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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生活场域的羌族碉楼民居

2019-02-27李祥林

文史杂志 2019年2期
关键词:碉楼北川羌族

农历戊戌年(2018年)寒露这天,汶川绵虒羌锋村友人汪清寿发来几幅照片,是有关他们村寨碉楼重建情况的。说起羌锋这座碉楼,去过川西北岷江上游并了解羌族文化者并不陌生。当时,我在微信圈转发了照片,对此表示祝贺,并且写道:“‘5·12大地震受损、数年后垮塌的羌锋碉楼重新立起来了。这座碉楼本是沿岷江上行进入汶川的醒目标志,上面有1996年费孝通先生题写的‘西羌第一村五个金色大字。这些年来,我屡去羌锋,也屡在寨子中心的碉楼残迹前拍照,有很深、很深的感叹。如今,碉楼重建,了却村里人一桩多年的心愿,真为他们高兴!”随后,又写下一句话:“碉楼之于尔玛人,不仅仅是一座石头建筑,其在当地人心目中具有特别的民俗价值和文化意义。不懂得这点,就不懂得碉楼。”下面,就借此话题并结合历史与现实、文献与田野,从三方面入手论述作为尔玛人日常生活场域的碉楼民居。

 历史审视:古老的西部“邛笼”

根据古籍,“碉”者,“石室”也。(《玉篇·石部》)由此释义推衍,石室之高耸如塔者,可谓“碉楼”;石室之低平为屋者,可谓“碉房”(民居住宅)。1920年,在岷江上游羌区传教的英国牧师陶然士在他撰写的《羌族的历史、习俗和宗教》中,对“有两三层楼高”的民居和对“有10层或更多层”的碉楼是分别记录和叙述的。当年,任乃强在行走西康地区的笔记中,曾言及“汉夷家宅鉴别法”,以丹巴为代表,称“夷家皆住高碉,称为夷寨子,用乱石叠砌,酷似砖墙,其高率五六丈以上,与西式洋楼无异”。此处“高碉”指作为民居的碉房,之所以冠以“高”字,盖在其跟“矮小湫隘”的汉人居室相比而显其“高”;随后,另有文字介绍高耸如塔之碉楼:“夷家屋侧恒有哨碉,汉家无之。哨碉为守望之碉,高10余丈,或20丈,方直如塔,顶宽3尺,中有空梯可登,有窗通光。精者为八角形,称为八角碉。”[1]其观察仔细,亦叙述明白。据羌族学人介绍,在南部羌语(桃坪话)中,三层碉房(住宅)叫做“基”,塔式碉楼称为“基卧格”或“刮基”[2],二者不混淆。以“碉”为标志的藏羌村寨建筑是川西北地区极具特色的民族文化遗产,古籍屡见记载,学界也有此说:“在中国境内之屋宇形式,甚至东亚之屋宇(蒙古人游牧之帐篷,另为一种,自当除外)可分为两大系:一为汉式之屋宇,二为羌藏式之屋宇。”[3]的确,行走中国大地,考察各区域和各民族的传统建筑,地处西部藏羌彝民族迁徙大走廊上的碉楼民居不可忽视。就羌区村寨看,高高的碉楼也是人们举行仪式和进行活动的重要场所,如20世纪汶川有羌族花灯戏去刷经寺参加全州文艺调演,在当地朋友整理的剧本《丁郎子讨亲》中,故事发生的中心地点就在凤凰寨石碉楼,且看剧本第三幕所写:“凤凰寨古老的石碉楼内,张灯结彩,院坝里挤满了人,有坐着的,也有站着的,院坝周围的围墙上和院外的树上都站满了看热闹的人。”

汶川羌锋村重建后的碉楼(供图:汪清寿)

