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代草原丝绸之路音乐文化交流初探
2019-03-13■
■
沈阳音乐学院
一、辽代概况与民族构成
辽是由契丹民族建立的政权,“契丹”属东胡后裔鲜卑族系的一支,曾统治我国北方两百多年。辽的疆域非常辽阔,全盛时疆域东到日本海、东北部的库页岛,北至蒙古国中部的色楞格河、石勒喀河一带,西到阿尔泰山,南达今天津市海河、河北省霸县、山西省雁门关一线与北宋交界。其影响力涵盖西域地区,唐朝灭亡后中亚、西亚与东欧等地区将其视为中国的代表称谓。直至今天,中亚地区仍称中国为“Khitay”。
《辽史·地理志》载辽有“属国六十”,《辽史·属国表》记载有回鹘、渤海、女直、波斯、日本、新罗、吐浑、于阗、突厥、高昌、吐蕃等38个属国和部族。还有“西北诸蕃”、“西鄙诸部”等用来统称西北地区少数民族聚落。从人数上看,汉族是其主要民族,但由于辽为契丹人所建,所以从社会地位上看,契丹虽人数不多,但地位很高,此外还有其他少数民族聚居于此。辽人口众多,民族复杂,太宗特制定了“因俗而制”的政策,有效的保护了各民族的风俗习惯与音乐文化。辽长期操控草原丝绸之路,将契丹游牧文化与东方的儒家思想、语言文字、典章制度和音乐文化等带到中亚地区,促进了草原丝绸之路音乐文化的交流。
二、辽朝草原丝绸之路音乐文化交流途径
草原丝绸之路是指蒙古草原地带沟通欧亚大陆的商贸大通道,是丝绸之路的重要组成部分。其路线由中原地区向北越过古阴山(今大青山)、燕山一带的长城沿线,西北穿越蒙古高原、南俄草原、中西亚北部,直达地中海北陆的欧洲地区。与传统意义上的“丝绸之路”相比,草原丝路更为广阔,只要有水草的地方,就有路可走,故草原丝绸之路的中心地带往往随着时代的不同而改变。
辽时草原丝绸之路十分繁荣,以“五京”为主干,形成了东西南北贯通的交通网络,北达室韦、乌古,东北至黄龙府、渤海国、奴儿干城,西北至突厥、吐谷浑,西至丰州、朔州、夏州,南通北宋的道路网络。西辽时政权沿草原丝绸之路西迁至中亚地区,继续沟通着中原文化与西方文化。
(一)榷场
“榷”即为官府专卖,是指辽宋时期在各自领土的交界点上设立互市市场。辽对北宋、西夏、女真、高丽、西北诸蕃、西鄙诸部等都设立了榷场。
1、对西夏、西北诸蕃、西鄙诸部及高丽设立的榷场
辽针对西夏在云中(今山西大同市)西北、石楞坡及天德军(今内蒙古乌拉特前旗东北)等设立榷场。此外,为西北诸蕃与西鄙诸部在高昌设立了榷场,主要为了沟通与草原丝绸之路上的联系与贸易。《辽史·食货志下》载:“雄州、高昌、渤海亦立互市,以通南宋、西北诸部、高丽之货。”辽针对高丽设置了榆州榷场(今辽宁凌源西十八里堡)和保州榷场(今朝鲜平安北道义州)。辽国境内流传着很多高丽的音乐作品,《辽文存》记载有五篇,分别是《处容》《沙里花》《济危宝》《郑瓜亭》《寒松亭》,这五篇被统称为《高丽乐章》。这些作品多讲述了高丽的风土人情与政治社会。除此以外,在这些榷场输出的书籍、乐器等物中,也涉及到很多音乐上的内容。
2、对北宋设立的榷场
