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红军张泰升的战斗人生

胡遵远 张忠平

张泰升（又名张太升），安徽省金寨县南溪镇人。13岁时参加红军，长征时先后3次过雪山草地，参加了西路军西征，历经了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抗美援朝战争以及1958年台海“8.13炮战”。是一位久经沙场、南征北战，为人民立下了汗马功劳的老红军。他的一生，多次遭遇血与火的考验、生与死的抉择，充满神秘与传奇。如今，他虽然已经离开人世，但是，他的一生却像一本值得反复翻阅的教科书，让人受益长智。他的崇高精神和高尚品质，都值得人们去传承、去弘扬。

少小离家当红军

1918年4月27日（农历三月十七日），张泰升出生在河南省商城县南溪乡曹畈村（现属安徽省金寨县南溪镇）一户农家，排行第三。由于家中自有的耕地不到1亩，为了让全家八口都能有口饭吃，父亲张少勋只得去向地主租地耕种。一年到头，起早贪黑地干，除了向地主交租外，家里所剩无几，一年辛苦下来只能勉强填饱肚子。张少勋瞅着这个刚刚来到人世的男婴，内心涌出一股期盼，期盼着这个孩子将来能给贫寒之家带来好运。于是，识字不多的张少勋便给儿子起名叫“泰升”，乳名“发子”。“泰”“升”“发”这3个字，寄托着张少勋一家对美好生活的期盼和向往。

8岁时，发子便被父亲想方设法送进了村子里的小学堂。整天和土地打交道的张少勋知道：儿子要想从这块贫瘠的土地走出去，要想以后能出人头地，不念书是不行的。

在小学堂里，发子认识了一位叫廖静民的教书先生。27岁的廖静民是张家的远亲，他特别喜欢活泼好动的发子，经常给他讲大山外面的故事。不过，年幼的发子并不知道，他的这位“亲戚老师”是一名中共秘密党员。

发子在小学堂里念书的时候，正是鄂豫皖革命根据地蓬勃发展的时期。一批批头戴八角帽、身穿土蓝布军服的红军战士，开始频繁进出曹畈以及附近的几座山村。大别山下，到处可以看见迎风招展的红旗，到处可以听见声震云霄的嘹亮歌声。红军打土豪、分田地，让劳苦大众翻身得解放，许多村民纷纷报名参加红军。发子的爸爸、妈妈参加了农会，二哥张泰均参加了红四方面军，成为一名司务长。年纪尚小的发子，也和小学堂里其他孩子一样，高高兴兴地加入了儿童团。

1929年底，红四方面军成立了皖西北银行。次年，根据父母的安排，年仅12岁的发子跟随着教书先生廖静民，离开了家乡，来到位于槐树湾响山寺附近的皖西北银行财务科当上了一名勤务员。廖静民担任财务科科长，发子的主要工作，就是给廖科长端茶倒水，做些勤杂事务。张少勋之所以要儿子跟随廖静民前往皖西北银行，除了信任这位远亲外，也希望儿子能在银行里学点生意经，长大后能经商致富。不过，张少勋并不太清楚，皖西北银行其实就是红四方面军总经理部（即后勤部）的一个下属部门，而自己寄予了颇多希望的发子，从此就成了中国工农红军这支英雄队伍里的一名“红小鬼”。

历尽千辛去长征

从1931年底到次年5月，徐向前、陈昌浩领导的红四方面军在鄂豫皖地区，接连打了几场漂亮的歼灭战。1932年7月，蒋介石调集50多万人马向红四方面军发起规模浩大的“围剿”。为保存实力、争取主动，红四方面军主力主动撤离鄂豫皖革命根据地，向四川、陕西边界地区转移。临行前，张少勋特地从南塘村赶到槐树湾看望儿子，父子俩依依惜别……

红四方面军在川陕地区站住脚跟后，迅速与川东游击军会合，部队很快就由3万人发展到8万人，并扩编为5个军。1935年3月，为配合中央红军北上抗日，红四方面军根据中央指示，于3月29日攻克苍溪、阆中一带，火速造船100余艘，抢渡嘉陵江，随后开始了伟大的长征。

