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任

雅兰

一

2018年的七月，正如《诗经》曰：“七月流火，九月授衣。”这是退休后第一次在内地过夏天，三伏天的到来，暑热难耐，我们决定去青城后山避暑。

车驶出成都盆地不久便到了青城山下， 曲曲折折的山路一直向上，穿过繁华的古镇，上了更陡的路，不断地急转弯，两小时的车程便将咄咄逼人的暑气抛掉。此时，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栋栋农家别墅，错落有致地分布在山腰，个个雕梁画柱，云遮雾罩的房屋被青山绿水环绕着，充满了诗情画意。我们踏踏实实住了下来。

二

几天之后，清晨醒来，猛然想起那只松鼠被人捉去了。昨天我正在楼上打牌，听见楼下一片吵嚷声，一会有人上来说：

“楼下住的人捉到一只松鼠，把它关在了鸟笼里。”当时心里就“咯噔”一下，脑子里不断想到那只松鼠的身影。

那是一天午休时，我见窗外巨大的板栗树上一只尾巴长长的动物在树枝上匍匐着向前。我以为是黄鼠狼，因为树下栖息的鸡突然骚动起来“咯咯”乱叫。但仔细一看，又不像，黄鼠狼的皮毛要黄一些，而且大得多，而这个通身的毛要长些，毛色呈深灰色，它贴着树干，四处瞅瞅，从这个树杈跃到另一个树杈，蓬松的尾巴比身子还长，它的眼睛又大又亮，爬了一阵，忽然像蝙蝠伸展开四肢腾空飞了起来，轻盈地落在了高大的树上，那异常优美的姿态简直把我看呆了。

后来，我在不同时间看到它，它总是在屋后这片林中穿梭。有一天，我站在窗前剥核桃，弄不开的，顺手扔在了坡上。一会儿，我无意中见那小家伙正在专心致志地剥核桃吃，灵巧的手和快速吃东西的嘴配合得天衣无缝，看得人眼花缭乱。

我悄悄推开窗，拿手机拍下了一组可爱的照片。我灵机一动，便又拿了两个核桃扔了过去，它被这突然飞来的东西惊醒，一个箭步窜上了树，我等了好一会都不见动静。

此后每天清晨，我就往固定的地方扔核桃：“小家伙，吃饭咯！”

这天，我刚推开窗，正准备把核桃扔过去，就见那可爱的小家伙蹲在那里，用它晶亮晶亮的眼睛望着我，我简直欣喜若狂。

想到这里，我难过起来，它怎么昏了头，竟跑到屋里来，听说住一楼的一家今天就要走，那松鼠无疑成了那家调皮小男孩的玩具，会被活活折磨死的。想到它之前在树上轻盈地腾挪上下，凌空飞翔，多么优美，多么自由。如今身陷囹圄，性命难保。我隐约觉得它的不幸与我有关，因为它逐渐地放松了警惕，信任了我，信任了人类。

我失落地站在窗前，定定地看山坡。脑子一刻不闲地想着：怎么把那可怜的小家伙弄出来，趁大家吃早餐的时候，遛进房间放了松鼠，但房间锁了怎么办？又想到夏天通常都会开着窗，我看了看后窗，一楼的窗户下面有沟，我这样的个子翻窗子还真有些吃力，要垫些东西才行，我有点灰心，但别无它法，只得试试。

“你怎么还不去吃饭，大家都下去了。”先生上来叫我。

“我昨天好像多吃了点，不舒服，早饭就不吃了，我下楼去走走。”我站起身跟着先生。

“老公，你听说没有，昨天住在楼下的人逮到了那只松鼠？”

“是老板抓住的，现在就关在笼子里，挂在树上。”

“真的是老板捉住的？”我惊喜地问。

“刚才老板说，这只松鼠莫名其妙地跑到他们的客厅不走，他就捉住了它。”

我心头掠过一丝惊喜：这样我救它的机会就大多了。

“我也去吃饭了。”我叫到。

“你胃不难受了？”

“好多啦！”