辽对宋设立了涿州新城榷场(今河北省新城县)、朔州城南榷场(今山西朔城区)和振武军榷场(今内蒙古和林格尔西北土城子)。宋主要输出茶叶、漆器、瓷器、书籍等珍惜物品,辽输出畜牧产品等。宋朝规定书籍除《九经》之外均禁止出境。
《九经》指九部儒家经典,关于《九经》有多种分类方法,宋代的《九经》是分别为《易》《书》《诗》《左传》《礼记》《周礼》《孝经》《论语》《孟子》。《九经》涉及了很多音乐有关的内容,《易》即《周易》,有学者认为它是一部远古的诗歌集,内含音乐的韵律。《书》即《尚书》,音乐有关的内容主要在《虞书·舜典》《虞书·大禹读》等篇之中。《诗》是一部诗歌集,涉及很多音乐作品与各类乐器。《周礼》《礼记》集中体现了先秦礼乐文化,其中涉及音乐的各类典章制度,辽朝礼乐制度的设立,无不受这两部经典的影响。《左传》中的音乐内容较为零碎,但却十分重要。《论语》是儒家思想代表作之一,关于音乐的言说遍及诸多章节,辽代的“崇儒”现象,也受此影响。《孟子》中记载了很多孟子的论乐思想。儒家文化在辽朝居主导地位,《九经》作为儒家文化的经典,地位是不可撼动的。他们对辽礼乐制度的建立,音乐文化的发展起到重要的作用。宋朝规定书籍唯《九经》可以出境,也是抱着从文化上征服和教化契丹的目的,由此可见榷场贸易具有强烈的政治色彩。
(二)贡赐与聘问
贡赐即朝贡与回赐。朝贡体系中的诸藩属均要履行朝贡的义务,天子需进行回赐。贡赐制度体现了强烈的政治目的与一定的文化交流。属于辽贡赐体系的主要有西夏、西北诸蕃与西鄙诸部等。
《辽史·太宗下》载:“会同三年五月,以端午宴群臣及诸国使,命回鹘、敦煌二使作本俗舞,俾诸使观之。”“戊寅,乌古、敌烈德来贡。庚辰,观角戏”《辽史·乐志》载:“上命诸酋长次第歌舞为乐。女直阿骨打端立直视,辞以不能。”“回鹘”“敦煌”均属于西北诸部或西鄙诸部,而“乌古”“敌烈德”“女直”是北部和东北部的部落民族,这些属国与部落都曾使辽进贡做本国舞。辽也宴请使者们参观角戏演出,在贡赐体系中,本国使者作乐作舞是外交的传统节目,意在活跃气氛加强交流,当然也暗含了双方的身份地位与政治目的,在宴饮这样的场域下表演各自的音乐舞蹈,文化交流以此为途径传播开来。
聘问,即国与国之间遣使访问。辽宋为兄弟关系,为加强沟通,双方常互遣使节,使节多由文人担任。辽宋曾共派使节388次,约1600余人。在使辽途中文人常有感而发创作诗歌,由此产生了一种新诗歌类型,即使辽诗,使辽诗中描述了大量辽国的风土人情,有很多内容涉及到音乐。
根据笔者收集,目前使辽诗中大概有三十多首与音乐有关的诗歌。姜夔《契丹风土歌》写到:“大胡牵车小胡舞,弹胡琵琶调胡女。”当时琵琶与胡舞在辽十分盛行。沈遘创作的《使还雄州曹使君夜会戏赠三首》“(其二)法曲新声出禁坊,边城一听醉千觞。”法曲是唐歌舞大曲中的一部分,从沈遘的诗歌中看,盛行于唐的法曲在辽教坊中很受欢迎,并创作“新声”,辽延续了唐宫廷音乐的相关内容,继续创制新乐。
