器官感觉、身体感觉、情绪震颤与医生的认知
——来自赫尔曼·施密茨现象学的启示
2019-02-25鲁琳
鲁 琳
从古至今,身体一直是医学关注的对象。古代医学对身体非常关注,尽管缺乏对人体解剖的精准知识,古代医学家深受同时代哲学思想的影响,对身体的关注常常表现在对身体与灵魂关系的探索中。当然,如果从医学人道主义本质出发,需要重视的是此阶段对身体与灵魂关系的探索是否有助于医学实践和伦理生活。古希腊著名医生盖伦影响了之后近1 500年的医学,从盖伦对身体与灵魂的研究看,认识身体与灵魂的关系对医学实践和医学道德都非常重要[1]。15世纪以来,医学科技的发展使得医学对人体的了解越来越深入和精确,但人体逐渐成为医学的一种对象化的物的存在,如果说古代医学关注的是身体与灵魂的关系,那么,现代医学彻底摒弃了灵魂的存在,或把它逐渐演变成精神、心理之类的含义,身体则沦为躯体。现代西医还原论思维忽略了病人的主观感受,医学因此远离人们的日常生活,哲学家们讨论医学也变得让人难以理解。医学还原论只能鉴定出器质性病变,对很多其他疾病如非器质性病变无法实施具体的解决方案。但是,不能因为医学认识身体的局限性而限制了人类感受不适的可能性。医学身体认识的局限性决定了哲学重新回归医学的必要性,尤其在对身体及身心问题的理解上,身体现象学可作为重要的资源。本文主要从现象学家赫尔曼·施密茨的身体哲学思想出发,为医学认识身体提供一种哲学治疗学的新图景。
1 器官感觉与本己身体感觉
施密茨认为,自柏拉图以来二千多年的西方哲学不断对主体性进行着曲解,忽略了无法容入二元论模式的巨大对象领域,那就是本己身体的感觉。本己身体的感觉与器官感觉(所谓躯体和灵魂的混合体)不同。器官感觉是通过感官获得的综合性感觉,如视觉、触觉的途径能感知到的身体各个部位发生的变化。器官感觉与感官相联系,在肉体上的位置相对确立。通常,现代医学能称为病症的是器官感觉,即可观察、可触摸、能被检查的躯体上通过各种诊断而发现的具有病理学意义上某种程度变化所对应的疾病实体。当找不到疾病发生的病理学证据时,医学就无法做出有效诊断和对应治疗,如医学上难以解释症状这种疾病。这类病人常常会感觉疲劳、失眠、焦虑伴有心慌、头痛症状,病人还有非常苦恼甚至恐惧的不良情绪,但医学检查发现不了器质性病变或者发现的病变程度不足以解释病人的症状,医生还会建议病人去寻找精神科的帮助,但病人感觉到的是真实的躯体症状,这种冲突就造成医患沟通的巨大障碍。
从器官感觉无法理解医学一些病症,我们来看看施密茨的本己身体感觉。本己身体感觉完全不同于器官感觉。在施密茨看来,此处的身体不是指可观察、可触摸、能被检查的躯体,而是发生在躯体上、又能被整体性地感知到、并超越具体的躯体位置和界限的身体感觉。每个人在本己身体内有各种看不见和触不到的感觉,如气候带来的身体感觉;或者发生在可看、可触的躯体上但不需自己去看、去触就能感觉到的,如每个人都有过的疲乏、舒服、满足感。除整体性身体感觉外,还有如心悸、头痛、燥热的局部性身体感觉,施密茨把局部身体感受描述为身体岛。本己身体与本己身体岛既有联系又有区别。每一种在身体岛上的局部性身体感觉都具有其独特性,如被截肢的部位或摘除的器官就是被分离的身体岛,是作为远离身体的孤立的身体岛残缺地存在着。虽然身体岛是局部的身体感觉,但对整体性身体感觉有相当大的影响,有时甚至起主导作用。
