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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豫,把孤独留给自己

2019-03-08夏桑

博客天下 2019年3期
关键词:橄榄树三毛首歌

夏桑

齐豫与弟弟齐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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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首《女人花》,终于让原本被预言淘汰出局的齐豫,在《歌手》的舞台上挤进前三名,顺利走向下一期。在此之前,面对同台竞技的刘欢、杨坤、吴青峰和来自俄罗斯的波琳娜等歌手,年纪最长的齐豫常常徘徊在成绩末端,几乎每一期都面临着被淘汰的风险。

实际上,当齐豫唱出《女人花》的第一句时,许多观众心里应该都踏实下来,弹幕里立即出现,“稳了”。她的歌声不像梅艳芳饱经沧桑的低沉冷静,而是温柔空灵,不疾不徐,如一位网友所言“在天上讲述着自己的故事”。

原本按照这样的发挥,完全没必要担心她能否留在舞台上,但过往几期500名观众评委的选择却让大家在晋级名次时为齐豫捏了一把汗——或许是因为齐豫的选曲中比较偏向诗意与艺术性,如《飞鸟与鱼》和《今世》,或者因为其他歌手要么本身是流量歌手,要么挑选的大多是更具爆发力的歌曲,齐豫在前几期除了《最爱》拿到第三名外,后面几首偏诗歌性的歌曲,无一例外都排在了末尾。

在《歌手》这些年的舞台上,众多实力派歌手都在舞台上突破了自己以往风格,林忆莲挑战了具有爆发力的海豚音和摇滚歌曲;上期落到第五名的刘欢,则在这一期拿出了自己看家的《好汉歌》,又是电音,又是说唱和摇滚,外加串烧一段《沧海一声笑》,拿到了全场第一名。

但是,从1979年那首《橄榄树》走来,唱了40多年歌的齐豫自知自己的局限性,她在接受澎湃新闻采访时说:“我并不是特别在行power这种东西,其实我的声音是可以高亢,但它是一种长音的,不是那种特别穿透或者是那种比较暴力爆破型,张力是可以有的,(但)没有那样子的穿透力。”

在《歌手》录制期间,吴青峰曾问她,为什么来参赛?62岁的齐豫开玩笑说,年纪大了来刺激一下,说不定会突然变年轻。“竞演是一个趣味性(的事情),尤其是我们这个年龄来参加,我也觉得很好玩,所以其实我不会求什么特别好的名次。因为我一直觉得自己不是一个特别红的歌手,在音乐曲风上不是那么的流行,没有那么直白。我只是觉得很幸运,因为我还是很喜欢这些歌曲,就是一种对于某些东西的坚持。”

工作人员也对她说,做自己就好了,唱自己喜欢的歌就可以了。于是,相比其他歌手们多元的选曲风格,齐豫挑选的多是那些更平和深邃的曲目,比如罗大佑和李宗盛分别在30多年前创作的《是否》和《最爱》,她自己作词、弟弟齐秦谱曲的《飞鸟与鱼》,还有那首纪念三毛的散文诗式歌曲《今世》。

乐评人耳帝评价《是否》中齐豫独特的唱法,“这也是后来我才懂得的几个词,Isochrony、timing等,即语言本身的节奏、音节时长与韵律,这已经跨过了声音的层面,在唱歌里属于最高级又最本质的东西。”

更重要的是,齐豫声音里多出的那种“暮色感”,比如耳帝提到她演唱的《最爱》,“如今的齐豫再唱这首歌,声音的外在已不如往日那样汹涌且有力量了,不过也如她自己所说,自己曾经也只是把这首歌的张力唱了出来,然而以现在的年纪与沉淀,才更能够唱出那种心情。”

1979年齐豫的那张专辑,“在当时为台湾青年创作歌谣风潮树立了几乎难以超越的典范。”

于是,当齐豫顶着蓬松的头发,穿着一如既往飘然的长裙站在舞台上时,时空仿佛有了某种恍惚感,她像是从遥远的80年代,从过去的日子里走来。一位听众在她演唱完的那个夜晚写下微博:“听齐豫唱歌像淋了一场上一个秋天的雨,寒冷,沧桑,我打开窗,张望出去,是回不了头的日子和人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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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湾作家、电台节目主持人马世芳曾做过一档音频节目《听说》,通过介绍音乐讲述上世纪台湾社会和各时期青年人的生活。第一集节目,介绍的就是齐豫的《橄榄树》。马世芳在节目中说,1979年齐豫的那张专辑,“在当时为台湾青年创作歌谣风潮树立了几乎难以超越的典范。”

