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件夏侯纯陀造像的信仰、风格与源流探究
2019-03-02王艳魏文斌
王艳 魏文斌
内容摘要:甘肃省博物馆和西安碑林博物馆各藏一北周天和四年佛教造像碑,两件造像碑发愿文相同,显示为夏侯佛陀雕造。前者正面为观音菩萨立像,后者为四面单体造像碑,上雕佛、弟子、菩萨和供养人等形象,它们的造像形式是天和年间佛教造像样式的例证,经考证,二者的来源地应为渭北耀县一带。
关键词:北周;夏侯纯陀造像;信仰;风格;源流
中图分类号:K879.2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4106(2019)06-0042-09
Abstract: Both Gansu Provincial Museum and Xian Beilin Museum have a Buddhist-image stele made in the fourth year of the Tianhe era during the Northern Zhou dynasty. The votive texts of both stelae are the same, indicating that they were made by the same person. The front of the former stele shows the image of a standing Avalokite vara where as the second is a four-sided stele with carved images of the Buddha, Buddhas disciples, Bodhisattvas, and donors. The figures depicted by these two artifacts bears witness to the style of Buddhist imagery in the Tianhe era. A study on these two stelae suggests that they should have derived from the area of what is currently Yao County in Weibei, Shanxi Province.
Keywords: Northern Zhou dynasty; Xiahou Cunda; stele; faith; style
一 造像介紹
甘肃省博物馆藏北周石雕观音立像一躯,为单体造像。通高69厘米,通身莲瓣形背光,桃形头光浅浮雕一周忍冬纹饰。正面观音菩萨像头戴珠宝冠(束发花冠),冠前有一摩尼宝珠,两边饰下飘的宝缯,波浪形高发髻,左手提净瓶,右手执杨柳枝。菩萨佩戴的璎珞由两重珠子穿组而成,项部中央有一下垂的铃铛形坠饰;长璎珞亦由双排宝珠构成,其间加以圆形宝珠等配饰,呈“U”字形自双肩垂至膝部。披帛从双肩搭下,沿手肘外侧下垂膝际。菩萨跣足站立于莲花台座上,座前两侧为两尊护法卧狮,座下为方形基座,正面刻三浅龛,每龛内雕一结跏趺坐佛,低肉髻,面部形象概括,波浪式衣纹。造像背面刻发愿文,共6行,行18字(图1、2)。
发愿文释录如下:
以如来应缘,摧降舍卫,闻耀教潜化,是故佛弟/子夏侯纯陀,割拾双珍,为忘(亡)父造像一区。愿使/观者,悉发暮(菩)提心,达斛(解)法(相)。复愿天王永隆,历/劫师徒,七世父母,一切众生,合家大小,永离盖 /。讬(托)生兜率,面奉弥勒,常闻正法,所愿如是。/天和四年六月十五日同造佛像一区。
