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英、俄存在句时空表征对比研究
2019-03-02王冬雪王文斌
王冬雪 王文斌
(1. 北京外国语大学 俄语学院,北京 100089/泰山医学院 外国语学院,山东 泰安 271016;2. 北京外国语大学 中国外语与教育研究中心/国家语言能力发展研究中心,北京 100089)
0 引言
吕叔湘(1982:64)曾在《中国文法要略》中根据“有无句”提出了“存在句”的概念,并将单纯表示事物存在的有无句称作“存在句”。本文将“存在句”的句式概括为:存在句(existentialsentence, бытийное предложение)是指通过“空间/时间(A段)+ 存在动词(B段)+ 存在体(C段)”结构表达客体存在意义的句式。从句法结构上讲,存在句是时空表现与具体语句相结合的现实产物。从狭义角度上讲,时间与空间统一在客体存在的形式之中(隋然,2011:19),位于存在句结构A段的时间限定语与空间限定语所对应的哲学时空范畴是限定客体存在的基本条件与主要依据。从广义角度而言,时空是人类基于对客观世界的观照对语言本身所进行的认知方式:表达事物的名词在空间上是延展的,表达特征的动词在时间上是持续的(王冬雪,2016:72-78)。存在句结构中B段存在动词与C段存在体两个成分的结合往往展现出表达时间单向连续性的动词(尤其是在以英、俄为代表的屈折语中更为明显)与表达空间三维性的名词之间的融合。
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学者们(如牛保义,1991;李岩,1993;田文琪,1999)开始通过对比研究汉语与外语存在句之间的异同,所对比的语种主要集中于汉英、汉俄、汉日之间,对比的焦点主要集中于语义、句法与认知。然而,尽管汉语与外语存在句对比研究成果显著,但大多仅聚焦于两种语言之间的对比。本文认为,对比三种语言的存在句在时空表征上的异同,突出某一门语言在时空表征上的个性化特征,比通常的双语对比更为重要,但目前学界对三种语言的对比研究却鲜有涉及。本文将基于王冬雪和王文斌(2018:8-12)提出的“俄语具有融时空为一体的事件性本质”这一观点,以存在句为切入点,重点考察俄语存在句与汉、英存在句在时空表征上的异同,旨在进一步证实上述观点。本文力图回答两个问题:一是与汉、英相比,俄语存在句在时空表征上有何异同?二是导致俄语在时空表征上产生区别性特征的根本原因何在?
从原则上讲,我们应从狭义和广义两个视角划分存在句的时空表征。就空间表征而言,本文认为,广义空间表征属于认知范畴,而狭义空间表征则属于体知范畴[注]“体知”将知识的获得和生命的直接体验融合为一体,是中国哲学特有的把握世界的方式。“体知”强调个体生命的亲历性和在场感,视求知为一个知识内在化的过程。(景海峰,2007:65-66)。广狭义空间表征割裂程度较大,反差也大,因而对比范围在跨度上相对较大。与此所不同的是,广义时间表征在语义上指明存在状态所发生的时间范畴,而狭义时间表征则在形式上指向存在状态的时间归属范畴(过去、现在或将来)及其所保留的状态类别(如进行着的或持续着的)。总体而言,广义和狭义时间表征常围绕存在状态发生的哲学时间范畴做出相应表述,均属于认知范畴,从而导致二者展现出更强烈的融合性。狭义时间表征只是决定广义时间表征形态的一个因素而已,在这种情况下相对缩小了对比范畴。根据广义时空表征与下文所述的“事件”概念之间紧密的语言哲学关联,为证实“俄语具有事件性本质”,本文拟聚焦于汉、英、俄存在句广义时空表征方式的对比分析。
