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总统巴沙尔,“八年抗战”熬出头
2019-02-26李正明
李正明
巴沙尔·阿萨德 1965年生,叙利亚已故总统哈菲兹·阿萨德次子。2000年起执政,任阿拉伯复兴社会党总书记,叙利亚总统,叙利亚武装部队总司令。
2019年,叙利亚战争进入第八年。很多人意识到,以推翻叙总统巴沙尔·阿萨德为目标的这场战争,正在走向尾声。
2018年12月19日,美国总统特朗普宣布从叙利亚撤军。12月27日,阿联酋驻叙使馆复馆。此前,苏丹总统巴希尔成为战争爆发以来首位访叙阿拉伯国家领导人。8年前离开的使节们很可能将陆续重返。
54岁的巴沙尔,此刻感慨万千。回望当年,受“阿拉伯之春”冲击的中东强人们都已退场。突尼斯的本·阿里逃亡沙特,利比亚的卡扎菲死于非命,埃及的穆巴拉克下台、受审又获释。巴沙尔这8年,熬得也很苦:政权被西方宣布为“非法”,阿拉伯联盟的“盟籍”被中止,“伊斯兰国”极端势力乘乱兴起,国土一度丢失大半。但他还是熬出了头。在莫斯科支持下,如今巴沙尔取得了打击极端分子的胜利,控制了叙近2/3的领土。
对西方:从亲近到失望
见过巴沙尔的记者,都对他的温和风度印象深刻。
这个身高一米九的大个子,能够讲流利的英语,外表安静、和气,甚至看起来有些害羞。他大学时代的朋友说,他当年与人谈话时都不敢看对方的眼睛,说话时会用双手捂住嘴,声音也很低沉,还常常躲避大的聚会,总是驼着背,希望自己高高的身材不那么显眼。他身边的工作人员形容他“礼貌、平静、爱笑”,对所有人都这样。这让支持者“发自内心地喜欢他”。
巴沙尔是叙利亚已故总统哈菲兹·阿萨德的次子,毕业于大马士革大学医学院,原是一名眼科医生。虽然门第显赫,但他在英国进修时的老师称他“安静,从不装腔作势,在病床边对病人的态度无可挑剔”。他起初并无政治抱负,在其兄巴西勒遇车祸身亡后,才于1994年弃医从政,2000年老阿萨德去世后成功接班。
就任总统时,巴沙尔的就职演说呼吁“民主”“透明度”和“建设性批评”。随后,他开始了被誉为“大马士革之春”的改革,放松言论控制,打击贪腐,提出“改革、发展和现代化”计划,改善民生。当时他留给人们的印象是思想开明的叙新一代领袖,颇受西方欢迎。2002年,他出访英国受英女王接见,与时任首相布莱尔一起用餐。2009年,时任美参议院外事委员会主席的克里与他共进晚餐,称他“守信用且非常慷慨”。2010年,时任法国总统萨科齐在爱丽舍宫宴请巴沙尔夫妇。不过,后来巴沙尔意识到一些讨西方喜欢的做法并不符合叙利亚现实,于是及时做出调整。西方因此对他不满。
大马士革街头支持巴沙尔的宣传画。
动荡爆发后,巴沙尔在西方的形象迅速变成了“暴君”“独裁者”。他所实施的经济改革措施如银行私有化、互联网的引入和推动外商投资,都被说成“为家族谋利”。巴沙尔对西方国家也越来越失望。他曾对美国记者提出过3点希望:“首先,希望美国人民对大洋彼岸发生的事情了解得多一点;其次,希望美国媒体对世界上发生的事情如实报道;其三,希望美国政府不要满世界寻找傀儡。”他说,“西方人习惯拥有傀儡,而不是独立的领导人。他们贬低普京,因为他说不,他想有独立性。而西方尤其是美国,不接受伙伴,只接受跟随者。甚至欧洲也不被美国视为伙伴。美国需要的是永远俯首帖耳的人。”
西方指责巴沙尔在“阿拉伯之春”中的强势镇压导致了后来的冲突,巴沙尔则认为,问题的根源是美国与沙特支持被极端思想控制的“反对派”。他对美国记者说:“谁在支持极端组织?我们没有创造它,是你们创造了它。你们支持叛军,把他们称为‘温和反对派,结果他们变成了‘伊斯兰国极端组织和‘努斯拉组织(这些都是‘基地组织的分支)。”他也批评美国对叙利亚长期实行的孤立政策。他说:“当你孤立一个国家时,你也就失去了对这个国家的影响力。而当你开展对话的时候,无论何种对话都是有益的。”