果然，在院坝的那棵桂花树上挂着笼子，我走近一看，可不，正是那只小松鼠，它正奋力前冲后突，上下翻腾，小小的笼子没法伸展长长的尾巴，它便将尾巴翻转过来盖住了它的小脸。它看见我立刻安静下来，用那纯纯的、黑黑的眼睛看着我，近距离看它，那灰褐色的毛蓬蓬松松、油亮油亮的，它的前爪小巧可爱，小脑袋上搭着尾巴像是戴着帽子，非常漂亮，脸上露出天真的神气。

笼子里丢了两节玉米棒子，几片生肉，它根本没碰，它急切地想出去，回到自由的世界。我知道野外的動物失去自由就会将自己活活饿死，见四下里无人，便急急地开笼子，这才发现笼子小门上着一把锁，我用力拽也无济于事。

扭身见厨房里老板的姐姐正在忙碌，便走过去：

“兰姐姐，你又开始忙了，要择这么多菜，够辛苦的了！”我一面说一面也拿个小凳和她择着菜聊着天，东拉西扯一通。

“兰姐姐，挂在那的松鼠是你们逮到的哈？”

“就是，这龟儿子的，好奇怪，跑到我们脚底下不走咯！”

“它不吃东西，听说这些自在惯了的动物是养不活的。”

“对头，它啥子都不吃！看来它是想把自己饿死！”

“兰姐姐，我们不如放了它吧！”我恳切地说。

“不管它，等我弟回来看他咋办？”兰姐姐麻利地干着活，我想再说点什么，但有人进来，只得作罢。

我一边走一边想：等老板回来，我得好好劝劝他，应该还是有希望的。

我们照例去五龙沟景区，来到青城山，真正体会到“青城天下幽”的感觉，即使不断地汇入人流，在沟边窄窄的石阶上摩肩擦踵，仍不失为闹中取静的好去处，清冽的水潺潺有声，两岸是高大的树和藤蔓，间或岩壁上长着奇花异草，走在其间闻着花香，听着鸟鸣，简直让人沉醉。

在暴雨来临前我们赶了回来。突然听到“突、突”的摩托声，我快步走出房间站在阳台看，果然是老板采购东西回来了，他急急地停下车，把一堆东西拿进厨房，便径直走向那松鼠，给松鼠仔细地拍照，我赶快往楼下去：

“帅哥老板，你看它多漂亮哈！眼睛又大又黑，毛也这么干净漂亮！听说是你昨天捉到的？”

“对啊！它跑到老子的脚底下，撵都撵不走”。

“它关了这么久，水也没有，东西也不吃，恐怕是活不成了！”

“你不吃是吧！不吃就饿死你龟儿的！”老板盯着松鼠说，又捡了根小棍将那爬满苍蝇的肉拨出。

“唉！帅老板，干脆放了它，怎样？”我急切地看着他。

“不放，是它自己跑到屋里来的！”他声音不大，但语气很坚决。

我心里一阵难过，束手无策地站在那里。不由得想到西藏，想到拉萨，那里物质没有内地这么丰富，但却聚居着那么多的野生动物，那都是千百年来聚居在那里的百姓保护的结果。那时我经常下乡，经过寺庙，就常常看见僧人们和什么野马鸡、狗相安地坐在一起晒太阳。百姓喂的牛里常常混进野牛，也没有人伤害它们。拉萨更是各类动物的天堂，藏族老百姓都有不杀生和放生的观念，那时我们常常怀疑百姓们的放生不加选择，什么黄鳝、泥鳅、鲫鱼等，后来在拉萨的沼泽里发现它们都顽强地活了下来。现在来到布达拉宫广场，不光能见到起起落落的鸽子，还有大群漂亮的鹦鹉。绕到龙王潭就更加欢腾了，各类鸟儿遮天蔽日地在空中鸣叫着，湖面上全是鸟，百姓在不停地往水中投食。偶尔还能见到布达拉宫后山上几只岩羊在安详地吃着草。这一切与转经的人们共同构成一幅欢乐、祥和的画面。

想起那次周末，我和玉珍去她的老家林周县的情景，我是专门去看黑颈鹤的。

每年的十月前后，黑颈鹤飞回雅鲁藏布江谷地和云贵高原越冬，林周县的强嘎乡拥有大片的良田和草场，每天一大早，村民随处都能发现大群的黑颈鹤在悠然漫步。黑颈鹤是高原的吉祥鸟，流传千年的唐卡和藏式家具上描绘的“长寿图”上，黑颈鹤是必不可少的。