“碉楼”在多民族中国,见于汉及非汉民族,其建材、形制、风格等互有异同。对其汉语词义,有人从语意学角度考察:“楼”字出现并使用于汉代,“碉”字到唐朝才普遍用于这种建筑。前者本意指多层房屋,强调的是建筑形体;后者指军事上防卫或瞭望的工事,强调的是建筑功能。合而言之,“‘碉楼一词在中文里是‘楼的建筑形体与‘碉的防御功能相结合而构成”。从地区看,“根据现有文献记载,四川是最早兴建碉楼的地方”,是考察中国碉楼不可多得的样板之一。[4]在川西北民族地区,清道光五年刻本《绥靖屯志》对居住民俗有记载:“夷俗:头人所居曰官寨,夷民所居曰寨子,累石为守望地曰碉楼……”该书又引《金川琐记》:“蛮俗造物尽用土盖,其碉楼及一切墙垣尽砌乱石,远望做水裂纹,整齐如刀削,虽汉人工巧不能及。”[5]汉文古籍中,涉及西部民族地区的“碉楼”,亦称“邛笼”。清道光《茂州志·风俗》载:“古冉駹二国,羌氐之遗,其地多寒,宜麦、宜黍、宜畜牧。……其居垒石为之,状似浮图,曰邛笼,曰碉楼。”浮图指佛塔,此处借以状写高高的碉楼。碉楼有军事防守意义,官方也重视之,同书《关隘》载:“蒿坪碉:州东八十里,系旧蒿坪村,去大路颇远,明嘉靖三年,青片、白草诸番为患,筑碉防之。”这是在今属北川的青片等地,明朝地方政府为了防御而修建的碉楼。《茂州志》关于“邛笼”的叙述来自《后汉书·南蛮西南夷列传》,后者称“冉駹夷者,武帝所开。元鼎六年,以为汶山郡。……其山有六夷七羌九氐,各有部落。……皆依山居止,累石为室,高者至十余丈,为邛笼”,此乃华夏文献对西部民族地区碉楼的最早记载。有羌语专家认为“邛笼”即“碉楼”,指出“邛笼”二字源于羌语,是羌语的汉语译音。[6]再来看民族志资料。据1986年金绥之等人调查,甘孜泸定岚安乡等地有贵琼藏族,因操贵琼语而得名,其宗教習俗、语言结构属于羌语支。“据当地老人传说,贵琼人原为古羌人遗裔”,其先民初居邛雅一带,三国蜀汉时期因汉羌纠纷,后迁天全,再迁泸定。他们“到明清时期才开始学讲汉语”,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被定为汉族,1986年改定为藏族。从民居建筑看,贵邛人住的是木石混合结构的碉房,一般为三或四层,呈四或六角形,顶层供白石神等,或设经堂。“贵邛人为什么修建碉房?传说古代常有外来侵犯,人畜和生命财产安全无保障,因而修建这种牢固的碉房,他们称为‘邛笼。”[7]近有藏学研究者认为“邛笼”的含义当为藏区本教中作为崇拜对象的“琼”(藏语指大鹏鸟),认为碉楼起源跟本教有关。[8]此为另一说。此外,有论者认为,“邛笼”(石碉系统)“主要是古江源地区氐羌部族利用岷山多石的条件创造的”[9],是巢居文化的类型之一。

羌、藏相邻,彼此文化交流密切,“邛笼”语源究竟何在,学界犹在探讨中。[10]还有论者指出,羌语称石砌民居或寨房为“基勒”而石砌高碉为“罗则”,二者是灾后羌族家园重建的首要目标,它们是物质家园也是精神的家园;[11]又有论者说,“古碉,康巴藏话称为卡日或色尔卡,嘉绒藏话称为达尤,羌话称为欧罗”;[12]或说,碉楼今在羌语中叫法有二:一称“俄鲁”(俄鲁,石砌之意);一称“鲁则”,“鲁”意为石头,“则”含有界线的意思,直译即石砌的界线。[13],凡此种种,不一而足。考察川西北岷江上游地区的羌语可知,南部羌语“罗泽”(鲁则)及北部羌语“硪鲁”(俄鲁、欧罗),均指石砌碉楼。[14]而在碉楼较集中的茂县黑虎羌寨,如我所知,当地尔玛人对碉楼的称呼又有别于以上这些。当今中国,唯一的羌族聚居区在四川,主要是在岷江及涪江上游。这里是青藏高原东南缘,地势复杂,文化多样。川西北羌族生活的高山深谷地带,区域不同,族群有别,村寨相异,彼此间用语及语音也互有异同。即使是在羌区内部,对同一事物的称呼也不尽一致,盖在羌语本有南、北地域之分,而“南、北方言各分五个土语”[15],情况复杂多样。因此,不同调查者的田野地点不同,不同研究者的切入视角有别,不同译音者采用的汉字相异,得出的称呼及结论彼此有距离,乃是自然。不管怎么说,在有关川西北羌族传统建筑的表述中,诸如“邛笼”“罗则”“呢哈”“俄鲁”等是同类对象的指称,这应该没啥问题。

