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次围观说起

吕龙

小说看到最后一章，一次“围观”闯入了故事情节——阮明被祥子出卖，枪毙前坐着囚车游街。围观的人群喧嚣吵闹，“整群的人像机器似的一齐向前拥了一寸，又一寸，来了！来了！眼睛全发了光，嘴里都说着些什么，一片人聲，整街的汗臭”。看到这里，突然想起鲁迅小说《药》中革命者夏瑜被杀害时围观的看客，“老栓也向那边看，却只见一堆人的后背；颈项都伸得很长，仿佛许多鸭，被无形的手捏住了的，向上提着”。

恐怖的刑场，凶残的刽子手，无助的被杀者，麻木无聊的看客，好一场围观的盛宴！两位大师塑造的“看客”群像，直指国民劣根性，真是让人过目不忘。

被杀者阮明又是怎样的一个人呢？考试不及格就告发曹先生是革命党，害得祥子被孙侦探敲诈；做了官，穿上华美的洋服，去嫖去赌；投机倒把，把革命当成提款机。猥琐出场的人，任他怎么折腾，落幕也不会光彩。只是出场体面、要强的祥子为什么要出卖他呢？书上说为了六十块钱，彻底堕落的祥子羡慕阮明花天酒地的生活，“要的是像阮明那样的享受”。但除了钱，或许还有更重要的原因——报复心作祟。既然阮明间接“坑”过祥子，祥子为什么不能直接要了他的命？其实，祥子的报复心在第二十一章的结尾已表露无遗：他把刘四爷赶下车，不告诉刘四爷他唯一的女儿埋葬在哪。他拉着车飞奔，感到无比痛快，只留那个孤独的老人站在原地。

越是看到《骆驼祥子》的后半部，越感到一种浓郁、深沉、压抑、看不到尽头的绝望。挣命的人们纷纷走向末路是时代不可回避的悲哀，群体性的或有意或无意的人性卑劣却更让人窒息。越是底层，越是无望，越发卑劣。老舍先生用冷峻的笔触还原了生活的真相。因此，只有当我们看清生活的本质，才会深切感受到，鲁迅另一篇小说《一件小事》中，搀扶着老女人走向巡警分驻所的车夫形象是多么伟岸。原来，即便身处社会最底层的人，也可以如此朴实无私。套用一句著名的诗句：“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