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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顶草原我的家

2019-03-01王忠范

少年文艺 2019年2期
关键词:敖包牛羊仙女

王忠范

小时候,父亲到牧区投靠亲友,我们全家就搬进了莫顶草原的巴克乡。住进蒙古包没几天,我就学会了唱《莫顶草原我的家》:“牛的家,羊的家,莫顶草原我的家……”这首民谣好像长在大人小孩的嘴上一样,晨牧唱、晚归唱、下夜唱。彩色云朵般的畜群随着歌声聚来散去,起伏飘游。

莫顶草原有一种天然的美,茫茫苍苍,像一片没有边沿的绿叶铺向天际。曲曲弯弯的雅伦河蜿蜒其间,亮晶晶的,哈达般美丽迷人;数不尽的野花点缀着草滩牧场,婀娜多姿,万紫千红,好看極了。这里尽是牛羊爱吃的碱草、矮草、铃铛草和紫苜蓿,绿盈盈、齐刷刷、鲜嫩嫩的。草原是牛羊的家,它们喜欢到哪里都行,走卧随意,没有遮拦,无拘无束,所以总是哞哞咩咩地叫。牧人则像杰克逊船长一样快活自由,我行我素,跟他们的牛羊没两样儿。

巴克乡的好多地名都与牛羊有关,什么老牛坡、羊草滩、牛尾巴沟、羊蹄子湾……既形象,又容易记住。这里让孩子们最喜欢的还是经常过节,吃好的、穿新的,热热闹闹,特好玩。除了春节、端午节和中秋节以外,还有迎春的柳条节、给牛羊烙印剪耳的丰收节、欢乐夏日的瑟宾节、金秋篝火节、祭敖包的神树节、那达慕大会文化节……草原上的节日就是这么多,还这么奇。不管是什么节,人们都疯狂地喝酒唱歌:“牛的家,羊的家,莫顶草原我的家……”

最逗人的是好多人都有绰号。前屋老五爷爱留长胡子,大家就叫他羊胡子爷爷;邻家于伯体壮能干,干什么都不服输,人们就叫他于犟牛;黑牤子叔叔高高胖胖、黑黑的,脸膛像过火的草地,力大无比;父亲老实肯干,很少言语,便被称为大绵羊;我因为父亲也得了一个小绵羊的称号。这些有意思的绰号,使人想到自己也许就是牛羊,反正都生活在茫茫草原上。

在夏营地,那绿茵茵的草丛中,有仙女石和石牛、石羊,都是光滑漂亮的石头。每每放学回来,我的好朋友额尔敦(绰号二牛子)就领着我们这些小伙伴来这里捉迷藏,弄得满头都是草末花浆。那天羊胡子爷爷走过来,他不许我们坐在仙女石上,也不许骑石牛和石羊,一副虔诚而严肃的模样。他告诉大家:说不清多少年以前,天上的仙女带着牛羊来玩,觉得莫顶草原宽广美丽,又很自由,就不想回去了。金鸡唱晓时,便幻化为仙女石和石牛石羊。从此,莫顶草原成了牛羊的家,有仙女保护,越来越兴旺,充满了神韵。巴克乡的人都像羊胡子爷爷一样对草原一往情深,视牛羊为神圣,把灵魂种进了绿茵。他们真的是一棵棵草了,在莫顶草原上绿了又黄、黄了又绿……

那个时候,巴克乡的人非常喜欢早春下雨,因为雨早预示草旺畜多,牧人像过节一样欢乐。雨中无边无际的草地,绿得水灵、绿得傲然,绿出了层次、生机和灵气。我和那些蒙古族小朋友披着袖长、镶边的蒙古袍,系着黄、蓝、绿、紫不同颜色的腰带,穿黑亮亮的皮靴钻进淅淅沥沥的雨里,逗牧狗、追马驹、跟小牛犊摔跤,可有趣了。回来吃奶皮子、奶干,喝酸奶子、黄油拌炒米的奶茶,就跟欢庆那达慕一样欢快。下头场雨时刚刚接完春羔,小羊羔都集中在围栏里,黑牤子叔叔总要带我们去数一数。那羊羔有驼色的,有白色的,有黑色的,一片片毛茸茸的,迎着雨咩咩直叫,逗人喜爱。

黑牤子叔叔端起铜壶,咕嘟咕嘟喝上几口奶茶,就可着嗓子唱 《莫顶草原我的家》 ,他陶醉在丰收的喜悦里。他很喜欢我,我也像他的影子,跟他学骑马,跟他驯头羊,跟他练射箭,跟他玩蒙古象棋……他拍着我的肩膀说:“就留在草原上吧?”我认真地点点头。他笑着甩出一串响鞭,跃马出牧去了。

我赶着勒勒车去拉羊草。那两匹马不知因为什么一起炸神,眼看连人带车就要滚进石头沟,我吓出了一身冷汗。黑牤子叔叔策马飞来,奋不顾身地拦住惊马。我扑进黑牤子叔叔的怀里,哭成了一个泪人。他抱着我,越抱越紧……