因有明确纪年,此观音石立像造毕于北周天和四年(569)六月十五日。无独有偶,西安碑林博物馆也藏一方柱体造像碑{1},即夏侯纯陀造像碑”(图3、4、5、6),竖长方形,高100厘米,宽40厘米,厚20厘米。此碑四周开龛,均位于碑面上部。造像碑的主要内容有佛、菩萨、弟子、双狮、香炉、供养人像等(详细内容见表)。碑右侧下层刻发愿文8行,行13字:
以如来应缘,权降舍卫,闻耀□(教)/潜化,是故佛弟子夏侯纯陀,割捨/琼珍,为忘(亡)父造像一区,愿使观者/悉发菩提心,达解法相,复愿天王{1}/永隆,历劫师徒,七世父母,一切众/生,合家大小,永离盖 ,讬(托)生兜率,/面奉弥勒,常闻正法,所愿如是。/天和四年六月十五日造□□ 。
“叔祖洪善”“门师比丘昙先”“门师比丘僧安”“伯祖夏侯周”“伯祖供使”“祖父供养”。
此发愿文虽内容有残,但其中有“佛弟子夏侯纯陀割捨琼珍为亡父造像一区”等语,尾题“天和四年六月十五日造”,比对发现与甘肃省博物馆所藏的天和四年石观音立像发愿内容一致,且造像发愿时间相同,仅字体有别,前者为楷书,后者隶书风格浓厚,偶尔参篆书。甘肃省博物馆藏石观音立像尾记“天和四年六月十五日同造佛像一区”,通过“同”字可推测是夏侯纯陀在雕造“造像碑”的同时又造一身观音立像。
关于这两件造像,《甘肃佛教石刻造像》《陕西金石志》《北京图书馆藏中国历代石刻拓本汇编》等中均有著录{2},也有一些研究对其基本内容进行了释读[1]36-37。本文主要对两件造像的造像者身份、信仰造像组合形式、信仰以及造像特征和来源地进行研究。
又,这两件造像一为单体造像,一为方柱体造像碑,但造像者为同一人,且为同一天所造。造像者夏侯纯陀应为长安北一带的夏侯氏族,两件造像是夏侯家族对佛教贡献的例证,造像本身体现了6世纪中期佛教信仰的状况,题记也透露出了丰富的信息,故仍值得深入探讨。
二 造像者身份、造像组合形式与信仰
北朝佛教信仰深入民心,北周亦是如此,并表现出多元化倾向,造像者主要有个人、家庭、宗族、合邑以及共事者等,信仰的对象观音、释迦、弥勒、无量寿和千佛等,信徒中很多人的名字都跟佛教有关。上述两件造像碑的造像主佛弟子夏侯纯陀的名字“纯陀”{1}就是佛教术语,说明造像者是佛教徒,常供养佛,虽没有出家,但以佛教人物名为自己名,足见其对佛教信仰的虔诚。陕西药王山博物馆藏北朝《夏侯僧□造像碑》《合邑一百七十人等造像碑》《张操造像记》等中均出现了与“夏侯”有关的题名{2},可见夏侯家族对佛教的尊奉。
就这两件造像而言,甘肃省博物馆藏造像为观音,发愿内容与弥勒有关;陕西碑林博物馆藏造像中有佛像、观音和弥勒菩萨,这些内容反映了造像者的目的与信仰。汤用彤论及北朝造像时谈到其功用:“其宗旨自在求福田利益:或愿证菩提,希能成佛;或冀生安乐土,崇拜弥陀;或求生兜率,得见慈氏(弥勒)。或于事先预求饶益;或于事后还报前愿。或愿生者富贵;或愿出征平安;或愿病患除灭;以至因‘身常瘦弱,夙宵喑喑,而雕造七佛徒众。或一人发心,独建功德;或多人共同营造,于是题名,有自数人至数十人,乃见三百余人者。”[2]367不管是造观音,还是造佛像,都表达了信徒们对净土信仰的追求,实现“愿生兜率”的祈愿,这是北朝菩萨图像兴盛的社会原因。
据统计,从北魏(470年)至北朝末年,是观音造像及其崇拜的流行期,在此之前的400—469年平民信徒观音造像仅一例,而470年以后至北朝末期明显增多,且影响稳固 [3]。观音造像题材的流行,与北魏后期以来社会的变革紧密相随,因此观音在佛教中被赋予救苦救难、保佑众生的品格:
若有无量百千万亿众生受诸苦恼,闻是观世音菩萨,一心称名,观世音菩萨即时观其声音,皆得解脱。[4]
北朝后期,随着民间佛社组织的大发展,合邑造像增多。而在北周時期,除了合邑造像增长快,家庭造像形式已悄然升起并流行起来。这标志着民众佛教信仰正逐步深入人间走向世俗,到晚唐五代时已是世俗化的民间佛教了[5]。这两件造像碑显示出民间“救济诸难的观音菩萨像”已经被完全世俗化了。夏侯纯陀为其“亡父”造观音像一区,并祈愿“七世父母,一切众生,合家大小,永离盖緟(■)”{1},祈愿死后可得善报。天和年间的王某造像、薛回显造观音像、白景造像、王士真造像、李嶯造观音菩萨像和司马治中造像等都反映了佛教信仰对民众的影响。
弥勒信仰与观音信仰一样,都有祈愿众生安康的诉求,较之后者,前者更寄望于来世,期盼“命终之时”,能“得生兜率天”,即弥勒上生信仰{2}。北周时期弥勒信仰兴盛,两件夏侯纯陀造像碑的发愿文就反映了民众的弥勒信仰。“悉发菩提”与“托生兜率,面奉弥勒,常闻正法,所愿如是”等句体现了造像者祈求成佛、将来能往生弥勒净土的愿心。关中及其周边地区有不少天和年间的“成正觉”祈愿的造像题记。{3}
不管是长方形的扁体碑还是立体四面碑,是有别于中国石窟寺中心塔柱的一种佛教艺术形式,其最终目的还是供礼佛用,只是便于携带而已。因此造像碑的图像组合也与中心柱一样,是一种供瞻仰的佛教空间,有着深层的佛教信仰内涵。
西安碑林藏夏侯纯陀碑的倚坐菩萨为弥勒,站立菩萨为观音,这是一种组合。甘肃省博物馆碑正面造像为观音,发愿文中有弥勒,也是一种相同的组合含义,它们都与净土信仰相关。而西安碑林夏侯纯陀碑碑阳的坐佛应为释迦,右侧龛内站立者为观音,碑阴主尊为弥勒,那么左侧龛内的立佛应是阿弥陀佛(无量寿佛),这是一种特殊少见的组合题材,体现了大乘净土信仰,表明了南朝的净土信仰与北朝弥勒信仰的结合 [6]。碑林藏造像碑中有作为主尊和单独站立的阿弥陀佛,碑阴和碑两侧均刻有结跏趺坐佛,由于造像空间位置有限,所以只能以数目较少的佛像代表千佛。{4}可见北周时期的民众造像题材中,延续传统造像内容,释迦、千佛等题材也是比较流行的。弥勒与观音的组合可追溯到犍陀罗的造像传统,韩国瑞山摩崖造像就有弥勒和观音共同为释迦的胁侍,临近长安的陇东地区北周造像上也可见到这种组合;无量寿与弥勒的组合可见于南朝齐永明年间造像。
碑林藏夏侯纯陀碑的造像活动中,供养人中有叔祖、伯祖、祖父,以及两位僧人“门师比丘昙”和“门师比丘供”都参与在了佛教法事之中。《佛学大词典》中对“门师”解释为:居家之善信男女皈依三宝时之证明师。《大正藏》:“当高宗大帝乃至玄宗朝时。圆顿本宗未行北地。唯神秀禅师大扬渐教。为二京法主三帝门师。全称达摩之宗。”[7]唐杜宝《大业杂记》:“出右掖门旁,有龙天道场,南临石泻口,即炀帝门师济阇黎所居”[8],其它的墓志铭和造像记中也有出现,如《北魏武泰元年薛慧命墓志铭并盖》《北魏武泰元年杜和容造像记》《北魏普泰二年路僧妙造像记》《西魏大统四年合邑多人造碑记》《北周冯永兴等人造像记》等中有门师参与;龙门石窟题记中也有类似的记载{1}。从夏侯纯陀造像碑中的“门师”,可以看出夏侯家族佛教信仰的程度之深,多个群体共同参与指导整个造像活动,完成“托生兜率”的祈愿。
总之,就这两件造像碑而言,造像者在信仰佛教的同时,还辅以世俗祈求的目的。发愿文中的“天王”{2}“师徒”“七世父母”“众生”等称谓,延续北魏模式再次出现,在北周其他造像记《雷文伯造像记》《权道奴造像记》《王甕生造像记》等中比比皆是。{3}可见,“造像记中所呈现出的从皇帝到众生这一有明显世俗政权秩序的福报体系,则是佛教对北朝以儒家孝道为中心的政治伦理观念体系的妥协”[9]71。造像者为皇帝、国家、臣僚、父母、众生等祈福,体现了对国家的认同态度,表明民众心系国家以及佛教的帝王思想内涵。