1 “事件”语言表达的哲学时空呈现
语言的时空表征方式具有民族性特征。不同的民族受本民族思维模式的影响,表现出不同的时空表征方式。就思维模式而言,汉民族“观物取象”的思维习惯决定了本民族睽重意象思维,将事物看成是一切运动的本源(王文斌,2013a:168)。英民族则侧重概念思维,将事物的运动、变化看成是世界中诸事物的本源(王文斌,2013a:166)。俄民族则通过概念思维发展意象思维,这一点使得俄语在语言表征上既呈现出“时空观念共存”,同时又展现出时空观念在语言表象上的偏差,即时空表征的非对称性:当空间表征占上风时,时间表征趋弱;相反,当时间表征占上风时,空间表征趋弱。基于此,本文发现,俄语存在句兼有时间持续性与空间延展性的本质属性,且呈现出多样化、非对称性的时空表现方式,最终导致俄语区别性特征的出现:具有不稳定时空表征方式,且展现出彼此交融的空间性与时间性,即事件性(其具体语言实例将在下一节进行讨论和分析)。需强调的是,在此所言的“事件性”指时间性与空间性的融合。“事件性本质”这一说法源自语言哲学句法图式所给出的“事件”概念,当融时空性为一体的“事件”被看成是世界的最终构成要素时,语言的基本单位命题在表达“事件”的过程中同时被赋予相应的时间性与空间性。在具体的存在句中,事件性通过相互结合的时间性(存在动词)与空间性(存在体名词)得以表达(王冬雪 等,2018:9)。
在自然语言存在句中,“事件”主要有两种展现途径或方式。首先,“事件”概念肇始于语言哲学句法图式的相关观点。罗素于19-20世纪之交提出:世界不再是由事物构成的静态的、孤立的世界,而是充满了事实或事件(Степанов, 1998: 287;王冬雪,2015:66)。类似观点同样在维特根斯坦的《逻辑哲学论》(Tractatus Logico-Philosophicus)中得以昭显:世界是事实(fact)的总体,而非事物的总体;世界分解为诸事实;事实即事件的存在(维特根斯坦,1999:31;Витгенштейн, 2010:22-23)。在哲学研究发生语言学转向之后,学者们发现,能够成为世界本质的并非是静态的事物(空间),而是运动与特征(时间)。脱离运动或特征的事物由于不具备本质上的独立性而不能成为世界的最终构成要素。现实中的事物与其所进行的运动或所具备的属性作为一种整体存在于现实世界。最终,具有本体论时空性的事件成为构成世界的最小成素。在这一前提下,在命题作为语言的基本单位对“事件”进行描述的过程中,俄语存在句依据“事物(名词)—特征(动词)”思维模式实现了二者在空间角度和时间角度上的结合,以此方式实现的时空结合属于广义时空范畴。俄语存在句通过存在体在存在句中的关键作用以及在个别时态具有形态标记的动词出现必要性,展现出融空间性与时间性为一体的事件性本质,形成了我们所谓的广义时空表征分析,即从语言哲学角度所做出的时空表征分析。下一节我们通过以汉英存在句时空表征为参照的方式,重点展现俄语存在句兼有空间性与时间性。
其次,“事件”可由存在句C段位置表达存在体意义的名词进行表达。通常情况下,名词既可以表达传统意义上的直观“事物”,也可以表达时间性较为明显的“事件”,前者如:房间(room)、打印机(printer)等,这类名词指向直观可视客体,以展现空间三维性为主,并在存在句中与存在空间发生直接、客观的联系;后者如:炸弹爆炸(the explosion of a bomb)、通货膨胀(inflation)等(Vendler, 1967:704),这类名词或名词短语属较为复杂甚至是不可视的非直观“事件”,将时间性隐匿于语义上是动词性而形式上却属于名词的“explosion”和“inflation”的背后,当其在命题中得以扩展之后,其时间性通常借助于动词形式再现出来(其具体实例见本文第2.2节)。这是从“存在体”角度而言的“事件”。
