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生教育领域仍需摸着石头过的三条河

赵沁平

2018年是改革开放四十周年，也是我国恢复研究生教育的第四十个年头。四十年来，我国研究生教育立足中国国情，同时借鉴国外的先进经验，建立了具有中国特色的学位制度，形成了较为完整的研究生培养体系，构建了基本的研究生质量保障机制，实现了立足国内自主培养高层次人才的目标。四十年来，我们始终前进在改革、探索、创新的道路上。教育是有关国家和民族百年大计的基础性社会领域，需要改革、探索和创新，同时也要防止将改革异化为“变来变去”，将探索、创新变成为不断的“折腾”。这就需要我们深入进行思考和研究，特别是对教育规律等基础性问题进行研究，同时也需要对政策进行研究，包括在研究教育规律的基础上对以往的政策效果进行分析，做出评价。

1978年恢复研究生招生，我国迎来了教育、科技发展的春天。当时邓小平同志亲自倡导了教育领域和科技领域的三大战略决策。教育领域的三大战略决策是恢复高考和研究生教育、建立学位制度和大规模派遣留学生。科技领域的三大决策是恢复国家科技规划委员会(后改为国家科学技术委员会)、设立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和实施国家“863高技术研究发展计划”。教育和科技的这些重大战略决策，均是在1978年到80年代中期实施的，为我国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建设奠定了高层次人才培养的基础。

在80年代后期和90年代，国家启动“211/985工程”建设，设立“长江学者奖励计划”，积极发展专业学位等。“211工程”吹响了建设高水平大学的号角；“长江学者奖励计划”开始扭转脑体收入倒挂现象。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和经济社会的发展，国家又陆续出台了一系列改革举措，如高等教育大规模扩招、高校合并、划分副部级高校等，这些政策促进了高等教育的快速发展，对中国的社会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同时一些政策也带来了新问题，需要进一步加以改革。

一般来说，一项教育政策的效果需要五年、十年，甚至更长时间才能明朗，才能对其做出较为客观的评价。以改革开放四十周年为契机，对一些重要政策的效果和影响进行认真的回顾、总结、评估，会使我们不断认识规律、发现问题，迈上新的高度。四十年来，我国研究生教育从小到大，走出了一条中国特色的发展道路，成为世界研究生教育大国。但要发展成为研究生教育强国，还需继续努力，继续摸着石头趟过三条深水河。

一、体制机制深水河：研究生招生规模的调节机制

我国研究生教育的招生规模完全由政府计划，经费数量取决于招生规模，由政府承担。国家发改委确定每一年的招生规模计划，教育部给各地和各直属高校分配招生名额，财政部根据各地各校招生人数核拨经费。美国的研究生教育经费完全含在各种国家科研项目经费中，招生规模完全取决于国家的科技投入，科技经费投入成为研究生招生规模的调节机制。我国和美国的两种模式各有优势和不足，我国的模式可以保证研究生培养规模和基本的公平性。问题是不能满足高校的需求，研究生培养规模增量也不能向高水平培养单位集中。美国模式的问题是研究生招生规模仅取决于科技经费，未必能满足全社会对研究生教育的需求。如果把两种模式相结合，就能实现最优化。具体来说，就是将政府刚性计划转变为：政府计划+培养单位国家科技项目数量调节。培养单位根据自身国家科技计划项目增量提出增加培养研究生，特别是博士研究生数量的要求，政府部门同意后将其纳入国家招生计划。这部分增加的研究生培养经费由培养单位从自己的科研经费中支出。这样做的难度不大，问题在于有关政府部门必须从机制改革大局出发，形成共识，商定办法，协调职责，这在我国绝非易事。

二、培养模式深水河：专业学位与学术学位的差异化培养

专业学位的设置使我国的三级学位成为三级两类学位。既然是两类学位，其人才就应当实行差异化培养。专业学位与学术学位的差异化培养，包括研究生培养目标差异化、生源与选拔差异化、培养模式差异化和评价差异化。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和教育部制定的专业学位与学术学位人才培养目标是有明确差异化的，因此培养目标差异化在文件上不存在问题。关键是其他方面的差异化，特别是培养过程和评价的差异化，实际做起来有相当难度，是名副其实的“深水河”。

早期的专业学位研究生面向在职人员，要求具有一定工龄，生源与学术学位完全不同。这部分人员有实践经验，有期望解决的实际问题，一般也不存在就业问题，他们继续深造主要希望提高和扩大专业知识，因此当时在培养环节方面与学术学位无差异不构成太大问题。现在大多专业学位生源也是应届本科毕业生，与学术学位失去差异，因而必须在培养环节和评价方面具有显著差异化，才能实现培养目标的差异化，这是当前每一个培养单位都面临的重大问题。

另一个重要问题是评价的差异化，这一问题解决好，会带动培养模式差异化。对于学术学位研究生来说，其能力和成果的展示、评价平台都很丰富，比如各种学术会议、学术期刊等。但对专业学位研究生，其动手和创新实践能力与成果的展示、评价平台则长期处于欠缺状态，导致绝大多数培养单位对专业学位研究生的评价手段、方法与学术学位研究生无差异，不同的是质量要求普遍降低，使得专业学位研究生的声誉受到影响。政府主管部门、培养单位和有关社会机构应当对此高度重视，要加大探索构建适合于专业学位研究生能力与成果的展示、评价平台。教育部学位中心组织开展研究生创新实践系列大赛是一个良好的开端。希望若干年以后，学术学位研究生发表论文，专业学位研究生参加大赛成为培养单位的基本共识。

三、基础理论深水河：研究生教育学理论体系

由于历史原因，长期以来研究生教育学研究一直是我国高等教育研究中的一个薄弱环节，专门研究人员极少，研究成果不多，存在许多空白方向，如研究生教育经济学、研究生教育心理学、研究生教育社会学等，尚无人涉足。目前绝大多数研究都集中在研究生教育教学和管理改革的探索实践方面，这确实应当是我们研究的主要目标，但研究生教育的基础理论问题也需要有专家进行研究，这样才能不断深化研究，并使研究生教育改革逐步建立在更加理性和符合教育规律的基础上。理论体系的形成需要漫长的过程，需要不断培育扩大专门研究队伍，需要坚持挖掘归纳研究生教育规律，需要将改革实践的经验向理论体系的升华。研究生教育学理论体系，是我希望经过多年努力能摸着石头过去的一条深水河。

雄关漫道真如铁。我国要从研究生教育大国变为研究生教育强国，还有许多山要攀登，有许多河要渡过，也许还会走弯路，但是，只要我们不忘初心、戮力同心、坚持不懈，不断摸着石头过河，就一定能到达成功的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