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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建明:在真实中书写中国

2019-03-10金莹

上海采风月刊 2019年1期
关键词:报告文学浦东

金莹

1978年,当徐迟在《人民文学》上发表了以数学家陈景润为主人公的报告文学《哥德巴赫猜想》时,谁也没有想到,这部以诗化的语言、感人的情节及对知识分子进行重新肯定的作品,竟成为整个新时期报告文学的“报春燕”。

也正是在那段时间里,远离北京的湘西,在部队担任新闻干事的何建明不满足于仅仅发表一些常规的新闻报道,受到《哥德巴赫猜想》鼓舞的他,花了三万字的篇幅,以报告文学的笔触书写了一个典型人物,投寄到当时由茅盾擔任主编的一本杂志上。才二十出头的他在文学界尚举目无亲,甚至不知道如何从湘西去往北京,但只过了两个月,文章就发表了,后来还获得了一个全国性的奖项。从此,何建明走上了报告文学的写作之路,从第一部揭露中国矿难内幕的滴血报告《共和国告急》,到以地毯式采访挖掘贫困大学生们不为人知的经历与内心世界的《落泪是金》;从建国初期“独臂将军”余秋里进行大庆石油大会战的传奇故事,到现代支援西部建设的清华学子;从以城市和人民的角度书写国家历史的《一个人的国家记忆》,到记录三峡百万移民历程的《国家行动 三峡大移民》……何建明的笔一直与中国的现实密切相连,直面这个时代的痛与爱。如此一写,就是四十年。

在改革开放四十年之际,何建明又接下了一个艰巨的任务:全景式呈现上海浦东开发开放28年波澜壮阔的历史进程。在查阅了千万字材料和文献档案、采访上百位浦东开发开放亲历者、实地探访了浦东城乡和现代化建设的火热现场后,40万字的长篇报告文学《浦东史诗》在近日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在这部充满激情与热爱的长篇报告文学中,何建明将笔触直抵中国现代化建设最前沿,从经济、政治、文化、社会、生态文明等众多方面入手,生动再现了无数建设者为浦东开放俯首为牛、深耕浦东的动人故事,热情讴歌了浦东开发开放近30年间取得的伟大成就。

“用文学作品表现、反映时代的进步是报告文学作家的责任。今天的中国,是一个特别伟大而精彩的时代,也是可以让报告文学充满展现文体魅力的时代。当下,人们都在期待优秀的文艺作品来讲述好精彩的中国故事,而我们的生活、我们的人民、我们的社会变革,也给予了报告文学文体格外的恩赐。在我们周围,几乎每天都有那些令人感动和振奋的人与事正在发生。”在谈及报告文学在当下的发展状况时,何建明这样说道,“我认为,中国文学若想要在21世纪有所发展,有所突破,有所成就,要将目光投向城市,投向未来。通过这次的采访和书写,我深切地感受到,这二三十年的发展里浓缩了无限的可能。这么丰富的生活扑面而来,我们的作家怎么能无动于衷,不在心中产生书写的激情?”

“‘上海,是一种乘风破浪而勇敢迎去的态度”

“明媚春光下的浦江两岸,那种美丽无法用语言和文字形容,甚至会让人想用跪拜的方式,来向这个城市、这个时代和我们伟大的国家致敬。浦东毫无疑问应当成为人类一段卓越的历史,而且是一段充满激情、浪漫和具有浓浓上海味道的历史。”在上海浦东进行采访时,何建明在自己的日记本上这样写道。

翻开上海地图,绵延数百里的苏州河,浩荡蜿蜒的黄浦江,惊涛拍岸的滔滔长江和浩淼无边的东海……这些与生俱来的通江站海,得天独厚的地理方位、让这个城市依水而生、伴水而兴,顺水而昌,从渔村小港出发,孕育出海纳百川、追求卓越、开明睿智、大气谦和的东方城市的独特精神。而在一片农田和烂泥渡上建立起来的浦东,只用了近三十年的时间,就已经足以与世界任何现代化城市相媲美。在一次又一次的近距离接触中,何建明逐渐触摸到了上海这片生机勃勃的土地上的真实脉动,内心也涌上一个抹不去的感受:读懂大上海,读懂浦东与浦西和中间的黄浦江,是需要历史与现实的高度和深度,还应有哲学与文学的理解——这里的文学并非全是浪漫与畅想,而是渗透在上海滩的每一块石头路基里和沉积在黄浦江边那些泥沙之中的人文思想与社会气息。

