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扎卡风云

2019-02-22杨国平

贡嘎山 2019年5期
关键词:土司

杨国平

1937年,著名的爱国宗教领袖——九世班禅额尔德尼,曲吉尼玛回藏受阻以后,仍将他的行辕设在青海玉树大寺的甲拉颇章。同年11月4日,九世班禅饮食难进,左肋剧痛,不能安卧,而且日趋严重。12月1日,九世班禅在甲拉颇章宫内圆寂,享年五十四岁。

班禅活佛圆寂后,青海省主席马步芳表示,愿迎请班禅活佛灵柩和行辕全体人员去塔尔寺暂住,班禅行辕人员也表示愿意去塔尔寺。就在此时,刘文辉觊觎班禅行辕精良的武器和丰厚的财物,便利用国民党和马家军阀之间的矛盾,说动了国民党政府特派的祭奠专使、立法院院长戴季陶。戴季陶以青海省道路艰险难行,强令班禅行辕将九世班禅灵柩迁往刘文辉统治下的西康省甘孜县。刘文辉这样做的好处是,一则寻机掠夺九世班禅在内地多年受各方善男信女供奉所积累下来的大量财帛;二则可向班禅行辕寻事生非,制造纠纷,乘机攫取国民党配备给班禅仪仗队的大批精良武器。

8月,国民党政府朝令夕改,甘孜县政府和刘文辉的二十四军部队官兵也串通一气,经常对班禅行辕的人员进行肆无忌惮的欺压和刁难,双方矛盾激化。二十四军在甘孜增加了部队,各个隘口增设了哨楼,在甘孜寺西南方热更山村里也集结了部队。班禅行辕方面亦采取了相应的防卫措施,把警卫军的两个分队约300人合并起来,组成一个总队。一时间,双方剑拔弩张,形势非常紧张。

1939年10月25日夜间,二十四军公然从甘孜寺西南的热更村,向甘孜寺周围班、孔、娘三方组成的巡逻小组打响了第一枪。班禅行辕与西康省主席刘文辉二十四军的武装冲突,揭开了“甘孜事变”的序幕。

持续好几天的战斗,以国民党军队的节节败退而暂时平息。零星的枪声,不时划过深蓝的天空。

团长张昭云脸上乌云密布,他把跟随自己的三姨太陈金秀叫到身边,悄悄说:“看来,我的命是保不住了,为了军座,我只能舍身成仁!你带着这箱宝贝马上走,走得越远越好。即便我们见不了面,后半生你也可以无忧了。你这么年轻,没给我生下一男半女,我不怨你,好自为之吧!”

在激烈的枪声响起以后,三姨太陈金秀坐上了勤务兵代华的吉普。

车子飞驰在起伏的山道上,陈金秀的头发被狂风拉得直直的,她将自己紧紧地裹在海貂皮大衣里。夜色渐浓,弹跳的灯光把山壁拉到身边,又狠狠地甩向车后。被折断的树发出阵阵脆响,车轮溅起的石子滚向深渊。从心底往上涌的郁闷,让她几乎要呕吐起来。

此刻,车子猛地撞在岩石上,一下子就飞起来了,把他们甩了出来。车子在地上弹跳着,最后被远远地抛向山崖,直飞谷底。

当她睁开眼时,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完了!”她绝望地叫起来。

远处浓烟刺鼻的味道传来,只见吉普车上还飘着火光。她摸了摸自己,还好,除了手肘有点酸痛之外,身体没有大碍。刚才的一幕让她后怕,她大声叫道:“代华,你在哪儿?”她开始搜寻代华的身影。

“我在呢,三姨太。”低沉而平静的声音就在附近,她马上转过头来,代华正静静地坐在三米远的大树边。

“你没死啊?太好了,我们活了下来!”

代华指了指面前的树说:“车子被大树挡了一下,我们被摔下来后,它又向前面冲去……这棵树救了我们!”

“那我的箱子呢?”