那天早晨，玉珍叫醒了酣睡中的我：“陈老师，快起来看黑颈鹤，它们来了。”

我迅速穿上衣服，打开门问玉珍：

“它们在哪里？”

“在院子里，你过来看吧！”玉珍轻轻撩开窗帘一角，示意我轻轻地走过去，我往楼下的院子看，见到了一只只从天而降的黑颈鹤，扇动着翅膀，迫不及待地围着老阿妈，阿妈手中端着个小篮子，向黑颈鹤撒着青稞，“仙鹤”们将阿妈团团围着，不慌不忙地吃着，过了一阵，又从从容容地走到一边喝水，然后又走过来围着阿妈，有的开始梳理毛发，有的昂首长鸣;或绕着大圈跑动展翅跳跃;还有的伸开翅膀围着阿妈跳舞，展示着卓越风姿，它们是用自己的方式感谢阿妈啦的盛情款待。然后三三两两飞向天空，飞向原野，美丽的晨光照耀着这些精灵消失在湛蓝的天空。

拉回思绪，我想看来指望不上任何人，只有半夜起来偷偷放了它。打定主意，我便仔细观察四周，发现房前有两个摄像头，一个正对着那树，但我心一横：顾不了那么多了，如果发现是我干的，大不了赔钱给他！

吃过饭，我让先生陪我去古镇。

“怎么一副不高兴的样子？谁惹你大小姐了？”

“唉！就是不爽嘛！我让老板把松鼠放了，他不干。”

“你就甭管闲事了，这又不是拉萨，一个小生命算不了什么，难道你不知道，川人最爱吃野味，在西藏他们还不是什么都抓，什么都吃，现在在自己的地盘上更是疯狂。”先生调侃的语气让我有些恼火。

“你是不是要火上浇油哦！嫌我不够烦吗？”

“不是老婆，我是让你清醒点，我們自己做到不伤害生命，但没有权利管别人，对吧！”

我突然把先生的胳膊挽着：

“老公老公！求你一件事好不好？”

“又是什么事嘛！”

“你答应了我才说，求你了！”

“又是什么幺蛾子！”

我笑了起来：

“就是，就是今天晚上我们把松鼠放了。”

“什么？偷人家的松鼠，亏你想得出来，我不干。”

“不干就拉倒，我自己干！”我甩掉他的手，往前走着。

“哎！等等，等等嘛！”先生追上我说。

“干什么买钳子？”我疑惑地望着他。

“那松鼠不是被锁住的吗？只有钳子才能弄开，我又不是什么大力士！”

“啊！你答应了，老公万岁！”我欢呼雀跃。

这下可好了，有先生帮忙，这事几乎就十拿九稳的了。

三

吃了晚饭，正要去散步，见一胖一瘦两个老头正和一位中年妇人站在松鼠笼子下说着话，那胖老头拿了根细长的草去逗那松鼠，极有兴致地看它跳。

“安逸的很哈！长的乖！”

“哼！长的乖，你不知道它有多凶，那么多的核桃都是被它龟儿子吃完的，它啥子都吃，板栗、玉米、还啃树皮，树都被它啃死完！”那妇人是本地的，显然它对松鼠没好感。

“它吃核桃，哪有核桃树，我咋个没看到呢？”老头四处瞅。

“这不就是核桃树嘛，还有那边挨着椿树的，看到没有？”我们跟着妇人的手指看过去，原来门前这个又高又直的是椿树，它两旁是巨大的核桃树，树上长满了青苔，上面爬满了藤蔓植物，屋后那棵枝繁叶茂的树原来是板栗树。

“你们看嘛！那上面结满了板栗，树枝都压弯了！有啥子用呢，过段时间还不是被它吃完了！我们这儿的人拿枪打它，烦死它了！”

这里是半山偏上的位置，还保留着很大一片原始森林，有高大的桢兰树、红豆杉、银杏、核桃、板栗、椿芽等等。从前这里人烟稀少，古木繁多，这些山里的果实，自然是属于松鼠等动物的，现在因为这里凉快，人便肆无忌惮地占据了动物们赖以生存的地方。