还有许多笔记记载了使辽途中的风土人情。《三朝北盟会编》载:“就坐,乐作,有腰鼓、芦管、笛、琵琶、方响、筝、笙、箜篌、大鼓、拍板,曲调与中朝一同,但腰鼓下手太阔,声遂下,而管、笛声高。韵多不合,每拍声后继一小声。舞者六七十人,但如常服,出手袖外,回旋曲折,莫知起止,殊不可观也。酒五行,乐作,迎归馆。老幼夹观,填溢道路。次曰早,有中使抚问,别一使赐酒果,又一使赐宴。赴州宅,就坐,乐作,酒九行。”从记载中看,辽欢迎宋使的礼节非常隆重,“酒五行”“酒九行”等文字说明宴会实行“酒行制度”。《辽史·乐志·散乐》载:“曲宴宋国使乐次:酒一行:觱篥起,歌;酒二行:歌;酒三行:歌,手伎入;酒四行:琵琶独弹。饼、茶、致语。食入,杂剧进。酒五行:阙;酒六行:笙独吹,合《法曲》;酒七行:筝独弹;酒八行:歌,击架乐;酒九行:歌,角抵。”这段散乐中的记载与其上使辽记载相对应,证明在宴饮宋国使臣时,主要运用了散乐。宋使来访时很受欢迎,男女老幼夹道围观,说明此时辽与宋的关系比较和平融洽。
(三)战争
通过战争方式达到音乐文化的交流,是音乐传播的重要途径。《辽史·地理志一》载:“(山西大同)当时事力繁盛,又在极边,与燕辽二国鼎峙,故所蓄乐户较他藩多数倍,今以渐衰落,在花籍者尚二千人。歌舞管弦,昼夜不绝。今京师城内外不隶三院者,大抵曾大同籍。中溢出流寓,宋所谓路歧散乐者是也。此四绝在宋对俱弃之契升,莫可痛惜。”辽宋政权发生过多次大型战争,宋遗失乐籍曾被辽继承,乐人是音乐的承载,辽正是有了这些乐人,礼乐文化才得以建立。《胡峤记》中还记载了辽上京地区的乐户“上京西楼,有邑屋市肆,交易无钱而用布。有绫锦诸工作、宦者、翰林、伎术、教坊、角、儒、僧尼、道士。中国人并、汾、幽、蓟为多。”辽上京的许多乐人属“并、汾、幽、蓟”诸州,在今天山西、河北一带,是乐户大量积聚的地区,与辽南部相邻。由于战争的原因本在宋籍的乐户在被掳至辽地,成为了辽城市音乐的重要承载。
三、辽与西夏、西鄙诸部的音乐文化交流
(一)敦煌乐
敦煌位于今甘肃省西北部,在甘肃、青海、新疆三省(区)的交汇处。历史上的敦煌是丝绸之路上的重镇,四方而来的中原文化、西亚和中亚文化等在这里汇聚、碰撞、交融。敦煌修建了壮观瑰丽的敦煌莫高窟壁画。莫高窟开凿于公元366年,历经西凉、北魏、西魏、北周、隋唐、五代、宋、西夏、元,共492个洞窟。敦煌莫高窟壁画其中保留了大量的乐器与乐舞图像。
敦煌壁画中的乐舞,端庄婀娜、形象生动,从形象上看,这些乐舞以中原汉文化为基础,融入了西域、印度等乐舞的体态,形成了气韵生动、刚柔并济的“梵相”之美。舞者手臂关节处多呈棱角状;胯部凸出,整体呈现出“三道弯”的体态且常配有腰鼓及琵琶等乐器。
《辽史·太宗下》载:“会同三年五月,以端午宴群臣及诸国使,命回鹘、敦煌二使作本俗舞,俾诸使观之。”敦煌使者曾多次向辽进贡,并保持了良好的外交。这些交往为辽带来了发展与繁荣。笔者考察了北京的几处辽塔,发现从体态上看,这些伎乐人图像与敦煌莫高窟乐舞图像十分相像,如图1戒台寺石经幢上的乐舞人,舞者手臂关节处呈棱角状,身体呈现“三道弯”,手持长绸起舞,敞衣,充满着美,从这个图像中可以看出敦煌与西域对契丹乐舞的影响。
图1 北京市门头沟区戒台寺石经幢乐舞人
图2 北京市房山区云居寺北塔乐舞人
(二)突厥乐
突厥是继匈奴、鲜卑、柔然以来中国北方又一个崛起的草原游牧民族,是构成今中亚、西亚等民族的主要成分之一,突厥552年建立汗国,后分裂,745年唐朝与回鹘灭突厥汗国,东突厥诸部有一部分融入回鹘。
