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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回不了家的“圣战者”

2019-03-05朱炜

看天下 2019年5期
关键词:圣战者炸鱼贝格

朱炜

1月16日,叙利亚拉卡在战争后满目疮癀(@视觉中国)

莎弥玛·贝格姆掀起黑色面罩的时候,她的“新祖国”“伊斯兰国(IS)”正遭受着最新一轮的轰炸。不过,她已经不那么在意了。若一切如贝格姆所愿,那她或许很快就能和满目疮痍的叙利亚说再见。

2月初的一天,这个19岁的女孩挺着9个月的身孕,在叙利亚的一所难民营中,对英国《泰晤士报》的记者说出了自己的心愿,神色冷静,声音克制:

“我想回英國。”

不告而别,离家出走,加入IS,成为“圣战新娘”……英国,这个位于北大西洋上的家乡,贝格姆已经阔别了四年。但她仍然说自己不后悔,尽管生活算不上美满幸福——身为“圣战者”的丈夫已经被捕,纷飞的战火还杀死了她两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孩子;至于远在英国的家人,在被她抛下的时刻起,就已经失去了联系。

一度如日中天、东征西讨的“伊斯兰国”已处于失败的边缘,缩至叙利亚东部的小小一隅。几个星期前,所有在叙利亚参加“圣战”的外国人被IS告知,他们可以“自由”离开。当然,他们也可以留下,与残存的IS武装分子一起,直面美叙联军的轰炸与围剿。

以为肚子里宝宝寻求平安无虞的生长环境的名义,贝格姆选择离开,而四年前和她一道前往叙利亚的两个英国女孩则决定留下。“她们比我坚强;如果她们知道我走了,定会以我为耻。”贝格姆感慨道。不过,她没法真正知道朋友对她的评价了——在炮火的猛攻中,她们的音讯已经断绝,或许已经死去。

2月7日,法国人雅克·勒布朗在家中展示一本杂志,杂志上的照片是他投身IS的儿子昆廷,目前被关押在叙利亚(@视觉中国)

“我想念炸鱼薯条”

其实,对于自己的“不够坚强”,贝格姆无需过于介怀——随着“伊斯兰国”的式微,当初渴望“献身”、为“崇高使命”而奔赴叙利亚的西方“圣战者”们,如今大多都调转了方向,试图自我洗白,回到西方:有说自己被洗脑的,有说自己被“灌下毒品”的,有人自称“无辜路人”,还有人说自己压根不知道IS是什么,总而言之,都是一副人畜无害的委屈模样。

甚至有人打出了“学术研究”的旗号。1月6日在叙利亚被捕的美国青年沃伦·克拉克告诉美国全国广播公司(NBC),自己之所以来到这是非之地,纯粹只是出于好奇心,想更多地了解IS的意识形态,因为他“政治科学专业出身,还辅修国际商务,喜欢政治和旅游”。按照克拉克不疼不痒的叙述,他仿佛只是去第三世界过了个“间隔年”,而不是为恐怖组织卖命。

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竟如此天真,实在让人难以信服。毕竟,正如Vice网站不客气的评论,IS从不试图粉饰自我,“至少从2014年起,IS就在社交网络上无处不在,用血腥的言辞向全世界高调展示真面目”。

而无论当初是何动机,在IS大厦将倾之际,这些西方年轻人中的大多数,都想回家了。几乎所有接受媒体采访的外国“圣战者”都表达了这样的意愿,并打出了诸如想家、思乡的“感情牌”。“我想念家人。如果我能回家,一定尽力帮助祖国。”面对《华盛顿邮报》的记者时,绰号“苏凡”的36岁德国男子如此表示——是否需要苏凡的帮助,德国至今没有表态。

“思乡之情”笼统而宏大,有人选择将之寄托在更为具体的事物上。比如,来自英国的“圣战者”们就选择了祖国的特色食物,炸鱼薯条。在英国电视4台于1月初播放的一则关于被捕IS“外籍战士”的短片中,一名被黑色长袍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英国女性对着镜头深情款款:“我十分想念英国,以及炸鱼薯条。”

若是IS的营地里能收看这个频道,这种对“英国特产”的渴望或许会引起共鸣。英籍极端分子被捕后,提一句对炸鱼薯条的思念仿佛已成为一种惯例。被关押在叙利亚东北部的伦敦人瑞玛·伊克巴尔说自己“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炸鱼薯条”,来自西米德兰兹郡的沙吉德·阿斯拉姆也称:“我非常想念家乡的炸鱼薯条店!”

