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门传人谭世英父子(下)
2019-03-01刘维嘉
刘维嘉
银川行途中探望谭少英
记得来银川之前,我告诉母亲,要去银川旅游,想看看表叔谭少英。他是舅爷的第三个儿子,我和他并不认识,更没有见过面,只是在写怀念舅爷谭世英的文章时,知道了他子承父业,唱架子花脸,是谭门传人,京剧艺术家。想起2009年7月的一天,北京人民广播电台《他乡北京人》栏目播放了记者沈弘采写的报道“谭门传人谭少英”,听了之后,不由得肃然起敬,从内心非常敬佩他的素养、演技和艺术感染力。
母亲给我找到了表叔的联系电话。在拨打电话前,我稍稍有些犹豫,不知道表叔会不会像有些人那样,摆谱、摆架子、不好接触。我拨通他的手机后,作了简单的自我介绍。他听了之后,稍稍停顿了一下说:“想起来了,我知道你,你的腿脚不太方便。你到银川后,马上告诉我住在哪里,我好去看你。”我说:“到银川后,会马上和您联系,我去拜访您,晚上可要在您家吃饭,有绿豆粥、烙饼和咸菜就行了。”“那哪儿行啊,来我这儿,就听我的吧,等着你的到来。”他的话,一下子打消了我的顾虑,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
从北京飞往银川只需要两个小时,到达银川后,入住位于兴庆区北京东路的格林豪泰酒店。我下车后,马上就给表叔打电话联系,问清楚他家的住址后,就在马路边等候出租车。
虽说已是傍晚,但是夜色比起北京来,会姗姗来迟1个多小时。银川的大街相对低调,没有北京高密度的拥挤和眼花缭乱。这里的空气显得异常的清新凉爽,没有北京的憋闷和压抑。一切都显得平淡和朴实。
银川对我来说是非常陌生的,不清楚表叔居住的五里湖畔究竟是湖畔,是大街,还是小区,也闹不明白自己所处的方位。随行的同伴们帮我拦了一辆出租汽车,把我的旅行箱也搬到了车上。坐在出租车里,我向司机说了要去的地方,他说知道那里后,我忐忑的心终于踏实了下来,心里盼着车开快点,再快点,能马上见到表叔。表叔也不断打来电话,询问我到了哪里,看得出来,他也在焦急地等着我。
出租车终于到达了五里湖畔,原来那是居民小区,在小区大门口的人群里,只见一位气宇轩昂、精神抖擞的中年男子正在焦急地等待着、寻找着,看到他的身影,感到似曾相识,尤其是那张陌生而又熟悉的面孔,他的眉宇间酷似我的舅爷,心里想着,他一定是表叔,没错,一定是。汽车停稳后,我刚打开车门下车,表叔就马上发现了我,快步迎了上来。
他的家里干净整洁,窗明几净。在靠墙的小柜上摆放着表叔一家三口的照片,还有几张他的演出剧照。茶几上,摆满了饭菜,有烧鸡、炒菜和我最爱吃的老虎菜。表叔拿来两个酒杯和白酒,要和我畅饮。我告诉他不会喝酒,他说,那你就喝点啤酒吧。说话间,他给我拿来了好几瓶西夏牌啤酒,自己也倒了一杯白酒。
表叔告诉我,他从早晨就一直等着我的到来,表婶上班前也给他准备了出门才穿的衣服。中午的时候,他只在沙发上躺了一会儿,也睡不着,心里惦记着我的到来,随时准备迎接我。当我问到表叔的剧照为何这样少时,他告诉我,在他演出的时候,也有戏迷跑到后台要和他合影,都被他婉言谢绝了,这几张照片都是他的戏迷抓拍洗印后送给他的。父亲谭世英对他要求很严,曾经对他讲,作为演员,妆化好了以后,不要想别的,要一门心思熟悉角色和台词,上场时才不会出现忘记台词、说错台词,那些对不起观众的事情,要把好形象留给观众。
正说着,表婶魏玉霞下班回来了,和我打过招呼,就忙着沏茶倒水。表婶很漂亮,稳重端庄,气质潇洒大方。表叔稍带醉意地向我作了介绍,在表叔的口中,表婶不仅是个贤妻良母,还是个孝顺的好儿媳。表婶也对我说:“当初,我选择你表叔,就是因为他人品好,孝顺,有亲和力,责任感强,戏里戏外都一样。”
我们边喝边聊,在不知不觉中,3个多小时瞬间就从我们身边跑远了。我竟然喝了一整瓶啤酒没有醉,在北京最多能喝半瓶啤酒,再无酒力了。表叔也只是喝了一杯白酒。墙上的电子表告诉我已经快到子夜了,起身告别了表叔和表婶,便打上出租车离开了。出租车到了酒店门口后,司机热情地帮助我拿行李、递拐杖,使我感受到了西北人的真诚、实在和厚道。
