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最忆是双亲
2019-03-13崔成志
崔成志
【主题导语】
人们常用“父爱如山,母爱如水”来形容父母之爱,父母可以说是每个人出世后的第一任人生导师,父母如山似水的大爱值得我们终生铭记,用一生来回报。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父母健在的时候,我们为了这样那样的理由奔波在外,以为还有充足的时间和机会报答父母的恩情,然而世事难料,我们报答父母的主观愿望和父母或年老或已逝的客观事实相悖,蓦然回首,我们才发现,逝者已矣,其情犹在,令人长号不自禁。
人间最忆是父母,当往事成为回忆之后,我们才幡然醒悟,要趁父母在身边之时好好侍奉,不要等年华已逝,父母不在之时,空留遗憾与回忆。
【选文一】
我的母亲
侯志明
大学毕业时,年轻气盛,信奉四海为家,便抛下父母,来到了东北。走时兴奋得竟没有理会母亲好几个夜晚的叹息。
在外闯荡了四五年,自己也为人之父了,不再那么冲动,才觉得应该回家看看父母了。于是去年夏天,带着四岁的儿子回到了老家。
离别四年后,见母亲头发已经花白,皱纹又添了许多,而衣服依旧是那几件打了补丁的,我的心便立刻难受起来。而母亲第一次见到孙子,却是喜上眉梢。她老人家一边乐着一边从箱子里拿出一个纸笸箩。笸箩里盛着一半花生一半瓜子。母亲兴奋地跟我说,瓜子是去年自己家收的,花生是过年时买的,知道今年夏天我们要回来,因此过年时全家人只吃了一点点。母亲端着这些东西宝一样地径直递给了孙子,满以为孙子会喜欢的,不料孙子抓了一把尝了尝,便很不高兴地全扔了。但见母亲忽然愣在了那里。
看见这一幕,我一把拉过儿子,说:“非非,奶奶的瓜子好吃,来爸爸给你嗑。”可儿子不买我的账,硬着嘴说不好吃不好吃!在我和儿子僵持的过程中,母亲的脸上艰难地掠过一丝笑容,然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我看着母亲难过的样子,便在儿子的屁股上狠狠地拧了一把,儿子嚎啕大哭起来。母亲见我打哭了孩子,自己的眼泪已先流到了腮边。孩子不吃,我便一边捡孩子扔掉的一边吃了起来。母亲说:“时间长了,怕是有了霉味,不好吃就别吃了。”可是我却连声说好吃,挺好吃,只是外边有点霉味,里边没发霉,还挺香。我这样说,母亲自然知道我是在安慰她,但她仍然还是显得有点高兴。
其实,从我上学起,家里只要有什么好吃的,母亲总是要留给我一份。当然在当时最多和最好的也只有花生和瓜子,因为在北方的农村实在没有什么好吃的。但是以前的我也没少像儿子那样,因为一点点不如意就无情地扔过这些东西。那时,我何曾想过,这些小小的东西包含着母亲一颗滚烫滚烫的心。俗话说:“不养儿不知道父母恩。”我有意识地去咀嚼这些带霉味的瓜子,并能仔细地品出其中的味道,竟然是在我為人之父后。因此,当我面对这个坏了一层被母亲补上一层的笸箩时,我忽然觉得羞愧难当,无地自容。我也忽然觉得我实在没有资格打我的儿子。因为我在比他大20岁的时候,还仍像他一样不懂事。
那天夜里,我一直没有睡着。越是感到愧疚,越是有许多有关母亲的事于脑海浮现。
那是上高中的最后一年的夏天,我住在离家10多里的学校里,因为家里没有按时把每月的20斤面和5元钱交到学校,我便被学校点名回家取面。为这件事,我回家后满腹委屈地向父母发了很大的脾气,甚至说了父母根本不关心我的话来。父亲很生气,但是母亲只是说:“这两天家里太忙,明天你去和老师说说,下午妈就给你送去。”第二天下午,快放学时,母亲冒着盛夏的酷暑,跋涉十多里路,把20多斤面给我背到了学校。我不知道,瘦弱的母亲是怎样负重走来的。我只记得,那天,汗水湿透了母亲的衣衫,也斑斑驳驳地印在了粮袋上。然而,这件事先前在我的心中并没留下什么痕迹。后来,我上了大学才知道,当时并非是家里忙,而是家里没有一点粮食了。这20斤面,是母亲冒着酷暑在村里借了一个中午才凑够的……
