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曾是少年
2019-03-08陈若鱼
文/陈若鱼
在这场漫长的暗恋里，他终是没有走到悬崖边纵身一跃的勇气，只有胆小地后退，缩在自己的壳里。
喜欢一个人很久是什么感觉？
江小湖说：“就像吃了一百颗酸橘子，还想等那一颗甜的。”
那喜欢的人有了喜欢的人，又是什么感觉？
江小湖想了想说：“就像你忽然发现自己穷其所有追逐的一条路，通往的却是悬崖峭壁，不能前进，也退无可退。”
心里仿佛盛满了春风
在十八岁还算早恋的年代里，江小湖在十六岁就春心萌动，喜欢上坐在窗边的苏尾，她留着长发，整个人清瘦白皙，宽松的校服套在她身上也很好看，她有些腼腆，鼻梁上有几颗微小的雀斑，太阳照进来的时候，会在她脸上晕染一层橘黄的暖光。
在男孩子们对心仪的女生还只是捉弄的时候，或者当众调侃她们的时候，江小湖就明白了喜欢一个人，如同暮夜的月光照在心上，如同寒冬里开出花来，让人充满保护欲。
那时候，男生和女生简直势不两立，他和她又总是毫无交集。
可江小湖在黑板上的目光总能分出一些，装作不经意地朝苏尾在的地方看一眼，然后心慌不已。偶尔在教室门口擦身而过，偶尔在楼梯上互看一眼，她毫不知情，他却开心地兜不住笑，趁她未走远，回头多看几眼她的背影。
终于等来了机会，那是体育课，她被安排跟他一起捡后空翻用过的垫子，弯下身的时候，她的头撞到他的下巴，她如受惊的小鹿抬头看他，轻声道歉。
“没关系。”他显得大方又洒脱，却捂着下巴暗自叫疼。
她扑哧笑出声来，弯弯的眼角，鼻尖上有细密的汗，他顿时红了脸。下课之前，他扛着垫子来来回回跑了许多趟，一次也没让她动，他跑的每一步都脚下生风，她顿时觉得他像个英雄。自那以后，他们下课的时候偶尔会说几句话，在校门口碰见也会一起去自行车棚，一切看似都要往好的方向发展。
总之，那个夏天，江小湖的心里却仿佛盛满了春风。
会有这种告白的勇气
江小湖的热情持续到高三仍未懈怠。
那时候，他跟苏尾已经成为朋友，会说话，会偶尔打闹，晚自习之后会一起去便利店吃关东煮，再一起披星戴月地回家。
有男生看出蹊跷，打趣他：“你是不是喜欢苏尾啊？”
他一顿，回道：“不喜欢。”
他不是不敢承认，只是一旦承认，全班都会知道，他不希望苏尾知道得那么早，他还没有做好准备，他想她也没有。
虽然已经从普通同学升华到朋友，但是苏尾对他好像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
那是二月末，正在上课的苏尾被班主任叫去了办公室，江小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记得她是哭着从办公室回来的，他发短信问她，她也没回。放学后，她也没等他一起就走了。江小湖有一种隐隐的不安。
第二天，江小湖一到教室就听说了，原来是因为苏尾给一个男生写了告白信，却被男生交给了老师。
江小湖一听，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跌坐在座位上，余光去看苏尾，她依旧眼睛红肿，面无表情。
他完全没有察觉到苏尾有了喜欢的人，也完全没想到，她会有这种告白的勇气，可是没想到却遇人不淑。
江小湖又气又失落，那天晚自习之后，他打听到了那个男生，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就打了起来。第二天，全校都知道了，班上都窃窃私语，没想到一向温和的江小湖竟然会打架，还把人家打到住院。
那件事的结果是：江小湖被处分，留校察看。
老师问他为什么打人，他紧咬着嘴唇一言不发，苏尾来问他，他也什么都不说。
再也回不去的青春
很快到了高考，江小湖考得不错，但苏尾发挥得不尽人意。
江小湖瞒着父母偷偷报了她所在的大学，跟她一起乘很久的火车去外地。但进入大学后不久，苏尾就变了，她像是一朵晚开的茉莉，终于开了窍，素面朝天的她开始化妆，不再沉默寡言，加入了体育部，游泳课上凭借窈窕的身材被奉为女神，成为众多男生追求的对象。
她和江小湖每天都见面，在食堂，在图书馆，她的室友他全都认识了，可是他却更加不敢告白了。他总是想着，再等等。
但是很快，苏尾又一次让他失去希望。
那是大二下学期了，苏尾跟体育部的学长恋爱，还邀请他一起去看比赛。
那天，在球场边上，她笑，他也笑。
她笑的是，她喜欢的人在球场上灿烂夺目。
而他笑，只是因为她笑了。