2 汉、英、俄存在句在空间表征上的对比分析
从原则上讲,对俄语存在句空间性的分析需要从广义和狭义两个视角进行。然而,受篇幅限制,本文的时空表征对比分析主要锁定于语言哲学层面所进行的“广义时空表征”对比分析,下文简称“时空表征”[注]当需要将广义时空表征与狭义时空表征进行对比分析时,我们会暂时恢复全称表达方式,即“广义时空表征”或“狭义时空表征”。。在本文中,空间表征对比是针对存在句C段位置具有空间延展性的名词及其表现方式所进行的对比。基于英语稳定的时间性特质和汉语较为稳定的空间性特质,导致空间性表现薄弱的英语很难参与到广义空间表征对比之中。换言之,广义空间表征对比分析主体为汉语和俄语。
2.1 汉、俄存在句空间表征相同点之一
汉民族“观物取象”的思维习惯决定了本民族语言具有空间性特质。依据“事物-特征”思维模式而构建的存在句在结合时间(特征)与空间(事物)范畴的同时,也在很大程度上展现出两个范畴之间的离散关系。当“空间”与“时间”产生离散关系时,在汉语存在句中,仅由名词或偏正短语而构成的存在句成为汉语存在句空间性的极度展现方式。这类存在句在语言表层仅指向具有长度、宽度、高度空间三维性的事物,与此同时,被离散的“特征”(时间范畴)潜隐于具体语境之中,且这类语境通常指向明确的交际活动进行中的时空范畴,即当前时空(王建军,2005:15),如:
(1)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温庭筠《商山早行》)。
(2)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贺铸《青玉案·凌波不过横塘路》)。
在(1)中,诗句未用一个动词,只通过意象叠加的方式描述出秋季早行的景物特征。(2)同样未用一个动词,只通过三个叠加的比喻性意象抒发作者宏愿落空的闲愁,并突出闲愁的多、乱与缠绵的特征。上述诗句展现出意象载体在汉语存在句中的表现力及主导地位,以此突出汉民族意象思维模式在语言中的个性化表现与汉语自身的离散性与块状性的空间性特质。
从某种程度上讲,汉民族这种“重意象、轻概念”的思维模式同样在俄语中得到呈现。所谓“重意象”即睽重于对具有空间性事物或事件的呈现,所谓“轻概念”即相对减弱对时间概念的表达,如:
(3a)以实物的方式进行支付。已被遗忘的词“易货”重新被使用。
(3b)It’s payment by material object.The forgotten word is used once again.
(3c)Оплата натурой. Забытое слово бартер возвращается в оборот.(https:∥refdb.ru/look/2588251-p10.html)
Payment material object(Т.п.)[注]此处“Т.п.”为“творительныйпадеж”的简写形式,意为“第五格”。forgotten word barter returned to use
(4a)都早上八点钟了!我们已经迟到了!
(4b)It’s eight o’clock in the morning! We’re already late!
(4c)Восемьчасовутра!Опаздываем уже!
