何塞,一直号称是硅谷的首都,这个“首都”的犯罪率始终居高不下。根据联邦调查局2017年的数据,圣何塞的犯罪率比全美平均数字高出3%,而且逐年增加。2016的犯罪数字比2015年高出4.1%。控制圣何塞黑社会的是意大利黑手党家族,创始人是奥诺弗里奥·斯库蒂诺,这个家族控制了圣何塞赌博、诈骗和卖淫产业,这个家族目前的教父是萨尔瓦多·马里奥。
硅谷北端旧金山是流浪汉的天堂,市中心是无家可归者的聚集区域,布满了垃圾、粪便和丢弃的针头。根据联合国特别调查员莱拉尼法哈2018年9月的报告,这些区域的生活条件与墨西哥城和孟买的贫民窟相当。旧金山贫民窟中,滋生了强大的亚裔帮派和拉美帮,其中杰克逊街男孩(Jackson Street Boys,华裔和越南裔)以及MS-13(拉美裔)是旧金山的黑社会统治者。与硅谷隔海相望的奥克兰更是美国最危险的大城市之一,平均每天发生三起枪击事件。
“我几乎每晚都会听到枪响”
从斯坦福大学出发,沿着Campus路向西开3公里,就会遇到一条干涸的小溪——San Francisquito。这条小溪大概15米宽,已经没有水,原来的河道上生长着一些乱七八糟的灌木。虽然不起眼,但它就是硅谷的贫富分界线。
小溪San Francisquito的一边是帕洛阿尔托,乔布斯的家乡,扎克伯格和拉里·佩奇的家,另一边叫东帕洛阿尔托,曾经的绰号是“谋杀之都”,距离脸书总部3公里,距离谷歌总部9公里,距离苹果总部20公里。
“我几乎每晚都会听到枪响,还好,大部分时间枪声都是从远处传来。”风投基金RBC Capital的经理助理Michael Avila说。为了工作方便,2005年他从圣何塞搬到东帕洛阿尔托,在这里已经住了13年,“我觉得这些枪声可能是帮派暴力,距离居民区比较远。有几个公园我不敢带女儿过去玩,我和妻子跑步的时候也会避开很多地方。如果你必须晚上开车经过东帕洛阿尔托,那请务必小心谨慎。”
东帕洛阿尔托位于旧金山以南50公里,横跨南加州最繁忙的101高速公路,是南加州毒品转运中心。为了争夺高额利润,多个帮派在这里展开旷日持久的厮杀。“那些人开车进到我们的城市,然后拿着毒品开出去,一路上不停地与人枪战。”东帕洛阿尔托城市经理Mike Bedwell说。
从1992年开始,东帕洛阿尔托谋杀率勇夺全美第一,并持续多年,并于2009年创下每10万人中175次谋杀的全美历史纪录。相比之下,最破败的城市之一底特律,2017年的谋杀率仅是每10万人中45次。直到现在,这个城市的犯罪率依然是美国平均水平的3倍,是它周围城市的10倍。
上个世纪,统治东帕洛阿尔托的是一个名叫Midtown Hogs的黑人帮派,他们曾经垄断了该城的可卡因经营。进入本世纪,Midtown Hogs被塔利班(Taliban)帮所吞并。塔利班也是个黑人帮派,与阿富汗并无联系。这个帮派起源于亚特兰大,然后逐步向全美扩散。塔利班的主要对手依然是一个黑人帮派Da Vill和拉美帮派萨克街(Sac street)。
东帕洛阿尔托的毒品来源于墨西哥。这里不少家庭与墨西科毒贩卡特尔有联系。卡特尔将毒品走私过境后交给帮派成员在城市街道上分销。从旧金山和圣何塞过来的二级毒贩从101公路驾车来到东帕洛阿尔托,在街道上完成交易后就扬长而去。谁控制了更多的街道,谁就有更多的利润,这就是帮派冲突的根源。在东帕洛阿尔托进出101高速公路匝道护栏上,布满弹孔。
互联网与贩毒,崛起的两极
这样的一个地方,还算是硅谷吗?