从施密茨的本己身体感觉出发,一些无法解释的病例或许可以得到现象学的合理解释。我们完全可以想象,有些病人遭际的不是器官感觉,而是本己身体内的感觉,它可以表现为疲劳、失眠、焦虑这些整体性身体感觉或伴有头痛、心悸等局部性身体感觉以及常见的沮丧、悲伤的情绪及情感反应。由于本己身体的感觉不具有与器官感觉相对应的位置特点,它就无法依赖感觉器官或者仪器设备感知或进行测量,但本己身体的感觉是真实存在的。因为,人之所以为人的种属,就是因为人有身体性的存在。人的身体性状态对人的存在既是充分的又是必要的。说其充分,因为任何身体性的东西是不能不意识到的自身的东西,如清晨醒来时的晕晕欲睡、深呼吸时的放松、突然涌上心头的愉悦感或者莫名的烦躁,这是涉及到主体自身的如此存在;说它必要,因为如果没有身体性的存在,它们就不再属于本应拥有这些东西的任何人,人们也不会有把自己看作人(主体)的理由,所有东西将陷入无差异、冰冷冷的客观性中。
2 狭窄与宽广:本己身体感觉的空间表现
如果说器官感觉代表了带着躯体感觉器官的客观性身体,那么,本己身体就是带着人的真切身体感受的主观性身体。客观性身体可观测,具有相对位置特点,可以用物理学的空间概念去理解,本己身体的感觉不具有相对的位置特点,无法用通常的空间概念去理解。施密茨将本己身体的可感空间描述为一种宽度空间,它体现在狭窄与宽广两个要素中。狭窄意喻身体性的紧张,宽广意喻身体性的放松,通常人只要有意识体验,就会处于狭窄和宽广的中间,既不能脱离狭窄也不能脱离宽广。在极度恐惧时只有狭窄(紧张),在心里石头落地那一瞬间的轻松则只有宽广(放松)。如突闻噩耗后像压了块巨石一样透不过气(狭窄-紧张),或收到录用通知书时的瞬间轻松(宽广-放松),这就是身体狭窄与身体宽广的空间表现,此时人在生理上并没有太大改变。施密茨将有节奏的紧张与放松之间的联系称为身体经济学或身体经济学纽带。当作为紧张和放松的狭窄与宽广之间越受限制时,身体经济学纽带就越紧绷。
施密茨的身体理论启发我们,医学上一些疾病既不是心理原因所导致的躯体化症状,也不是躯体疾病引起的心理问题,而就发生在本己身体的感觉对象内。我们理解病人感到各种不适时,他们身体经济学纽带遭到某种程度的破坏,身体性狭窄以绝对性优势占据主要地位,病况时间越长、对患者影响程度越大就表明身体经济学纽带越来越紧绷,会使得紧张和放松之间越来越受限。因此,在疾病的治疗上,医生可以尝试协助病人重新回到有节奏的紧张与放松的身体性状态中,各种放松治疗总能起到治疗作用,本己身体感觉可作为重要的理论基础,这实际上是在帮助病人的身体方向从狭窄传导到宽广;一些有节奏的身体运动如舞蹈、体操也可以有效地用于身体治疗,这主要是为达成紧张和放松之间有节奏竞争状态的转移;缓解紧张会形成放松的身体岛,增加紧张会使身体岛消失,因此也可以通过刺激和形成孤立的身体岛来调整身体经济学纽带的紧张。在施密茨的身体哲学思想中,情感与身体一样,占据非常重要的地位,情感关怀也是现代医学常常忽略的,身体与情感有着什么关联呢?
