鸭蛋湖原野的麻老太
2019-03-01周静
我在湖边长大。湖边有风、有雨、有霜、有飘落的雪花，还有老阿婆嘴里的故事。回想起来，那些故事独特而神奇，那些时光静谧而美好。新年时光从读故事开始。亲爱的朋友们，祝愿你的一切美好吉祥！
——周静
下个不停的雨
麻老太住在鸭蛋湖原野上。
她有一座正好适合她住的小房子，就在一棵大桑树下。刮风的日子、下雨的日子，关好门、关好窗，火塘里生一堆火，煮一壶茶，一边喝茶，一边听风呜呜吹过、听雨啪啪打下来，多舒服啊！
啪啪啪——
麻老太转过身，背冲着门坐着。
啪啪啪——拍门声更响了，还有个声音可怜巴巴地喊：“麻老太，麻老太，开开门吧。”
这下不能装没听到了。麻老太把茶杯放在茶盘里，起身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只兔子，湿淋淋的雨把他的两只长耳朵也淋得耷拉下来了。
刚一进门，他就打了大大的、大大的喷嚏，把麻老太的茶杯震得飞起来，扣在了茶壶嘴上。麻老太咯咯笑起来。
“来吧，坐吧，兔子。”她给兔子倒了一杯茶。
兔子打着哆嗦，一抽鼻子，把流出来的鼻涕又缩了回去。他喝了口热茶，叫起来了：“麻老太，这是什么茶呀？喝下去，我就像是被太阳晒过，暖烘烘的。”
可不是嘛，你看兔子，原本湿淋淋贴在身上的毛全都蓬松起来了，就像是刚被热乎乎的太阳晒干了。
麻老太笑了笑，往他的杯子里加了点茶，“兔子，这么大的风雨，你来找我有事吗？”
“哎呀，差点给忘了！”兔子一拍自己的脑袋，“最近一直刮风、一直下雨，风大雨大，我们的兔子洞里都灌进水了。成串挂起来的蘑菇一副要长霉的样子，胡萝卜也长了一块一块的斑，要烂了。小兔子们一个接一个地打喷嚏，鼻涕也流个不停。老是闷在洞里，他们都快要打架啦！”说着说着，兔子眼泪都要冒出来了。“麻老太，我们想不出别的办法，就只好来找你了。”
屋外风雨那么大，天空阴沉沉的，光线一点都不亮。在屋子里的火光中，谁也没发现麻老太的脸红了。
她从旁边的柜子里抓出好几种草药包成一包，递给兔子，“把这个煮成汤给小兔子们喝，他们就不会再打喷嚏了。”
“好好，”兔子接过草药，看看窗外，“那这雨……”
“放心吧，天黑前就会停下来的。”麻老太说。
兔子一个劲儿点头。他站起来向麻老太告辞，连一会儿都不等了，“得把这草药煮给小兔子们喝，因为不停地擤鼻涕，他们鼻子都跟眼睛一样红了。”
等兔子一走，麻老太悄悄把写在日历牌上的那一排“雨”字擦掉，改成了“晴”。
她才改过来，就从南边吹来一阵风，把天上浅灰色的厚云層全都吹散了。
到黄昏时分，夕阳照在湖中的小岛上，把坐在窗边淘糯米的麻老太也给染红了。
南边来的风
连着吃了好几天，麻老太突然不想吃糯米饭了，她想吃粽子。
虽然在还要烧火塘的天气里吃粽子听起来很奇怪，但一点不差，这就是她想吃的。除了粽子，她吃什么都没心思。而且，谁规定端午节之前就不能吃粽子呢？
糯米泡在陶盆里，趁着天还没黑，该去找粽叶了。
麻老太喜欢用芦苇叶当粽叶，她喜欢芦苇叶的气味。
芦苇是湖边最常见的植物了，哪里都有它们的影子。到了秋天，芦苇长得比人还高，风一吹，芦苇那毛绒绒的穗子摇啊摇啊，像是要把人摇到暖烘烘的梦里去。
可是，现在才刚刚过了惊蛰的节气，轰隆隆的雷才响过没几天。湖边的芦苇荡里，芦苇们才刚刚露出它们那嫩芽的小尖尖，随着风点呀点呀点着头。
这叶子能用来包粽子吗？摘回去榨出汁来和青团子还差不多。
要不吃青团子？
麻老太摇摇头，才不要，她就想吃粽子。
她望望南面。南面的湖水被初升的夜色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青灰色。
麻老太眨眨眼睛。
风从湖面吹来，带着寒意。四周静悄悄的，只有湖水轻轻拍岸的哗哗声。
麻老太摸摸围裙，围裙兜里有个木勺。她把木勺拿出来，冲着南边轻轻一舀，然后像浇水一样浇在芦苇芽芽上。
南边的风啊，吹啊，
南边的风啊，三月的风。
嘿，长啦长啦！