长征途中，张泰升随部队南下北上，爬雪山过草地，历尽艰辛。他和战友们常常是忍着饥寒与疲劳，与围追堵截的敌人展开周旋。

夹金山雄峙于四川甘孜、阿坝和雅安3地的交界处，海拔4000余米，山上气候恶劣，积雪终年不化，山下的宝兴河波涛汹涌，涛声如雷霆万钧，久久地回荡在九天之外。来到夹金山脚下，战士们抬头仰望着高耸入云的大雪山，只见雪连着天、天连着雪，一个个都十分兴奋。然而，这样的兴奋很快就被刺骨的严寒给驱散了，不大一会儿，身穿单衣的战士们就开始打起了哆嗦。为防寒，部队特地给每名战士分发了几颗红辣椒，叮嘱大家在挨冻时放进嘴里嚼上几口。

由于夹金山每天下午都是狂风呼啸、冰雹满天，因此要想翻山，必须赶在中午12时之前。张泰升把红辣椒塞进了上衣口袋，咬紧牙关、打着寒颤，随部队一起向山顶奋力攀去。“大家注意了！一定要跟上前面的队伍，脚千万不能停下！”从队伍的前方，不断传来这样提醒的声音。爬到半山腰时，张泰升的眼前突然一片雪白，仿佛置身于浓浓的雾气之中，什么也看不清了，周围的战友们也都转眼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后来才知道，这是“高山反应”的一种典型症状——雪盲症。他努力摸索着向山顶爬去，嘴里一阵阵地往外冒着酸水，一阵恶心之后，便“扑通”一声，栽倒在了雪地上。等张泰升醒过来时，他发现自己已经随着部队登上了夹金山的山顶。一问才知道，原来自己是被战友们抬上山的。

下山时，战士们排起长队，沿着光滑如镜的冰面，朝山下径直滑去。张泰升往夹金山的两侧望下去，所见的只有万丈深渊。他心里一阵哆嗦，但也顾不得多想，就鼓起勇气，再深深地吸一口气，朝着山下奋力滑去。滑在他身边的，是一位背上背着大铁锅的炊事员，由于滑偏了方向，这名炊事员一下子滑入夹金山旁边的深渊之中，转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党岭山是折多山的主峰，海拔5470米，顶天矗立，直插云霄。这里气候異常恶劣、山高坡陡，当地的藏民们称这座山是“鸟儿也飞不过去”的“神山”。部队要翻越这座高山，必须花费两天的时间。张泰升和战友们爬至半山腰时，夜幕降临，寒气袭人。徐向前总指挥发出了“就地宿营”的命令。

战士们用大刀砍下山上的野树枝，在山坡上搭起了帐篷，点燃了一堆堆篝火。大家围聚在篝火前取暖。张泰升和战友们一起，就着冰水，吃起了糌粑（即“炒面”）。为了驱寒，不少战士还在篝火前打起转转，前胸烤暖了，再转过身烤后背，被戏称为“烤烧饼”；也有许多战士为防止冻伤，背着枪在原地踏起步来，很快，雪地上的终年积雪，就被踩出了一个个“雪水凼”。

然而，尽管想尽了驱寒的办法，还是有一些战士没能熬过寒冷的长夜。天色微明时，张泰升发现，雪地上已经横七竖八地躺倒了不少的战友，他们都是被冻死的。临出发前，泪流满面的张泰升与战友们一起，用积雪将这些死去的战友掩埋了起来，并在堆起的大雪堆上，放置了一顶红军的八角帽。

刚刚往雪山顶上爬了没多久，突然，山顶上猛地下起了“暴雪”。“遇到雪崩了，大家注意！”话音未落，“暴雪”便凶狠地砸了下来。一些战士因为躲闪不及，瞬间便葬身在了大雪之中。而从雪崩下捡回一条性命的张泰升，很快又受到了“雪盲”的困扰。不过这一次，有战友给他出了个好主意：解开绑腿，系在腰间，再让前面的战友牵着爬山。就这样，张泰升被安安稳稳地“牵”过了党岭山。

