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慎独”说析论
——以先秦典籍为中心
2019-03-05孙学喜
孙学喜
(曲阜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山东 曲阜 273165)
“慎独”是儒家修身思想的重要内容,融合修身态度、路径、精神于一体,寓精神于方法之中,在“知”与“行”的汇合过程中实现儒者的君子品格。无论是在儒家以“立德”求“内圣”境界的修己之路上,还是在立现世“事功”以求“外王”之业的治人之路上,“慎独”在这种以“内圣”成“外王”的思想轨迹中始终发挥着重要作用。从先秦儒家典籍的记载审视儒家“慎独”说,有助于深入了解慎独思想的价值内涵和学术价值,理解其对个人与社会的意义。
一、儒家“慎独”之义
“慎独”一语在先秦儒家文献中以“慎其独”三字出现,主要见于《礼记》《荀子·不苟》和出土的简帛《五行》。“慎独”思想在儒学发展史上虽大凡要旨无甚巨变,但具体的阐释却有差异,以东汉郑玄、南宋朱熹、明代刘宗周为代表的后世注解,反映了历代学者的普遍性认识,而“慎独”内涵在先秦儒家的典籍始定其基调。《礼记·礼器》篇记载:
孔子曰:“礼不可不省也。”礼不同,不丰,不杀,此之谓也。盖言称也。礼之以多为贵者,以其外心者也。德发扬,诩万物,大理物博,如此则得不以多为贵乎?故君子乐其发也。礼之以少为贵者,以其内心者也。德产之致也精微,观天下之物无可以称其德者,如此则得不以少为贵乎?是故君子慎其独也。古之圣人,内之为尊,外之为乐,少之为贵,多之为美,是故先王之制礼也,不可多也,不可寡也,唯其称也。(《礼记·礼器》)
在此处的君子“慎其独”是与君子“乐其发”相比较而言的,以两者结合来说明“礼不可不省”和礼要注意“相称”。王者的道德要进行发扬、传播,故而君子要“乐其发”。存于内心的德性细密精致,需要君子注意内心的修养来将其阐发,因此君子须“慎其独”。从义项解释来看,此处的“慎其独”指内在道德修养的方式,但并不意味着儒家思想在此内转。“慎独”与“乐发”是践行“礼”的内外两面,是在实践“礼”的具体情境中的不同方式,而其目的是孔子所说的“礼不同,不丰,不杀,此之谓也。盖言称也。”即一切情境因时因地因时而变,以符合“礼”的要求。所以,《礼器》篇中的“慎其独”是一种践行“礼”的方法或品质。
《礼记》的《中庸》篇和《大学》篇都对“慎独”有记载并有内容上的差异。
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礼记·中庸》)
此处的“慎其独”乃是君子“求道”的方式,而儒家之道是追求以礼乐制度为代表的理想社会状态,如此,则君子须有恭敬的态度、严谨的礼仪以见人世之“隐微”。东汉郑玄和唐代孔颖达则解释《中庸》“慎独”为“慎独者,慎其闲居之所为”[1]即君子独处时的一种行为规范。朱熹注解:“独者,人所不知而己所独知之地也。言幽暗之中,细微之事,迹虽未形而幾则已动,人虽不知而己独知之,则是天下之事无有著见明显而过于此者。是以君子既常戒惧,而于此尤加谨焉,所以遏人欲于将萌,而不使其滋长于隐微之中,以至离道之远也。”[2]朱熹所指比郑、孔更为细密,朱熹之“独”已然更接近自己内心。明代刘宗周认为:“慎独之外,别无功夫”[3]刘宗周将慎独提升到很高的位置,但也并不仅是强调德性的内求,他是以“慎独”来改变空谈之学风的,兼有经世之意味,所以“慎独之外,别无功夫”不仅在态度、方法上,还有具体内容上的要求,如“礼”和学风等方面,看似简易,实则难行。
《大学》篇不仅对“慎独”做了阐述,还论及“诚意”的含义以及诚意原因:
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此之谓自谦。故君子必慎其独也。小人闲居为不善,无所不至,见君子而后厌然,掩其不善而著其善。人之视己,如见其肺肝然,则何益矣!此谓诚于中,形于外,故君子必慎其独也。曾子曰:“十目所视,十手所指,其严乎!”富润屋,德润身,心广体胖,故君子必诚其意。(《礼记·大学》)