 生活观照:世俗的村寨民居

川西北羌族村寨的碉楼,有公共的,也有私家的;有的建在寨外,有的建在寨内;有呈独立之势的,也有跟住房连体的。2011年岁末,我去汶川县龙溪沟深处的巴夺寨走访,看见寨子里有两座不同形制的碉楼,二者以巴夺沟为中轴线,位于新建的释比文化传习所两侧,呈左右对称之势。山脚处是新碉,呈独立之势,乃是近年修筑起来的,位于格洛曲沟汇入巴夺沟处被村民称为“两河口”的地方,碉楼顶部为常见的座椅式,并呈“品”字形安放着三块白石;路边老寨子处是老碉,上部已残,仅仅余下三层,高度为12米左右,跟其下方的石砌民居是连在一起的。村民告诉我们,巴夺沟这座老碉楼原来有9层,高度大约在30米左右,上个世纪70年代被生产队拆去了上半截,遂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类似建筑,尤其是碉楼完全融入民居者在茂县曲谷、三龙、黑虎等地的村寨多见,或以为此乃羌族民居中最具特色的部分。碉楼与住房连体,战时用于防御,闲时储藏粮食,功能实用。在茂县西北雅都乡四瓦村,传统民居最具特色的便是“房带碉”,俗称家碉,多修建在房前屋后并与住房紧密相连,该村迄今尚存完整的家碉12处。无论独立还是连体,羌寨中碉楼跟住房的建筑材料与工序其实并无二致,有石砌的(如黑虎、桃坪),也有泥筑的(如布瓦、萝卜寨),其中尤以石砌的居多,建筑体内部也是用木板间隔成多层(后者二三层,前者多的有十多层),只是前者建造得体态修长,笔立高耸,远远望去颇为壮观。在岷江上游地区,羌人修筑房屋,建筑材料是就地取材,如当地随处可见的片石和作为黏合剂的黄泥。每层用圆木或木板间隔,屋顶平面以黄泥夯筑,略微倾斜,以利排水;砌墙体时,巧妙使用“墙筋”“鲫鱼背”等,以增强其抗拉扯力。这种房屋,虽是乱石砌就,却外表平整,棱角突出,坚固美观,人居其中亦冬暖夏凉。让人佩服的是,修筑过程中既不绘图也不吊线,更没啥特别工具,全凭目测,一层层信手砌来,犹如释比经文所唱:“羌家匠人手艺高/工具不多只两样/一把石锤两泥掌/工巧艺精多能干/提起石锤敲石块/不弹墨来不吊线……”[16]我在“5·12”地震后走访龙溪沟夕格寨羌民,他们说一般成年男子都会砌这种房子,这是他们祖辈传下来的手艺。

从建筑朝向看,在山高谷深的岷江上游地区,由于受到山脉、河流走向的制约,羌族村寨碉房多取背山面水之势。一般说来,羌寨碉房从结构看多系平顶方形三层,上下使用独木梯。底层为畜圈,便于牧养,亦堆草沤粪等;二层是人的居室,利于上下劳作,有堂屋、卧室、神龛、火塘等;三层为储藏室、晒台和罩楼,把猪膘、油饼、香肠等悬挂在第三层,还可利用第二层火塘的烟熏防腐;其外为晒台,日照充分,可晒放玉米等。对于这种房屋结构,释比唱经中屡屡涉及,保留在尔玛人的文化记忆中,如《采料》所述:“底下一层关牲畜/留好牲畜之圈道”,“二层楼上羌人住/羌人修建留指紋”,“柜房是在第三层/为神修建留指印”[17]。就我走访所见,茂县甘青村、坪头村和牟托寨,汶川萝卜寨、巴夺寨和布瓦村,理县佳山寨、桃坪寨,北川吉娜寨、石椅寨,等等,其灾后重建房屋基本如此。作为日常生活场所,人居第二层的室内空间划分,主要是依据神龛、火塘、中心柱在主屋对角线上的标准进行分配。堂屋通常分为两部分,进大门为外间,右边为楼梯,可达第三层的仓房和晒台。主屋位于左边,有门,面积大小不等。“以桃坪羌寨的龙小琼宅为例,其主屋神龛位于主屋门对面墙的夹角处,神龛下设火塘。由于主屋宽度的原因,火塘的旁边是由两根并列的中心柱组成,柱间立板,与外间的中柱成一条直线,自然地将主屋与厨房分割。主屋有门通往其他卧室和房间。卧室位置略高于主屋,构造简单,均为木板隔成。整栋住宅结构复杂,错层、夹层众多,并很好地运用了共享空间,体现出一种设计初的智慧。”而且,“龙宅第二层的空间分配以主屋为中心,突出了主屋是家人活动的重要场所的地位;门厚实沉重,陈设丰富集中,从主屋才能进入各个卧室,且夹层、错层众多的设计,则体现出主屋的神圣性和羌人性格中的神秘性和封闭性特征”。[18]这实实在在的寨房民居,是尔玛人日常生活的依托所在。