需要说明的一点,天和四年为武帝宇文邕统治时期,他是历史上有名的灭佛皇帝之一。武帝最初信仰佛教而造功德,但励精图治,以儒术为重,不以戎狄自居,不提倡胡教。他深知沙门病国之害,欲革除其敝,所以毁佛法,并及道教。[2]389据《周书》记载“癸酉,帝御大德殿,及百僚及沙门、道士等亲讲礼记……二月癸丑,以柱国、昌宁公长孙俭为夏州总管。戊辰,帝御大德殿,集百僚、道士、沙门等讨论释老义”[10]。宇文邕在天和三年八月和天和四年二月召集群臣、沙门、道士等讨论儒、释、道,而“亲讲礼记”反映出其较为明确的思想倾向。随后武帝于建德年间实行“以儒教为先,道教为次,佛教为后”[10]83,“初断佛、道二教,经像悉毁,罢沙门、道士,并令还门。并禁诸淫祀,礼典所不载者,尽除之”[10]85的政策便在情理之中。本朝民众为何祈愿“受禅”之周天王宇文觉“永隆”,而非当下皇帝,这与北周民众对佛教的虔诚和武帝灭佛倾向是有很大关系的。
三 北周天和时期造像的风格特征
由于北魏以来信仰的转变,佛教造像的题材、图像布局以及造像风格都发生了变化。两件夏侯纯陀造像碑皆有明确的纪年,因此可成为探究北周时期尤其是天和年间佛教造像风格特征的重要例证。
据宋莉研究,北周造像碑的样式变化分为三个阶段:武成至保定五年(559—565),天和年间(566—571)和建德年间(572—577)至北周末。[1]206-210天和年间至北周末期(566—580)的造像碑样式与前期相比发生了一些变化。这两件夏侯纯陀造像碑的风格特征主要体现在以下六个方面:
(一)造像布局的变化。观音作为独立救渡者而非佛陀的胁侍这一迹象显示,信众的造像开始将菩萨刻画为核心人物,由此可见观音信仰的盛行,四川成都万佛寺的一造像碑(548年)是最早例证(图7)。此碑由造于523年且以释迦牟尼为主尊,主尊两侧为四菩萨、四比丘和二天王胁侍的造像碑变化而成,把主尊和四菩萨全部变为观音[11]。单体造像本身的题材内容决定其信仰的内容,甘肃省博藏石观音造像可以看出北周天和年间观音信仰倾向。西安碑林藏夏侯纯陀碑从其造像的形式构成而言,碑阴雕一菩萨二胁侍,与上述造像碑布局类似,且主尊为手持如意宝珠的弥勒菩萨,一侧单独雕一观音菩萨像。从这一造像碑菩萨像的布局情况看,他也成为一位独立的救世主,在北周民众间发挥其普济众生的精神救赎作用。
(二)主尊倚坐且其衣裾一半覆座是一种新风貌。西安碑林藏夏侯纯陀碑的碑阴龛内主尊为倚坐弥勒菩萨,裙腰向下外翻,衣纹下垂,帔帛下垂至地。有学者认为这些倚坐像是弥勒佛,只是其身着菩萨装,他们是将弥勒上生信仰和下生信仰有机地结合在一起而成的弥勒造像 [12]。如须弥山石窟北周第45、46窟倚坐像也有类似的特征(图8、9),是受中心地区文化的影响。弥勒菩萨由交脚坐姿或思惟半跏坐姿这两种并不十分明确的姿势向比较明确的倚坐姿势转变,可以认为反映了北朝晚期对弥勒菩萨的新认识[13]。
(三)碑侧的立菩萨裙腰翻出,帔帛下垂至双腿中间呈圆弧形(“U”形),后绕右臂下垂,这些都是天和年间的流行样式。
(四)雕像浑圆鼓腹、线刻图像是这一时期造像的特点。西安碑林藏夏侯纯陀碑碑阴的一菩萨二胁侍,以及碑右侧的菩萨立像,腹部圆鼓,已经完全脱离北魏秀骨清像的特征。佛龛周围装饰有浅地线刻的忍冬纹,龛下部线刻双狮、香炉、结跏趺坐的背光坐佛(代表千佛)或供养人像等都是北周天和年间的特征。这一时期有不少类似这种艺术手法的造像碑,如武成二年(560)木樟村造像碑、保定三年(563)田元族造像碑、天和二年(567)馬众庶造像碑、天和五年(570)毛明胜造像碑等[14],线条流畅,随意轻松。