“哦！它硬是凶哈！啥子都剥得来吃！”瘦老头赞叹着。

胖老头看着松鼠：“咦！丢给你的玉米你咋不吃呢？不吃就饿死球！”

“死了才安逸！它的肉非（很）好吃的！”那妇人愤愤地说。

“那么大点，有啥子肉哦！”

“嗨！别看它小，肉多呢！炒一盘子没得问题，下酒最巴适！”妇人津津有味地说。

俩老头很有兴趣地听着。我暗自着急，不会真让老板给吃了吧！这些人怎么一点慈悲心都没有呢！

已近黄昏，小松鼠仍在徒劳地作最后的努力，从捉住到现在它没有喝过水，更没吃过东西，可怜的小家伙，仍然用它晶亮的眼睛看着我。我心想：再不放它出去，它撑不了多久了。

“小家伙，别泄气，再忍耐几个小时，你就自由咯！一定的！”我给它加油，似乎更像是给自己加油。

散步刚走上来，那几个老头就大声地叫道“老李回来了，赶快圆（打麻将）起。”

“老公老公，让他们在三楼打，千万不要在楼下，说不定我就有下手的机会了。你就说楼下小虫子太多！”我急急地小声对他说

“好的，老婆，一会你侦查完了，就在房间等我，千万不要蛮干，听到没有？”他很严肃地对我说，我也使劲地点头。

我回到房里，看了一会电视，时间还早，外面到处都有人，二楼是重庆来的一大家，除了吃饭，其余的时间都是在打麻将，连86岁的老奶奶都看得津津有味，他们无暇顾及别的事，把所有的热情都投入到麻将中。

老板和他的员工可没有客人这么潇洒，他们已经进入最忙碌的时候，每天都早早起来，一直要忙到夜晚。应该说这里面最忙的还是老板自己，早餐不必他做，蒸馒头、准备小菜、煮鸡蛋、熬粥等等女人们就搞定了。他和大家吃了饭，把两个女人和要背上山的东西一块载到溪谷，那两个女人便要背上50斤左右的东西爬上山去，这时老板又赶紧赶往山脚下一个蔬菜集散地，在那里把肉、菜买好用摩托车载回来，稍歇会儿，就开始炒菜，到了中午12点，大圆桌上便摆满了十二道菜，虽然没有什么海鲜，但也足够诱人。

除了这农家乐之外，老板在景区里还有个固定的摊位，我们第一天就去那里，陡峭的山沟，悬岩峭壁，流水潺潺，风景是绝美的，那天回来我的脚疼了三天。那两个妇人每天都要背上50多斤的东西上去，他们在快到山顶的地方摆了个小吃摊：有西瓜、山黄瓜、各种饮料，还有又凉又甜的冰粉、又脆又香的炸土豆，黄灿灿的玉米饼，到晚上两位筋疲力尽地回家，洗漱完便睡了。

我想这青城后山的农家大概都是如此吧！一年里的7、8两个月人们就像潮水涌了来，他们仿佛看见财源滚滚而来，这时也得拼出全身的力气才能把钱挣来。

十点的样子，我耐着性子在房间看书，我知道不能着急，打麻将的人还多，我想先下去看看动静，远远看凉棚那边没有什么人了，心中窃喜，又见那笼子仍在那里，便放心回来，这时我也累了，便歪在床上睡着了……

一阵响动，先生回来了。

“这帮子瘾大得很，还要打，我看都快一点了，坚决不打了，快起来，我们现在就下去。”

我睡意一下全无，赶紧起来。

“哎！松鼠还在不在那里哦？”先生小声问我。

“在，刚才我专门下去看过！”我很肯定地说。

我们蹑手蹑脚地下楼，竖着耳朵听，四周静悄悄的，凉风习习伴着夏虫的鸣叫。这让我想起：月明星稀、风高浪急、杀人越货之类的词。心里觉得有些好笑。借着远处的灯光，我向那桂树看去。咦！怎么不见了那笼子？我揉了揉眼睛，还是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老公老公，笼子不见了！”

“你刚才几点看到的？”

“十点多的样子。”

“多半是老板不放心，提进去了。”

“这咋办呢？”我著急起来。

“走，我们到那边看看。”