答案是肯定的,Facebook总部就距此一路之隔,风投圣地沙丘路所在地门洛帕克也有部分位于东帕洛阿尔托。住在旧金山来硅谷上班的程序员,每天上班都要路过这个城市。当周围的白人和亚裔埋头开发程序时,这里的黑人和拉丁裔族群也在忙于从事最古老的高利润业务。“高科技改变世界”也许只存在我们的想象当中,高科技甚至改变不了距离他们10公里外的社区。
两条街道贯穿东帕洛阿尔托整个市区,它们的交叉路口有一座不起眼的米色建筑,里面是警察局、图书馆和市政厅,这栋建筑的隔壁是麦当劳。整个城市的精华都在这里了。
东帕洛阿尔托最早是一个白人社区。1954年,第一个黑人家庭入住,引发了白人房主的抗议。他们找业委会,找市政厅,都没能阻止此事。于是,在1955年就有五分之一的白人家庭卖房离开了。到上世纪60年代中期,东帕洛阿尔托的住户几乎全部变成黑人。
70年代,Kleiner Perkins等风投公司的成立让硅谷逐渐有了创业者乐园的名声,与此同时,东帕洛阿尔托依旧是个孤岛。优秀生源偏少,使得学校质量低下,这里的学生很难拿到好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大部分只能就读于社区大学。整个70年代,近在咫尺的斯坦福只招收了两名来自东帕洛阿尔托的黑人学生。很多少年在毕业之后找不到工作,开始混在街头。
上世纪90年代,美国进入互联网时代后,硅谷迎来爆发期。1993年,第一款浏览器Mosaic从硅谷走向世界;1998年,eBay在硅谷成立;1998年,谷歌成立;2001年,維基百科成立;2003年,特斯拉成立;2004年,Facebook成立;2006,Twitter成立。1997年,美国的风险投资家共向848家公司投144亿美元的风险资本,其中硅谷的187家公司吸收的风险资本总额高达36.6亿美元,比重达到29.4%,占整个旧金山湾使用资本量的90%以上。风投模式与互联网的结合让资本找到最完美的出路,这个狭长地带的财富以指数级增长。
根据Business Insider的统计数据,2016年美国家庭收入中位数是59039美元,帕洛阿尔托则是137000美元,两倍还多。扎克伯格、蒂姆·库克和拉里·佩奇这3个超级富豪都住在这座小城里。
帕洛阿尔托的邮政编码是94303。2016年,这一邮政编码的5000户居民的报税单为加州带来6.36亿美元的税收。在这里,一栋150平米的房子标价高达320万美元,在美国大部分地方,这种房子卖不到上述价格的零头。那么,与此同时,他们的穷兄弟东帕洛阿尔托是怎么情况呢?他们也不错,抓住机遇,在90年代迎来大发展——毒品的大爆发。
在20世纪70年代,可卡因被认为是药物香槟,价格高达每盎司2500美元,在上流社会传播。90年代,由于苹果和一堆互联网公司的崛起,硅谷的有钱人增多,毒品的需求暴增。斯蒂夫·乔布斯就曾是一个毒瘾患者,他吸食大麻,强力致幻剂(LSD),而且声称致幻剂是他对产品的灵感来源之一。在他的影响下,硅谷甚至出现毒品亚文化。2014年,硅谷高管福雷斯特·海耶斯因注射过量毒品死亡,揭开硅谷亚文化的一角。
乔布斯时代,硅谷就流行黑客马拉松,黑客们聚在一起,通宵攻击编程狂欢,用可卡因和红牛来刺激自己。当他们成年变成科技公司高管后,就将这种文化带入自己的公司。这些高科技公司虽然收入惊人,但竞争激烈,面临的压力巨大,很多员工选择海洛因、可卡因和止痛药来麻醉自己。在硅谷,服用毒品、兴奋剂以刺激工作效率已经是公开的秘密,很多科技公司在找人的时候都省略了毒品检测这一环节。硅谷对毒品的需求,也是东帕洛阿尔托的产业发展的动力之一。
90年代初期,一个东帕洛阿尔托的黑人小伙子每天能销售500美元的毒品。同时,帮派也卷入了这座城市。他们进入东帕洛阿尔托之后,不停地并购那些零售毒品的散户。对于不服从的散户,就予以肉体消灭。这导致东帕洛阿尔托谋杀率稳步上扬。
2001年,斯坦福校刊《贫穷与偏见》在东帕洛阿尔托进行了一次社会调查,发现这座城市40%的青年都加入某个帮派。他们的主要职业就是“卖”——为帮派销售各种毒品,如可卡因、高纯度可卡因、海洛因、大麻。各个帮派之间有严格的分工,Ville销售大麻,萨克街销售高纯度可卡因等。如果跨种类卖毒品,就会引发战争。
硅谷“拯救”东帕?