Eight o’clock morning(Р.п.)[注]此处“Р.п.”为“родительныйпадеж”的简写形式,意为“生格、第二格”。(we) be-late already
在(3c)和(4c)中,俄语存在句本身仅由名词或名词词组构成,看不到动词的出现。在这一点上,与汉语所不同的是,俄语将这类以名代动、以空间代时间的存在句另外命名为“称名句”(назывное предложение)。具体地讲,就是具有存在句结构模式的称名句。俄语语法学将这类表达环境状态的称名句视作存在句范畴之内的一个分支(Пешковский, 2009:344-345),只表达存在意义,而不具有指示特征。然而,就这一方面而言,汉语则将此类存在句看成是“名词性非主谓句”(周梦菡,2015:1)。从本质上讲,这只是在不同语种之间针对同一种存在句式的不同叫法而已。
就上述存在句广义空间性表现而言,英语同汉、俄语几乎找不到契合点。我们以俄语存在句(3c)和(4c)为例,该句在翻译成标准英语之后,所采用的并非是(3c)和(4c)的字面意思,而是(3b)和(4b)的形式。从译句中不难看出,即便是没有动词的俄语称名句,当译成英语之后,必须借助动词“is”恢复其时态意义。这一点诠释了英语在广义空间表征对比方面参与度薄弱的根本原因。由此也不难看出,英民族对时间概念非常重视,该民族利用动词的形态变化展现时间观念就像使用自己的双手一样灵活。若想在英语中找出只出现空间表现而无时间表达的、类似于汉语例句(1)、(2)和俄语例句(3c)、(4c)的存在句,就极难办到。这一切都缘于英语的弱空间性。
2.2 汉、俄存在句空间表征相同点之二
根据上文所述,位于C段存在体位置上的名词既可以表达事物意义,又可以表达事件意义。根据(3c),不难发现,“Оплата”(payment)与上文曾提到的名词“通货膨胀”(inflation)、“炸弹爆炸”(the explosion of a bomb)一样,都属于表达事件类别的名词。但若在存在句结构C段位置出现类似于“手机”(mobile phone)等名词,则句子表达的是事物的存在意义。由此,我们可以根据存在体位置上名词的语义类别将存在句划分为“事物类存在句”和“事件类存在句”:当指向存在体的名词为表达具有空间延展性事物的名词时,这类存在句被称作“事物类存在句”;当指向存在体的名词为加入时间意义的动名词时,句式可被看成是“事件类存在句”。比如:
(5a)桌子上有一部手机。
(5b)На столе(есть)мобильник.
On table (have) mobile-phone
(5c)On the table there is a mobile phone.
(6a)(在)这座城市(里)发生了五起凶杀案。
(6b)В этом городе произошлопятьубийств.
In this city happened five murder-case
(6c)There were five murders that happened in the city.
(6d)Five murders took place / occurred in the city.
就汉、俄语而言,(5a)、(5b)属事物类存在句;句(6a)、(6b)属事件类存在句。通常情况下,国内学者们致力于对类似于(5a)、(5b)的事物类存在句展开探究,这是因为在这类存在句中,存在体名词指向具有空间三维性的直观可视“事物”,这更符合汉民族的意象思维方式。然而,值得关注的是,除了“事物类存在句”之外,汉、俄语中还存在大量的“事件类存在句”,其存在体名词指向兼有时空要素的事件,尤其在俄语中更为明显[注]关于汉语中“事物类存在句”和“事件类存在句”的界定与分类,参见王勇等(2014:71-82);关于俄语中“事物类存在句”和“事件类存在句”的相关论述,参见Арутюнова(2013:230-232)。,如(6b)类别的存在句。