这首歌里关于“流浪”的向往来自作家三毛。1970年,《橄榄树》的创作者李泰祥就邀请当时还在西班牙求学的三毛为歌曲作词,当时三毛交回来的歌词初稿是这样写的:“为了天空的小鸟,为了小毛驴,为了西班牙的姑娘,为了西班牙的大眼睛……”但是,歌词中的“小毛驴”却让李泰祥犯了难,因为很难找到旋律搭配。几年之后,李泰祥从美国留学回来后遇到民谣歌手杨祖珺,才一同把歌词改成了,“为了天空飞翔的小鸟,为了山间轻流的小溪,为了宽阔的草原,流浪远方,流浪。”

《橄榄树》给当时的台湾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冲击力。早在送审期间,這首歌就因为其中的一段歌词“为什么流浪,流浪远方,流浪”而没有通过,最后不得不将“远方”统一改成“流浪”。齐豫后来在《康熙来了》节目中也回忆道,当时在福建,也有人用喇叭朝着海峡对岸播放《橄榄树》,呼唤他们回到大陆,回到“远方”。

40年后的我们已经难以理解“橄榄树”对于当时台湾青年的意义了。1979年之后,台湾从封闭的状态逐渐走向开放,同一年年底,台湾开放了出境观光旅游。在那以前,《橄榄树》里所唱的“流浪远方”对于大部分台湾年轻人来说,最远大概就是流浪到澎湖。“橄榄树”成了他们心里对于远方的想象,对于自由与开放的一种希冀。

彼时的齐豫22岁,在台湾大学读人类学,她刚在前一年的金韵奖上崭露头角,认识了评委李泰祥。她嗓音独特,带着浅浅的忧伤。曾有一次李泰祥谱完歌曲后觉得不满意,顺手就扔在了一旁,齐豫捡起扔掉的曲谱,哼唱起来,后来那首歌从齐豫的歌声里起死回生,成为她后来专辑里的那首《今年湖畔会很冷》。李泰祥曾评价她是那个时代难得的游吟歌者,“是活在这世界上的星星,那个光亮,一直存在,永远都在的。”

凭借《橄榄树》一夜成名之后的许多年里,齐豫说自己大概唱了几千遍,但每次登台演唱这首歌前,她依然感到紧张。“从开口第一个音到唱完最后一句的最后一个音,都不能够稍有松懈”,她曾经告诉马世芳,“因为这首歌是不容易的,这首歌实在是漂亮。”

对她来说,民谣没有那么多复杂的东西,她为之着迷的,更多是因为那里面真实感人的故事,简单的歌词,不着急讲大道理。早年李泰祥为她打造的几张专辑,三毛写下的歌词,以及她后来自己创作的《骆驼·飞鸟·鱼》等专辑里,关注的多是个人的爱恨情仇——“小”的东西。

从《橄榄树》这张专辑开始,齐豫也逐渐奠定了自己在台湾民谣乐坛上的地位。与大师李泰祥合作多年后,齐豫又担当制作人,凭借《骆驼·飞鸟·鱼》在1998年击败了张惠妹、李玟和顺子等炙手可热的女歌手,拿到了那一年台湾金曲奖最佳国语女演唱人的奖项。金曲奖也因为这张富有诗性的专辑,正式与流行音乐的俗套与乏味区别开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成为了台湾最具有含金量的歌曲奖项。

像是把自己想要倾诉的一切都表达在了那张专辑里,随后几年,40多岁的齐豫逐渐淡出了歌坛。台湾综艺节目主持人吴宗宪曾问她理由,她从容地答道,自己喜欢的曲风和音乐已经无法迎合现在的音乐市场了,她因此选择了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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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歌手》节目里,齐豫演绎了多年前与三毛合作的专辑《回声》里的歌曲《今世》。在节目组的采访中,齐豫谈到选择这首歌的缘由,回忆起三毛用第一人称作词的过往时,眼泪落了下来。

与三毛的相遇与别离是齐豫很长一段时间最常念想的记忆。因为制作《回声》(又名《三毛作品15号》)这张专辑,齐豫与歌手潘越云、三毛成为了人生的知己。她们常常聚在三毛位于一个巷弄的房子里,三毛爱读书,就连厨房都被摆上了很多书。

那个夏天,她们三人常常瘫在沙发和地板上,等三毛在稿纸上写好了词,另外两人就认真地听她用戏剧般的声音朗诵。她们爱披长长的披肩、穿长长的衣服与裙子,潇洒自如。三毛甚至说,在台湾只有3个女人适合穿波西米亚风格的大花裙,这三个女人就是自己、潘越云和齐豫。