于是,在《浦东史诗》中,何建明生动再现了无数建设者俯首为牛、深耕浦东的历史足迹,记录下了浦东建设者的精神和浦东大地上的传奇故事。浦东开发开放28年来,一直以敢为天下先的改革精神和探索者的姿态永立潮头,把握一次又一次改革机遇,创造一个又一个发展奇迹,何建明用他的笔,记录下了一个又一个大写的“人”。从大海的远方翻卷和涌动过来的“洋水”有些“咸味”,粗犷有力。它勃发、朝气、锋芒、激情、勇猛,且还很浪漫。进入上海后,让上海的风貌里多了种豪气和豪爽。

这就是“海派文化”。“一个城市的伟大和不朽,需要千年万年的打磨。未来的城市,则更需要多元文化的共同融合、浸染、勃兴、催力和发轫后的智慧与高远、多彩与丰富、宽广与纵深。上海所强、能强并且欲求世界最强,将赖于丰富的红色文化、海派文化、江南文化的共同发力。”何建明说道。

在这本书中,令人印象深刻的,除了一群为浦东建设奋斗不息的人们,还有这座城市独特的建筑之美。何建明主要写到了浦东的金茂大厦、环球金融中心、上海中心等建筑,“城市之美往往是以建筑形态来体现的。是建筑,把千百年来人类所想体现的美落实到了实体,落实到了我们眼睛能及的一砖一瓦之上。而浦东的这几个标志性的地标包含中国人的智慧、中国人的胸怀、中国人的创新、中国人的审美。设计者们从一开始就注意到绝对不能以高来取胜、取美。然而,他们的心中也有一个强烈的愿望:一定的高是必须的;高而时尚、高而现代、高而具有传统文化元素,才是真正的符合中国国情和上海市情之美。所以,今天,当我们站在浦西的外滩,去展望浦东时,就会有一种激荡的情绪在你胸中膨胀。这是因为浦东那些美轮美奂的建筑在催发你的心情,陆家嘴的那些建筑把人们的视线牢牢地抓住了。那高高低低、错落有致的建筑,就像一首没有标点的长诗,更像一曲大型的交响音乐,它时而庄严、时而灵动,时而轻盈、时而飘逸,时而弃放、时而低吟……总而言之,你可以在其中找到你所想要的一切之动态和凝固的美。”他说道。

在《浦东史诗》中,何建明更是试着将“上海”理解为一个动词:“我认为,‘上海,其实就是我们祖先面对大海的一种态度,一种乘风破浪而勇敢迎去的态度;就是我们祖先面对蓝色的无垠大海的一种向往、一种需求、一种对美好和未来的志愿及理想。而我所认识的‘上海这一含意,是因为,只有到了浦东开发开放、大上海成为今天这模样,我们需要重新出海、朝着世界舞台中心走去的时候,我们才重新真切理解祖先赋予‘上海这地名的真正含意。”

“这本书是一个追梦者的故事。每一座大厦平地而起,都有它的前世后生,每一个建筑都有它的灵魂,每一个重大的事件都有开拓者追梦者的奉献,每一段都可以体会到上海精神。一个个鲜活的物与人,它们的灵魂站起来。”在举办的相关研讨会上行家、专家如此评价《浦东史诗》这部作品。

好的文学作品,拥有“不衰的光芒”

“对一个报告文学作家来说,谁让你写、写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不能对一个已经发生或正在发生的事与人物,做出未来十年、几十年,甚至一百年后的正确判断。也就是说,你写的那个人、那件事,会不会在若干年后出现本质的变化,这是关键。”谈及书写对象的选择时,何建明这样表示,“个人的独立判断是作家作品成功与否的根本。我注重的是对某一事件本身或人物的认定与判断。写一些深刻而重大的题材,我比较在乎到现场和实地察看其真实的一面、本质的一面,尤其是百姓与社会的生活层面。”

所以,上海采访期间,何建明经常一天探访数地,最多的时候,他在一天的行程里安排了6个采访,白天采访,晚上写作,几乎每天都工作到凌晨。创作后期,因为太过劳累,他甚至得了一场大病,但他仍一边治疗一边创作,把全部的精力和激情都倾注到《浦东史诗》的创作中,最终以饱满的热情、独特的视角、详实的资料和生动的人物故事完成了这部原创作品。十多年前的北京“非典”期间,他一直驻守现场一线进行采访,两个月都没回家,天天吃面条,结果,血糖一下升高许多,一下瘦了30多斤。

就是秉持着这样的创作信念,所以,才有了四十年来一部又一部“一线”报告文学的产生。这个“一线”,不仅仅是作家身处事件和写作的第一现场,更是作家一直自觉身处时代和国家发展的一线,用自己的眼和笔,记录发生在中华大地上的动人故事。