吹到脸上的风暖和起来，越来越热乎，带着青草的味道，带着各种花的气味，带着青青树叶的味道。芦苇芽芽长起来了，噌噌往上长。
她一边凌空舀着风、浇着风，一边唱着：
南边的风啊，吹啊，
南边的风啊，三月的风。
南边的风啊，吹啊，
南边的风啊，四月的风。
南边的风啊，吹啊，
南边的风啊，五月的风。
在麻老太轻轻的歌声里，芦苇芽芽长到巴掌那么高，长到小腿肚子那么高，长到围裙兜兜那么高，长到胸口那么高，长过头顶去啦！
芦苇叶子舒舒展展的，比巴掌还宽，正好用来包粽子。
麻老太摘了一片，又摘一片，一会儿就摘下一大把。她转过身正要往回走，“呱——呱——”后面传来青蛙懒洋洋的叫声。
“叫吧。”麻老太说。
结果，这片高高的芦苇荡里，青蛙一直在叫。到了晚间，还越叫越多，越叫越响了。这可不像初春的夜晚，树长满叶子，草地开满花，水淙淙流淌，夜鸟在林间飞来飞去，晚间的动物各自忙活，到处都是声响。青蛙的声音混在其中，就像是一个和声混进大合唱里，很合适，一点都不讨厌。在这样清冷的夜晚，青蛙的声音在清澈的空气中格外嘹亮，吵得麻老太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直到下半夜，青蛙的聒噪声才慢慢弱下去。
麻老太知道，南边来的风已经远去了。
她闻着屋子里芦苇叶的香味，想着粽子的滋味，慢慢睡着了，一直睡到太阳升起来，睡到糯米泡得鼓胀起来。
“小麻”的歌
天气一天天暖和起来，原野上的瓜叶菊、金鱼草、天竺葵、金雀花、矮牵牛……都开花了。麻老太成天在原野上忙着摘花。她把这些花摘下来，按不同的颜色捶出花汁，用毛笔涂到月历上，那一个个日子就有了颜色，就会从早到晚都变得香喷喷的。
昨天刚下过雨，今天的阳光格外金黄，正是摘金雀花的好日子。
金雀花开得正好。麻老太一朵一朵摘下来，放进她的小篮子里。
太阳，哗啦啦啦啦
花朵，哗啦啦啦啦
云呀，哗啦啦啦啦
草呀，哗啦啦啦啦……
不知从哪里传来了歌声。
这歌唱得好简单，麻老太听得直想笑。可不知为什么，那朵笑容在她嘴角悄悄停下来了，没有变成好笑的那种笑。
雨呀，哗啦啦啦啦
湖啊，哗啦啦啦啦
羊呀，哗啦啦啦啦
我啊，哗啦啦啦啦……
歌还在继续唱着。
“我啊，哗啦啦啦啦”这句歌词，麻老太也唱过，那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在她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那时候，采蘑菇的日子、摘花的日子、摘果子的日子、煮果酱的日子……什么好日子，她都喜欢这样唱一首歌。
“小麻，小麻，你唱歌真好听。”
“小麻，小麻，你最甜了。”
“小麻，小麻，再大声点。”
“一听你唱歌，就好开心好开心啊……”
那时候，去哪里都喜欢跟着妈妈，做什么都可以又唱又跳又说话。
麻老太看看天空，清澈的天空里，飘着一朵白云。她使劲仰着头，不让眼泪落下来。
一直过了很久很久，麻老太才悄悄朝着歌声飞过去，在那个唱歌的小女孩要走過的路上，偷偷将自己的纽扣一颗一颗放在路边的蘑菇下。
一颗一颗圆溜溜的珍珠纽扣，没有女孩看到会不像“小麻”那样跳起来的……
自从听过那个歌声，麻老太干什么都没有了精神。她也想唱歌，可是一张嘴，那声音怎么也不能让自己满意。那种甜甜的声音，像水中细沙一样干净的声音，已经离开麻老太太久太久了。
麻老太白天在原野里采摘各种各样的野果、各种各样的花，晚上把它们和着细砂糖一起用小火煮。
草莓煮出草莓果酱。
樱桃煮出樱桃果酱。
五月泡煮出五月泡果酱。
茉莉花煮出茉莉花酱。
玫瑰花煮出玫瑰花酱。
芍药花煮出芍药花酱……
罐子噗嗤噗嗤冒着泡，那细细的小泡泡破裂的时候，就会冒出一阵一阵浓郁的甜香味儿。风把这甜香味儿吹向原野，把它吹成一根根琴弦。什么东西碰到它，都能听到一个小女孩的歌声：“我啊，哗啦啦啦啦……”
发稿/赵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