(五)从甘肃省博物馆藏石观音立像可以看出北周天和时期造像的另一特征,菩萨“U”字形的璎珞在这一时期极为流行,成为判断这一时期菩萨造像的一个明显特征。璎珞的前部中央饰宝珠坠也较为独特,具有时代特征。
(六)头大体短、面相方圆是这一时期的典型风格,开启了隋唐丰腴之先河。西安博物院藏西安北郊出土的三尊白石观音单体造像(图10),与甘肃省博物馆藏石观音立像正面形象很相似。菩萨头戴宝冠,两侧的宝缯下垂于肩,圆脸、细眉、长眼,小嘴、挺鼻。头和身体比例较短,且头和手显得略大,但整体造像显得非常和谐,有一种圆润的雍容华美之感 [15]。隋代的佛教造像基本延续了北周的这一特征,而稍显瘦削、稀疏倾斜的衣纹又有别于北周风格,如咸阳博物馆藏石雕菩萨立像,山西平陆县出土的开皇元年张世兴造观音像,西安未央区出土的菩萨残躯,虽头部残缺,但从其动态和身上璎珞的装饰,也可窥见前期遗风。
四 造像来源地的考察及长安佛教造像
对其他地区的影响
甘肃省博物馆和西安碑林博物馆藏两件造像碑有明确纪年和造像者姓氏等的说明,这为我们考察其来源地提供了有力的线索。笔者查阅相关资料发现,北魏至隋与夏侯家族有关的造像碑有以下几例:《夏侯僧□造像碑》《合邑一百七十人造像》《夏侯纯陀造像碑》(两件)、《张操造像记》和《夏侯董葵造像碑》,前五件断代为北朝,最后一件有明确纪年为隋开皇八年(588)。《夏侯僧□造像碑》发愿文记录:“……造讫。北地郡泥阳县夏侯僧□合邑(子九十人),供(共)相携师,採(采)石名山,券助延匠,造石像一(区)。”文中的“北地郡泥阳县”说明了此造像的来源地,也成为我们考证其他夏侯家族造像碑来源地的重要信息。
夏侯家族在曹魏、西晋两朝显赫一时,为名门望族,而至东晋时默默无闻。
作为萧梁功臣的夏侯详、夏侯夔父子与刘宋时期的夏侯祖权应是代表了夏侯家族在南朝的再起,而后其家族声望在史籍中式微。北魏的夏侯道迁,后官至散骑常侍、平西将军、华州刺史,转安东将军、瀛州刺史、常侍。《魏书》载:“好言宴,务口实,京师珍馐,罔不毕有。于京城之西,水次市地,大起园池,植列疏果,延致秀彦,时往游适,妓妾十余,常自娱乐。国秩岁入三千余匹,专供酒馔,不营家产” [16]。其兄子夏侯旨,位至咸阳太守。
史载永和六年(141)魏文帝为防止匈奴内侵,将原属甘肃境内的北地郡泥阳县侨置内迁于祋祤县,以北地寄治祋祤遂改祋祤为泥阳。泥阳于是在冯翊有实土。西晋时期,北地郡辖泥阳县和富平县。北魏置北雍州北地郡辖泥阳县,太平真君七年(446)并泥阳县于富平县,景明元年(500)复置泥阳县,仍属北雍州。西魏废帝三年(554)改北雍州为宜州,改北地郡为通川郡,泥阳县属其所辖县之一。北周沿用未变。隋开皇三年(583)撤通川郡,县改属宜州。开皇六年(586) 改为华原县,隶属京兆郡。自此泥阳县之名退出史籍[17]。祋祤即今陕西耀县东南,泥阳县在历史上虽然其所属州郡时有变迁,但其位置大概位于今耀县一带。
又《夏侯僧□造像碑》中“北地郡泥阳县夏侯僧□合邑”的记载,与上述史书所记夏侯家族的事迹基本吻合,北地泥阳应为其族人活动较为频繁的地区。且知《夏侯僧□造像碑》(北魏)、《夏侯董葵造像碑》(隋)出土于耀县漆水河,那么,有“天和四年”(569)明确纪年的两件夏侯纯陀造像碑很可能也是北朝北地郡泥阳县夏侯氏所造,它们应来源于陕西耀县一带。
由于耀县的青石材质细腻润泽,且适宜于加工,因此雕石造像便成为这一地区自古以来的传统,石匠也多为世代相传而授。两件夏侯纯陀造像石质细润,似为青石,可推断它们产于长安的北方地区——耀县一带的可能性较大。其中的一件为什么又在甘肃出现?有资料显示甘肃省博所藏的那一件为邓宝珊旧藏。抗战爆发后,邓宝珊任晋陕绥边区总司令,并多次赴延安,因爱好艺文而被称为“儒将”。因此此造像碑极有可能是他从陕西带回甘肃,而它的来源地与西安碑林藏夏侯纯陀碑一样,为陕西耀县一带。