这件我以为发泄了一下自己委屈的事,不承想却是一件愚蠢透顶的事。而母亲似乎并没有放在心上。也正是因为母亲如此宽厚慈爱,使我愈发不能原谅自己了。
这之后,我便常常想,该调回老家去,守在父母身边,尽点儿女的孝道。然而有妻子有孩子,一则思想不易统一,二则回去可不比离去时容易,纵有想法也很难实现。但是不管怎么说,好好孝敬一下父母的念头还是在我的心中萌生了。这年探家回来后,我便给母亲第一次寄了五十元钱并为她老人家买了一件很讲究的上装和一双呢子面料的鞋。做着这些事的时候,我的心里坦然了许多。
可是,这年冬天,当我又回到老家时,发现母亲并未穿我为她买的新衣服和新鞋。我打听后才知道,原来母亲接到我寄来的衣服和鞋,试都没有试就拿到商店托人代卖了。
我没有就这件事问过母亲,因为我已经懂了,对于一生中只为别人而从来没有自己的母亲来说,在这个贫穷的家里,她要努力多攒点钱,好让仍在上学的她的最小的儿子尽量宽裕点。对于这样一位母亲来说,这只能是她唯一的选择。
这便是我的母亲,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国农村妇女。
(选自《散文百家》2018年第9期)
【解 读】
这是一篇充满温情的文章,作者用质朴无华的文字,为我们塑造了一位普普通通而又可敬可爱的母亲形象。早年的作者年轻气盛,信奉“好男儿志在四方”,抛下母亲,在外闯荡,直到儿子四岁才让母亲第一次见到她自己的孙子。母亲兴奋地拿出珍藏已久的瓜子和花生给孙子吃,因瓜子发霉而被扔掉,母亲愣在一边。这让作者深感愧疚,回忆起自己以往的不懂事,回忆起有关母亲的许多往事。瘦弱的母亲冒着盛夏的酷暑,跋涉十多里路,背着在村里借了一个中午才凑够的20多斤面给我送到了学校;母亲把我寄给她的衣服和鞋托人拿到商店代卖掉……回忆中的一件件小事,让作者明白母亲一生中只为别人而从来没有自己,短短的文字中寄寓的却是儿子对母亲的浓浓爱意、质朴亲情的深切体认。“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母亲身上平凡而又伟大的人性之美,跨越千年,一以贯之,读之倍感浓郁醇美。
【选文二】
做泥匠的父亲
杨松华
父亲是个农民,又是个做泥匠的手艺人。作为农民,他犁耕耙耖,播插锄收,所有与农业有关的生产工具和农活,他都熟知于心,拿得起,放得下。农闲的日子,他又常常被人请去做泥工。
父亲的手艺好,我是见过的,一次,我在离家不远的一户新居工地看到父亲站在高高的脚手架上,一手提砖,一手握刀,他砌的是“斗砖”墙。那砖在他手中横翻一下,又抛转一下,泥浆便匀称抹上砖沿,再往墙斗上一轻磕,一块砖便砌妥当。一般的师傅一分钟只能做到砌两块砖,而父亲竟多到五块。父亲砌墙不怎么带平水线,可以两三个墙垛同时“走”,全凭一双眼睛的视力线将墙体砌得既快又平整;和父亲一起砌墙的师傅们从不敢效仿父亲只凭视力线砌墙,他们只能规规矩矩带一根平水线砌一个墙垛,砌墙的速度自然慢下来。
父亲因精湛的手艺常被乡邻请去做工,关键是父亲有“匠德”,无论是大到给人家造屋上梁,还是小到给人家修个鸡舍,父亲总是以严谨的态度,守时守信、按质按量地完成。父亲把每一次出工当成献艺的机会,他从来不去计较东家在款待师傅方面有所不周到,而手下出粗活;也不会因为人家拖欠了上一年的工钱,而在人家再次上门来请他做工时,推辞不去,更不会像一些匠人心怀鬼胎故意糟蹋、浪费东家的施工材料。正是父亲的这种为人低调和诚实的性格,才赢得四乡八邻对他的尊敬和信赖。父亲也因此成为上世纪我们乡镇上“第一泥匠”。