谭世英
谭少英
此刻的塞上夜空,星光灿烂,月光皎洁,虽然时令已经进入秋季,秋老虎仍然还在北京那边肆虐,但高原的秋色却令人神清气爽,又令人过早地感觉到了深秋舒畅的凉意。当我躺在床上的时候,竟然毫无一点困意,仍然处在见到表叔的异常兴奋当中,暖流在心中流淌着、荡漾着,那暖流便是血浓于水的真情,是打断了骨头连着筋的亲情。在亲情面前,无论你是远隔千山万水,还是远在天涯海角,它都會在你身上紧紧缠绕着。
在我将要离开银川的时候,表叔又早早地来到我入住的酒店送行,一起又聊了两个多小时,直到我要乘车离开银川去青海。他把我送上了旅游大巴,目送着旅游大巴发动,开动,渐远。望着车下的表叔,我的眼睛湿润了、模糊了。表叔的身影也由大变小,渐渐离开了我的视线。
艺海门墙皆桃李,梨园谁人不知谭
银川之行,与表叔的相见,让我更多地知道了我的奶奶谭淑娱,舅爷谭世英和他自己的不少事情。
1918年,舅爷生于北京梨园世家,曾祖父谭志道,祖父谭鑫培,父亲谭嘉瑞,他在11个叔伯兄弟中排行老十。舅爷的父亲是谭鑫培的二儿子,小名叫七儿,字海清,娶丑角沈庄的妹妹为妻,原习武丑后操琴,曾在内廷承差,常年为父亲伴奏,人称“谭二”,谭鑫培所灌唱片大部分都是由谭嘉瑞操琴的。
我的舅爷在家里排行第五,所有兄弟姐妹中,舅爷和我的奶奶最亲,在生活困难的时期,家境并不宽裕的舅爷、舅奶奶经常帮助我奶奶。
舅爷原名叫谭豫武,9岁入富连成科班学戏,是他的五叔谭小培带着去的,并为他签订了《坐科关书》,内容是:“立关书人谭小培,今将侄儿豫武九岁情愿投在叶师名下为徒,学习梨园十年为满,言明关方生理任凭师父代行,十年之内所进银钱俱归叶师收用,无故不准告假回家。尚有天灾病症,各由天命。有私自逃走者,两家寻找,年满谢师,但凭天良,日后若有反悔者有中保人一面承管,空口无凭,立字为证。立关书人谭小培画押,中保人×××画押,中华民国十五年阴历×月×日吉立。”在富连成排名的时候,赶上“世”字科,舅爷便改艺名谭世英。
富连成是中国京剧科班,是那个时期的京剧高等学府,在京剧教育史上办学时间最长,造就人才最多,并产生了深远影响,为京剧国粹艺术的继承、发展作了极大的贡献。
富连成招收学生都是不定期的,只招收男生,随来随考,入学年龄一般在6至11岁,坐科年限一般为7年。训练的方法是口传心授,从最初的形体基本功开始,然后按照学生的气质、性情、嗓音、扮相、体态等不同条件,再划归不同行当,文武兼学,要求特别严格。
舅爷入富连成后,先向孙盛文学习架子花脸,又向刘喜义、王连平学习武花脸。舅爷在14岁那年,参加了科班演出的《珠帘寨》,饰演周德威。舅爷19岁出科后,又拜师刘硕亭,继续学习深造。20岁那年,因成绩优异,有德有才,他被留在富连成科班任教,在他教的第一批学生中有殷元和、张元奎等人。一年后,舅爷一边从事教学,一边搭入他五叔谭小培的长子、叔伯哥哥谭富英(原名谭豫升)戏社唱戏。之后,又先后搭入叶盛章、言慧珠、奚啸伯等人的戏班子。在演出中,既演大花脸,又演小花脸,文武兼备。
1949年2月,舅爷在天津杨柳青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并随大军南下,在湖南军区政治部京剧团担任导演、演员和教员等职务。他于1952年转业回到了北京,先在张君秋剧团演戏,同年进入中国人民解放军总政治部京剧团工作,担任演员和教员。1956年,总政治部京剧团和西南军区政治部京剧团合并组成了中国京剧院四团,仍由总政治部管理,继续为部队服务,受中央文化部和总政治部双重领导。1958年9月,宁夏回族自治区成立,为了支援西部建设,繁荣和丰富少数民族地区文化,该团整建制调至宁夏,来到了银川。全团数百名演职员和家属,毫不犹豫地从繁华的首都来到比较偏僻的宁夏,其中就有唱架子花脸的舅爷谭世英一家。
中国京剧院四团到宁夏后,改为宁夏京剧院,舅爷继续担任演员和教员。1962年4月,宁夏京剧院分为宁夏京剧团一团、二团和学员队。1966年,宁夏京剧团二团改为石嘴山市(银川矿区)京剧团。1979年10月,与宁夏京剧团重新组成宁夏京剧团。