这样的想念或许是真诚的,却未必绝对单纯。正如Vice分析的那样,那些背井离乡的“圣战者”们试图对同胞传达的,是一种“我们都一样”的信息。通过表达对食物的感情,他们想要证明自己身上的“英国性”,唤起祖国和同胞的同情心。尽管,后者的生活方式,当初曾被他们视为“堕落”“没有灵魂”,弃之如敝屣。

这么说来,贝格姆“为了孩子”的说辞,可谓坦诚至极。

左右为难的祖国

渴望“帮助祖国”的苏凡被关押在叙利亚北部小镇利美兰的一座基地里。在接受《华盛顿邮报》的采访时,他情绪激动,全身颤抖,力图以一连串的理由证明他“回家的正当性”:“我在医疗机构为受伤的武装分子和平民提供假肢,从未伤害过任何人。我有德国国籍,流着德国人的血!”

可是,纯正的“德国血统”未必就能让苏凡的回乡之路一帆风顺——德国内政部宣布,加入过IS的德国公民有权返德,但德国政府无法为被关押在叙利亚的他们提供法律和领事协助。英国政府也曾明确表态,由于在叙利亚没有外交人员,领事馆提供的帮助将十分有限。

2月20日,叙利亚东部巴固兹村,投降的“伊斯兰国”武装分子及家属乘车撤离(@视觉中国)

换言之,想回家,苏凡及众多“炸鱼薯条爱好者”只能自食其力。

而和一些国家相比,“爱莫能助”的德国和英国政府已算宽宏大量。2017年,投身IS的法国人梅莉娜·布加迪尔在在伊拉克被捕后,法国政府表示,支持她在伊接受审判。2018年12月底,法国再次宣布,不会对返乡的“圣战者”手下留情——若是叙利亚将其遣返,他们将“立即被移交司法机关”。

祖国的警惕情有可缘:除非是臭名昭著的人物,或是被拍到犯下战争罪行的过程,人们很难确定IS中的西方“圣战者”们是否无辜——他们大可以“无知”作为挡箭牌,称自己对IS的罪行一无所知,只是去帮助陷入战争泥泞的人类同胞;可若是轻易让他们回国,又担心他们散布激进的意识形态,甚至发起恐怖袭击——在近几年恐怖事件频发的欧美,这样的担忧并非杞人忧天。

“广泛接纳的观点是,你去了那里,就自动放弃了公民身份,加入了一个不给任何人第二次机会的组织。”加拿大战略对话研究所的高级研究员阿玛纳·阿玛拉辛格姆如是说。

可是,任由他们被困在叙利亚,也不是一个理想的选择。IS虽已失势,叙利亚局势却并未得到丝毫缓和。特别是在美军撤出之后,新的战争随时都有爆发的可能。在这个稳定难寻的国度,地方政府分身乏术,并不希望继续承担羁押这些外国人的责任,考虑到他们的庞大数字,更是让这个任务成为烫手山芋——据《纽约时报》估计,这类“圣战者”超过2700人,其中不乏极端危险者。

如何处置这些“圣战者”,已经成了各国迫在眉睫的难题。没有人想主动接过这样的麻烦,都巴不得别国“挺身而出”。如今,美、英、法、德等国在这件事上吵成了一团:特朗普要求它们接回在叙利亚的“战斗人员”,却被欧盟毫不留情地顶了回来。各国纷纷表示,这一次,绝对不会接受美国的号令。

2月19日,英国内政部宣布取消贝格姆的国籍,内政大臣贾维德也在翌日晚上表示,“我的头号工作就是尽可能保证这个国家的安全。”

而这,或许预示着大多数西方“圣战者”们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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