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猪头:吃出俗中的快活

2019-03-08赵诚

饮食与健康·下旬刊 2019年3期
关键词:猪头肉食单随园

赵诚

猪头看着一副“窘相”,吃起来却俗中透出快活。特别是“三件套”,皮層厚,韧劲足,耐咀嚼——猪鼻冲“全天候”拱动,不但拱着食,还拱土拱槽拱圈,拱得鼻冲不肥不瘦也不皮,是猪头肉中最富有美感的部位:猪耳朵集脆骨、肥肉、瘦肉于一体,油亮香腴,柔糯弹脆。猪舌头既紧密又疏松,整条都是活肉。

不过,猪头肉虽说好吃,却不易烧煮。《红楼梦》中的“一根柴禾煮猪头”,不是“夸张”,就是“哄人”。

猪头素面朝天,把个脸面笑得凹凸不平,要想整治干净并非易事。我见过的简易去毛法有两种:一是将滚烫的松香涂抹在脸上,再将它浸入水中冷却。剥去松香,毛发尽脱;二是打开燃气灶,将猪头在火焰上方过个来回,也是毛发尽去。先父因为好这一口,总是亲自动手——一手拿剃刀,一手拿镊子,专注的神情一点也不亚于给美女“整容”。

冬至是乡村的重要节点。冬至之前,猪头难腌,只能煮熟白切。“小时候在摊上用几个钱买猪头肉,白切薄片,放在干荷叶上,微微撒点盐,空口吃也好,夹在烧饼里最是相宜,胜过北方的酱肘子……”(周作人《猪头肉》)

周家是越地的大户,有条件让周氏兄弟过着惬意的“猪头肉生活”:“早起喝茶看报了,出门赶去吃猪头,”好在无论贫富,只要过了冬至,越地百姓都要腌个猪头过年。

腌猪头通常很成,下锅之前须在清水中浸泡。至于时间长短,得看腌盐的多寡。倘若拿捏不准,上桌的猪头肉不是成得难以入口,就是淡而无味。

腌猪头晒晒收收,表面会黏附灰尘与杂物。特别是曝晒之后,渗出的油脂遇冷凝结,往往把灰尘紧裹其中,简单的泡与洗是难以清除干净的。怎么办?猪头冷水下锅,水开稍许之后捞起,倒去汤水,重新起锅——大火烧煮,小火慢炖。此时,猪头稳居锅中,闭目养神,渐入佳境。

有人也许会问:何为“佳境”?袁枚在《随园食单》里说:“猪头要煮二百余滚。”家中的猪头向来由家母一手烧煮,她才不管“二百余滚”呢——只要文火煮到一定时间,就会拿根筷子戳一戳,凭着触感判断猪头的熟度,竟然无一失手。

“慢著火,少著水,火候足时它自美。”此乃苏东坡被贬黄州时写下的打油诗《猪肉颂》。有人说,苏东坡一生做过两件大事,一件是写了《寒食帖》,另一件是创新了猪头肉。《寒食帖》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书法价值世所公认。至于《猪肉颂》,大多数人认为他写的是“红烧肉”。不过,仔细一想,说东坡先生歌颂“猪头肉”也并非没有可能。理由有三:猪头肉是猪肉,此其一;其二,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猪头是与下水、猪腿为伍,以低廉美食的身份,做了穷人的牙祭和下酒莱,才有“价贱如泥土”之感慨:其三,猪头有一种特殊的气味,亦是“贵者不肯吃”之真实原因。

猪头肉适合朋友小酌和江湖宴会,虽然历代宫廷名菜难觅其踪影,但并不影响猪头拥有众多的民间“粉丝”——毕竟,只有草根百姓的认同和拥护,才是一种美食的活力所在。而在美食典籍中,《随园食单》只记载了“猪头两烧法”,而《调鼎集》却记载了至少14种做法,其中扒猪头、煮猪头、糟猪头、猪头膏、锅烧猪头等等,都是坊间名菜。

只是,不管哪种烧法,头部与项脖相连的那部分肥肉,往往吃得少剩下多,颇难处理。我喜欢削去猪皮(以防爆油),再将肥肉切成细条熬油。只要自己嘴紧,谁也不知道那盘香喷喷的咸菜冬笋是用猪头肥肉炒成的。

络笋炖猪头肉是义乌百姓的传统年菜。吃过年夜饭,主妇便会在淘米水中浸上两三株毛竹笋干,三两天之后取出洗一洗,紧夹在刨笋机上创成稀薄的笋片,俗称“络笋”。用棒槌将它捶一捶,漂一漂清水,褪去盐分。再将那些肥肉、络笋一同入锅,以“三鲜汤”(乡村的猪头都是和鸡、鸭同煮的)当水,大火烧开,文火慢炖。络笋吸油,貌似清汤寡水,其实鲜着呢。上桌时,倘能撮一把香葱,络笋炖肉的色香味就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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