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年味浓
2019-02-27张延伟
文 | 张延伟
如今的生活条件好,过年似乎失去了它原有的神秘感和诱惑力,而我们小时候则天天盼着过年,也只有在那近一个月的时间里,不同于往常的热闹场景才随处可见,里里外外都洋溢着欢声笑语。
搭秋千
进入腊月,天寒地冻,平时只知埋头苦干的人们才有空闲找些乐子迎接新年,其中最重要的项目就是“搭秋千”。
搭秋千一般分两种形式。一种公家组织搭建,纯粹就是过年图乐,位置一般选在村口、街口等交通方便、场地开阔的地方。老家的村里有四个生产队,一般情况下每个生产队都会搭一架秋千,这样到时候也好比比谁搭的秋千架子高、荡得高;另一种则是没有孩子的人家主动牵头,把秋千搭在自家门口。据说谁家媳妇过门久不怀孕,过年时连搭三年秋千就会怀孕生子。不知是巧合还是其他缘故,的确有人因此心想事成。
搭秋千一般从过完“腊八”就开始,既需要人手,也需要许多材料。一架三丈高的秋千,至少需要三到四架横梁,支撑横梁、交叉斜撑的木檩等需要用绳子和铁制爪钉拼接,仅一面就得粗细、长短适中的檩子十几根。搭秋千时,街坊邻里都积极参与,大人小孩齐上阵,有力的出力,有物的拿物。正常情况下,一架秋千两三天时间就能搭好。末了,最重要的一环,就是不能忘了在最上面支撑横梁的架子上各压上一个秆草把和一沓烧纸。据说,秆革是给牛头马面准备的草料,烧纸则是敬奉天地全神的银钱,保佑秋千从一开始搭建就平平安安。
自此,秋千架下欢声笑语便不绝于耳,浓浓的年味儿也蔓延开来:有老头儿、老太太赶来凑热闹,悠哉乐哉坐在秋千上,任由晚辈扶着后背轻轻地推送,咧着掉光牙齿的嘴笑,连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也有年轻力壮的小伙儿弓腰蹬腿,独个将秋千荡至二梁、三梁甚至更高,惹得观众惊呼不已;还有小叔子非得缠着叫嫂子的打“对秋”,惹得众人几乎要笑岔气的;更有小孩子家淘气,把秋千绳扭转在一起再猛地松开,美其名曰打“牛懵秋”的……这种欢乐的场景一直持续到元宵节过后才结束。
杀年猪
腊月二十左右,已经放假在家的孩子们便盼着杀年猪了,那场景虽然有些血腥,却因为能有所收获而莫名兴奋。
那时候,家家户户院子里都垒有猪圈。父亲一般在打春赶集会的时候一次买回两头小猪崽,说是“一个猪娃儿不吃糠,两个猪娃儿吃得香”。尽管如此,平时也多靠青草、红薯渣以及鲜有营养的稀汤寡水饲养,到年前也就是长到一百四五十斤的样子。
父亲把稍大的一头卖了,余下的一头则要忍痛杀掉,好让全家人过个“肥年”。其实过年能吃的也多是难于拾掇的猪头、四蹄和肝肺、大肠等内脏,至于身板部位,除了砍下几块礼条作为走亲戚时带的礼物,其余的大多切成碎块放锅里烹炸,连同肉渣和油脂掺杂在一起,贮存在一个大陶瓷罐里,这些荤腥全家人要断断续续地吃上一年。
其实这些在孩子们眼里并不是最重要的,我们关心的是杀猪过程中能否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杀猪的场地一般设在村头的小树园,负责杀猪的福聚伯等人早在地上挖出一个直径二尺多的坑,依着坑沿用石头垒成一个简易锅台,放一口添满水的大铁锅,下面烧起木柴或破旧的人力车胎。被绳子拴着后腿或绑在架子车上的猪从同类发出的惨叫声中察觉出了危险,不时挣扎着发出无奈的哼唧声。
依着先后顺序,几个壮汉一齐动手,手脚麻利地把一头猪按倒在地,再抬到条石支起的案子上。这时候,福聚伯用一把一尺多长的尖刀对准猪的咽喉处猛捅进去,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福聚伯随手再把刀抽出来,一股鲜血喷薄而出,旁边赶紧有人用瓷盆接着。当然这血也舍不得扔,随后在热水锅里炖成块儿,成为餐桌上的美食。