过去那些年,也似乎唯有与三毛有关的由头能让齐豫重返音乐。2018年,她与潘越云在台北小剧场举办了纪念三毛的“回声”演唱会,将演出命名为“三个女人的壮阔人生”。听齐豫后来的解释才能明白她们对于回忆与纪念三毛的执念。创作《回声》时,三毛交过来的歌词比较古典,作为歌曲创作者的齐豫与潘越云说服大她们十来岁的三毛,将童年、初恋、成年后的流浪与爱情,以及失去的荷西写成歌词,让她重新把过去再走一遍。当时她们谁也没有想到,就在《回声》发表的6年之后,三毛自缢离世。

齐豫

“我们在一个很天真的状况下进入了她的生活,要求她不得不再回顾那段痛苦的时间,她一定要经过很多的消化重新揭开之后,才能写出那些词。也许她不想再继续了,但是我们在那样的状况下还在要求。其实我们那个时候是有点罔顾她的情绪。”齐豫在一次采访中说。

在后来的几十年里,齐豫自己的婚姻也历经坎坷。第一次结婚,她嫁给了在美国读书时的同学,当起了全职太太,原本以为牺牲自己的事业可以换来稳定的情感,最后却以丈夫出轨终结;第二段与恩师李泰祥的弟弟李泰铭的婚姻亦是如此,本以为相同的爱好与兴趣可以让婚姻长久,最后还是因为截然相反的性格戛然而止。离婚之后,女儿也离开了她。她每天自己买菜,自己做饭,每天读书、诵经、打坐。她在歌里写下,“有人唱相爱容易相处难,有谁比我更懂其中甘苦谈,闭眼容易闭嘴太难,一切为时已晚……”

走过自己的大半人生之后,齐豫才真正理解了当年的三毛。在三毛去世的20多年之后,齐豫为她写下了《不曾告别》的歌词。当时她正坐在飞往秘鲁的飞机上,飞过三毛曾经飞过的天空,“无知无明的,走进了你的生活,乱了一方好不容易平息的滂沱”,她边写边哭,希望三毛能听到她的愧疚。到了如今62岁的年纪,齐豫才真正明白,曾经的自己只是把这首歌的张力唱出来,只有到现在的年纪才能够真正唱出那种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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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重新回到演唱舞台,齐豫这段过往的人生也被人们重新翻出来感慨。有人说,齐豫像是误打误撞地把文艺女青年想走的道路全部走了一遍:考台湾最好的大学、读不实用的人类学专业、成为吉他民谣女王、和三毛做朋友……

对于齐豫而言,她与三毛最相似的或许不仅仅是世俗意义上的“文艺青年”的身份,更重要的是她们都像诗人般把自己对青春、对爱情、对人生最深的情感,借以诗歌、歌词或者是声音的出口表达出来。那不是工业化模块化的文学或音乐生产线可以造就的,一首诗一句歌词都是从她们生命中截取的,可能是无尽的快乐,也可能是深深的痛楚。

到了62岁的年纪,齐豫才真正明白,曾经的自己只是把这首歌的张力唱出来,只有到现在的年纪,才能够真正唱出那种心情。

2018 年12 月26 日,北京,《歌手2019》发布会现场

如同她在第一期演唱的那首《最爱》,“红颜若是只为一段情/就让一生只为这段情/一生只爱一个人/一世只怀一种愁……”当年与齊豫同在滚石公司的张艾嘉也曾经翻唱过这首歌,并且导演了同名电影。有人问张艾嘉,《最爱》那首歌让人听了唏嘘,你相信世间还有这种感情吗?张艾嘉的回答是,之所以这首歌让人心酸或心动,就是因为那种情感越来越少了。

在这个常常谈及怀旧的时代里,人们怀念齐豫,怀念那个年代的港台歌曲,不只是因为动听的旋律或优美的歌词,更重要的是歌者自身果敢潇洒的处世方式,以及他们身后那个有情有义的年代。

那个年代,有李泰祥向往自由的橄榄树,有罗大佑因都市化过快而写下的“台北不是我的家,我的家乡没有霓虹灯”,有张艾嘉歌里唱的新都市女性的独立自信“忙是为了自己的理想,还是为了不让别人失望”,还有胡德夫赞美那座宝岛时自豪歌唱的,“水牛,稻米,香蕉,玉兰花,我们这里有勇敢的人民,筚路蓝缕,以启山林。”

在《歌手》的舞台上,当齐豫唱到《是否》中“情到深处人孤独”时,她没有唱出“孤独”二字。有人说,不是她唱不出来,而是把孤独留给了自己。一如她在这首歌的结尾处衔接的另一首《爱的箴言》:我将春天付给了你,将冬天留给我自己;我将你的背影留给我自己,却将自己给了你。

参考资料:马世芳《听说》、《耳朵借我》;《康熙来了》;

三联生活周刊《用歌声,唱出三毛的半生故事》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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