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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思维”之惑——关于象思维与中医学的笔记

2019-02-27张兴博

医学与哲学 2019年20期
关键词:逻辑概念思维

程 伟 张兴博

将近20年前,中国学术话语里出现了一个新概念——象思维,它由著名西方哲学研究专家王树人先生在20世纪 80年代提出,并在90年代连续发表论著加以阐发。作者的主要观点是:“象思维”是对中国传统中作为主导的思维方式之本质内涵和基本特征的概括、具有“非实体性、非对象性、非现成性”、“动态整体的悟性”和“诗意性”,与概念思维方式有本质不同的内涵和特征。中国传统经典基本是用“象思维”创造出来,其表达方式也基本是“象思维”式的[1]。此说问世后,逐渐得到学界关注,尤其是引发了某些中医界人士的积极回应。然而,其种种论说却存在诸多问题,造成了某些思想混乱,值得讨论一番。

1 所谓象思维

按照倡导者王先生所言, “象”不是不动的实体,不是用定义可以规定的概念,无法借助概念用理性和逻辑来把握;“象”是动态的、“流动与转化”的,具有不同的层次,“象思维”把握的是非实体的动态整体,而概念思维把握的是实体的静态局部。“象思维”所用语言,不同于概念思维所用的完全符号化的概念语言,可称之为“象语言”。作者甚至说,概念思维的语言文字表达,一般人都能做到,而悟性的“象思维”的诗艺性语言文字表达,惟有天才甚至大天才方可为之[2]。这样一种有几分玄虚的思想的要领本不易把握,而另一位“象思维”的赞同者更说其独特之处在于原发、非对象(能象)、补对而生成、纯势态、潜在全息、时化、原初地语言化等七个特点[3],简直让人不知所云。王树人先生很大胆地概括说,中国先贤经典主要是在这种思维方式下创造出来的,《周易》《老子》《庄子》和儒家“四书”以及禅宗诸典籍都不是借用理性、逻辑的概念思维方式,而是运用我们已经陌生、甚至几乎“集体失去记忆”的思维方式——“象思维”创造出来。中国传统思维表现为以“象”为核心,围绕“象”而展开,“六经”之首《周易》标志着这种中国传统思维方式的早熟,也构成后来中国儒、道、佛思维方式的基础[2]。这种判断的合理性十分可疑。

更有甚者,王先生还把建国60 年没有得过诺贝尔奖,归结为“象思维”失落、原创性缺失,连中国缺乏人才的问题本质也被归结为原创性思维的淡薄与缺失,在思维方式全盘西化时,完全遮蔽了自己独具原创性的“象思维”[4]。不过,王先生又说道,亚里士多德既具有发达的“象思维”,又具有发达的概念思维,并认为无论“爱智慧”形态的哲学,还是实体论形而上学形态的哲学,其产生的根本思维方式都可归结为具有“原发创生”的“象思维”[2]。

所谓“象思维”的核心思想大致如此。诸多论说既隐含矛盾,又略显夸张。

2 低调的反响与错位的回应

“象思维”作为一种“学”的研究,在历史上本不存在。如果说,“象”与“象思维”构成中国智慧创造的灵魂,却要由作为西方哲学研究专家的王先生发现、揭示出来,实在耐人寻味,值得反思。不过,看起来如此重要的这种“创造性”见解,在中国哲学界,特别是中国哲学史研究领域,似乎没有引起应有的反响。除了少数赞同者重复介绍了王先生的基本观点,或稍加阐发外,倒是有些哲学家提出了很有分寸、颇有分量的保留意见。杨国荣先生在其点评中就指出, “概念思维”与“象思维”是否彼此相分或对峙有待探讨。以概念推绎等形式展开的思维过程,也不能完全离开诸如想象等活动;思维总是语言——思想统一体,而思想又是象—意统一体[5]。看来,杨先生的意见与王先生的主张是很不相同的,或者说并没有认同所谓“象思维”。

但是,一个特别值得关注的现象是,中医学界对王先生的观点给予了热烈回应,在知网上做一下“象思维”相关文章的检索,会看到大量的论文都与中医药界人士有关。有人高度认可所谓“象思维”是借助象的流动与转化,以达到与大宇宙整体之象或“道”一体相通的“把握”,这与王树人先生的论说并不一致。又有人说,人类在运用概念思维取得巨大成功时逐渐将其绝对化或异化,以致唯科学主义与唯技术主义思潮酿成科学技术的失控,研究“象思维”可以修复由概念思维绝对化或异化所切断的人与自然一体的纽带。这些中医界人士乐于渲染象思维是中国思维方式的本质内涵、基本特征,古代的科学、文化、思想都是在这种思维方式下产生出来,到现在还闪闪发光,是原创性的源泉、母体,是提出和发现问题的思维。“象思维”的中医这种辨证比西方不知高出多少,等等[6]。但是,更有人对所谓“象思维”又做出了别样的解说:“象思维”是以事物的外在形象、现象、征象为依据,以“象”为工具,用直觉、顿悟、模拟客体的方法,探究事物内在本质和运动变化规律,以把握事物的整体,是中医学的重要思维方式,中医理论据此建立,经络学说就使用“象思维”模式。此类论说与前述诸论很不一致。此外,学界还有人直接提出了“象”科学之说,声言在天人合一整体观、古代元气学说等思想影响下,中医选择的以“象”为核心、不分割破坏整体的认知思维方式,是中医药文化的灵魂。坚持“象思维”,以“象”为中心,努力从对象的认知过程中寻找学术创新的突破点,才是中医药学术发展正道。中国传统认识主要是寻找现“象”层面的规律,“象”科学指向事物的自然整体层面,揭示的是关于天地万物自然整体状态的规律,以“象”科学为统领,其结果则有可能实现人与人、人与万物共存、共荣、共享[6]。其夸大若此,几乎令人瞠目。而且值得关注的是,近年来关注“象思维”的文章渐渐增加起来。