只见福聚伯再用刀尖在猪的四蹄外面各划一个小豁口,拿起一根一米多长、打磨得油光锃亮的铁“捅条”,贴着肚皮里层、顺每个豁口交叉着斜捅几下,然后弯下腰、憋足劲用嘴对准豁口猛吹,吹完一个,赶紧用细麻绳把豁口扎紧,直到猪的整个身子甚至腿弯处的褶皱都被吹得鼓胀起来,这才抬着摁进热水锅里,紧接着铁锨、刮刀一起派上用场,众人七手八脚开始给猪褪毛。
褪过毛的猪被整个挂在横杠上开膛破肚,越是这时候孩子们越往跟前凑。福聚伯首先从肠肚儿里找到尿泡,用刀割下来拿在手里,主人家有小孩子的,这个尿泡归主人所有,主人家没有小孩的,身边就有其他眼疾手快的孩子一把抢在手里。那孩子拿着尿泡远远躲开,把里面的尿液倒掉,再找一节细竹管儿插进尿泡口,央大人把它泡在褪猪毛的热水里,用嘴含着竹管儿使劲儿吹,那尿泡就慢慢膨胀起来,圆滚滚的,像个大皮球,这时就赶紧把口扎紧。
这种结实耐玩的“皮球”自然也就成了孩子们青睐的玩具。于是,从冬到春这段时间里,在大街上踢“球”竞逐成为一道别样的风景。尽管上面粘连的油脂有时会弄脏衣服,但孩子们依然乐此不疲。
宰公鸡
二十七,去杀鸡。过年若不杀猪,至少也要杀两只鸡来应景凑数。对孩子们来说,帮大人杀鸡可不仅仅是惦记着将来能啃只鸡腿解馋,而是能从中得到更大乐趣。
据说,公鸡是腊月二十三老灶爷上天述职时骑的马,也是天宫里的昴日星官,有三条命在身,不容易死掉。因此杀鸡也是个技术活。
我们家杀鸡一般都是母亲动手,只见她先把鸡头由前向后扭个个儿,连同鸡翅膀攥在一起,另一只手先把鸡脖颈处的羽毛拽掉一撮儿,再用磨得锋利的菜刀对准露出肉皮的脖颈又快又准地割开一个口子,然后把鸡倒提起来,等上十多分钟,任由鸡在挣扎中把血流尽才放下。
我家邻居曾为此闹过笑话。有一年他家里杀鸡,不知是因为刀口太轻还是那鸡太过狡猾,当时鸡在他手里一动不动如死了一般,谁知就在他松开手的一刹那,那只鸡竟扑楞着翅膀撒腿就跑,邻居赶紧伸手去捉,家里养的大黄狗也跟在后面撵,院子里真可谓是“鸡飞狗跳”。被逼急了的大公鸡最后竟飞身上墙,又借力飞到院里那棵大枣树上再不下来,让邻居好一场望“鸡”兴叹!后来邻居再杀鸡时,干脆直接用斧头一下子把鸡头剁掉。
接下来,孩子们力所能及也最乐意做的事情,就是帮大人拔鸡毛了。鸡身上的羽毛主要分三种,而且各有用途,我们在大人的指导下,小心翼翼地把烫在热水里的公鸡羽毛一撮一撮拔下来,一点一点捋整齐,分类用细绳子捆好,以备回头派上用场。
鸡翅膀上的羽毛又硬又长,母亲用细线绳把它们并排着串连在一起,再配上两片约二指宽的竹篾作柄,做成像诸葛亮手里拿的羽毛扇,冬天可吹火,夏天可纳凉;通身细软的羽毛,被母亲一圈圈密密匝匝地缠在细竹棍儿上,做成扫灰除尘的鸡毛掸子,当然有时也会拿来惩罚犯错的我们。
鸡尾巴上的那一撮长短、软硬适中的羽毛,则被孩子们拿来作为做毽子的专属材料。心灵手巧的女孩子一般自己动手,而我们男孩子却总要央求母亲帮忙,找一枚铜钱,寻一块碎花布,先插花般把五彩斑斓的羽毛捆扎成一撮,再用花布把它们和铜钱紧紧地缝在一起,这样一个货真价实的鸡毛毽子就做成了。自此,孩子们就有了和小伙伴们竞相炫耀的资本,不知要比现在文具店里卖的毽子结实多少倍。
如今乡村里都建起了文化广场,随时都能举行丰富多彩的文体活动,晚上更成了姑娘媳妇儿甚至是老太太们的舞台;绳索、木头早已远离人们的生活,没人再劳神费力搭秋千了;农户家里少了饲养畜禽的场地,变得干净卫生,各种肉食都能从超市里买到,过年时杀猪、宰鸡的场景只能从记忆中去搜寻和回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