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格时代传播的具身性研究
2019-02-28陈宇恒
陈宇恒
摘 要 近年来,新媒介技术的发展已经深入影响到媒介环境的中枢部分,重塑着当下的媒介生态。一方面,技术与人的互嵌性逐渐加强,传播主体由掌握工具的自然人向人机结合的赛博人转变,我们正迎来赛博格时代;另一方面,當代新媒体技术主导下的传播实践活动更加突出身体的参与,影响着新时代的传播学研究偏向。文章试图通过分析赛博格时代传播主体的变化,来审视传播学突出具身性研究的必要性。
关键词 赛博格;具身性;身体
中图分类号 G2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6-0360(2019)24-0013-03
赛博格这个概念,来自于后人类主义思想,又叫电子人。1985年,唐娜·哈拉维提出著名的赛博格宣言,她将赛博格定义为机器与有机生物体的结合体,例如安装了假牙、假肢、心脏起搏器等的身体,这些身体模糊了人类与动物、有机体与机器、物质与非物质的界限①。而技术谱系的发展,已经使现在的传播主体逐渐接近于后人类主义思想中所呈现的一种人与技术融为一体的形态,即人与技术的边界逐渐模糊。
随着移动网络、虚拟现实以及人工智能技术的发展,人类身体的参与在当下的传播实践活动中与日俱增。以5G为代表的移动网络技术,让传播者可以随时随地地实现虚拟身体的远程在场;虚拟现实与增强现实技术通过营造虚拟环境,带给人体沉浸式的感官体验;人工智能技术则促进了技术与人类身体的交融,或者直接创造出与人体无关的新的智能主体(机器人)。
显然,当下传播技术的变革方向,正在不断突出并加剧技术所体现的具身性。作为信息技术革命的产物,新媒介技术作为一种中介,通过数据流将人类无法用身体经验感知的东西转化到人体知觉可接受的范围内,使得技术自身全方位地渗透在人的身体经验中。而这种人与技术的互嵌,正是赛博格时代传播主体(赛博人)的主要特征②。
而技术变迁所引发的一系列有关传播主体、在场与缺席、传播实践活动的变化都对过往主流传播学的身体观念提出了新的挑战。
本文试图先重返传播的思想史,回顾主流传播学中的身体观念,再联系赛博格时代传播实践的新样态,论述具身性研究对于当代传播学的必要性与重要性。
1 信息技术革命之前:去身体化的传播
回顾传播学研究的发展历程,我们不难发现,主流传播学的一个基本预设便是去身体化的,即离身性的③。在大众传播时代,传播学将身体视为传播必须要克服的障碍,认为信息要实现跨越空间的远距离扩散必须克服身体以及物质空间场景对信息传播的束缚。其中,媒介被认为一定是脱离身体的,如符号、电流被认为是可承载信息的大众媒介,信息的传播者与受众都被看作是脱离了身体的意识主体。
而主流传播学所坚持的离身性的哲学基础来源于笛卡尔的身心二元论,笛卡尔将人视作一系列的二元对立:意识和身体、理性和感性、主体与客体……其中,前者高于且主导后者。因此,在笛卡尔这种否定身体能动性的“机械身体论”的基本预设下,过去的传播学更多地关注信息内容而忽略媒介,将传播实践活动抽离出具身关系场景,遮蔽了传播的空间和地理元素,抹杀了身体及其附带要素在传播中的诸多重大价值④。