我们往厨房那边走去，那个叫“胖胖”的小狗正睁大眼睛好奇地看着我们，我担心它叫，但它只是对我们摇着尾巴，看来它记得我常常给它肉。我们四下里看，没见踪影，只得上楼。

四

“快起来！老婆！”

“你去吃饭吧！我一夜都没睡好，头疼得厉害！”先生下去后又上来：

“老婆，快起来，松鼠又挂在那里了！”

“真的？”

只见松鼠蹲在那里，见我过去，便将头贴着笼子，用大眼睛看着我：

“对不起，小家伙，昨天没有把你弄出来，今天我一定把你放出来！”它已经关了快两天了，再出不来就来不及了。

二楼的重庆人吃完饭，那女的走过来对我说：

“陈老师，我们一会要走了，谢谢你推荐这个地方，避暑还真是挺不错的，我们以后有空再约哈！”

女人旁边站着她女儿，女孩长的比较像爸爸，是那种皮肤稍黑，身段苗条的重庆妹子，她一只手搭在她妈妈的肩上，正在撒娇：

“妈，他们好残忍哦！把松鼠关在那个笼子里，好可怜咯！自由都没的了，好可怜！妈，你去给老板说说嘛！把人家放了嘛！好可怜咯！”女孩一直缠着她妈央求着。

我意外惊喜，居然有人和我的想法一样，顿觉这时髦的女孩子好可爱。女孩和女人走过去找老板结账，我不便跟过去，心里想：那女的那么爱女儿，一定能说服老板放了松鼠，我暗暗替松鼠高兴，情不自禁走到松鼠前，小家伙安静地看着我，两只前爪并着。今天它歇息的时间比昨天多了，它的精力不济，再不出去，可能就渴死了。自从养了“小乖（我家小狗的名字）”，我完全了解了禽兽眼中的表情，它们有一颗和我一样的灵魂。它们的眼睛在那里申诉：“我又没侵犯你们，干吗要叫我受罪呢？”

重庆一家人拿着箱子从楼上下来，先生也在帮着提东西。老板也跟随着大伙，大家照列送上车。女的走到松鼠前，转过身对老板说：“哎！老板，放了那松鼠嘛！做生意要多讲究点才能发财，对吧！而且它天天在你们家附近，就像家里人一样，让它自由嘛！”

“是噢，我听说它昨天主动跑到你们的客厅里，在你脚底下不走，哎！老板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按我们的说法，快七月半了（农历的七月半是民间的“鬼节”），祖先们来看我们，你想想，这松鼠说不定是你的亲人呢！他想你们了，才跑回家来看你们，要不怎么撵它它都不走，对不？是不是很奇怪，你还是不伤它的好！”那胖老头这番说辞有些玄妙，但大家都认为有道理。

“对啊！老板，它就像家人一样，放了它嘛！姐，放了它，你们生意会更好！你看它，像是听懂了！乖哈！一会放了你哈！”那女的挽着兰姐姐的胳膊殷切地说，女孩在旁边附和，老板翻了她们一眼，还是什么也没说。

她们坐上车，我悄悄对那小美女说：“你放心，我会把它放了的，我买了钳子，一会老板去买菜我就动手！”她高兴地看着我，信任地点点头。

车开走了，大家也慢慢散了。我们又去吃饭，“那女的少算了一天，她坚决说自己是9号来的。”老板姐姐对我说。

“不会吧！他们是8号来的，我朋友7号过来，他们晚一天来的，我们还等他们一起吃午饭！”我肯定地说。

“是的，我们把那天的记录拿出来给她看，还是没用，没法，我兄弟太老实！”

“真不好意思，他们是我朋友带来的，我还让兰姐姐给他们算的是内部价，她们还占这样的便宜，真对不起了，损失多少，我来补！”