在暗恋里，是没有平等的，那是一种欲望，想了就想得到，得不到就难过委屈。江小湖也一样，他不是没有勇气说出口，只是怕鼓起所有的勇气也换不来一句“我也喜欢你”。
因为无论他多么喜欢她，无论他表现得多么明显，连傻子都看得出来，但是苏尾从未给过他任何回应。
她的心里，从未有过他的一席之地，也从来没想过给他一个机会。
到大学毕业的时候，苏尾跟第三任男友分手，江小湖依旧孑然一身。她只身闯荡北京，只是这一次，他没有跟上去，而是回到了小县城。
到25岁那年，江小湖依旧单身，在小县城里开了一家设计公司，生意做得不好不坏。夏天的时候，他无意间开车经过高中门口，穿着校服的学生们涌出来，风华正茂，步履轻快，男生和女生打闹着，从他面前走过。
他的心里蓦然一顿，往事扑面而来。
他还记得十六岁的苏尾，还记得十六岁的自己，那时候只想快点长大，迈过高考就是自由，却忘了我们挥霍过的每一天，都是我们再也回不去的青春。
其实，江小湖恨过苏尾，他那样死心塌地地爱过她，她却像看不见，轻而易举地就摧毁了他对爱情所有的向往。
等得太久就会绝望
26岁，江小湖终于答应家人相亲，是一个学历一般的女孩，长得也不算漂亮，但是她在他面前坐下来的时候，目光就落在他的腿上。
他本能地缩了缩，那个女孩说了一句不好意思，就走了。
江小湖的心仿佛被人狠狠地刺了一刀，他看着自己的左腿，那个从出生起就不光彩的腿，忽然间泪如雨下。
江小湖出生的时候患过小儿麻痹症，因为治疗不及时和医疗手段不佳，他的左腿落下轻微残疾，走路的时候会跛脚。从小到大，他性格内向，到了高中，他母亲怕他被人嘲笑，偷偷地求班主任照应，所以当时在班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谁都不能提及江小湖坡脚的事。
也许是没人提，江小湖便真的以为他和他们没有区别了。
他不愿意承认自己的残缺，更不愿意承认苏尾不喜欢他是因为他有残疾，但是他从来没想过，毁掉一切的人，其实是他自己。
男生问他是否喜欢苏尾的时候，其实苏尾就在他旁边，他出于内心的自卑没敢承认，她有些小失望；他不能参加体育项目，所以被体育老师派去捡垫子，是苏尾跟老师申请去帮他的，她看着他跛脚却跑得飞快，整个人意气风发的样子她很开心；苏尾写的那封告白信，其实是写给他的，只是不小心掉出来，被那个男生捡走了，在那封信里的末尾，写着“虽然你不完美，但我还是喜欢你”；苏尾以为到了大学，他就会鼓起勇气表白，于是把每个室友都介绍给他认识，但是他却不肯说出那句话；她开始跟室友学化妆，每次见他都会精心打扮，她甚至谎称有了男朋友，可惜这种激将法，在他身上没能起作用。
大学四年，苏尾骗江小湖交了三个男朋友，他也无动于衷，他从不去问她男朋友是谁，也不过问她交往的细节。有一次，他们喝酒了，苏尾借着酒意问江小湖，有没有喜欢过她，他只是摇头。
最后毕业了，苏尾决定去北京，问他要不要一起去，他依旧摇头。苏尾大抵是在那一刻死心的，她只身去了北京，再也没有联系过他。
有时候，爱就是这样，等得太久就会绝望了。
梦回青春年少时
今年夏天快要结束的时候，江小湖在街上遇见了苏尾。
两人隔着马路遥遥相望，他们周遭人来人往，时间好像停了下来，绿灯亮了好几次，她才终于走到对面，两人一起在咖啡馆里坐下来。
苏尾看着面前的男子，他不再是从前的朗朗少年，稍微胖了些，多了些商人的气质，原来不知不觉，他们都要开始老去了。
江小湖也一样打量她，她跟从前一样瘦，白皙的脸上小雀斑依旧可爱。
寒暄过后，江小湖从她口中得知，她已经订婚了，明年春天结婚。
“你呢？”苏尾问他。
江小湖笑了笑：“我也快了。”
苏尾手里的咖啡勺停止搅动，江小湖看见她的眼睛渐渐蒙起一层水雾，湿漉漉的清亮又澄净，就像静谧森林里的潺潺清泉。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到天黑，晚霞淡去后，各自告别，江小湖看见苏尾走进人潮灯海，直至再也看不见。在这场漫长的暗恋里，他终是没有走到悬崖边纵身一跃的勇气，只有胆小地后退，缩在自己的壳里。
不久后，江小湖正在跟客户喝酒的时候，被人拉进一个同学群里，聊了好久他才点进去，只看见一句话：现在这个群里，就只剩苏尾和江小湖是单身了。
江小湖看着手机，窗外夜风呼啸，而他的心里一寸寸冷下去。往事一幕幕袭来，他多想一梦不醒，回到十六岁的那年，无论如何，他都会跟苏尾说一句：“我喜欢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