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爱的事物无法久存（9首）

何冰凌

爱情史

——赠梅朵

柳絮翻飞，像一个人痛哭过的样子

身为女子，你我都曾经无望地爱过

爱是一场发烧，热度退了

病就好了

这是你吗？亲爱的

那时你真美。照片上的旧少女

旧年的夏夜心事滚烫

月光下的优钵罗花

也有片刻的颤栗和惊慌

你钟情的颀长男子最后去了哪里？

在开满夹竹桃的图书阅览室门口

你递给他一本书

啊，这样的开头真的很难

当我年轻的时候

也曾爱过石头

笨笨的样子，总是不言语

我爱过它上面安静的苔藓

暴雨将至

暴雨将至，湖水不安

在夏天，人们会凋谢得快一些

芜湖路高大的法梧

遮蔽着路面，阴影加深

哦，我们的旧邻居

在厨房里煎鱼

他快活地打开窗子

大声唱一支所罗门之歌

怀良辰以孤往

清晨，亡灵隐入枝头

昨夜的白霜消弭了

天地的界限

海滩别——悼巫蓉

每一处大海都被我视为孤独的源头。

“孤独的滋味早尝够。”

现在，又添上别的滋味。在浙南洞头

海水报丧的消息传来，对着半屏山

刀刻斧劈的危崖，死亡如此狰狞

清晰和苦咸。真不相信你就这样走了

背负着还不尽的人间债务

——那血肉模糊难以剥离的孤峰

有一部分还在我身上

你带走了大部分

穿着家纺大厦清洁女工的制服

你曾经拥有的彩色车间里冰冷的机器

照旧——

彻夜轰鸣

我们活在这世上

遗像早已打印完毕

巫蓉（俞凌），诗人，《诗歌报月刊》原编辑，后下海经商。2016 年在合肥跳楼辞世。

前夜的白霜早已不在

它是有毒的，也蛊惑

曼陀罗有巨大的花苞

它用此种方式占有着人类

在京郊植物园

我第一眼就爱上了它

和它身上颓废男子的气息

一个人在年轻时爱上一个坏人

是件平常的事

后悔或宽宥也属正常

即便恒河之水

也得不到片刻的停顿和休歇

唯我的胸膛里

至今尚存悲欢的大风

深爱的事物无法久存

此时何不来一场争执？

这一天是立春，阳气初动

已不见积雪的斑斑锈迹。

“它是我眼皮下滚动的雨水和闪电。”

年老而矜持的阿多尼斯说。

旧年的银杏有待腐烂之身

“唯肉体烂掉之后，才可以得到

白果的药性。”像濯净泥土的云母

呈现出情深决绝的六方形。

人生修大道，大道可通天。

然蝼蚁活着的时候

并不自觉卑微。

“假使整个巢湖都是破绽，

水使它圆满。”

一天两次经过包河

初夏的池塘，尚留着白

一切，似乎都还来得及

生长或挥霍

水边站立的人

已到了面目模糊的中年

在我一天两次经过的包河

景致大致相似

清晨，默默穿过跳交谊舞的人群

遛狗的家庭主妇

提帚笔蘸清水在路面写字的老者

骑摩托车来河边吹箫的青年

婴儿车里酣睡的孩童

直到天空出现一缕普鲁士蓝

我才注意到河面对于杨柳的垂直

那里

有一整面镜子

无人擦拭的悲悯

四望萧然赋

请给失败的人一条河流

让他回到故乡。让河水抚慰他的

身心，洗一洗

他战袍上的征尘

关于战争的细节已不可考

只知是——四望萧然

“伤心欲绝时，我们就返归某处河岸。”※

是的，唯故乡的山水才筑得牢春秋霸业的

堤坝

卧薪尝胆。忍耐和坚持。迎来二十年后

冲击平原上定胜负的一戰

河边浣纱的美人

曾带着大义和藻类的气息

投向敌国

传说中的爱情野草离离

但有些并没有真实发生

如今这江南佳丽之地

河网更加密布

看水途中，遇小镇上的老妪制作

皮蛋

默默观看了一会儿：

河面上野凫泅渡

蛋壳里的松花——

正在形成

清凉引

天空没有缺口，闪电制造的不算。

流水不分离，竹篮里漏下的不算。

“松塔如此美妙，每一物都是非凡的。

及至天地万物，无一不是恰到好处。”

清晨，没有传来战争的消息，

她安静地为百合花除去花药。

明月在枝，幻觉不可降解，

正如寺庙外的绣球，各有怀抱。

“如果，不能在最美的时候遇见你，

我将取消这遇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