王敏庆在对北周时期长安佛教美术的研究中指出,北周佛教造像继承北魏而呈现出自己的特点,最突出表现在帐形龛形制、佛、菩萨及弟子像圆脸细眉小眼小口略带微笑的特点,还有菩萨造像华丽璎珞和特别的铃铛项饰等方面[18]。西安碑林藏夏侯纯陀造像碑三面雕像上部均刻尖拱顶龛,与西安草滩出土北周白石龛像中的两例尖拱顶龛极为相似(其他几例为仿帐形龛),龛上部的装饰也很接近。甘肃省博藏石观音立像的璎珞装饰、身体动态及手执物、面相特点和身体比例等也与西安北郊出土的白石观音单体造像很接近,显得安详。须弥山石窟第45、46窟,麦积山石窟第4窟的七佛龛均与此一脉相承,可见长安佛教造像对周围地区的辐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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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陕西金石志》录为“天王”,甘肃省博藏夏侯纯陀碑发愿文中张宝玺录文为“天主”,可能为工匠原因所致。武善树撰《陕西金石志》卷六,民国二十三年《续修陕西通志稿》排印本,第86页;张宝玺编著《甘肃佛教石刻造像》,兰州:甘肃人民美术出版社,2001年,第219页。
{2} 甘肃博物馆藏石观音立像,张宝玺先生在《甘肃佛教石刻造像》中名为“夏侯纯造像碑”,系邓宝珊旧藏,书中有造像背面拓片。碑林博物馆藏夏侯纯陀造像著录于《陕西金石志》卷六,名为“夏侯纯陀造像”;拓本见《北京图书馆藏中国历代石刻拓本汇编》八册,题作《夏侯纯造像记》;录文亦见于《鲁迅辑校石刻手稿·造像(下)》。张宝玺编著《甘肃佛教石刻造像》,兰州:甘肃人民美术出版社,2001年,第219页;武善树撰《陕西金石志卷六》,民国二十三年《续修陕西通志稿》排印本,第86页;北京图书馆金石组编《北京图书馆藏中国历代石刻拓本汇编》,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89年,第140—141页;李新宇、周海婴主编《鲁迅辑校石刻手稿·造像(下)》,武汉:長江文艺出版社,2011年,第358页。
{1} “盖緟或”应为“盖缠”,《维摩诘经·佛国品》中有“悉已清净,永离盖缠”。“盖缠”中“盖”与“ ”是佛教用语,都是烦恼的别名,有“五盖十缠”。在碑文中,将“纒”写为“緟或”,可能是工匠原因造成。五盖:指五种覆盖众生心识,使不能明了正道的烦恼。包括贪欲盖、嗔恚盖、惛沉睡眠盖、掉举恶作盖和疑盖。盖乃烦恼之异名,有障、覆、破、坏、堕、卧之意。十缠:缠者缚也。谓一切众生、被无惭、无愧、嫉、悭、悔、睡眠、掉举、昏沉、嗔忿、覆等十法缠缚,不能出离生死之苦,证得涅槃之乐也。
{2} 弥勒信仰主要包括两个内容:一是弥勒上生兜率天,为诸天说法的信仰;二是讲弥勒下生世间成佛,“龙华三会”的内容。
{3} 魏宏利《北朝关中地区造像记整理与研究》,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7年。张祥造像记:天和三年四月八日,佛弟子为七世父母、所生父母、因缘眷属造释迦牟尼像一躯,等成正觉。合诸邑等二百五十人造像记:愿诸邑子,三慧内明,恒居上首,津彼四生,庆口口道,法界含生,俱成正觉。杨连熙造像记:天和三年岁次戊子二月廿七日,建威将军杨连熙为亡□祖父母、现世父母,敬造佛像一区,愿皇帝陛下,永隆福祚,合家眷属,一切众生,共成正觉。雷明香造像记:蒙此徽因,愿皇帝延祚无穷,下及七世师僧父母、因缘眷属,法界众生,咸同斯庆,等成正觉。
