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柠檬色的秋天里打马而过

毛头小怪

1

决定十一时去内蒙古乌兰布统大草原，是临时而仓促的。

还有三天放假，但节前的工作强度却达到了空前，一夕之间所有的工作都铺天盖地而来，仿佛要把放假七天的工作任务都赶在节前的deadline前做出来。

望着桌上堆积如山的资料，我艰难地抬头，趁着缓解颈椎疼痛的间隙，仰着头刷手机。便看见了之前参加过的一个旅行团APP关于“坝上金秋”的推送。粗略地看了看行程，得知此行最主要的路线是草原，当即便点了报名链接。

而后闭上眼睛，陶渊明的两句诗便应景地跳入脑海，“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哪怕是短暂的四天，能在朝九晚五之余仗剑天涯，余愿足矣。

2

司机师傅一路给力，我们的大巴并没有遭受堵车之苦，上午出发，下午便到达了乌兰布统景区。

直到双脚终于踩在了苍茫草原的土地上，一摸耳朵，才发现出发前半小时就贴上的晕车贴早已不知去向，而我一路颠簸竟浑然不觉。

学医的妹妹说，晕车也是要看心情的。

从早秋的京城出发，一路还能看到些许绿意和热气腾腾的气温;但当大巴一路纵深到草原深处，那一树树金黄灿烂的白桦林和掺杂其间的刷了白漆一样的树干，却把气温陡然降至了深冬。仔细一看，那树干上裂开的沟壑，像极了白桦的眼睛，雀跃着，欢迎我们的到来。

秋风呼呼，将草原尽头的天吹得瓦蓝瓦蓝，就连那不大的随处可见的小水塘，也把蓝天含在嘴里，浸润而成一块又一块蓝盈盈的玉石。

而将这一切都饱览眼中的我，自然心情大好，哪里还有机会晕车呢？

3

自从八月在祁连山下的草原上第一次尝试骑马之后，便对马儿有着牢不可破的执念。

那是一匹毛色纯黑的小黑马，但是在阳光底下却泛着鲜亮的棕色，这一度让我为它取名而犯难。我一开始很害怕，但是它却很乖，低眉顺眼，完全看不出烈马的性子来。牵马的大叔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悄悄地放开了缰绳，它依然如闲庭信步般驮着我往前走，时不时地回头看我一眼，像是在跟我说：“别怕”。

我对马的忠诚和稳重便更加心生好感。

这次到了乌兰布统景区，我便第一时间问领队：“什么时候可以骑马？”

領队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那估计得到塞罕坝才有！”

我急忙去翻行程，塞罕坝是这趟四天旅行中的最后一站，得三天以后了，那怎么行？

结果一到公主湖，湖边望去都是清一色的小马儿。牵马的大叔大妈们热情地招揽着客人。

我的目光锁定在一匹真正的小棕马身上，却又介怀它的鬃毛被剪掉了一半，影响了它的形象。最后架不住牵马大妈的热情，踩着马镫骑上去，环着公主湖绕了一周，自己尝试着拿起了缰绳，却也觉得它的颜值并不要紧了，对于一个新骑手来说，还是稳妥最为重要。

走到一半，它的头开始在湖边打转，大妈急忙赶上来一看，说：“它渴了，想喝水呢。”

我想，那就让它喝水吧——它的头伸进浅浅的湖水边缘，侧耳一听，还能听见舌头席卷溪水的声音。

在那一刻我恍然觉得自己就是古时饮马湖边的侠客，与自己的爱马偷得片刻的浮生半日闲。

“哪里啊，你明明是公主湖畔的小公主殿下嘛。”好友笑道。

4

这才想起公主湖的由来——康熙大帝的三公主蓝齐儿格格远嫁葛尔丹路过此地，想到从此去国离乡，不禁悲从中来，眼泪流成了这个湖。如此传说，凄美地讲述着蓝齐儿格格的故事。

而当日我恰好穿的是蓝呢旗袍配粉色呢大衣，再搭配了一条粉色披肩，阳光下变成了耀眼的金粉色，低头时前额小辫垂下来，这身乍一看的古装扮相，倒还真是合了这湖的寓意。

小时候看《康熙王朝》，便特别喜欢蓝齐儿格格，却不曾想有一天能亲眼所见传说中她的眼泪形成的湖泊。寿山修斯说，一滴眼泪是人类最小的海，蓝齐儿是把她心中所有的家国情怀都汇成了这一汪湖水，却只有长大后的我才知道，作为一个皇族女儿，她身上有多少身不由己。