朱熹解释:“此言小人阴为不善,而阳欲揜之,则是非不知善之当为与恶之当去也;但不能实用其力以至此耳。然欲揜其恶而卒不可揜,欲诈为善而卒不可诈,则亦何益之有哉!此君子所以重以为戒,而必谨其独也。”[2]7朱熹对“慎独”与“诚意”并未区分,“诚意”乃不自欺之义,在独处之时是否“诚意”正是君子与小人的区别。如果说,《礼器》《中庸》的“慎其独”是对君子独处时的一种谨慎的态度、践行礼的情境要求,那么《大学》则点明了为何君子要“慎其独”,又如何“慎其独”。
《荀子》中对于慎独的解释在《不苟》篇,是上承《修身》篇而言。
君子至德,嘿然而喻,未施而亲,不怒而威:夫此顺命以慎其独者也。《荀子·不苟》
因为顺应了天道才能做到“慎其独”,也就是说,慎独是顺应天道的,因而能够感悟、习得天之德性,达到“未施而亲,不怒而威”的道德境界。然而,这种道德层次是君子“不苟”的一种表现,“不苟”又是承接“修身”而言的。故而,《荀子》中的“慎独”是君子“修身”的要求,而独处时顺应天道,修养德性以彰显仁义就是慎独的内容和方式。所以,荀子言:“君子养心莫善于诚,致诚,则无它事矣,唯仁之为守,唯义之为行……变化代兴,谓之天德。”
除了《礼记》《荀子》为代表的传世文献中“慎其独”的记载,还有出土简帛的记录,马王堆帛书《五行篇》和郭店楚简《五行篇》的相关记载如下:
淑人君子,其义一也。能为一然后能为君子,(君子)慎其独也。
鸤鸠在桑,其子七兮。淑人君子,其宜一兮。能为一然后能为君子,君子慎其独(也)。
婴婴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能差池其羽,然后能至哀。君子慎其独也。[4]
简帛《五行》前两则强调君子慎独要“能为一”,这个“一”指什么呢?淑人君子“言其所以行之义之一心也”,这里的“一”可以理解为言与行的一致。这里的“慎其独”也有“慎其心”的解释,言行合一乃是修心的功夫。鸤鸠以五子为“一”,舍五子仍旧始终如一的“在桑”,其德有似君子在慎独之时,这里可以指君子之“德”。最后一则是说哀鸣达到内心深处而不在乎外在形式,舍离群体乃舍其体而独其心。因此,君子“慎其独”最重要的是内心德性的独立与保持,其德有不可代替之处。
综合来看,“慎独”的运用情境从《礼记》三篇、简帛《五行》中“礼”“德”的内外实践到汉唐之际的闲居,再到朱子的“人所不知而己所独知之地”,以至刘宗周的自我本体修养的全部过程,都与“礼”“德”发生着关系。慎独的内涵从方法扩展到品德,最后成为一个融方法、内容、德行于一体的概念。君子“慎独”可以理解为在没有任何外部监督的独处情境中,心怀“敬”“信”而没有任何功利目的而践行“礼”的一种“德”性修养。
二、慎独:君子修己之态度、内容、路径
“慎独”在《礼记》诸篇中出现时,是一种对君子的要求,它从属于“德”和“礼”的范畴,包括“敬信而行”的修身态度,“行礼修德”的思想内容和内外统合的思想路径。
“慎独”在《礼记·礼器》篇是作为一种从内心践行“礼”的行为方式,但仅凭“礼”的要求和形式并不足以在没有公开舆论的环境中形成稳定的制约力。君子真切体会、认同“礼”的精神所在,内心对“礼”充满敬意,方能在独处时有效约束自我。《礼记·中庸》说:“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然而,君子自己“不睹”“不闻”的生活情境并不存在,“道”也不曾离开,这就要求君子无时无地不戒惧修道。慎独需要达到“君子不动而敬,不言而信……君子笃恭而天下平”(《礼记·中庸》)的最终目的,“不动”“不言”已然能够做到“敬”和“信”,这里的“不动”“不言”正是君子的“不睹”“不闻”。[5]因此,君子“慎独”的目的并不是行为方法本身,而在于启发心中的“敬”和“信”。孔子对宰予昼寝之事发怒便是因为他的行为对礼乐不敬。“主敬”是君子通过“礼”的形式进行修身的必要态度,心中有“敬”是感悟“仁德”的种子。除了做到“敬”,还要追求一个“信”字。孔子说:“敬事而信”(《论语·学而》),通过“敬”达到“信”的层次,才能从内心深处认同“礼”所承载的“德”。孔子对鬼神的态度可以理解“敬”与“信”的层次。“子不语:怪,力,乱,神。”(《论语·述而》),孔子是不谈论或者说不信这些事情的,但是“敬鬼神而远之”(《论语·雍也》),没有否认“怪、力、乱、神”,对鬼神也持“敬”的态度,但却没有对礼乐那般的“信而好古”(《论语·述而》)。故而,君子“慎独”不仅要求“敬”,更重“信”,“敬而信”是做到慎独的基本态度。