{4} 此碑线刻坐佛数量统计:碑阳6,碑阴12,碑左侧9,碑右侧3。王景荃在其《试论北朝佛教造像碑》中指出“有千佛题材的简化形式,表现为九佛或十一佛”。据此,左侧线刻坐佛9身,碑阳加碑右侧共9身,即可认为是“千佛”的简化形式。
{1} 吴元真主编《北京图书馆藏龙门石窟造像题记拓本全编》(全10册),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年。第1册(北魏)第4页《始平公造像记》、第70页《刘洛真兄弟造像并记》、第121页《惠荣造像并记》、第170页《静度造像并记》、第188页《法宁造像并记》,第2册(西魏)第218页《丁义造像记》、第344页《佛弟子造像记》中,都有“师僧”的题记。赵青山、蔡伟堂在《从敦煌题记“师僧”看僧团师徒关系》一文中,对莫高窟题记及写经题记中的发愿者“师僧”进行了研究,认为这类群体为“亲教师”和“依止师”,即一个人出家时的传授指导者。这与“门师”有相同的含义。
{2} 古正美认为“天王”传统的称谓来源于东南亚地区,施行这种“天王”即“神我合一”传统的帝王,有以湿婆或摩醯首罗天自居的情形,这些使用“天王”尊号的帝王有这种神话自己的倾向。中国“天王”制的出现,可以说是中国政治文化史上以佛教作为教化政策的又一史例。佛教并非是消极逃世的的宗教,它也如儒教一样,有教化及治世的功用。参见古正美《中南亚的“天王传统”与后赵时代的“天王传统”》,载于《佛学研究》,1998年,第319页。宇文泰之子宇文觉建立北周,建都长安,史称大周“天王”。雷家骥从汉人文化优越的角度观察,他认为胡人君主因道德上、文化上、种族上,深感不如汉人,“内有惭德”,因此不敢称“皇帝”,而称天王。日本的谷川道雄从官僚体制运作的角度观察,他以为,胡人采用魏晋的封建体制,一方面表示他们的地位不及于“皇帝”,一方面自称天王以凸显他们比族内的权臣有更高更大的权力。作为鲜卑族的宇文氏,其“上天有命,革魏于周”“以木承水”“周天王”的称号应与后赵石勒类同,体现出佛教利乐现世的帝王思想。
{3} 参见魏宏利《北朝关中地区造像记整理与研究》,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7年。《雷文伯造像记》:“又为国主永康,师徒父母,一切众生,咸成斯愿”;《权道奴造像记》:“国主清化,民安丰洛”;《王甕生造像记》:“上为天龙八部,下为人王帝主,七世父母”;《保定五年王忻造像記》:“上为天龙、帝主永隆,魔邪归正”。
收稿日期:2018-11-30
基金项目:2016年度国家社科基金西部项目《丝绸之路甘肃段石窟寺类文化遗产价值研究》(16XKG006)
作者简介:王艳(1983- ),女,甘肃省会宁县人,兰州大学敦煌学研究所博士研究生,宁夏大学美术学院讲师,硕士生导师,主要从事石窟考古、佛教艺术研究。
魏文斌(1965- ),男,甘肃省定西市人,兰州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副院长,考古学及博物馆学研究所所长,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石窟考古、佛教艺术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