雨后初晴,大草原到处都很鲜艳都很干净,而且灿烂多彩。乡里按例举办春季摔跤比赛,这也是莫顶草原最热闹的时刻。黑牤子叔叔可是个摔跤能手,多次荣获冠军,被人们视为草原上的英雄。这天,我也挺胸昂头地走进摔跤场,因为我在黑牤子叔叔的身边。我跟黑牤子叔叔说:“冠军还是你的!”他认真地点了点头,他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比赛开始了,黑牤子叔叔踢、绊、缠、歪、推、拉等十八般技艺都用上了,一连九轮全胜,终于又一次拿了第一。全场沸腾了,人们狂呼着他的荣誉称号:“达尔罕布和!达尔罕布和!”他获得九九八十一份大奖,什么骆驼九峰、骏马九匹、黄牛九头,什么绵羊九只、马鞍九套、砖茶九块……黑牤子叔叔送给我一匹马,说马跑起来时什么困难都不怕,什么样的沟岗也拦不住,马只知道勇往直前。我郑重地接过缰绳,牢牢地记住了他的话。

每天,伴随黑牤子叔叔的就是他的乘骑、他的铜壶和名叫豹豹的牧狗。他像离不开太阳和月亮一样离不开马,马是他生命的一部分。他打扮他的马,有空就给它挠痒,放牧回来还给它割捆鲜嫩的咸草,半夜出外撒尿时也忘不了给它添把草。他的大肚子铜壶是专装奶茶的,随时随地都喝,喝了就有精神、就有劲头。他说奶茶养育了他,奶茶是草原的母亲。他的豹豹很懂事,也会逗人,摇头晃尾地跟他形影不离。能帮他圈羊,帮他守夜,帮他“侦察”沼泽地,像个小人似的。那个寒冷的冬夜,风呼啸着,树枝被刮得嘎嘎直响。黑牤子叔叔的豹豹突然生病死了,他心疼极了,满脸阴沉,一遍又一遍地出去看,摸摸那条已经僵硬的狗。第二天一早,他就把豹豹葬在朝阳的草坡上,回来时脚步趔趔趄趄,身子跌跌撞撞,只是不时捡拾几块牛粪。我们不敢劝他,也不能再提豹豹。就是这天,村里出现了流感,他什么都没说,跨上马去百里以外请医生,他把痛苦藏在自己的心里。人们都相信他、依靠他,说他是莫顶草原的保护神。

不久,萨仁花阿姨和黑牤子叔叔相爱了。他们俩上敖包山去会十五的月亮,我们就悄悄跟在后面,埋伏在敖包前面的草丛里。当看见黑牤子叔叔给萨仁花阿姨戴上金镯时,我们就呼啦啦地站出来,合唱《敖包相会》那首歌。他们俩都没有害羞的意思,面对我们对唱《莫顶草原我的家》。他们热恋家乡,真的把莫顶草原爱进心里了。我们也跟着唱:“牛的家,羊的家,莫顶草原我的家……”深情的歌声在月光里回荡着,越传越远。

夏天,那个吉祥喜庆的日子,洁白的蒙古包系上了七色彩条,黑牤子叔叔结婚了。长长的接亲马队和挂着古弓、红绸的勒勒车,在欢快的马头琴乐曲中回来了,我们都挤到前头看热闹。萨仁花阿姨的送亲人摆放好嫁妆后,就举行“抢枕头”仪式。女方家四个壮汉,抱着枕头蹒跚而来。这枕头形状奇特,两头粗细不同,长约一米。男方家四个壮汉迎上前去,将枕头围在中间,双方你拉我拽,互不相让。围观的人们叫好助威,分外热烈,一派喜气。难分难解之际,长者羊胡子爷爷出面劝解,双方对视一笑才罢手,共同把枕头放到新人的婚床上。这时候,萨仁花阿姨在屋里换上妇人的装束,头戴圆顶筒帽,原来的七根发辫改梳成两根了。黑牤子叔叔在外面风风火火地干活。据说,婚礼这天新郎越勤快,越能得到媳妇的疼爱,以后的日子会和睦兴旺的。我们这些小伙伴围住黑牤子叔叔,你作鬼脸,他刮鼻子,我挤弄眼珠,都在逗他、祝福他。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笑个不停。婚宴开始,那几轮敬酒最有意思,谁都不准躲逃。我也喝了一杯,虽然是第一次沾酒,却没醉,只觉得心热。

后来,我离开了草原,黑牤子叔叔和二牛子那些童年的朋友骑着马把我送进城里。然而,我还是喜欢绿色,喜欢宽阔和宁静,也常常因为梦里的牛羊而困惑、犹疑与兴奋。父亲说我还是以前的那只羊,我也因此激动、自豪,情不自禁地唱起来:“牛的家,羊的家,莫顶草原我的家……”

发稿/沙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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