“它就在你的后面,和我的行军被放在一起。我们真是遇见菩萨显灵了。”

“我这一辈子都得要好好供奉菩萨了。”她情不自禁地跪在地上,低下头,双手合十,“我奶奶信佛,我也要信佛,我要好好活下去。”

夜色中的高原森林,冷风凄凄。代华找了些干柴,点上火,然后铺好被子,让陈金秀躺在里面,自己却坐在火的对面。

“你也睡进来吧!外面冷。”

“三姨太,只有一床被子。”代华挺直了身子,火光映照出他脸上的刚毅。

“一床被子,挤一挤,也比在外面干冷要好些,来吧,你不睡,我也不睡!”陈金秀掀开被子,径直走到他的身边,拉住他的手,“我陪你冻死在这荒郊野外。”

“你不行,赶快睡!”

“那就一起睡,明天是死是活,还说不定呢!”

当代华被拉进被窝后,陈金秀便温柔地贴过脸,把他死死地抱住。惊魂不定的她,身子还在抖动,喘息声伴着嗑牙声,在他耳边不停地响着。她逐渐温暖起来的身体,感染着他,但他一动也敢不动。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和一个女人躺在一起,让他不安,只好茫然地望着被风拉斜的篝火苗。他听见她在耳边的喃喃自语:“我什么也顾不了了,活下来,比什么都重要!我们要野蛮地生活下去。”

篝火最后的火花熄灭时,他还那样一动不动地看着夜色,听着她匀畅的呼吸。

当太阳把群山染成彩色,她已经穿上贴身的军装,斜挎着小手枪,站在薄雾的林海里。代华看着她,堅毅的表情和昨晚滑腻的柔情简直判若两人,心中不免有点失落。

阳光散入苍翠的林海,烟雾带子一样飘散开来。他们开始在林莽间穿越,踏着枯草和落叶上的阳光,恍若行进在童话般斑斓的世界里。

扎卡,一个典型的藏式村寨,坐落在群山环抱、白云缭绕的山间平畴上,溪水映照着远处的雪峰,阳光在碧蓝的湖水里闪耀着金辉。

他们向村寨走去,黑色的石子路在脚底发出脆响。土坯的墙上、高处的房檐,挂着成窜的冰凌,袅袅的炊烟柔曼在蓝蓝的天际。这里的房子,依山而建,显得高低错落有致,与甘孜县的住房格局差不多,底楼空空的,多是喂牲口用,二三楼才住人,但有地位的人房屋都要大得多,外装饰也鲜艳得多。

陈金秀老练地和遇见的乡民打着招呼,并打听到这里的大人物是彭措土司。

“那就是他的家吗?”她指着最漂亮的房子问。

“喔呀,就是。”

他们径直走到彭措的家门口,五十岁左右的彭措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串念珠,那珠子发出油黑的光。他静静地看着穿着军装、别着小手枪的陈金秀和像他自己一样高大的代华。

“欢迎你们,远道而来的客人。”彭措很得体地把他们请进家里。

“一个典型的藏族人,却操着如此流利的汉话,看来,他是一个长期与汉族人打交道的老江湖了。”代华想。

“菩萨保佑!时局如此动荡,你们却来到我这鸟都不来拉屎地方,不会是为了看雪山、看草地吧?”

“确实不是看雪山看草地,我们想在这儿住下来。你看,可以吗?”

“汉人要住我这,你们还是第一拨呢?没有先例啊!甘孜那边还在打枪呢。”

“我们真的想住这儿,你行个方便?”

陈金秀从箱子里拿出一颗婴儿拳头般大的珊瑚,摆放在阳光照射的桌面上。红珊瑚鲜艳的色泽,刺激着彭措的眼睛。彭措目不转睛地看着,陈金秀把珊瑚推到彭措的身边。

面对年轻而漂亮的汉族姑娘,彭措把巨大的珊瑚珠攥在手里,指着窗外不远处雕花的三层楼房,豪迈地说:“它就是你的了。这是我漂亮女儿的房子,她是月亮达瓦的女儿,达瓦把她接走了,我再也見不到她了!菩萨保佑我的女儿。房子归你了,永远住下去吧!不过……”彭措温情地看着面前温柔而漂亮的女子。

“谢谢!我知道怎么感谢你。”

“好吧,就这样,有任何事情都可以来找我。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彭措把右手拇指放在舌头上,抹了一下,伸到陈金秀面前。陈金秀知道,这是一言为定的意思,她也把拇指放在舌头边抹了一下,伸出来与彭措的拇指相接在一起。

“一言为定!你就是我的菩萨了。”

彭措女儿的房子,相当于现在的单体别墅,一楼没有问壁,空空如也,地面也很干净,大概还没有养牲口。二三楼的门打开后,飘出浓重的柏木香味。在美丽的达瓦引导下,陈金秀住进土司女儿在三楼的房间,代华住在隔壁。

“你怎么也叫达瓦?彭措老爷的女儿不是叫达瓦吗?”