不过,巴沙尔对美国总统特朗普比较“客气”。这或许是因为特朗普“逢奥巴马必反”的政策取向,客观上有利于巴沙尔。特朗普上台之初,巴沙尔就稱其打击恐怖分子的公开宣示令人鼓舞。有报道称,特朗普在2017年年中叫停了中情局资助叙反对派推翻巴沙尔的计划,让巴沙尔很高兴。即便在2018年5月发生所谓“化学武器袭击”事件、特朗普在社交媒体上骂巴沙尔是“动物”时,巴沙尔也保持了克制。他在接受俄媒采访时说,自己不会以牙还牙。“我不使用这种语言,也不会用类似的表达。特朗普说这种话,别人就会对他产生这种印象。你说什么话,你就是什么样的人。”
2017年,巴沙尔(左)与俄罗斯总统普京会面。
分化对手,团结盟友
对持续8年的冲突,巴沙尔看得很清楚。他说,叙利亚战争不是什么内战。“如果是内战,那就必定存在一条分界线,将社会中的不同成员分割开来。但是叙利亚不存在这样的分界线。其他国家支持来到叙利亚境内的恐怖分子,还公开宣称其目的是推翻现政府。”
学医出身的巴沙尔,分析问题有着手术刀一般的精细。出于地缘政治因素,俄罗斯和伊朗是巴沙尔的铁杆盟友,也给予他至关重要的军事支持。巴沙尔说,俄罗斯对极端组织的打击比美国更有效。“这些恐怖组织的推进没有被遏制住,直到俄军介入。是俄罗斯而不是美国的干预让极端组织的地盘开始缩小。极端组织占据了我们的油田,用卡车把石油大量运往土耳其,为什么美国的无人机看不见,而俄罗斯人能看见并进行打击?”他也总结说,俄罗斯与叙利亚政府军紧密配合,参与到地面部队的打击之中,这是真正有效的。而美军单纯依靠空袭,效果有限,极端组织甚至越打人越多。
巴沙尔也把俄罗斯视为“平衡世界的力量”。他说,俄罗斯支持叙利亚并不仅仅是为了这样一个小国,而是要在未来的世界拥有作为大国的发言权。“他们在叙利亚想要得到的就是稳定和政治解决。伊朗想要的也是这些。他们没有向我要任何东西。所以我说他们不是为了叙利亚。他们这样做是为了这个地区,为了整个世界。因为稳定对他们来说非常重要。”
沙特长期在中东与伊朗争雄,巴沙尔则不断批评沙特支持极端组织。他向美国记者谈到自己眼中的沙特:保守的瓦哈比教派思想与“有200年历史的政治制度”的联姻。而沙特与“伊斯兰国”极端组织有着“同样的理念,同样的背景”“他们用同样的书给追随者灌输那些教条。”不过,随着形势的发展,巴沙尔与包括沙特在内的阿拉伯国家关系也在改善。阿联酋复馆,据称得到了沙特默许,而埃及发挥了调解作用。
土耳其也在叙利亚战争中扮演重要角色。一直在争取自治的库尔德人,既受到巴沙尔政权的压制,也为土耳其所忌。土方认为,叙利亚库尔德人武装与被土耳其视为恐怖组织的库尔德工人党势力联系紧密,如果叙库尔德人未来有了高度自治权,可能会进一步刺激土国内的库尔德分离主义运动。库尔德武装在美国支持下打击极端组织,土耳其就在反恐问题上十分暧昧。巴沙尔说,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完全可以关闭边界,却放任恐怖分子进出叙利亚,甚至“在各方面直接支持他们”。
库尔德人问题也让美土产生分歧。土耳其一直批评北约盟友支持库尔德人武装。埃尔多安多次表示要对叙东北部的库尔德人武装动武,但美国要求土方不得采取这样的行动。目前,土方称将暂缓对库尔德武装的打击,还会接手反恐任务。