3 所谓思维和中医的理论思维究竟是什么

一般认为,思维是思维主体处理信息及意识的活动;包括逻辑思维和形象思维,通常心理学意义上的思维通常也专指逻辑思维,是人们借助概念、判断、推理等形式能动地反映客观现实的理性认识过程。只有经过逻辑思维,人们才能达到对具体对象本质规定的把握,进而认识客观世界。正因如此,才有了任何科学都是应用逻辑这一命题。因为科学作为抽象思维的成果,作为知识体系,作为对事物具体真理认识的成果,必定要应用逻辑;逻辑是一切科学共有的思想结构和思维工具,科学知识作为间接推理的知识必须使用逻辑方法。

而反观“象思维”的运作,论者一味强调“象思维”,不是从概念出发,而是从“象”出发;不是下定义作规定,而是在“象的流动与转化”中自由联想;其时空无限广阔,既不受客观限制,也不受主观限制,如同艺术和美学中的“物我两忘”,经过这种过程,一旦有所悟,就会发现新天地。遗憾的是,联系到中医学的理论也好,临床思维实践也好,说中医学是这样一种“象思维”,是不能成立的,也是不会被多数中医认可的。

其实,公然排斥逻辑的所谓“象思维”很难真正站住脚,中医学界所谈之“象”和“象思维”,与王树人先生的主张也是两回事,并不足以相互支持。

那么,取类比象之中医学究竟应当怎样看待呢?

通常,科学家需要一个对现象做分类的概念系统,以定义类型和种类,由此创造一个分类的方法;还需要一个已被接受的概念源,作为控制创建模型的方式,表征产生现象的不可观察程序。认知科学关注的就是从经验或者其他概念中获取新概念的具体过程[7]。

中医理论系统就可视为一整套作为解释生命与疾病的复合模型。其取类比象的方法并不神秘。“象思维”之类的繁复论说只是一种人为的复杂化。作为解释生命与疾病的复合模型,中医理论系统包含不同层级,其解释模型的现实相关度不同。因为中医学的基本理论核心概念并非生命现象、疾病现象专属的确切概念,中医实际经验虽被系统说明,其理论各组成部分之间并不存在彻底、严格的逻辑关系,但又常在有限的范围内言之成理。既然缺少对实体与功能关系的追索,中医学对生命活动疾病现象的把握只能着眼于现象的表层,以推究内在的状态。中医理论模型不同部分的某些关系并非客观存在,而是不同层级多种学说的汇集[8]。中医重整体强调的是多要素关联性;恒动观注重在确定与变化之间寻求规律。取类比象式类比推理的或然逻辑虽未必总能表达得出真实世界的必然性联系但有助于归纳整理提升临床实践的成功经验。取类比象就是一种弱类比思维,人们常把它们和形象思维联系起来并非偶然。然而,此象(取类比象之象)非彼象(所谓“象思维”之象),是值得特别注意的。

综上所述,关于“象思维”的基本界说并不明晰,引申出的诸多判断十分可疑。中医界“热议”的“象思维”与“原创”者本意之“象”也相去甚远。“象思维”没给中医学取类比象增加有实质意义的新内容,这个不具有生产性的概念是虚幻的不结果实的“花朵”。其实,中医理论与实践的关系才是中医药学奥妙所在,所谓中医思维研究还是要密切关注中医临床实践,积极寻求知识的逻辑、思想的逻辑、临床思维的逻辑的统一,才能深化中医认知方式的内涵。

4 余论

尽管“象思维”成立与否并没有得到严格、周密的论证,强调其“非概念性”又很容易使之拒斥理性的、逻辑的质疑,但其受到的关注似乎在持续扩大。约略统计知网检索结果可见,以“象思维”为主题可检出1 200余条文献信息,其中直接相关者近1 000篇,无论是从研究主题、作者、研究机构看,中医药界占比最高。“象思维”之说最初问世是在20世纪80年代,却在2006年以来迅速升温,其中原因虽然需要细致分析,但在一定程度上恐怕与学界迫切寻求中国传统学术的合法性、急于强化文化自信有关。哲学的任务究竟是什么?不同哲学家的认识是有差异的。但是,对思想的前提持续批判,不断澄清基本假定, 反思检验基本假定存在的缺陷, 澄清基本问题,是哲学非常重要的作用[7]。对“象思维”的质疑,意义也在于此。笔者也愿意大胆地说,对大而无当的过度诠释应当特别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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