不过,地震前若是来到涪江上游支流湔江一带,也就是北川,见到的羌族民居则大多并非石砌的碉房,而多是木质的干栏房,即所谓吊脚楼。这是怎么回事呢?对此,已故民族学家李绍明解释说:“按照常规,干栏式的吊脚楼在古代主要是百越系统民族居住的特点。百越民族的后裔即今天的壮、傣、侗、布依、水等民族。所以人们就有同是羌族,为何两处民居有如此差异的疑问。其实,翻开历史典籍,我们就可发现北川羌民在四百年前的明代,仍然与岷江上游的羌民一样,住的是石碉房,只是由于明代中期,因北川羌民反抗封建王朝,他们据碉自固,给官军造成很大的损失,所以当事件平息后,官军就着手拆毁碉房。仅在1547年明朝的总兵官何卿在征讨北川羌族时,就下令拆毁了碉房4870余座。与此同时,明廷还在北川一些地势险要的地方,修筑了许多驻军的城堡用来‘防羌。自此以后,北川羌民的民居便逐渐改成内地的形式,到清代初期又有一批外地移民进入北川,把吊脚楼民居的形式带到这里。这就是为什么迄今北川除西部青片河流域还有少量碉房遗留外,而大多数民居均已变型的原因。”[19]也就是说,湔江流域的羌民住房是在强势外力干预下发生演变的(就我走访所知,类似情况在与北川相邻并有羌族聚居乡镇的平武县亦然)。典型的羌族民居样式还是以岷江上游区域保留为多。明白这点,回头来看已获政府冠名的“羌族自治县”北川,其从城镇到村寨在灾后建设中种种由“汉”返“羌”的现象也就事出有因。

 民间知识:奇妙的建筑技艺

关于灾后羌寨重建,《汶川县龙溪乡魅力乡镇规划》强调将羌族符号元素融入村寨民居,建设有羌族特色的建筑群,重点在于把握以下几方面:“(1)碉楼  以石材砌筑,形式多样(主要有八角形),层次不一,结构严密,棱角整齐,从而形成‘羌土寨居,远视如西式洋楼独特建筑。(2)门饰  主要以汉式木门为主,色调为原木色。(3)窗饰  外窗多为方形,窗扇以汉式小方格和花格为主,窗楣上安横木过梁, 过梁上放挑头圆木装饰(多有人家在上放白石)。没有多余的色彩饰面。(4)檐饰  屋面板一般为先安放圆木(挑头饰女儿墙),上铺木板(或石板)后再作防水层。女儿墙用石材砌筑,有的女儿墙面砌为羌绣图案。(5)白石  羌族的宗教基本保留着原始宗教的内涵,为多神信仰,除火神以锅庄为代表,其余诸神均以白石为象征。白石被广泛地供奉在碉楼顶、房屋女儿墙四角、外窗窗楣之上。”《汶川县威州镇布瓦村精品旅游村寨规划》称该村碉群作为我省仅存的黄土夯筑碉群,是川西北羌族人民智慧和汗水的结晶,也是四川省乃至全国少见的建筑艺术珍品。现在的布瓦碉楼仅存3座。它原有49座,依山势和村落呈南北分布,有八角、六角、五角、四角等,其中,“土碉:共45座,均为四角碉。土碉基座为片石砌成,高1.6米,宽1.5—1.7米,碉身一般在20—30米之间,内分七层至九层不等,每碉第一层底部东墙中部开一门,高1.8米,宽0.9米,第四层东墙中部开有1—2个竖长方形或小三角形瞭望孔,孔高0.13—0.2米,宽0.2—0.1米。”此外,“石碉:共4座,其中八角碉和六角碉已毁,五角碉和四角碉尚在,时代为明、清所建成。此种碉均用石块和石片为材料,用小石块楔缝,黄泥粘土合草为黏合剂,相互错落搭建而成,碉型呈上小、下大,高4米或数10米不等的截顶锥体。碉墙下宽上窄内直外斜,略带收分逐层垒砌,内置横梁隔成数层,横梁同时亦起支撑拉扯的墙筋作用”。以上文字均来自阿坝州政府网站(2010年5月发布),整体介绍了羌族传统建筑及技艺特点。