爱好比较广泛的舅爷,弹打吹拉唱、生旦净末丑样样精通。他的代表作有《醉打山门》《钟馗嫁妹》《芦花荡》《武大郎之死》《秋江》《金沙滩》等。他在演出中,工架优美,表演真切,善于刻画人物内心世界,演什么像什么。他饰演的角色都给观众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深受人们喜爱。
舅爷的造诣很深,在宁夏京剧院主要从事教学工作,从事教学的时间是最长的。有时候也演出,但因为要培养后人,所以他就基本上放弃了自己非常热爱的舞台,和其他老师一起专心致志地培养京剧演员。宁夏京剧院先后为国家院团、部队艺术团体和兄弟院团输送了艺术人才上百人,为北京、内蒙古、甘肃、山西、陕西、广西、河南、西藏、青海等省区市兄弟剧团代培青年演员百余人,也为宁夏当地其他艺术团体培养了大批人才。
50多年来,舅爷在京剧教学方面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对学生的要求非常严格,既教戏,又教做人,努力把学生培养成德才兼备的京剧人才。在他的学生中,比较著名的有高长青、王长青、义维华、梁嘉禾、叶盛富等优秀花脸演员,著名花脸演员方荣翔也曾经向他学艺。1981年,舅爷离休后,先后受山东省艺术学院和兰州艺术学校等艺术院校的聘请,教授京剧,一直到因病卧床,不能继续教学。他教授的学生遍布祖国各地和海外,有许多人已经成为京剧院团的骨干和京剧名家。
我曾经见过舅爷,至今记忆犹新。那是20世纪80年代初的一个秋季,我下班回家的时候,看到家里有两位老人,父亲的介绍,让我知道了那位神采奕奕、身材魁梧的老人是我的舅爷谭世英。那位瘦瘦的,个子不太高的老太太是我的舅奶奶张瑞英。晚上,我和舅爷在外屋的双人床上休息,舅奶奶和我的母亲及我的小妹妹在里屋休息,父亲住在了医院宿舍。每天早晨,舅爷醒后,从床上坐起来,先闭目活动胳膊和脖子,下床后,就在小院的绒花树下练功、吊嗓子,还有的时候坐在屋门口的凳子上拉拉京胡。大院里的大人和孩子们常常围着他,听他拉京胡,唱京剧,有的老人也随着唱上几句。真没想到的是,60多岁的人每天都坚持练习拿大顶,只见他轻轻松松地双手撑地,头朝下,双脚翘到墙上,每次都在10分钟以上。舅爷锻炼之后,才洗漱,吃早点。舅爷喜欢喝酒,一天两顿,每次都是几小杯,从不贪杯。他曾经告诉我,过去唱京剧的没有女的,女角都是男扮女装,学戏要从小学,4岁开始学最好。舅爷在我家住的时候,他的大儿子谭韵扬(京剧演员)和大儿媳宋祥年(北京曲艺团演员)来看他们父母的时候,我也结识了他们。大表叔谭韵扬生于1942年,于1958年初考入中国京剧院四团,习武花脸,曾主演《打焦赞》等传统京剧。同年9月随团来到银川,在宁夏京剧院学员队学习毕业后,分配到宁夏京剧团二团。1981年调中国京剧院(现为国家京剧院)继续唱京剧,直到退休。
谭世英夫妇和子女
1987年5月15日,舅爷在银川因病逝世,骨灰安放在宁夏八里桥革命烈士公墓。在譚世英的追悼会上,友人专门给他题写了对联,上联:艺海门墙皆桃李;下联:梨园谁人不知谭;横批:艺德长存。1991年3月15日,我的舅奶奶张瑞英不幸与世长辞,她老人家的骨灰暂时在家里供放了6年多。1997年7月1日,舅爷的儿女们将父亲和母亲合葬于宁夏植物园松鹤园墓地。
舅爷在银川生活了近30个春秋,不仅目睹了银川的日新月异,而且亲历了宁夏京剧团的不断发展变化,把自己宝贵的青春、热血、艺术,都无私地奉献给了宁夏的各族人民。舅爷虽然与世长辞了,但他一刻也未曾离开他深爱着的贺兰山,黄河,宁夏银川。他永远留在了第二故乡,留在了西北,留在了西北人民的心中。
置身银川的大街上,我望着那些来来往往的人们凝神畅想,在他们当中,一定会有舅爷的学生、观众和戏迷。西北的各族人民一定还会记着他,一位唱架子花脸,德艺双馨、名副其实、享誉盛名、令人爱戴的京剧表演艺术家和京剧教育家。
(编辑·刘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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