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盈袖

方蕾

滂沱的雨冲散了天地间的尘霾，雨停的时刻，苍山滴翠，红土松软，山林、园圃间的香气，施施然地远扬开来。茉莉和林木的清甜香，流转在水气中，沁润心脾。摘一枝茉莉，别在衣襟上，这浮动的浅浅香气，是我心情愉悦的暗号。

初夏的夜晚，晚风、花园引人入胜，但是没有处理完的工作裹挟着人那颗风花雪月的心，我不得不坐下，不得不把注意力放到办公桌上。在一个瞬间，我突然想到，我可以让风月，朝我而来。我便是在这样一个平常的、沉闷的夜晚，喜欢上茉莉沉香。相比茉莉花香气的恬淡轻盈，茉莉沉香的香气，则显得更温厚清冽。这是每一位从南方山水间走出来的儿女，最爱的山水气息。

一道轻烟，纤柔窈窕流在空气里，一番清和的香气，弥漫开来，包围着我，也疏解着我。沉香的宽广、绵长之感，让我感觉像是卧在茉莉花丛，绽放的花蕾未绽的花苞皆主动来相就，脑海里闪现的是投入山野时的烂漫时光。

嗅觉感官是有记忆的，据说，德国的科学家研究发现，大脑中的嗅觉记忆区，与视觉记忆区有同步的现象，视觉记忆区在见到特定的场景时，会发出一定赫兹的振动频率，而嗅觉记忆区在感知到某种气味时，也会发出一定赫兹的振动频率，所以科学家推测，当人们闻到某些香气时，脑中会出现与此气味相关的场景。由此看来，我因茉莉沉香的香气，联想到令人轻松愉悦的天地自然，进而心情从倦怠到轻快，也并非全是因为人的一颗切慕风花雪月之心，而是有科学依据的。嗅觉的美好体验，唤出愉悦的画面或内心所向往的情境，这种体验，便不再是单纯的感官体验，还是一种精神的领略。

在实验室层面，香气，是微量的芳香物质组合一起的综合表现。那些“为香工作”的人，提炼多种微量的芳香物质，反复混合、凝结、实验，这过程中可能需要无比精细的配比和繁琐的重复，才能成就一味最适宜的香气。费时费心制作香气，只为取悦人的嗅觉感官，这样来看，这种无比严谨的工作，同时又是一件多么愉悦而浪漫的工作。

我有几个“做香”的朋友，听她们说起制香时的场景，便会觉得，谋生这件事，同样能旖旎心情。她们制茉莉香膏，选新开的茉莉鲜花去梗，选牛油果、橄榄等天然汁液调和，一层茉莉一层凝脂，反复覆盖等候凝香，原始的鲜花香气被醇厚的膏体保护，愈加清和沁人，就像是女人的甜美清丽，在一个爱她的人那里，得以妥善安放，这使得她更加生香起来。

而沉香的制作过程，则更像是一个人经历过打击，然后走向坚韧、沉淀精神气场的过程。南方有一乔木，老茎受伤后分泌出树脂，伤口愈合后所凝结的树脂，即为沉香。没有伤口就没有机遇，没有自愈就没有芳香，这多像，对人的鼓励。

听说古时有一种香饼，名为“鉴心梦”，是将沉香磨成颗粒，一层茉莉花一层沉香粒，一层一层叠合，压成香饼。有多香呢，无从考证，但从名字来猜测，该是香气照映心、清似梦，雅致不凡。“多烧心字是心香，茉莉黄沈共作芳。”屈大均诗中提到的心香，也是以茉莉、沉香所制而成。可见，茉莉香与沉香融合后的香气，是值得心头细品的香气。

茉莉沉香，选脂感丰富的沉香木材，加以茉莉调制，清甜的夏日雨露花香，与经年老道的枯木浓香融合，花气渐浓，清润灵动，慰藉情绪，使人心神皆清爽，“花气蒸浓古鼎烟，水沉春透露华鲜。”张元干《浣溪沙》词，说尽茉莉沉香的清灵。

香气，總是女人的执念。留在衣裳上或是发肤间的香气，若隐若现，似即又离，如梦幻，如闪电一现，使闻见的人，凝神辨别，暗自消受，回味良久。这很像女人对自己的期望。我期望自己，大部分时候，是茉莉沉香的香气，纵使世界枯燥，我愿望自己有着影影绰绰的清灵。

在英国，wear perfume意为喷香水，而直接汉译则为穿香，wear，穿，香气何曾不是一件衣服？必要的时候，香气，也是女人踏上征途时，穿的最后一件战甲。而我选的香气战甲，是红土沉香。红土沉香的香气，不同于茉莉沉香的清冽柔和，那是浓烈的林木香，浑厚热情、层次丰富，甜香里藏着丝丝辛辣，令我想起，蓊郁山林里的锐利植物。整个山林有着纯粹的热情和明朗，但同时，她也具备危险和野性，我也想拥有这样的气息。沉浸其中，性格里的刚烈回归，小女人抖落抖落风花雪月，穿上干练的西装，准备好了迎接挑战。在职场中，红土沉香的香气，暗示的是：我并非一味的甜，我另有勇猛。

沉香，是东方的香气。糅合了茉莉、树脂、檀香、甚至茶叶、生姜的沉香之味，是漫山遍野释放灵性的孩童乃至少年时代里，所记住的香气。也恰是这些香气，能唤起愉悦的情绪，柔和了谋生的时刻。沉香盈袖，充盈的不仅是衣袂之间，还有一颗浸在平凡生活里又仰羡风与月的心。

编辑/徐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