但是,报告文学的写作并不容易。“作为一种文学样式,报告文学阐述的看起来似乎像是一件事情、一个人物的表象,但揭示的恰恰是社会和人物的本质意义,其文学价值并不因时代变迁而改变,好的文学作品之所以有‘不衰的光芒,道理就在于此。报告文学写当下的真人真事,既要把握好今天和未来的各种可能结局,同时又要实现文学的永恒,其实写作的复杂和难度非常大。而报告文学作家的政治判断力、未来把握力和艺术掌控力,都需要作家本身综合能力的强大。”何建明说道。

于是,从何建明的创作履历中,读者可以看到一条清晰的“国家书写”的脉络。共和国几十年来激荡历史的一些关键时刻,在他笔下有生动丰富的呈现。《部长与国家》记录了建国初期国际反华势力对我国进行全面封锁时,国家领导人决策开发松辽石油基地的一系列高层活动内幕和“独臂将军”余秋里与战友康世恩等带领五万大军在极度艰苦的松辽平原上进行大庆石油大会战的传奇故事。《破天荒——中国对外开放的划时代事件》书写了中国对外开放第一要事,以让“多国部队”到中国领海开采石油为主线,引出中国曾经经历的一段想来可笑而又极其严峻的真实历史,揭秘30年前中国对外开放惊心动魄的历程。《台州农民革命风暴》改写了中国农村改革开放史,发掘了比安徽小岗村更早、更广泛的中国农民分田到户大承包的真正发源地——浙江台州皂树村及周边几个乡村。《我的天堂》书写了改革开放春风使苏州人民走上创业致富道路的故事,这部砖头一样的厚重之作,不仅是一部地方改革开放发展史,也是整个中国改革开放30年的缩影。

国家行动和英雄书写的宏大之外,历史中的普通人——普通干部、普通共产党员、普通百姓——在何建明笔下也不曾缺席。《国家行动 三峡大移民》记录了三峡沿线大山里居住的上百万民众,让这些普通百姓以崇高的民族献身精神而名垂青史。《一个人的国家记忆》从三个城市、三个人物、三个历史事件,讲述了共和国历史中的一些侧面,一个为两弹一星而隐姓埋名18年的大院士,一个为共和国诞生而背了三十余年黑锅的老地主,一个为百姓创幸福而60年不倒的农民伟人,重新回到大众的视野。反映干部反腐倡廉、执政为民先进事迹的经典之作《根本利益》,以纪检干部梁雨润为例,反映了共产党人为人民群众根本利益不惜付出的精神,树立了干部的楷模。《三牛风波》以国家西部大开发、组织部门不拘一格引进人才为背景,一批投身老少边穷地区,支援西部建设的清华大学学子形象跃然纸上。作品出版后,为甘肃引来企业家们十亿元的投资……

还有那些深具批判现实主义的作品,至今说来,仍是中国报告文学上的经典。获第一届鲁迅文学奖的《共和国告急》创作于1992年至1994年,第一次把矿难作为报告文学的写作对象。获得第二届“鲁迅文学奖”的《落泪是金》,则揭示了贫困大学生为走进大学、生存自救所付出的超常艰辛,引起了全社会对弱势群体的关注,推进了国家相应政策的出台,数百万贫家子弟因此受益。获得全国优秀报告文学奖的《高考报告》,通过恢复高考以来历届考生及其家长的亲身经历,以及由高考引发的种种现象、问题,反映了高考带给当代中国人的巨大影响,全景式呈现了有关中国教育和大学考试现状。《恐惧无爱》聚焦流落街头的孤儿、处在生活边缘的犯罪人员子女、离家出走的问题少年和被人遗忘的私生子等无数“另类”少男少女。而《生命第一——5·12大地震现场纪实》《天津大爆炸》等等作品,更体现了他对生命的深切关注。

“报告文学作家的高尚,应比任何高尚者都要高尚,否则你无法抵达高尚者的灵魂深处;报告文学作家勤劳的时候,要比所有的劳动者更勤劳,否则你无法听到一个底層弱者心灵深处的真切呐喊;报告文学作家勇敢的时候,要比任何一个冲锋的战士更英勇,否则你的很多努力都容易半途而废。报告文学作家还必须具有特别的忍耐力,因为意想不到的官司、恶意的讽刺打击,随时都能毁灭和撕裂你的意志与信仰。为报告文学而活着的人,是钢铁和柔情凝聚成的,是汗水和火焰交织成的;荣耀与心酸,更是注定我们命运多舛;喜悦和痛苦、沉静与张扬将缠绕我们一生……”谈及钟爱一生的报告文学写作,何建明这样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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