“慎独”不只是内求的学问,而是“知”与“行”的内外统合。《论语》记载孔子对古代礼制中最重要的祭礼的态度和要求:
祭如在,祭神如神在。子曰:“吾不与祭,如不祭。”(《论语·八佾》)
祭祀祖先、神明之时,孔子主张“身心具备”,内心具备“敬信”,行为切合礼仪,达到身心合一。由此看来,由“敬”而“信”是恢复礼乐的内在过程,仅是“礼”在内心的完成,外在的“行”必不可少。如果只重视内心的“敬”“信”,不免陆王心学的空谈虚妄之弊,只重视“行”而不求“礼”之意涵,则难逃程朱之繁琐,甚或至于“颜李学”之经验主义。因此,“知”与“行”的内外合一是做到“慎独”所必要的一个过程,这与孔子“听其言而观其行”的观人思想、“吾不与祭,如不祭”的祭神观念,王阳明“知行合一”等主张有着相似的思想逻辑。
“慎独”作为一种思想、方法的共同体,必然有着具体的思想内容。从先秦传世和出土的主要文字典籍记载看,《礼记·礼器》“慎独”主要围绕“礼”而言,《中庸》“慎独”紧扣“道”,《大学》“慎独”则重“诚意”,《荀子·不苟》以“德”行“慎独”,简帛《五行》“慎独”则是做到“一”,可解为“心”或“德”。因此,君子的“慎独”主要与“道”“德”“礼”“诚意”即“心”相联系。孔子罕言性与天道,从儒家理想和对君子形象的勾勒上看,“慎独”和“德”“礼”“诚意”之说更为密切。《礼记·礼器》篇言礼以少为贵的“慎其独”是与礼以多为贵的“乐其发”相结合来说明“礼不可不省”,以“相称”为宜,从整体到部分的视角看,此处的“慎其独”是对于君子身处隐微之时仍然须遵“礼”的要求。隐微之时大致有两种:一是形体的舍群独处,二是存心之独。形体上的舍群独处遵循“礼”的外在形式便可以达到外在的评判基准,而内心仍可存在“有意为之”的情愫,是一种有意识的自我规范行为,但未达到真正意义的“慎独”,这仍是“慎独”过程而非完成。“存心之独”则不分是否独处,是否身处群体舆论中。在形体的舍群独处中,如果“心”能够感悟礼之义涵,由“敬”而“信”,则能做到无意识的自我规范,将“礼”内化于身心之中,达到一种自觉地状态,达到真正意义上的“慎独”。纵使身处群体,做到“存心之独”亦能遗世独立、不披流俗,而免去人云亦云、随波逐流之疲敝。所以,君子于“礼”须有内心的“敬”与“信”和外在的律己之行,才能称得上“慎独”。《荀子·不苟》篇乃承接《修身》篇展开,君子修身所修为何?乃是“德”。孔子所倡导礼乐之义便是“仁德”,此处的“慎其独”乃为了修习“变化代兴”的天德以润华万物,赋予君子谦虚、自强的品质。由此看来,《礼器》篇与《不苟》篇殊途同归。《礼记·大学》则讨论了“慎独”与“诚意”的联系:
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故君子必慎其独也……此谓诚于中,形于外,故君子必慎其独也。(《礼记·大学》)
《大学》认为“诚意”就是不自欺,表现为诚于中,形于外,君子须“慎独”才能诚意。刘宗周说:“敬则诚,诚则天。”君子“敬”的态度是做到诚的前提,诚“不自欺”之意便是《礼器》篇“存心之独”的含义。“诚意”之“意”从修身养德的角度看,可以视作“礼”之义,即“德”,这正与“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的主旨相契合。清儒强调“慎独”的“礼”义和“礼”的德化。凌廷堪说:
慎独指礼而言。礼以少为贵。《记》文(《礼记·礼器》)已明言之。然则《学》、《庸》之慎独,皆礼之内心之精微可知也……今考古人所谓慎独者,盖言礼之内心精微,皆若有威仪临乎其侧,虽不见礼,或见之,非人所不知、己所独知也。仲弓问仁,子曰:“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言正心必先诚意也,即慎独之谓也。[6]