另外,在电子媒介诞生后,传播学研究将人类的感官从身体中分别剥离出来,与不同形态的电子媒介对接。正如麦克卢汉所言,“媒介是人的延伸”以及“延伸意味着截除”⑤。例如:电话延伸了人的听觉,但是主流传播学对于打电话这一传播实践活动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可符号化的话语内容和意义的研究上,却忽略了与身体无法分割的感官互动反应⑥。正如季凌霄所提出的以声音景观的视角重新审视传播一样,离身性的大众传播研究忽视了声景所蕴含的空间维度,而这种空间维度将听觉活动看作一种身体参与的感官与声音环境的互动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不仅涉及物理层面的被听到的声音本身、被压抑或隐匿的声音,还包括文化层面影响人身体经验的审美、权力关系等社会传统。显然,自大众传播时代以来,忽略身体的传播学很少关注这些极具研究价值的与身体相关的因素。
而随着信息技术革命的到来,由互联网技术衍生而来的一系列令人眼花缭乱的新媒介技术正在理念上不断强化离身的趋势,即虚拟现实、移动网络技术使脱离身体的虚拟远程在场成为未来传播活动的新趋势。但另一方面,由技术所激发的身体参与(虚拟现实技术需要肉体的介入去连接可穿戴设备)却在“背道而驰”地逐步增强。这也使得赛博格时代的传播学研究不得不更多地增强具身性的研究偏向。
2 赛博格时代:重新定义在场与传播
传播技术的更新迭代,强化了赛博格时代新兴传播实践的具身性特征。一方面,如美国技术哲学家唐·尹德所说,信息技术革命赋予了技术转化的作用,让人可以借助技术的中介作用感知到其身体经验无法直接感觉到的事物⑦。那么主体每次要借助技术中介获得全新的知觉体验都得通过其身体与技术的连接,这使技术更深入地嵌入具身关系中。另一方面,人工智能技术和生物技术的突飞猛进使人机融合的身体形式成为可能,身体的存在方式向多元化发展。
而法国哲学家梅洛·庞蒂从知觉现象学角度提出的身体——主体论,正好为赛博格时代传播学的具身性研究提供了一条学理路径。他认为人的身体是我们感知世界的立足点,是连接人与世界的媒介,具有主体性⑧。梅洛·庞蒂所秉持的身体在场的重要性,即是赛博格时代重新理解传播与媒介概念的全新思路。
2.1 在场与缺席:连接与断开连接
在互联网技术诞生之前,人的传播活动可以分为身体媒介时代和无身体媒介时代⑨。它们分别对应着文字等表意符号出现前人类借助身体语言实现沟通传播的时代和印刷术与电子媒介发明后通过媒介进行中介化传播的大众传播时代。在这期间,传播中的在场与缺席即代表着身体的有或无、参与或未参与。而当新媒介技术逐渐突破人的身体边界,传统的在场与缺席概念也已被颠覆。
由新型媒介技术所主导的新型在场方式,主要是一种肉身的远程虚拟在场。诸如网络直播、全息投影甚至电影《头号玩家》中的游戏世界,都是一种在理念上强调去身体化、克服身体时空障碍的虚拟远程在场,即肉体可以不在面前,但信息接受者却可以感受到传播者逼真的样子,因此传统的形而上学的肉体存在与否的在场与缺席已经不适用于赛博格时代的传播活动。由于当今的传播更多的是通过新媒介技术实现远距离的“面对面”传播,移动通信与网络技术在虚拟身体的远程搬运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所以赛博格时代的在场与缺席主要探讨的是人是否和现实与虚拟杂糅的关系网络相连接。一旦断开与网络的连接,人就失去了远程在场的技术能力,即意味着赛博格时代的缺席。
而反观赛博格时代的传播实践活动,不难发现,虚拟身体在虚拟世界的在场更多依赖身体与媒介技术的交互作用。从梅洛·庞蒂的观点出发,这种具身性的交互作用是基础性的,正是身体的参与才让虚拟场景中的知觉经验得以被传受双方主体感知,即正是身体介入世界的方式决定了我们可以经由媒介技术获得近似于离身的“直面”感受。因此,在这样一种通过判断是否现身关系网络来衡量赛博人是否在场的观念下,虽然肉体可以通过多元的方式实现远程在场,但是我们依然应该承认并关注身体在意义生产与维系中的基础作用。