“怎么能让你给钱呢！没关系，他们说了算，反正房间空着也是空着！”老板倒是会安慰自己。

这老板也是吃了不少苦，早年在外四处打工，在西藏开饭馆多年，挣的钱把这主屋修缮一新，不巧又赶上了2008年“汶川大地震”，房屋顷刻成了废墟。

“那时真是惨啊！太绝望了，什么都没有了，父亲死了、老婆死了，我背着老母亲就坐在瓦砾上哭，如果不是有老母亲，我都不想活了，那景象你们没有经历过的人是不可能懂的，这一片全是废墟，到处是哀嚎、悲鸣。所有的人都没法从打击中恢复过来。真的是太惨了。死的死，伤的伤……”老板这天和先生投机了，酒比平常喝的多，第一次说了这么多话。他慢腾腾又呷了口酒“好在有政府帮助，到处都开始重建，我们这些有劳力的都去打工，白天在工地上挣钱，夜晚就清理自家的房屋，那时没有人，每家都在忙，我一个人盖房子，先把水泥、砖从山脚下运来，然后慢慢背到这来，等料都备齐了，就挖地基，我和我妈就在旁边搭了个草棚，我妈80多岁了，还给我做饭，那时我就想：无论如何我也要让老母亲住上新房子，政府又给我们补贴了些钱，房子总算盖了起来，现在想起来都累，如果是现在我恐怕没了那个精力！”老板仍是感慨。我想没有亲身经历的人是不会有切身体会的，对于那次的地震人们还心有余悸。一个人在灾难面前会激发出如此的勇气和力量！

后来他便安定下来，就近打工，他发现夏天到青城后山避暑的人越来越多，周边的人都做起了买卖，当地政府给灾区很多优惠政策，只要是本地村民，都可以在景区摆摊做生意，他积攒了些钱，便在景区的口子上开了家小茶园，生意倒是十分兴隆，只是利润太薄，挣不了多少，他一心想开个农家乐，便又四处凑钱，今年终于开了起来，现在是太忙，人手不够，勉强请了两个帮工，却都有些年纪，因此很多时候自己要干几个人的活，他还有打算：

“等今年闲下来，我就把这儿砌起来，弄成吊脚楼，明年客人来了在这打牌，娃儿们就在小水沟打水仗，就更巴适了。”

大家听了他的计划，连连称赞。他们家地宽，整个后山都是他们的，这里地势很好，房前的石坎下是小溪，清澈的水哗哗流着，房后郁郁葱葱，山风阵阵，是避暑的绝佳之地。

老板为人也很大气，每天都亲自采购食物，桌上总是满满的菜肴，啤酒、白酒随便喝。在这的客人真的过着神仙般的日子。

我离开餐桌，正要上楼，就见老板大步走过来，伸手取下笼子，提到屋檐下，开始拿身上的钥匙。

“怎么？帅哥，你要放它吗？”我有些不相信。

“嗯！放了它！”他简短地说。

“啊！太好了，老板放生了，小家伙，你运气好，碰到了好心肠的老板！谢谢你了，帅哥！”我可能太激动声音大，看到大家都站在楼上看，院里也站了人，有的掏出手机摄下这一幕。

只见笼子被打开，可松鼠并没有出来。

“出去，放了你，你赶快走！”老板拍着笼子。松鼠终于探出它的脑袋，嗅了嗅空气，跳了出来，它又将信将疑地看看，轻轻碰碰地面，这才一个纵身到了院坝，然后它突然回头看了看我们，便跳上花坛，又一纵跃上了护栏，往下一跳不见了。我跑过去看它已蹭蹭上了树，抱着树干又看看大家，便往高处爬，一会便隐没在树中，我怅然若失地呆在那里。

五

吃过晚饭，大家又在叽叽喳喳。原来那松鼠并没走，仍然呆在那大树上，抱着树干看着人们。

“哎！你咋个了，放了你咋个还不走呢？你回来看了我们，就放心了，对吧！你回去了哈！”兰姐姐那语气像是在给人说话。我想：她大概相信老头说的话，认为真是亲人回来看他們的。她向树上挥挥手，又做出赶它的样子，可那松鼠仍是一动不动地看着这边，大家只得由它去了。

“唉！这畜生是舍不得大家，还真是有情有义哦！”

第二天清晨，大伙更是热闹地看那棵核桃树，只见一大两小3只松鼠在那里，小的在大的身后跳着，大的仍是用它大大的、明亮的眼睛盯着我们，大家猜想她是带着自己的两个孩子来感谢我们，它们来回穿梭了几趟，最后终于往后山去了。此后，我便很少再看到它们，只是常听到山林中稚气的叫声，但我知道这宁静的外表下，生活着许多的动物，这里是它们的家园，愿它们和我们一样过着惬意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