3 身体与情感
长期以来,身体被看成是客观的物理学实体,心灵是属于主观的心理学实体,因此身心在二元范畴内进行研究。在对身心的研究中,认为身体现象可以被观察,而心理现象是内向性的,不能被观察到。胡塞尔现象学也认为痛苦、快乐、爱、恨这些组成意识的体验不可能从外部来研究,只能在内部探讨。施密茨认为这是对身体与情感认识的很大误解。在对身体与情感的认识中,一个独特的概念非常重要,这就是情绪震颤状态。施密茨[2]73指出:“正是由于情绪震颤状态,某内容触动我而成为我分内之事,它必须与情感,某种程度上也与身体激动区分开来,尽管它本身可能就属于身体感觉。我仅限于指出情绪震颤状态作为一个独特的、富有启发意义的研究领域,接下来将转向对身体感觉和情感的探讨。”显然,情绪震颤状态与身体感觉、情感都不可等同,但施密茨[2]10也指出:“情感就是氛围,情感的情绪震颤状态总是身体上的,因此,处于情绪震颤状态中的人,如同他必定要做的那样,一开始就知道要表达使其发生行为举止的情感。”施密茨[3]Ⅹ Ⅷ将情感描述为“它是不确定的宽度无限的气氛,情绪上震颤的人身体上可以感受到被嵌置于这气氛中;因为这个特征,它与充满着原始的无形式的空间、宽度空间并因此以无位置、无方向的形式从空间上凸现出来的天气相同”。
显然,情感与身体感觉的共同点在于,它们都具有宽度空间的特征。这种宽度空间表现为一种绝对空间,具有整体性、不可分割的特点。情感的这种整体性就是一种氛围,按现象的气候(非物理学意义上的)方式将身体嵌置于其中的气氛。所有情感的遭际者都可以感觉到被某种氛围掌控着,陷入了某种氛围中,焦虑时感觉到压抑,快乐时感觉到轻松,此时生理并没有太大变化,但身体的空间感知却发生着变化。因此,人所遭遇的情感就是通过发生于身体上的情绪震颤成为了把捉他的情感。例如,忧伤,“忧伤之为我的忧伤,是因为它压在了我的胸口使我心情沉重”。忧伤得无精打采,忧伤得唉声叹气、步履维艰,这都是忧伤时较显著的运动特征。人在忧伤时,行动缓慢、手脚不灵活,这时身体上并没有产生物理、生理上可测量的变化。正是因为忧伤的情绪震颤导致身体感觉的空间发生了变化,这时的情绪低落是一种紧张力量的体验,使忧伤者失去信心。同时,忧伤者的身体感觉如同置身于一种空间气氛中,人就好像在失重般地降落,这种气氛成为使人不可自拔的客观力量。情感包裹着人,如同一种力量,人就这样置身于其中。情感与身体感觉的共同点在于他们都有宽度空间的表现。但它们之间也有明显的区别。这种区别在于,情感的氛围可以不受场所限制地涌现出来,但身体感觉却有场所限制。忧郁和疲倦、高兴和舒适的对比都可以显出这种区别。疲倦是一种身体感觉,可以部分地在肢体上感知到,也可以一下子充满全身,仿佛整个身体侵入其中;舒适也是如此,例如,某人泡在浴缸中感觉到的身体舒适感,这些感觉是处在由整体性身体反应所占据的绝对的整体位置内,一般不可能扩展到别的地方去。而抑郁和高兴这些情感是一种场的力量,是一种作为整体而无限地包裹着能知觉的本己身体和被感知的他人身体。情感与身体感觉的区别特别明显地体现在社会性情感反差(施密茨用语)现象中。我们都察觉到,无论是一个悲痛的人处于快乐场合下、还是一个快乐的人处于悲痛的场合下都会感到尴尬、受挫甚至强烈抗议。对比之下,身体感觉的反差性就不那么明显,当一个极度疲倦的人处于精力充沛的人当中,或一个精力充沛的人处于一群倍感疲惫的人中,都不会遭遇到如情感氛围反差那么强烈的受挫感。也就是说,情感通过身体的情绪震颤把捉到了本人,又形成了一种浓密的客观氛围。因此,施密茨将身体与情感自然地融合于人的情绪震颤中,弥合了身体是物质、情感是意识的身心二元思想。
4 疼痛:一个医学最常见例子