君子“慎独”思想的直接践行内容就是儒家强调的“礼”,通过遵守“礼”制来达到“慎独”的目的——修德。关于日常“慎独”之礼如何施行?《论语》中曾子的言论具有典型性:
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论语·学而》)
曾子从独处、群处、学问实践三个具体而熟悉的方面给出如何以“礼”修德的解答,对“慎独”之理解和实践给出明晰的一条探寻之路。
“慎独”说在儒家基于“性善论”和“性恶论”建构的两种思想路径中都处于重要位置。以孟子为代表的“性善论”者从修身养德、推己及人的立论角度构建一套趋向“内在自觉”的思想,“慎独”说在“人性本善”的思想观念下成为君子应有的一种态度,“四端说”赋予其更为丰富的存在缘由。孟子说:
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孟子·公孙丑上》)
此四端即仁、义、礼、智,孟子认为人类天生就有,就是说此四端是人之为善的种子,人具有先天的道德性,将人天生的“四端”生发出来便可成善成圣。人之为恶是因为心之四端被外物蒙蔽而不彰,因此需要“反求诸己”,修养自身德行,昌明心之四端之义。岛森哲男认为“可以确定的是,《孟子》对‘心’的重视和肇基于此的‘独’的确立,成为慎独思想成立的渊源及重要的构成契机。”[7]孟子将“心”的阐发之义融入“慎独”之中,使其理所当然地成为君子求善的一种态度,一种行为方式,是对“仁、义、礼、智”等德性心存敬意与信任的表现。在修身养德、推己及人的思想路径中,“慎独”是为了彰显人性本身的善美之处,更是当时社会伦理价值肯定的成善成圣的方式,在内心敬信态度和外部舆论认同的状态下,“慎独”能够使外在行为规范——礼制、刑法化为求德之法,达到“内在自觉”的层次,是属于“修心论”的范畴。所以,孔子讲“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论语·卫灵公》)又能够做到“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论语·为政》以荀子为代表的“性恶论”者主张以“礼法”等外在约束构建一套趋向“外在强制”的思想。“慎独”说在“人性本恶”的观念下成为一种淡化内心情感的行为方法,与“人性本善”观念下的“慎独”义的区别之处在于缺少了“敬”和“信”的思想态度,内容从行“礼”养“德”为主转变为尊“法”崇“刑”等外部强制力为主,“礼”成为弥补“法”之缺陷的内容。值得注意的是,“性恶论”乃是针对“性善论”而言。荀子认为,“性”乃生来就有的自然本能,不是在后天的社会中形成。荀子说:
生之所以然者谓之性。(《荀子·正名》)
性者,本始材朴也。(《荀子·礼论》)
性者,天之就也;情者,性之质也;欲者,情之应也。(《荀子·正名》)
性之好、恶、喜、怒、哀、乐谓之情。(《荀子·正名》)
由此看来,荀子认为性是天生就有自然之性,与人的情相联系,既有变为恶的可能,也有发展为善的机会,性并非孟子所说的先天道德性。因此,礼法规范能够使损害道德的恶情恶欲得到限制,将人引向为善的道路上。在尊崇礼法等外在规范的理念下,“慎独”成为一种去恶行善,防止和约束自我非道德性发展的手段,此处的“慎独”已然与内心的修养无关,是一种对形体的规范。从宋儒主“敬”的修养功夫和阳明学派的“致良知”之说反观孟荀之“性善性恶”之论,也可理解“慎独”在孟子由内而外的思想路径中更重“修心”,在荀子由外而内的思想路径中则更显“修身”之意。尽管儒学思想在发展过程中日益转向内在,但“内转”和“外推”这两种路径始终在寻找平衡点,兼有“内外统合”的特点而不流于一极端。须注意的是,由于宋明理学宗于孟子,宋明以来的慎独思想多取法孟子的路径。“慎独”虽然在两种思想体系中的内容、义涵各有差异,但都被认为是重要的“正己”功夫。