为什么近在咫尺的两个城镇却有着天堂地狱之间的差别?这要从上世纪50年代开始说起。1956年,当时的美国总统艾森豪威尔推动了全美的州际高速公路计划,一共建造了7.5万公里的高速公路,将美国推进到移动社会,从此汽车成为美国家庭的标配。
不过,这个计划也彻底改变了美国人的居住结构,除旧金山和纽约外,几乎所有的城市都被高速公路直接穿过。这也导致城市都不像城市了。高速公路产生虹吸效应。有了高速公路,居住、工作和消费彻底分开,大家可以在城里上班,下班后开车去餐馆区吃饭,然后直接一拐就回到郊区的家里,而在世界其他很多地方,这三项功能的两项或者三项都集中在同一个区域。由于城市职能的分隔,汽车社会所带来的迁移便利,社区本身就体现了阶级。有钱的人会搬去更好的社区,用高额房产税养更多的警察,让自己的社区更安全。穷人就只能固守,眼看自己的家园成为贫民窟。
这种故事在美国各个城市不断上演,55号公路将芝加哥分为南北两半,南部就成为战场,堪比伊拉克。610公路将新奥尔良隔开,北边的法国区游人如织,但只要跨过610就能随处可见流浪汉的帐篷。101高速公路旧金山路段在1954年通车,从此帕洛阿尔托和东帕洛阿尔托就被分为两个世界,有钱人开始逃离这座城市,搬去离斯坦福更近的地方,隔着一条101,世界就被划分为阴阳两界。
渐渐地,即使是东帕的黑人居民也受不了呼啸不息的枪声,他们大规模卖房,搬去加州南方或者其他州,填补他们空缺的是来自墨西哥和中美洲的移民,这让帮派斗争更加混乱。但与此同时,暴富的硅谷也开始关注他们的穷兄弟。
“我住在这里连油都不敢加,”吴诗诗(化名)说,她出国后就读于圣何塞州立大学,毕业后进入硅谷创业公司Robo Terra,相比谷歌、脸书等大公司,收入相对较少,只好在东帕洛阿尔托租房,“有一次晚上实在没有油,就找了附近一家最新最亮的Shell加油站,结果一个黑人拿瓶液体,泼在我的挡风玻璃上就开始擦,我只好仍下5美元落荒而逃。”拦路擦车是美国常见的半打劫模式,如果不给钱,擦车者就会拿棍子敲破你的车窗玻璃。“东帕的麦当劳就是毒窝,里面全是瘾君子。只有一个宜家能去,但中途千万不能下车。”吴诗诗说。
硅谷的收入很高,但房价更高。在旧金山买房,家庭年收入要达到30.3万美元,仅12%该城市的家庭负担得起。一个名为Blind的调查机构最近调查了硅谷的数千名高科技公司员工,发现虽然他们拥有高收入,但仍然有过半的人买不起房子。脸书的中位数年薪是24万美元,谷歌也有20万美元,这些公司的薪水在美国是最高的,但飙升的房价依然让他们望房兴叹。很多像吴诗诗这样的硅谷打工者只好冒险搬到东帕。
“在东帕,只有四季酒店附近的房子比较放心。”吴诗诗说,“再深处的房子,都安着铁栅栏,装着铁门,看着就吓人。给我走评估的一个华人经纪人说有一次到东破做评估,车子停在外面,半个小时后出来发现四个轮子全没了。”
如果抛开帮派因素,就会发现东帕洛阿尔托具有绝对的地理优越性。这里是硅谷的地理正中心,东部毗邻旧金山湾。在城镇的边缘,有十多公里长的湿地,白鹭在此觅食,远方山脉的轮廓隐约可见。这里是硅谷核心区最后一片未被爆炒的土地,平均房价是53万美元,而帕洛阿尔托则是210万美元。