父亲念书不多,小学文化的他却打得一手好算盘,在大集体时,他做了多年的生产队记工员。记工员是个很重要的职务,光凭会打算盘会记账还不行,为人一定要本分,心眼正,大家信得过。那时社员们挣的就是工分,工分就是钱,就是粮食,就是社员们的命根子!你随便给谁加一分两分,那是损害了集体利益,弄不好,社员之间还会闹出矛盾来。还有,记工员不能有贪心,稍不留意,就成了克扣多吃的腐败分子。我想,当时一定是社员们看中了我父亲为人正直、无贪心的缘故,才推选他为生产队的记工员。
做一名好的生产队计工员,同时也应该是一名好的监工员,一般普通的社员不会明目张胆地冒领、强行要领工分,往往是一些生产队干部利用集体工作的时间去赶集、去串亲戚,也让记上工分。一次,一个干部去帮他的丈人家盖茅厕屋,晚上回来就叫我父亲给他记上工。父亲坚决不同意,说你做干部的都这样带头违反规定,让我以后怎么给其他社员记工分?父亲的义正辞严最终让那个干部灰溜溜走掉。作为一个地道的农民,父亲的高贵,只是一个农民内心的富裕——憨厚朴素、正义正派。
父亲很能享受他的这种“富裕”,我小时候,常见父亲被村人请去帮忙做这做那。父亲真是心灵手巧,多才多艺,他会剪纸花,布置婚房,每逢村里有人家娶媳妇,第一个被请到堂的准是我父亲。父亲还会看“糖火”,那时每到年边家家户户都熬制米糖过年,熬制米糖最关键的一道工序就是看“糖火”,熬到水分快干,糖稀呈淡黄的时候停火。这样制出来的糖稀黏度高,切出来的糖块色泽好看且香甜。往往一些人家不会掌控火候,停火过早或过迟了,导致制出来的糖块要么松散不成形且不甜,要么焦硬得咬不动还有苦味。米糖熬制得好不好,会直接影响到那户人家的过年心情。因此,每到年边的那半个月,父亲是村里最“高贵”的一个人,他常忙得一个晚上要被请去两三家看“糖火”。干这些事,父亲一概不要报酬。父亲乐于做这些事。
父亲在世时,每逢冬季大雪天,其他人家都是“自扫门前雪”,父亲却要先打开我家的后门,扫起“后门雪”。我一开始不理解父亲的做法,认为我们家人大不了这几天不走后门,为什么花这个力气先扫后门雪呢?父亲呵呵笑,我们家人不走,可别人要走啊!原来,我们家后面有几块山地,那是村里几户人家的菜园,大雪封天盖地的日子,乡亲们可以不下田间劳动,但自家的菜园每天是要去的,而我家的后门外,是人家去菜园的必经之路。父亲总不忘在每次雪后先扫我家的“后门雪”,父亲这是担心去菜园的人经过我家屋旁被雪滑倒啊!
如今,父親“去”了,他一生的高贵品行被我继承下来。因为我懂得家风是世风之基,家风正则后代正,则源头正,则国正!
(选自《散文选刊·原创版》2016年第12期)
【解 读】
文中的父亲既是个农民,又是个做泥匠的手艺人。作为农民,父亲犁耕耙耖,播插锄收,所有与农业有关的生产工具和农活,他都熟知于心,无不精通;作为泥匠,父亲手艺精湛,态度严谨,守时守信,颇有“匠德”。父亲虽只读过小学,文化不高,却心灵手巧,多才多艺,他会剪纸花,布置婚房,还会看“糖火”。父亲为人正直、毫无贪心,憨厚朴素、正义正派,知足乐观、助人为乐。父亲身上这些高贵品行不仅赢得了人们的尊重,而且还让作者继承下来,“懂得家风是世风之基,家风正则后代正,则源头正,则国正”的道理。
【选文三】
想 念 父 母
岳大庆
翻开记忆的照片我想念母亲
再也感受不到你温暖的嘴唇
梦中难得一见我想念父亲
多想再一次看看看看你慈祥的眼神
我想念父亲我想念母亲
你们都已去了留下我一个人……
第一次听到主持人朱军唱这首《想念父母》时,我的眼泪夺眶而出。那时我刚刚失去父亲,我在这个世界上成了一个没爹没妈的人。
母亲去世得早,那一年我22岁,母亲年仅52岁。有人说我命中克母,我不大相信,然而,只要想起母亲,我的心里总是充满愧疚。
我们家那时叫“单边户”,父亲是一名铁路工人,常年在外,母亲带着我们三姊妹生活在农村。母亲生下我不久就患上了风湿性心脏病,因为家庭条件差,一直未得到较好的治疗。在我的记忆中,母亲吃药的时间比吃饭的时间还多。