巴沙尔也对库尔德人表示,谈判的大门已经打开。库尔德人武装已经表示愿将地盘交给叙政府,前提是得到高度自治并由俄罗斯担保。2018年底,大马士革向叙土边境的一个地区派兵,以防止土耳其进攻当地库尔德人武装。据悉,此举是应库尔德人所邀。巴沙尔面前的这盘棋,还有很多微妙变化。
得民心者得天下
西方曾经坚持要巴沙尔下台。这也是西方媒体每次采访巴沙尔时必定要挑起的话题。
2011年冲突初起时,美国广播公司记者沃特斯采访巴沙尔,开门见山地问:“很多人视你为暴君和独裁者,你怎么看?”巴沙尔说:“重要的是叙利亚人民怎么看,而不是我怎么看自己。我们从来没有说自己是民主国家。但我们通过改革,正在向民主制度的方向前进。不过,要成为一个成熟的民主国家需要时间。就我个人而言,我做的一切要符合人民的意愿。”
几年后,他在回答另一位记者类似问题时显得更有底气:“这种说法为的是让我失去民心,以便推翻叙利亚政府。我不是独裁者,我为叙利亚所做的反恐、平叛工作将被历史铭记。”美国雅虎新闻的记者在2017年采访巴沙尔时,又一次质问:“你什么时候下台呢?”巴沙尔给出经典答案:“通过选举由叙利亚人民决定。”
巴沙尔(中)与夫人一起看望大马士革郊区的民众。
奥巴马主政时,说巴沙尔已经失去了执政的正当性,要他下台。但巴沙尔强调,自己是得到民众支持的。他说,西方想把叙利亚局势描绘成是总统的问题,是因为总统不想放弃权力。但事实并非如此。如果得不到叙利亚人民的支持,“我怎么可能继续当总统?”他总结,西方国家的问题在于不了解叙利亚人民,也不了解这个地区,所以最初错误地估计了形势,以为很快就能解决问题,“失算后就想找个替罪羊,就说是我的问题”。
到特朗普时代,美国似乎已不再坚持这一点。2018年12月,美国叙利亚问题特别代表杰弗里公开表示:“我们希望看到一个完全不同的政权,这不是政权更迭——我们不是要推翻巴沙尔。”有分析称,一方面美国意识到,单靠支持反对派难以推翻巴沙尔,美国直接出面则有与俄罗斯正面对抗的风险。同时,如果巴沙尔倒台,叙利亚可能出现群龙无首状态,导致“伊斯兰国”卷土重来。目前,叙利亚没有其他人能取代巴沙尔在打击极端势力及战后重建中的核心角色。
其实,对于政治制度的改革,巴沙尔也是开放的。他说,将来议会制、总统制、半总统制、联邦制、邦联制等都可以考虑。在制度方面,最重要的是“世俗”,这意味着宗教自由,包容所有宗教派别和族群。但一切的前提是要先打击恐怖主义,恢复国家秩序。
巴沙尔始终强调自己得到人民的支持。也因如此,他对西方媒体讲述的“暴政故事”一有机会就予以反驳。有报道称政府军用氯气杀人。巴沙尔说,首先,氯气并不是军用品,在任何地方都可以买到。此外,氯气作为武器的效果并不好。“如果效果好的话,恐怖分子早就大规模使用了。”除了细节上的驳斥,他说的最多的是“这是一场人心之战”。他对美国记者说:“那么多大国强国反对我们,没有叙利亚人民的支持我们撑不下去。而我们无法通过杀害叙利亚人来赢得叙利亚人的心。杀害民众不符合政府的利益。我們能得到什么?杀害民众有什么好处?”
8年过去,了解叙利亚真实情况的人在增多。在美国,74岁的越战老兵、共和党保守派参议员布莱克被称为是“巴沙尔的最大支持者之一”。2016年4月和2018年9月,他两次在大马士革见过巴沙尔,将其称为“基督徒的保护者”和“抵挡极端势力的‘缓冲”。外界指责巴沙尔的军队用化学武器攻击平民,但布莱克说这些都是“土耳其和‘基地组织干的”,目的是“引美国打击叙利亚政府军”。他还说,自己到叙利亚后“感受到民众对军队及领导层的热爱”。
一位库尔德问题专家说:“巴沙尔一天天地在外交和军事上巩固自己的政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