疼痛是一个医学无法绕开的话题。临床上很多疾病都有疼痛表现。但是,医学对疼痛的认识非常局限。据国际疼痛研究学会(International Association for the Study Pain,IASP)关于疼痛的最新定义:“疼痛是一种与组织损伤或潜在组织损伤相关的感觉、情感、认知和社会维度的痛苦体验。”[4]但在临床实践中,有组织损伤不一定会引起疼痛,疼痛也不一定与组织损伤相关。疼痛的理解完全无法归为身心二元论解释。在施密茨看来,将疼痛分配给躯体和灵魂本就是一种误解。他将疼痛看作本己身体感觉的疼痛,认为“疼痛是一种身体内部紧张与放松之间的冲突,一种被阻的冲动寻求突围。疼痛的呻吟、抱怨、喊叫就是想要冲破突围的最明显表现”[2]108。将疼痛归入本己身体感觉结构自然引出减轻疼痛的可能方式。静的方式如自我放松法。有研究显示,将无法治愈的癌症病人安置在家中可以大大减轻病人的疼痛,因为寓于疼痛之中的“离开”冲动可以通过和谐的家庭氛围被消除。还有化学方法或外科方法,施密茨身体哲学在此如同身体的某种“想象解剖学”,它超出了医学现有的生理范畴,但却与目前医学疼痛的治疗完全吻合。对于由平滑肌收缩、各种痉挛、蒂扭转、梗阻或是精神紧张引起的疼痛,通过解痉、解压药物、抗焦虑药物治疗或手术治疗重新获得身体放松,从现象学身体看,就是通过减弱主动性和对冲动能力的限制,达到一种泰然处之的状态。动的方式对战斗有利,因为士兵们在战斗中总是感觉不到负伤的疼痛而继续奋勇作战。哈斯勒用现象学语言表述:“疼痛疗法实践中重要的并非引导一种静的状态,而是提升患者的兴奋性,引导它向外。这样患者才有可能更好地承受疼痛。”[2]110-111将疼痛转换为其他类型身体冲突的方式也可以减轻疼痛,如在分娩疼痛中,可以鼓励产妇积极通过运用肌肉的力量转移疼痛。快感也能转移疼痛,在性施虐-受虐中,是通过用力(抓挠、鞭打)产生的快感来转移疼痛。
处于疼痛中的病人常有情感情绪表现。情绪其实就是一种现身情态,一种与存在者相符的存在。大多绝症病人不仅要忍受身体上的疼痛折磨,常表现出沮丧与愤怒,他“看”到医生及其他人的生气勃勃、精神饱满,自己是无生气的、绝望的,在他身上遭际着悲伤、绝望的情感,如气候般的氛围一样无边地笼罩、掌控着处于情绪震颤状态中的人,并和周边愉快、充满希望的场合形成鲜明对比。疼痛总是让人烦恼的,但有的人在痛苦来临时表现出安宁,基于对生命的敬畏与对死亡的感叹。有宗教人士还将承受苦痛作为一种救赎。哲学家认为,人是一种“被抛状态”,生命本就是一种悬临,充满着偶然性,疾病、痛苦也是身体在世存在的表达方式。在施密茨看来,疼痛以及对疼痛的畏都属于身体的狭窄,正是由于我们有身体性的特征,才能被驱入狭窄,疼痛就是身体得以表现的张力场。虽然疼痛撕裂了生活的连贯性和关联,隔离遭际者,责令他面对自身,但正因为此,才让自我意识得以实现。在疼痛的现身情态中,身体感觉总是更为直接地与遭际者在一体,但情感总是更为深刻地影响着人,更多赋予人生活的意义。总之,人对生命、死亡、痛苦表现振奋、疲惫不同身体感受及爱、忧伤、绝望的情感遭际,在于人根本是身体性的存在,它原初而又真切,隐秘而又复杂,时而捉摸不定,时而充满戏剧性,这就是人的主观事实表现,它体现出一种个体情境,这也是病人的多样化表现。那么,病人的个人情境如何形成,它与身体有什么关联?医生在面对病人时如何对待?施密茨对个人情境及入身的探讨给我们带来更多启示。
5 个人情境与入身
个人情境是根基于身体上的由个人的事态、筹划和问题结合在一起的丰富整体。事态有涉及到主体自身如此存在的事态,如紧张、畏惧、害怕、兴奋,这是主体不能不意识到的自身的东西,部分也是一种身体敏感性(施密茨用语)的存在;还有一类事态不涉及主体自身存在但却与主体密切相关联,如母语、古老的文化传统、乡情、家风都属于这类事态。人还具有筹划(如规划、愿望、憧憬)和问题(如担忧、烦恼、意外、困难)。事态、筹划与问题是混沌—多样的整体性,它既可以是主观的,也可以是客观的。如语言问题,某个语言学家进行语言研究时语言在他看来是客观事实,但一旦语言成为这个人的烦恼时,就成为了他的语言问题,成为了他的主观事实。可以说,事态、筹划和问题这几个方面构成了人是什么、可能是什么和能否是什么的内在关联。原初当下就是一个事态,它也是人的存在的最基本事实状态,原初当下包括此地(这里)、此时(时间性的现在)、此在(现实性)、这个(由同一和差异达到的明晰性形式)、我(主观性)五个方面[2]51。