过草地时，红军将士们又遇到了多次生死挑战。草地上一会儿烈日炎炎，一会儿雨雾交加，一会儿晴空万里，一会儿狂风呼啸，而且到处是深不可测的烂泥潭。行军中，后面的战士只能紧跟着前面战士留下的脚印前进，稍不留神，踏偏了草皮，就会立即陷入充满恶臭的沼泽中去。只要陷进沼泽，任凭你有天大的本事，也别再想一个人拔出腿来。张泰升好几次碰上了这样的“倒霉事”，都是靠着战友们的救助，才脱离了危险。然而，不少战士没有这么幸运，踩入沼泽后，还没等战友们反应过来，整个身体便在刹那间被泥潭吞没，再也出不来了。

7天后，疲惫不堪的张泰升，终于和战友们一起胜利地走出了大草地。

太行山上打鬼子

1940年5月，张泰升被分配到驻扎在太行山区的八路军一二九师总部炮兵团，担任三营九连的一名炮兵排长。

同年8月，为粉碎日军对华北抗日根据地的“扫荡”，争取华北战局朝着更有利的方向发展，八路军总部决定：组织105个团约40万人的兵力，向华北日军占领的交通线和据点发动一次大规模的破袭战。这就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百团大战。张泰升所在的一二九师总部炮兵团参加了这场规模空前的大战。

8月下旬，战斗打响了！

总部炮兵团接到命令：全力支援步兵攻打榆次縣城。榆次县城坐落在山西中部，是西北地区一处重要的战略枢纽，汾河的支流潇河贯穿其间。在强大炮火的支援下，八路军很快便占领了城门，日军全部龟缩到了炮楼里。张泰升指挥战士们向日军的炮楼展开了猛烈的炮击，但由于火炮平架在地面上，几发炮弹射出后，躲在炮楼内的日军，却毫发无损。眼看步兵就要发起新一轮的进攻了，怎么办？情急之下，张泰升便和战士们一起，将火炮抬到了狭窄的城楼上，这样，躲藏在炮楼里的日军，就彻底地暴露在八路军的火炮之下了。“轰隆隆——”随着火炮发射时发出的巨响，日军的炮楼土崩瓦解了。

在攻打太古县城时，由于炮弹越来越少，上级指示张泰升：一定要百发百中，绝不能浪费炮弹。张泰升于是和战士们一起，乘着夜色将大炮悄悄推行到距离日军炮楼仅有数百米远的高粱地里。然后，大家把高粱地悉数铲平，瞄准目标，狠狠地向日军的炮楼发射。谁知这第一炮，竟然是颗“哑弹”，炮弹径直地从炮楼中穿了过去。不过，令大家高兴的是，这颗“哑弹”尽管没有爆炸，却将炮楼打穿了一个大窟窿，炮楼在一阵摇晃之后，轰然倒塌。

百团大战历时3个半月，八路军共进行了大小战斗1800多次，击毙日伪军2万多人。这场大战，成为中共领导的人民军队在抗战期间独立发动的规模最大、时间最长的一场经典战役。

挺进中原见乡亲

解放战争打响后，八路军一二九师被整编为中国人民解放军晋冀鲁豫野战军，刘伯承任司令员，政委是邓小平。1945年9月至11月，蒋介石调集大批军队向解放区发动了疯狂的进攻。在刘伯承和邓小平的指挥下，晋冀鲁豫解放区军民奋起还击，先后取得了上党战役和邯郸战役的胜利，歼敌2.5万多人。张泰升参加了这两场战役，战役结束后，他被提升为晋冀鲁豫野战军第二纵队炮兵营副营长。在此后一年多的时间里，张泰升一直随主力部队转战于陇海路周边地区，并先后参加了多场重大战役。

为“把战争引向蒋管区”，1947年6月，中共中央发布命令：刘邓大军4个纵队共13万人马，由鲁西南出发，千里跃进大别山，“将一把钢刀插进敌人的心脏”。

张泰升所在的二纵主力部队奉命发起了对商城的进攻，在攻克了商城之后，二纵犹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势如破竹，攻城略地，浩浩荡荡地向着大别山挺进。1947年，晋冀鲁豫解放军主力部队一举突破黄河天险，前进到了黄泛区的北侧。

