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之贤妻，国之良将

灵忧

从无名小卒到一国之君，他金戈铁马并吞八荒，她生死相随无怨无悔。她的一生，都陪伴着他，也陪伴着大明王朝和子民，倾尽所有，直至死亡。

马氏因家道中落，为父友郭子兴夫妇所收养。郭氏夫妇可怜她的身世，不仅对她视如己出，還道要为她物色一个好夫婿。她渐渐出落成一位端庄美丽的女子，不仅能书善画，还继承了郭夫人的刺绣活。

至正十二年，郭子兴在定远聚众起义，自称了元帅。直到那时，她的命定之人才高冠束发策马而来。25岁的朱元璋正当盛年，志意廓然。入了军后，他不争不妒，总是将自己的功劳让给大家。郭子兴看他是个人才，心下自喜，便做了主，将温婉聪慧的女儿嫁与了朱元璋。

“有智鉴，好书史”的马氏遇上了有鸿鹄之志的朱元璋，二人相见倾心。于是，就在这个动荡的时代，在硝烟与喜烛之间，他为她掀盖头卸木簪，吻她长发如瀑。二人的新婚虽美满，但世事总非一帆而顺。朱元璋在郭子兴手下屡立战功，因而遭人记恨，郭经不住小人谗言，多次将朱元璋关禁闭。马氏便暗中为其送食物，助他化解一时之难。

漆黑的夜晚，他独自躺在冰冷的空室中，饥饿让身体的温度消耗得更快。便是此刻，无人的小道上出现了一个孤单的身影——她冒着寒风送来了食物。她将滚烫的炊饼藏在胸口，因心中太过着急，以至于连皮肉被烫伤也浑然不觉。

他看到她从心口处拿出的炊饼，内中感动无可名状。他紧紧握住她早已冰凉的手，默了半晌。见他安然无事，她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温柔地催促他快些进食。

他大口咬下手中的炊饼，眼眶已渐渐发热。后来，她每日如此，风雨无阻。可朱元璋不知道，马氏为此已独自挨饿了许久。

多年后的某一天，他再回顾起这段往事时，将她送的饼喻为“芜蒌豆粥”、“滹沱麦饭”，乃救命之食，常常以此事向宫人嫔妃夸赞她的贤惠体贴。

四海飘零，战乱不休。至正二十余年，他与敌军对战不慎受伤，意识模糊。随战的她努力想将他扶起，却几番失败。可远方飘渺的马蹄声渐渐响起，这一切容不得她继续耗下去。马氏二话不说，以一个女子之身，背起了比自己重许多的朱元璋。

她自小性格温婉，却不效古人裹足之俗习，常有人取笑她为“马大脚”。可正是这双被世人屡屡嘲笑的大脚，承载着她和朱元璋两个人的重量，跨越了鲜血和死亡，跨向了新生。

明洪武元年，朱元璋于南京称帝，国号大明，年号洪武。四海终清平，二人再无需受冻挨饿颠沛流离，他们成为了那个时代万人敬仰的一对。

她的母亲在她出生后不久就亡故了，而父亲也为了躲避仇人追杀而客死他乡。她看着天下一片安和的景象，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常忍不住失声痛哭。他将她紧紧揽进怀中，轻声安慰……两颗患难多年的心在这无波无澜的盛世中，仍旧相依相惜。

即便是如今贵尊皇后，她也是身着旧衣、用度简朴。他常常坐在一旁，静看着她亲手缝制那些衣服鞋袜;也常常听闻她带着那些衣服，以皇家的名义分送给孤苦无依的百姓们;她甚至还领着宫人亲尝粗食饭菜……这世间，大抵再无第二人如她这般心善体贴了。念及此处，他不禁心口一热，对她的敬重之情又添了几分。

“家之贤妻，犹国之良相。”他不时在人前赞她的贤能堪比前朝长孙皇后。

而她闻言，却是淡然一笑：“我又怎敢比肩德才兼备的长孙皇后。陛下当知这天下，夫妻间相守白头容易，而君臣关系想要长久地稳定下去却是困难。陛下不忘与妾同贫贱，还愿莫忘与群臣同艰难。”

每一件细小的事情，在她那处，都成了国家大事。而她对于臣子百姓们的体恤，也从来不是说说而已。

朱元璋晚年时期，开始变得暴戾多疑。他不相信身边的每一个人，害怕亡朝历史会在他的时代重演。于是，便有了文字狱，有了无穷无尽的杀戮，他不断以各种借口赐死王侯将相，即便是功勋显赫的开国元老，也难逃宿命。自那以后，整个大明宫都笼罩在了杀戮的阴影之中，人人自危。

“定天下以不杀人为本。”她总是在他身边屡屡劝谏，每一次有罪呈堂，她便在旁为他耐心分析，献上权宜之计。如此反复不知倦，她阻止了次次戮刑，挽救了条条生命。

大学士宋濂获罪论死，但这一次，他却不听她的劝阻一意孤行。她只能深深叹息，再无他话。那日，她侍奉他用膳，却酒肉不沾。朱元璋见她心中烦闷，便询问何故。她眼中流露出几分哀愁，唏嘘道：“殿下不是要赐死学士吗，臣妾无力阻止，只能以这样的方式祭祀宋先生了……”

他闻言一愣，轻轻放下手中的筷子。本该长话温存的饭席，就这样不欢而散。他起身离开，身影融进了殿外冰冷的黑暗中……

次日清晨，宫中便传来了他赦免宋濂的消息。她闻言，心中会意一笑。多日的阴雨终于渐渐晴了，池中的花开了又谢，换过一轮复一轮的春与秋。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体恤百姓的好皇后，终于在劳累中病倒了。

御医进进出出，群臣争相祷告。可她的病还是日渐严重，朱元璋心下发慌。她将一生都奉献给了国家，奉献给了他。在他登上帝位前，她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而当他做了皇帝后，她又屡屡为百姓劳形。如今，他唯一能为她做的，却只有四处寻求良医。

迷离之际，马皇后对着守在她身边的朱元璋说道：“这世间的生生死死，都不过是天命罢了。祷告又能怎么样呢？不必让那些大夫忙活了，没用的。如果他们给我开的药方医不好我，陛下又要怪罪那些无辜的人了……”

直到临近死亡的那一刻，她还依旧念着别人的性命。

“愿陛下求贤纳谏，慎终如始，子孙皆贤，臣民得所而已。”这是她最后的话。

马皇后于洪武十五年逝世，尊谥号“孝慈高皇后”。她的离开让举国上下都陷入哀痛中，朱元璋目光涣散地看着她远去的模糊身影……从此以后，再也无人能为他送来精神慰藉，再也听不到她在自己耳边声声劝谏，再也不可能回到三十年前，拼尽全力将一切重温。

远处传来宫人们的悼念声：“怀德难忘，于万斯年。毖彼下泉，悠悠苍天。”

他失去了自己的贤妻，国家失去了一个良将。自此，他再不曾立后。

编辑/徐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