之前,科技公司们在发展时都尽量绕过此地,2012年灣区房价暴涨之后,他们只能直面这块硝烟弥漫的土地了。脸书在2015年将总部从帕洛阿尔托搬到门洛帕克,就在东帕洛阿尔托的区域,同时捐款1.2亿美元在此建免费私校。2016年,扎克伯格还为东帕的中学生专门开设了一个创业课程,并亲自担任四名学生的导师。总体来说,脸书是东帕的主要慈善金主,支持了几十个非营利组织。扎克伯格的妻子普莉希拉·陈也投身东帕的慈善事业。
另外,谷歌联合创始人谢尔盖·布林也在东帕高中捐款开设了独立的计算机课程,主要面对黑人和拉丁裔少年。不过,硅谷巨头们真地能够打败黑帮,拯救东帕吗?
“阳光灿烂的日子”
2018年8月23日,圣刁马县地方法院法官将一名东帕洛阿尔托男子判处60年徒刑。这位名为马文·维尔的30岁黑人男子是帮派“阳光灿烂的日子(Sunny Day)”的核心成员。
2016年,马文·维尔带领手下在101附近伏击塔利班帮,打伤一人。Sunny Day是东帕洛阿尔托最新崛起的黑帮,以重火力见长,经常用大口径枪支直接射击敌对黑帮的车辆,这几年在与塔利班的地盘争夺战中逐渐占据上风。
湾区警方曾组织过多次“阳光行动”,先后逮捕了20多人,也未能阻止该黑帮在东帕称王称霸。虽然高科技浸染,但东帕的劳动人民始终不放弃最根本的赚钱行业。“阳光灿烂的日子”和塔利班、脸书一起,是支撑东帕畸形发展的三巨头。
在硅谷科技精英改变世界的同时,他们与当地普通民众的矛盾却在日益激化,面临着来自社会底层越来越多的不满情绪。看似炫目与和谐的硅谷背后,存在着源自贫富差距巨大带来的戾气丛生。在过去的两三年间,旧金山地区针对高科技公司的游行活动不断增加,参加的队伍人数和社会团队也在不断扩大,抗议的矛头直指那些改变世界的科技公司。在硅谷的普通民众和科技精英之间,似乎出现一条越来越明显的社会裂缝。
硅谷在帮助东帕的同时,也在排挤东帕原有的居民,让他们无法承担房产税,担负不了房租,最后只好走人。据媒体报道,Adrian Bonilla和他的妻子还有他们的两个孙子直到2018年初,一直都住在硅谷某个小镇上的合租房内。但是突然间,他们一直住的那些卧室房租从900美元每月涨到1200美元每月。Bonilla认为,这一切得怪脸书。这个社交网络巨头就驻扎在小镇附近,并且还在不断发展扩大。
因此,已经43岁的Bonilla购买了一辆1991年的房车,加入一个以家庭为中心的R.V.社区,住在一处死胡同内。大概住了几个月之后,Bonilla又收到一封驱逐通知。Bonilla說,这一次他必须搬走的原因是,这个城市想为“Facebook小学”清路。
“我是白人,从1981年开始一直住在东帕,”康斯坦斯·法里斯在社交平台Quora向其他人介绍她的家乡,“我从来不告诉别人我住在东帕,朋友问起来,就说住在帕洛阿尔托。这里随处可见针筒,几乎每个邻居都有被破门抢劫的经历。我女儿在硅谷的其他地方的朋友从来不敢来我家,他们喜欢她,但害怕东帕。Facebook虽然很近,但与我们没有关系。”
这就是东帕,硅谷阴影下,帮派统治的城市,事实上的种族隔离区。
(向东荐自《看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