就像我们如今都被看得见或看不见的枷锁束缚着，戴着镣铐一边跳舞一边欢唱……

蓝齐儿从这里走到准噶尔，她成为了一个真正的女人;而我们也在生活重压下终于历练成熟。

其间的舍与得，恐怕也只有我们自己能够知晓了。

毕竟这世间最难懂的，是我们自己的心。

因为我们时常会在明知故犯的错误里执迷不悟。

5

离开乌兰布统景区的前一天，早上观了山间日出，夜晚看了旷野里的浩渺星辰。

我们一行人在结了白霜的早上五点半出门，跑到距离酒店不远处的山头蹲点，远远便看见地平线的尽头，一条若有若无却慢慢明亮起来的光线。

几乎是心潮澎湃——光亮那方，就是日出的方向啊。

山上露重，我将随身携带的军大衣穿在身上，耐心地等待着日头从山间露出头来。

约莫半个小时过去，天也越来越亮，太阳像厚积薄发了许久一般，几分钟之内便光芒万丈。

低头去看那些结着白霜的秋日枯叶，亮晶晶的，遍地生金，煞是好看。

谁不知道，那些亮晶晶的白霜覆盖着的，都曾经是夏日里最鲜活的生命！

远处的旷野里，三头牛低头吃草，它们不怕人，即便走近了，只是淡淡地看你一眼便作罢。

在那一刻，我甚是羡慕它们。

有如此广袤的天地和灿烂的日月陪着，吮吸着草叶上的甘露，这就是神仙般的生活啊。

到了夜里，因为天气晴朗，星空能见度高，我们便去看星星。

因为人烟稀少，没有过多光的污染，一颗一颗的星星在漆黑如墨的夜空里肆意绽放着光芒。

因为有之前在敦煌鸣沙山上看星星的经验，我一眼便认出了那一条横贯夜空的浅浅银河。

星河密布，浩瀚夜空里，夜幕下的人在那一刻显得尤为渺小。我们带着对宇宙和时空的尊敬，在旷野里对它们行注目礼，又一边借着现代的设备观察着神秘的星座分布。

我们为找到自己的星座而惊喜，又忐忑地寻找着喜欢的人的星座，并截图发送着这份惊喜。

而我只相信，在这一刻，我们与这亘古星河休戚与共。

一颗流星倏忽而过。

旁边的老太太轻声对她的老伴说：“你看，流星，快许愿！”

老爷爷言语温和地说：“那是世界上的一个人没了。”

上一秒我还在为老太太的少女式娇羞而雀跃，下一秒我的心却突然空了一块。

手机上的微信提示，是老妈发来的——“小怪，你姑婆走了。”

这个七十多岁的老人，从小给我织毛衣的老人，给我做红薯凉粉的老人，给我买玩具的老人，从此竟真与我阴阳两隔。

她从此便真正与这星河归于一体，在某个我不知道的角落悄然守护着我了吧？

6

此次旅行中有了太多的第一次——而印象最深的，还是开往草原深处的越野旅行。

这就是我作为一个南方人喜欢北方的理由——

如此辽阔的大地，牛羊成群，你随意往前开，就是一个崭新的世界，根本不用担心城市里的车水马龙。然后躺在峡谷之间空地上闭着眼睛享受着暖洋洋的阳光洒在身上，那一刻我相信你会不由自主地大口呼吸——尝一尝，这风里全是自由的味道。

后来我们从山上的一处观景台下来，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了沙地上。在迎面赶来的羊群旁，我们新奇地打量，让没有见过这么多人的它们往山谷里走，慢悠悠地，像天空此刻随意飘过的云团。偶尔一声“咩咩”，就是此刻最惬意的心曲。

我们在山间走路时，遇到了蜿蜒的小溪，水面略宽，却都想到对面去看看，一行人竟学着遇水搭桥起来——找来了好几根粗壮的枝干，贴心的伙伴们还给怕水的女生们做了几根手杖，这时候，我们高唱“团结就是力量”，丝毫不为过。

随行的小姐姐找到了一种植物——可以把它的长管状的青皮管扯断又复原——“它的名字叫节节高哦，是不是寓意特别好？”

我把它接过来，随意插在笔记本侧面，俨然一个有线电台，这便是旅行中随性的小乐趣了吧。

俨然记得旅行团刚出发时，副领队博士小姐姐说：“现在也许你是一个人来，但我想回去时必定是一群人。”

大概旅行的意义就在于此，不在于你去了哪里，而是——你在旅途中遇到了谁，与他们一路同行，然后留下了彼此的情谊，期待来日方长的再会。

7

这两年，老爸总说我是个不着家的疯丫头，只要一有假期就要跑出去玩。青海、厦门、杭州、上海、石家庄……都留下了我的足迹，这不，现在离2019年的暑假还有一條银河那么宽的距离呢，我的旅行计划已经写到了“西藏”。

总想趁着年轻时，凭着自己的能力，能跑多远是多远，满世界地去看一看。

这次团里一个妈妈辞职带着七岁的小宝贝跟我们一起旅行，她说：“不去观世界，何来世界观？”

我相信她的孩子长大后一定会深深记得这句话。

当我见过浩瀚星河，当我见过苍茫草原，当我见过山间日出，我便越来越知道：在取舍之间，在权衡之余，人生百年，我真正想要得到的，是什么。

我会永远记得，有一日我打马从草原走过，星河坠入苍茫;夜色中我步履匆匆，却毫不迟疑，达达的马蹄声，指引着我去向下一个远方。

知道吗？柠檬色的秋天里，一个崭新的“我”正悄然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