2.2 传播:一种全新的身体实践
由于大众传播时代的传播活动被视作一种中介化的传播,很少涉及身体,因此大众传播时代的传播学更多地将可符号化的内容作为观察与研究对象,即将传播活动视作一种话语实践。而受制于视觉性思维方式的主流传播学已经很难适应赛博格时代的新型传播活动了。
具身性逐渐显著的媒介技术使得当代的传播实践活动很难再被符号化与二维平面化,因此传统的将传播理解为话语实践的视角也难以解释当今场景化、具身化的传播活动,会遮蔽赛博格时代传播的身体实践的重要价值。
如果将传播理解为信息通达到人的过程,那么过去传播学是以一种话语实践的视角去理解传播的,传播的内容则表现为一种可符号化的言传知识,即米德所认为的符号:语言⑩。然而,赛博格时代的具身传播内容更多地体现为一种意会知识,这种意会知识覆盖了身体感官以及其他物质场景元素,不可能被言传所替代。因此,我们不妨将未来的传播实践活动理解为一种传达意会知识的身体实践,正如梅洛·庞蒂所秉持的:身体才是连接人与世界的媒介。那么顺着此思路思考下去,赛博格时代的媒介则趋向于与身体融为一体,互相建构。
3 结束语
传播学者彼得斯曾在其著作《对空言说》中发问:在人类交流中人体在多大程度上可以保持缺席??若以梅洛·庞蒂的观点去回答,便是人的身体永远不能缺席。在传播技术具身化的赛博格时代,传播内容不仅需要从话语实践的视角去解读,还需要从身体实践层面去理解,因为对于研究传播内容来说,意会与言传从来都不可分割,且在赛博人的传播实践中,意会正在压倒言传。
当然,在新媒体技术与人体互相嵌入的赛博格时代,媒介与人体的边界也逐渐模糊,赛博人自身的人机结合体正在逐步媒介化,媒介则在逐步具身化,智能主体在开展编织关系网络的身体实践时也暴露出许多新的问题。比如:过度的连接给传播主体带来的重负?,传播主体能否根据自己的意愿控制自己的身体感官,技术监控或侵犯人的隐私等赛博格时代的新媒介伦理问题。
因此,虽然技术与人体的互嵌扩展了人类肉体的认知能力与身体经验,促进了人类对于积极自由的践行,但是在迎接赛博格这一“热”趋势的同时,具身传播所暴露出的媒介伦理问题也需要引起学界和业界的“冷”思考。
注释
①欧阳灿灿:《当代欧美身体研究批评》,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165页。
②孙玮:《赛博人:后人类时代的媒介融合》,《新闻记者》2018(6),4-11。
③刘海龙,束开荣:《具身性与传播研究的身体观念——知觉现象学与认知科学的视角》,《兰州大学学报》2019(2),80-89。
④孙玮:《交流者的身体:传播与在场——意识主体、身体-主体、智能主體的演变》,《国际新闻界》2018(12),83-103。
⑤马歇尔·麦克卢汉:《理解媒介:论人的延伸》,何道宽译,译林出版社,2011。
⑥季凌霄:《从“声景”思考传播:声音、空间与听觉感官文化》,《国际新闻界》2019(3),24-41。
⑦唐·伊德(2008):《让事物“说话”:后现象学与技术科学》,韩连庆译,北京大学出版社。
⑧莫里斯·梅洛-庞蒂(2001):《知觉现象学》,姜志辉译,商务印书馆。
⑨刘明洋 王鸿坤:《从“身体媒介”到“类身体媒介”的媒介伦理变迁》,《新闻记者》2019(5),75-85。
⑩乔治·H·米德(2005):《心灵、自我与社会》,赵月瑟译,上海译文出版社。
?约翰·杜翰姆·彼得斯(2017):《对空言说:传播的观念史》,邓建国译,上海译文出版社。
?彭兰:《连接与反连接:互联网法则的摇摆》,《国际新闻界》2019(2),20-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