羌寨传统碉楼民居在建造技艺上究竟有何奥妙呢?“5·12”地震前,2006年后,当时桃坪羌寨实际上包括两个部分:老寨子和为了发展旅游而建的新区。新区位于老寨子东南河谷台地,地震中各户于2006—2008年新建房屋损毁较严重,新区大门与新建碉楼几乎完全倒塌,大部分新建房屋的顶部都发生了垮塌,墙体也出现较大裂缝。据管理处负责人介绍,经过检测,新区房屋90%已成危房,估计整个损失达1600多万元。而老寨子的房子和碉楼情况则要好得多,寨中3座老碉楼仅仅顶部石头垮掉一点,依然屹立,村民房屋除了个别罩楼有局部垮塌外,其他部分都安然无恙。这些经受住了8级地震考验的房屋,乃是保证这次桃坪村民无伤亡的重要原因之一。[20]在强烈地震的袭击下,为什么古老的碉楼不倒,而旁边才建了两年左右的房屋却塌了?这不能不说到碉楼修建的技巧。当地民间有此看法:“对羌人来说,砌完一圈后就要停工一个月,让它充分沉降后再砌第二圈,通常一年只砌一层。一栋9层高的碉楼,加上准备建筑材料(片石和黏合黄土)的时间,或许会耗时10多年。‘一个人如果40岁功成名就,可以修碉楼了,在那时的条件下,完全有可能等一栋碉楼建成,他也走到了生命的终点。而把主人‘修死的碉楼,却可以因此千年不倒,福荫后人。它让人们反思:所有急功近利的建筑,‘短命或许怨不得别人。”[21]话语有些极端,却不无道理。

“5·12”大地震中,岷江上游羌区有好些石砌碉楼承受住了考验;不仅如此,连高高的汶川布瓦山上的泥筑碉楼也主体犹存(仅顶部受损),令人驚叹。2008年6月19日,汶川地震一个月后,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主席冯骥才入川发起的“紧急保护羌族文化遗产四川工作基地成立暨专家调研工作会”在成都召开。应其邀请,来自方方面面的专家、学者汇聚一堂。会上,《中国羌族建筑》作者从抗震角度就羌族石砌建筑经验进行了总结,指出,羌族建筑整体规则、匀称对称,多方形;无论民居、官寨、碉楼均上小下大,整体有收分,墙体也有收分;聚落中的单体总是通过围墙、过街楼等一些构筑物串联在一起,形成整体;墙无柱,以墙代柱均匀分散受力,转角处及墙体面不时有“过浆石”阻挡破坏力从上往下传导,使得墙体不易开裂;一年砌筑一层,全干后,第二年再砌第二层,依次上推,整体受力无缺陷之处;楼层、屋顶全用木材、竹草等轻质材料,各层楼梁纵横错开,相互牵制;砌墙多用片石,就地用泥沙作浆垒砌,理化性能比较一致;房屋的开间都小,平面10平方米左右,等等。谈到羌区灾后城市重建问题时,他呼吁:“以羌族民居、官寨、碉楼等原生模式为借鉴,从内部空间到外部风貌,直到建筑技术,均积极借鉴其抗震原理并弘扬其非物质传统构筑文化”[22]。归根结底,羌人在建筑方面的技艺及经验作为实用性民间知识值得我们重视。

注释:

[1]李祥林:《城镇村寨和民俗符号——羌文化走访笔记》,巴蜀书社2014年版,第204—205页。

[2]周巴:《羌族民俗文化中的色彩运用》,载《阿坝师范专科学校学报》2012年第2期。

[3]冯汉骥:《松理茂汶羌族考察杂记》,见《四川大学考古专业创建四十周年暨冯汉骥教授百年诞辰纪念文集》,四川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

[4]张国雄:《中国碉楼的起源、分布与类别》,载《湖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3年第4期。

[5]丁世良、赵放主编《中国地方志民俗资料汇编·西南卷》,书目文献出版社1991年版,第394页。

[6]孙宏开《试论“邛笼”文化与羌语支语言》,载《民族研究》1986年第2期。

[7]金绥之:《炉定县岚安乡贵琼人宗教习俗》,载《宗教学研究》1999年第2期。

[8]石硕:《“邛笼”解读》,载《中国藏学》2011年第1期。

[9]谭继和:《论古“江源”地区巢居文化渊源及其历史发展》,载冉光荣、工藤元男主编《四川岷江上游历史文化研究》,四川大学出版社1996年版。

[10]也有论者认为“邛笼”仅指高二三丈的“石砌民居”而不包括十余丈的“碉”,见季富政:《中国羌族建筑》第14页;但如此理解跟《后汉书》记载有出入。

[11]赵曦:《重建视野下:对羌族罗则、基勒的人本文化价值解读》,载《阿坝师范专科学校学报》2008年第3期。

[12]刘波:《试论藏羌古碉的类别及其文化价值》,载《贵州民族研究》2007第6期。

[13]彭代明:《夯成千古奇碉  写就万年绝史——布瓦山黄土巨碉邛笼审美探索》,载《艺术教育》2009年第6期。

[14]赵曦:《神圣与世俗——中国羌族释比文化调查研究》,民族出版社2010年版,第264—265页。

[15]孙宏开:《羌语简志》,民族出版社1981年版,第177页。

[16]《羌族释比经典》,四川民族出版社2009年版,第2138页。

[17]《羌族释比经典》,四川民族出版社2009年版,第2138页。关于羌族碉楼民居,除了从日常生活的世俗层面看待,还可从寄托尔玛人信仰及精神世界的神圣层面认识,对于后者我另有文章论述,此处不赘。

[18]张犇:《解析羌族建筑的文化内涵》,载《东吴文化遗产》第2辑,上海三联书店2008年版。

[19]李绍明:《站在历史与现实接口的北川羌族》,载《DEEP中国科学探险》2006年11月号。此外,据《中国少数民族古籍总目提要·羌族卷》介绍,流行于北川的四川方言故事《从碉房到吊脚楼》亦说古代北川羌民普遍以“碉房”为居室,清代后期以来,才逐渐转变为“吊脚楼”。(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2009年版,第152页)走访邻近茂县的北川青片乡可知,海拔2000多米的青龙山上,分上、中、下三寨的大寨子迄今犹存石砌碉房遗迹60余处,证实着往日的历史。类似情况亦见于跟北川相邻的平武县,“明清以前,平武羌族人的住房多为‘碉房。这种‘碉房全用乱石垒砌而成,石块之间用黄土粘连,砌的平直整齐,外形像碉堡。一般高三层,也有三层以上的……近现代,全为吊脚楼式的穿斗式木构架房屋”(《平武县清漪江羌族聚居区、羌族文化生态保护实验区工作汇报材料》,中共平武县委、平武县人民政府2012年5月编印,第3页)。

[20]刘亚宁、唐楚轩、周丹《灾难与民族村落——以甲居藏寨和桃坪羌寨为例》,载《中外文化与文论》第18辑,四川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

[21]郑蔚:《桃坪羌寨:不倒的秘密》,http://whb.news365.com.cn/tx/201105/t20110518_3039603.htm,日期2011-05-18(原載《文汇报》)。

[22]季富政:《创建中国汶川世界最大的羌族聚落城市形态》,载冯骥才主编《羌去何处——紧急保护羌族文化遗产专家建言录》,中国文联出版社2008年版。

本文是国家社科基金艺术学重大项目“中华美学与艺术精神的理论与实践研究”(编号:16ZD02)、教育部人文社科基金项目“作为文化遗产和民俗艺术的羌戏研究”(项目编号:17YJA850004)的成果。配图除署名者外,均由作者于田野考察中拍摄。

作者:四川大学中国俗文化研究所教授

四川省民俗学会副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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