根据存在体名词与现实所指之间的关联,不难看出,事物概念(如“手机”)主要与空间相关,事件概念(如“凶杀案”)则主要与时间相关。在(5b)和(6b)之间,动词在使用的必要性上产生差异。针对这一点,我们做出如下解释:第一,存在体名词的语义类别是决定动词出现概率的主要因素之一。根据存在句普遍结构,与A段空间限定语发生更加直接、更加客观联系的是具有空间三维性的事物,而非兼具时空性的事件[注]但这一点并不意味着事件类存在句与空间限定语完全无关,只是关联不如与事物类存在句那样紧密。。在(6b)中,事件“凶杀案”由于自身的时空性导致其与存在动词的联系加深,同时削弱了与可视空间(“这座城市”)之间的直接联系。该存在体名词依靠存在动词(“发生”)突显自身的时间性,因而与其搭配的动词出现概率相对较高。相反,在类似于(5b)的俄语事物类存在句中,动词出现的概率相对较低。在该例句中,表达空间三维性事物的存在体名词“мобильник”(手机)在与存在动词“есть”(存在,有,是)产生离散关系基础上,其在存在句中的作用在很大程度上超越了存在动词,成为整个句子构建的核心。在此基础上,存在句(尤其是事物类存在句)能更能直观地呈现出存在空间/存在域(狭义空间)与存在体(广义空间)这两个可视的意象思维载体之间的包含关系。第二,句子的时态也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存在动词的“去留”。无论是事物类存在句还是事件类存在句,俄语动词的省略通常发生于句子时间意义指向当前时空(现实时态)这一情景。然而,当时态调至过去时或将来时之后,为突显时间意义,动词一般不可省略(相关分析与论述详见本文第3节)。基于以上两点,我们尝试得出如下结论:俄语空间性特征较为充分地展现在(5b)等现在时态的事物类存在句中。当存在动词被省略之后,俄语的空间性和块状性得到明显的展现。俄语趋同于汉语的这种空间表征方式印证了俄语也具有空间性特征。
就空间性表现而言,在英语事物类存在句(5c)中,表征时间意义的动词“is”在任何情况下均不可省略。另一方面,事件类存在句(6c)等句则成为“空间”转向“时间”的典型,即通过表达事件的名词隐含时间意义。可是,即便事件类存在句将“时间”集中在表达事件意义的存在体名词上,甚至在很多情况下与存在动词搭配出现,如(6c),英语中事件类存在句出现的概率也远远低于汉、俄语。在这种情况下,英语存在句通常被转化成主谓句[注]诚然,在俄语中,由于事件与时间的紧密关联,事件类存在句也很容易被转化成以动词为中心的主谓句。转化之后,原事件类存在句的时间表征更加明显,如当事件类存在句“Суета”(大家都在忙)被主谓句“Суетятся”(大家都在忙)代替之后,时间意义更容易从动词的形态变化上表现出来。也正是由于这一点,事件类存在句有时也被称作“发生句”(王勇 等,2014:73)。等其他句式用以间接表达存在意义,如主谓句(6d)以及下文的(7c)、(8c)经常代替事件类存在句(6c)以及下文的(7b)、(8b)。这一切都是由于英语具有较为强烈的时间性特质所致。
3 汉、英、俄存在句在时间表征上的对比分析
与空间表征相类似,从原则上讲,汉、英、俄语的时间表征对比同样有广义和狭义之分。一方面,广义时间表征对比是结合“事物-特征”思维模式,基于语言哲学角度针对表达“特征”和时间意义的动词及其表现方式所进行的对比。另一方面,狭义时间表征指的是时间限定语。据引言部分所述,从狭义角度而言,空间与时间是表达存在意义的基础。由于汉语自身的空间性特征,汉民族的时间观念只能通过不断更迭的表达时间意义的具体词汇(狭义时间表征)体现出来,而英、俄语则可以同时借助动词的形态变化(广义时间表征)及时间限定语(狭义时间表征)表达时间意义。我们将通过如下一组例句说明问题:
(7a)当时他一个人生活,家里经常(是)一片狼藉。
(7b)At that time he lived by himself, there was always a mess at his house.
(7c)At that time he lived by himself, his house was always messy.
(7d)Тогда он жил один, домабыл постоянно беспорядок.
At-that-timehe lived aloneat-home linking v. always mess
(8a)他的家里经常(是)一片狼藉。
(8b)There is always a mess at his house.
(8c)His house is always messy.
(8d)У него дома всегда (бывает/есть) беспорядок.