历史上契丹与回鹘有着深厚的联系,辽太祖的皇后就是回鹘人。《辽史·后妃传》载:“其先回鹘人糯思”,这支“回鹘萧”的外戚在辽朝势力十分强大,历朝皇帝都有其血统,契丹女性地位较高,辽长期以来都处于帝后共治的局面。
《辽史·属国表》载“天显三年、统和九年突厥来贡”。这里的突厥是指依附回鹘后的突厥部落。从文献中看,辽与西鄙诸部长期存在着贡赐关系。通过贡赐体系和融入契丹后的回鹘人的互动,突厥音乐也流传到了契丹。图2是北京房山区云居寺北塔乐舞人,《北史》中记载突厥人“常带角帽,头皆翦发”,图中乐人头戴角帽,留有络腮胡,具有显著的突厥人样貌。乐舞人的体态与“顿挫伸缩手足”的契丹舞蹈不同,而突厥乐舞有什么特点,今天已无法考证,我们藉由图片也许可以窥得一二。
四、结语
《辽史·乐志》载:“辽有国乐,犹先王之风;其诸国乐,犹诸侯之风。”“诸侯之风”是文人写史时对属国惯用的一个称谓,辽之属国有一部分建立了小国家而依附于他,有一部分以部落的形式存在,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诸侯。诸国乐中有很多“西北诸蕃”与“西鄙诸部”的音乐,蕃即是国家,部即是部落,这些蕃部聚集的地方,有很多曾经就是丝绸之路上的重镇,归附于辽后,成为了辽朝草原丝绸之路上重要的连接点,继续发挥着衔接、扩散、催化的作用,向西传播着东方礼乐文明与契丹音乐文化。
诸国乐其实可以同“七部乐”“九部乐”“十部乐”进行类比,它更像是“十部乐”的延续与转型。它延续了大帝国广纳“四夷之乐”的传统,并以此特设为诸国乐,而在使用上却具有临时、即兴的色彩,无专职乐人,无固定曲目,主要是由皇帝下命酋长或使臣临时表演,也可以主动献舞,与“十部乐”最终入礼相比,诸国乐更多的体现了对礼乐制度的打破与转型。“诸国”之乐保持了他的原汁原貌,继续在“诸国”土地上繁衍生息。
辽不仅吸收草原丝绸之路上音乐文化,也将中原礼乐文化进一步通过丝绸之路向北向西扩散,成为东西部交流的通道,高丽、日本等国均受其影响。辽灭后耶律大石沿草原丝绸之路西迁至中亚地区,西辽继续承载着沟通中西方音乐文化的重要使命。
注释
:①(元)脱脱.辽史·乐志[M].北京:中华书局,1974:929.
②(元)脱脱.辽史·乐志[M].北京:中华书局,1974:47.
③(元)脱脱.辽史·乐志[M].北京:中华书局,1974:882.
④(宋)徐梦莘.三朝北盟会编·卷二十[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
⑤(元)脱脱.辽史·乐志[M].北京:中华书局,1974:892.
⑥(明)沈德符.万历野获编[M].北京:中华书局,1959:612.
⑦(元)脱脱.辽史·地理志一[M].北京:中华书局,1974:441.
⑧(元)脱脱.辽史·乐志[M].北京:中华书局,1974:47.
⑨(元)脱脱.辽史·乐志[M].北京:中华书局,1974:1199.
⑩(元)脱脱.辽史·乐志[M].北京:中华书局,1974:8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