原初当下的展开在事态、筹划与问题中得以实现。婴儿在出生时就处于原初当下中,所有的事态、筹划和问题对于婴儿来说都是主观的,处于混沌-多样的整体性中。正是人的身体性存在,能在混沌多样的整体中抽离出单个的事态、筹划与问题,从而使主观化和客观化不断交换,使主体性将主观性和客观性内在地统一和融合于自身。“作为主体的主体性,它使主体超越于此时此地,不断展开和发展自身,与此同时,它又使作为主体性的主体与此时此地相联系,表现为在场、存在。人从儿童到成人的过程,也就是这种超越和在场相统一的过程,伴随着这个过程,展开和发展主体所遭际、所适应的环境,即客观世界。”[3]Ⅻ在婴儿长大为成人的过程中,此地、此时、此在、这个、我彼此之间在主客观的交互作用中,从原初当下逐渐解放为展开的当下,这个过程就是个人解放。个人解放与个人复归伴随着个体身体狭窄与身体宽广之间的对抗与竞争实现,因为个人解放总是处于一种持续不稳定的、会一再退回到原初当下的状态中,这种状态就是个人复归。正是由于个人解放,人类才能超越动物、婴儿的水平,充实为逐渐成熟的主体,但个人复归也同样重要,因为它为人能够构建生活史提供最初的支点。可见,人的主体性存在绝不限于意识和精神表现,不仅具有主观体验的性质,同时也是客观的事实状态,主体性的作用使主体的事态、筹划和问题转变为客观并不断超越客观,实现着主体的事态、筹划和问题在主观化与客观化之间的不断转化。这种不断转化让主体性不断发生着变化,构成了主体性的动态性特征的表现,即在个人解放与个人复归的交互运动中,随着个人一生的变化展开个人的生活史。每个人由于个体原初的身体性差异,风俗、文化传统及社会政策这些充满差异的背景,就自然地形成对健康、疾病、生命、死亡、性行为等等问题的不同感受、领悟、理解甚至产生强烈分歧,这些都是个体不断展开中的当下的映射。尊重个体性的人、尊重病人的生命价值选择就是对每个个体主体性选择的尊重。个体能在身体宽度方向上感知到狭窄、宽广以及由此引起的情绪震颤,这是我们可感知的本己身体。假若可感知的本己身体超越了个体的身体,进入一个由身体感觉范畴或其他相关范畴所组成的更大整体,就是入身(共生情境)。入身存在于所有具有感应能力的人中,它不仅是一种身体交流关系,也是人与社会的关系。
医生与病人之间的治疗关系应达到一种入身。在医患的交谈中,他们的事态、筹划和问题,都应围绕着如何实现对病人的治疗来表现,并且融入一种混沌—多样的整体状态中,这种整体状态作为情绪钟罩包裹着参与者,形成超越个人情境的共同情境。在个人情境中,逐一展现的事态、筹划、问题以及个体先天的身体性感受、后天养成的兴趣、价值偏好、道德反省形成了稳定性的复合体,然而当一个人与另一个人形成了一个共同体,在个人情境中狭窄与宽广的展现成为了两个人在情境中狭窄与宽广的展现,这时紧张状态即生命原动力不是在身体边缘终止,而是向外扩展,这就是一个通过相互转换入身形成的共同情境[5]。通过共同情境的入身,医生与病人的本己身体处于对方身体方向的牵引中,通过狭窄的极在两个人之间来回传递。在此过程中,双方都能通过对方反应于本人身体感觉的转变中有所领悟,此时这种身体整体之中的图景比起意识交流更为真实。可以说,医生与病人的身体与身体之间、身体与情感之间的交互性入身关系,是形成良好治疗关系的重要基石。
总的说来,施密茨“从身体出发”,对身体、情感、情境、主体性作出全新的分析,把人的本质存在规定为与作为人的身体相融合而非相舍离的事实状态的性质,为医学很多疾病的治疗描绘了一幅新图景。现代医学过分依赖自然科学检测与还原论思维,医学数据只是对病人的客观的、冰冷的、统一化、僵化的认识,但病人是主观的、有温度的、个性化的、变化的,这种对人的主体性的认识无法通过检测数据把握,但却切实体现在人的身体性中。如果医学关注着有血有肉真实存在的人,就不得不回到人的最朴实的身体性感受与情感体验中去。因为,只有认识和把握身体性意义的人,从身体的视角研究人的生命道德难题,才能整全地了解疾病的身体和作为人的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