蒋介石发现刘邓大军的动向后，立刻调集了大批军队围追堵截。黄泛区遍地齐膝的污泥，加上天空中敌机的轰炸和低空扫射，使刘邓大军的行动遇到了难以想像的困难。此时，刘伯承一句“狭路相逢勇者胜”的豪迈口号，极大地鼓舞了部队的士气。战士们冒着生命危险，在泥泞和积水中并肩携手，艰难地跋涉前进；而张泰升则沉着地指挥着大家，将火炮抬过头顶，雄赳赳地蹚过了这片泥海。

越过黄泛区，部队挥戈南下，经过数次战役后，顺利进入大别山区腹地。考虑到山地作战的需要，张泰升根据上级命令，指挥战士们将大炮全部埋进了大山中。大别山，还将有新的任务在等待着他。

再往前走，就是张泰升小时候经常玩耍嬉戏的挥旗山和老虎山了。“终于回家了！”离家乡越近，骑在马背上的张泰升心里就越不是滋味——是啊，自己打小离家，已经有整整17个年头了。家中的亲人们，你们可都安康？

行至曹畈村头，张泰升按照习俗下了马，牵着缰绳步行走进了村，只见家家户户门窗紧闭，村子里见不到一个人。这是怎么一回事呢？后来张泰升才知道：原来，见村头来了这么多的军队，不少村民还误以为又是国民党军队来抓壮丁了，都纷纷躲藏了起来。

张泰升凭着记忆找到了自己的家，家还在原先的地方，甚至连房门前的老树也依然挺立着。他悄然走近家门，轻轻地拍了拍房门，问：“老乡，请问这户人家是不是姓张啊？”这时，一位面色惊慌的老农从房中走了出来，他看着眼前这位牵马的“大官”，点了点头说：“这户就姓张，‘老总要找谁呀？”

看见眼前这位老农，张泰升的眼睛一下子就湿润了，他一把抓住老农的手，激动地说：“爸，是我，我是泰升啊！”可张少勋迟疑着，半天也不敢说一句话，良久，他才怯怯地问：“‘老总，你说你是泰升，我可不敢认哪！如果你真是泰升，那你说说看，你的小名叫什么？”原来，历经17年战火洗礼的张泰升，外表上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就是自己的亲人，也是相见不相识了。张泰升听罢，忙说：“爸爸，我就是当年的发子啊！”说话时，他的声音不住地颤抖着。

父子俩的谈话，把张泰升的小弟从屋内吸引了出来。见门外的“老总”自称是自己的哥哥，小弟便说：“我哥哥小时候左腿上有一块疤，你如果真是我哥哥，就把腿伸出来让我们看看。”张泰升连忙把左腿伸了出来，父亲和弟弟瞅见了那块伤疤，3个人当即抱成一团，放声痛哭。

村里的乡亲纷纷走出家门拥了过来，张泰升站在高地上，大声地对群众说：“乡亲们，我们就是当年的工农红军，大家不要怕，南塘已经解放了！”

进入大别山后，部队首长考虑到张泰升是当地人，有利于开展地方工作，便将他从二纵炮兵营调入金寨县武装大队担任副大队长。1948年春，金寨县武装大队与商城县武装大队合编，组建成金商大队，张泰升又受命担任了该支队参谋长。淮海战役结束后，张泰升奉命转入第四野战军，并协助组建了湖北省军区炮兵营，张泰升任营长，直至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夕，张泰升已经是快30岁的人了，这样的年纪，在当时算得上“大龄青年”了。眼看革命就要胜利了，首长们也开始关心起张泰升的终身大事来。一位首长为他说起了媒：“泰升，怎么还打着光棍啊？我来给你介绍个对象，这姑娘是护理员，人不错，感兴趣不？”这位首长要介绍的对象，名叫赵春玲，这年才刚满17岁，来自河北农村，参军没多久，是总部后勤部的一位护理员。张泰升也和这位姑娘打过照面，虽然两人没说上过几句话，但心里早就有了好感。张泰升说：“哪个小赵啊？是不是那个护理员，我早知道了！”就这样，一位老兵、一位新兵后来便结了婚、成了家，还养育了3男3女共6个孩子，相濡以沫、共度一生。

（责任编辑：张文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