母亲去世那一年,我在部队准备考军校,为了不影响我考试,家里人没告诉我她病重及去世的消息。当我惊闻噩耗赶回家时,已是两个多月后了,母亲的坟头已经长出了青草……那一次回家的路显得特别漫长,此时想起,心头还觉得喘不过气,还能深切地感受到那次回家脚步的沉重。
后来听父亲和邻居讲,在我当兵的日子,母亲看电视时,看到里面有穿军装的常会偷偷地流泪;在她病重的时候,她还走路到很远的庙山为我许愿,祈求神灵保佑我在部队考试顺利;也是她让家里面的人不要告诉我她病重的消息……
回首人生,如果说我有什么感到遗憾的事,那么最大的遗憾就是母亲太早地离开了我们。
这几年常听人说一句话——“你陪我长大,我陪你变老”。我想对父亲说,你陪我长大时我是幸福的,我陪你变老时我是痛苦的。
或许如常人说的“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在父亲的嘴里,小时候的我有太多的称呼:“幺肝”“肝子”“心肝”“心子”“腰子”……他把身上的重要器官都会编成名儿来唤我。从小到大,不管我做出什么出格事,他也没对我动过一个指头,最严厉的时候也只是阴沉着脸冷眼看我一下,当然那也足以让我瑟瑟发抖的了,或许也是他一直太宠我的缘故吧。
父亲退休后一直在老家居住,当过生产队长,也主持修复过庙山,都是一些赔钱的事。叫他出来走走也不情愿,他总是说,年轻的时候天南地北走得多了,城里也没什么好,只不过车子多点,房子多点,没乡下自在。虽然老家离我现在居住的地方仅有一百三十来公里,在父亲身体好的时候我还是很少回家的。最近的这些年,明显地感觉父亲的身体每况愈下,我离开家时他送我的距离也越来越短,以前是大路边,后来是院坝边,再后来是在阶沿上……
2016年春节后,父亲的身体更加虚弱了,严重的支气管炎将他的行动限制在了老家的那几间青瓦房里,每天靠吸氧和大量的药物维持着生命。我们几姊妹和亲戚邻居都劝他去大一点的医院治疗,却怎么也做不通他的工作,他总是说“八十多岁了,该走了”。
那段时间,周末和节假日我都会回去陪他,陪他吃饭、看电视,陪他一起聊聊家里的过往和一些时事。那时的我虽也感到幸福,但更多的却是一种痛苦——看到至爱的亲人渐渐老去却无能为力的那种感觉常常会刺痛自己,让我感到特别的茫然、无助。
2016年12月,一场感冒将父亲彻底击垮,那以后,他再也没下过地。在经受病魔近半年的折磨后,2017年端午节的第二天,父亲离开了我们。遗憾的是,他走时我没在他的身边,陪他过完端午后我回来上班了……
父亲走后,我回过几次老家。走进那熟悉的老房子,一切如旧却物是人非,那里的一砖一瓦、一椅一凳都会让我鼻子发酸。在空荡的老屋转转,我的心也是空落落的……
这段时间,一个人静下来的时候,那首《想念父母》的歌就常在心头响起:
我想念父亲我想念母亲
你们都已去了留下我一个人
我想念父亲我想念母亲
若有来生我定要找到你们
想念父亲想念母亲……
(选自《剑南文学》2018年第4期)
【解 读】
这是一篇让人感动的亲情散文,感动于母亲的慈母之心,感動于父亲的挚爱亲情。一首《想念父母》首尾呼应,贯穿全文,唱出了作者无穷的愧疚,唱出了作者无尽的心曲。过早离世的母亲是作者一生最大的遗憾,慢慢老去的父亲是作者永久的遗憾。父母“陪我长大”,我却无法“陪父母变老”。父母走后,老家的一砖一瓦、一椅一凳,父母生前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都让作者触物伤情,可谓“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人间最忆是父母,趁父母健在的时候常回家看看,多陪陪双亲,免得在父母走后空留愧疚与遗憾。
[作者通联:安徽怀远第三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