三、“慎独”之价值
余英时认为:“按照传统的说法,儒学具有修己和治人的两个方面,而这两方面又是无法截然分开的。但无论是修己还是治人,儒学都以‘君子’的理想为其枢纽的观念:修己即所以成为‘君子’;治人则必须先成为‘君子’。”[8]“慎独”在儒家思想中是一个“修己正己”的过程和理想状态,与君子的独立人格、内省自律、为政之德须臾不离。陈立胜从“鬼神的目光”“他人的目光”与“良知的目光”角度审视“慎独”,认为:“三者之共同的旨趣均是通过省思而培育一德性人格,一无计顺境(“得志”“达”)与逆境(“不得志”“穷”)、独处(“幽闲”)与共处(“显明”)始终如一、表里如一的独立人格。”[9]在《礼记》和《荀子》中,“慎独”直接与“礼”的践行联系,目的在于培养君子之德与独立人格,这与儒家君子的理想是相通的。“慎独”有“修身”与“修心”之别而重视身心的合一,曾子“吾日三省吾身”之内省与孔子“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论语·颜渊》)之自律不是截然分开的,两者皆是修己之法并互为补足。由此观之,“慎独”与“克己复礼”的“克己”具有相同的目的,与孔子“仁”和“礼”的核心理念是相统一的。“慎独”不仅有“内省自律”义,还与儒家讲的“为政”“治人”具有密切关联。孔子言:
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论语·子路》)
为政者其身“正”与“不正”要通过外显的德行取信于“他人的目光”,因此,不仅要“慎独”以“修心正己”,还要因应《礼记·礼器》“礼不可不省也”的理念做到“相称”,即“礼之以多为贵者,以其外心者也。德发扬,诩万物,大理物博,如此则得不以多为贵乎?故君子乐其发也。所以,为政者还要将王者的道德进行发扬、传播。以“慎其独”和“乐其发”相结合做到身正,以“身正”取信于人,使人对为政者产生敬意与信任。子贡与孔子的谈话也能说明“信”的价值:
子贡问政。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
子贡曰:“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三者何先?”曰:“去兵。”
子贡曰:“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二者何先?”曰:“去食。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论语·颜渊》)
孔子认为取“信”于民比贮备粮食、发展军备对为政的价值更为广大,而君子的“慎独”正是培养“敬”和“信”的重要功夫,通过“反求诸己”的“内转”和“推己及人”的“外推”路径,将内在德性转化为外在礼制,此即儒家所说的“内圣外王”。因此,“慎独”是践行“礼”的直接要求,并与礼制蕴含的“敬”“信”“德”等君子品质相关联,沟通了儒家“修己”“治人”的两大旨归。在当今社会,“慎独”说多与个人自律、行为榜样相关,其道德性日益淡化,“慎独”说的内容也从具有“敬”“信”内涵的“礼”逐渐演变为具有规则强制性的“法”。儒家由“内圣”开“外王”的路径虽然行不通,但“慎独”更多地作为一种方法论,与在现代社会价值理念下仍旧具有极强的融合性和实践性。
总之,从先秦儒家主要典籍记载来看,“慎独”说与“德”“礼”“敬”“信”等思想密切相关,是一种融君子修己之态度、内容、路径于一体的概念,包括“敬信而行”的修己态度,“行礼修德”的思想内容和内外统合的思想路径,是达到先秦儒家“修己”和“治人”两大目的重要方式。在孟荀“性善性恶”之论的不同理念下,“慎独”更被赋予“修心”和“修身”两种不同的角色功能,有助于理解儒家思想的内在逻辑。儒家“慎独”说不仅是当今儒学研究的重要切入点,而且对个人的自律、良好家风、社会教化以及和谐社会的进程都有着重要的借鉴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