PREP himat-home always (have) mess
从本质上讲,人类很难去定义、解释“时间”,只能通过词汇的表现形式以及被描述的方式去界定。“时间”不可感知,其心智形象是想象中的事实、是虚构的(Попова, 2007:174)。在(7a)和(8a)中,汉语基于自身的孤立语本质,导致无法利用动词“是”建立与时间的语法关联,因而该动词出现与否都不会影响具有弱时间性的汉语存在句在时间意义上的表达。当加入动词之后,句子仍可成立(潘文,2006:83-89)。由此可见,汉语存在句(7a)和(8a)只能通过表达时间意义的具体词汇“当时”“经常”表明时间意义,即主要从狭义视角表征时间意义。
与汉语不同,在英、俄存在句中,时间限定语并非是表达时间概念的唯一方式,该成分对存在意义的表达并非起到关键性引导作用,它只是决定广义时间表征形式的主要依据,而后者才是表明时间意义的必要手段:一方面,英语由于自身的时间性特质导致句(7b)和(8b)中必有时态标记“was”和“is”;另一方面,俄语存在句的非现在时态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存在动词的必然性,所以俄语存在句(7d)同样出现表征时间意义且具有形态变化的动词“был”。由此可见,英、俄语通过存在动词的形态变化与时间限定语这两种概念思维载体的加入,从时间的认知角度共同展现客体的空间变化。
当从广义视角进行时间表征对比时,主体基于英语和俄语而展开。在第(7)组例句中,英、俄存在句(7b)、(7d)不仅利用广义时间表征(动词“be”与“быть”的形态变化)作为其必要手段表达时间概念,还通过狭义时间表征“at that time”与“тогда”指明时间意义。然而,就现在时态存在句动词出现的必要性而言,英、俄语之间具有较为明显的不同:在句(8b)中,英语存在句必须出现动词“is”来表征时间意义;而在句(8d)中,存在动词“бывает/есть”一般处于省略状态。结合例句(5b)、(5c),笔者认为,产生这一现象的根本原因在于:英语动词形态变化依据“过去-现在-将来”三时系统,该系统将时间特征列入英民族思维的一部分。在这一时间系统之中,尽管“过去”“现在”和“将来”具有抽象性,但“过去”与“将来”永远都依附“现在”而存在。然而,与英民族所不同,俄语动词形态变化所遵从的是“之前-之后”双时间系统表征时间意义。当这一点体现在语言表象之后,不难发现,英语动词的“ing”形式是现在进行时态的最佳表现,而俄语中未完成体动词变位形式同时涵盖了现在进行时态和一般现在时态。在俄民族的思维方式中,时间仿佛是一条没有端点的线,俄民族通过线上不断移动的点所在的位置,借助意识组建并了解由过去、现在和将来构成的三时系统。如前文所述,当运动作为时间概念的基础而出现时(Бондарева, 2012:20),运动使得“某事件之前”与“某事件之后”产生关联。基于时间具有单向性(即非逆反性),事件的发生也是单向的。从这种意义上讲,当俄民族利用认知流记录空间与时间时,事件的时间路径是可以观察到的。基于上述缘由,英、俄现在时存在句在动词出现的必然性上产生了分歧。事实上,也正是基于这一点,我们选择俄语过去时态存在句(7d)来展现俄语广义与狭义的时间表征。
4 结语
汉、英、俄民族基于不同的思维模式,在存在句中展现出不同的空间表征与时间表征方式。在这三种语言中,汉、英语分别成为语言空间性与时间性的典型代表,我们以此为参照分别从空间表征和时间表征两条线索证实了“俄语具有事件性本质”。在空间表征与时间表征上,我们可以窥探出俄语分别与汉语在空间表征、与英语在时间表征上的相似点。在空间上,根据存在体名词与空间事物的间接语义关联及其在存在句中的关键地位,我们通过汉、俄语存在句相似的语言现象证实了“俄语具备空间性”的观点。在时间上,汉语只能以狭义时间表征方式体现时间意义,而英、俄语由于同属于印欧语系,可以同时借助广、狭义时间表征体现时间意义。英、俄语作为屈折语语言,动词的形态变化成为时间标记的宿主,二者在时间表征上相似的语言现象成为“俄语具备时间性”观点的佐证。然而,与英语所不同的是,俄语虽以时间概念表达为先导,但其自身的空间性同样不容忽视。俄语虽倚重于时间,可也没有放弃空间。俄语中特殊存在句句式称名句的存在就是这一点的有力证明。结合以上两点,我们借助俄语与汉语、英语相同的语言表象证实了俄语在具备空间性的同时,也具有时间性,这两点特征均缘于俄语存在句自身所具备的事件性本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