“小姐,我是汉族达瓦,土司老爷是我的干爹。大家以前叫我汉族达瓦,现在只叫我达瓦。达瓦是月亮的意思。”

陈金秀这才仔细地看着身边的达瓦,她穿着藏装,头上满是辫子,一张标准的藏族脸庞,仔细看,倒真有点汉族人的影子。

陈金秀说:“这就奇了怪了?你怎么在这儿呢?”

达瓦说:“我的阿爸是藏族,在成都做生意时认识我妈妈,后来就有了我。我阿爸说我妈是孤儿,吃了上顿没有下顿,后来和阿爸好上后才在成都浆洗街买了房子。可是,当阿爸说要和阿妈结婚并把她接到扎卡过日子时,我妈不干了,说,太远了,藏族生活也过不惯。一年后,我阿爸去找我阿妈时,找遍了整个成都,就是找不到我的阿妈。听说我阿妈已经和另外的人结婚了,他就提着刀,到处传话说要砍死和我妈结婚的人。五年后,我阿妈带着我,在阿爸常驻的地方找到他。妈妈对他说:‘我现在得了肺病,丈夫也不要我了。我们好的时候,我和你生了一个女儿,现在我没有办法养活她,我不能再带她了,我还有肝炎,要传染的。请你把她带到扎卡去,那是我想去却不敢去的地方。,阿爸看着她,只见她满眼都是血丝,脸色蜡黄。她边说边剧烈地咳嗽,‘你信菩萨,是好人,我对不起你,医生说我只有三个月了。我必须找到你。你怎么处置我都行,只要带女儿走。阿妈跪在阿爸面前,最后晕倒在地上。”

“后来呢?”陈金秀被达瓦的故事感染了,情不自禁地拥抱了她。

“后来,阿妈就拖着身子走了。阿爸说,阿妈走时很舍不得我,哭着说,如果她活着,我就一定要去看她。他又去看了阿妈几次,每次都带着东西。阿爸当时很忙,见阿妈有邻居阿婆照看,就带我来到了扎卡。我们一起生活了十多年。他打猎时从悬崖上掉下摔死了。当时,土司老爷的女儿刚去世,他就把我领养在身边,还给我取了和她女儿同样的名字。”

“可怜的人啊,今后,你就是我的妹妹了。”

“姐姐!”达瓦很乖巧地叫着她,他们又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达瓦为陈金秀烧好了洗澡水才依依不舍地走下楼。陈金秀进门后,就关上门,在里面洗漱了半天,直到土司的管家扎西叫他们吃饭,才换上衣服。

晚餐是典型的藏餐,干牛肉、炖土豆、酒以及许多的干腊制品摆满桌子,不算奢华也算丰富。坐在陈金秀身边的彭措,不停地给他们盛酒,陈金秀也喝得爽利,不一会儿就红霞满脸。代华先有点节制,不久也敞开怀抱和彭措拼酒,最后喝得酩酊大醉。

夜深时分,代华从梦中醒来,觉得胸闷,便走到厕所呕吐起来。这时,他看见陈金秀很困倦地从屋外走了进来,头发显得松乱,衣服半开,脸上带着红晕。她直接走进了代华的房间,缓慢地脱着自己的衣服。灯光下,她的裸体展现的曲线确实美极了。他走过来,抱住了她。

她被代华抱上床,她很热情地接纳了手足无措的他。他发现她的身体很湿润,他下意识地明白了她已经把自己交给了别人。这让他很愤怒,他把她压得死死的。

“你已经和彭措上了床?你让我悲哀!你让我……”

“没办法,彭措是我们生存下去的最好保护。我也在保护你。更何况我让你成为了真正的男子,就在刚才!就在这张床上!”

她温柔地抱住他,吻遍了他的头部,然后温柔地说:“如果你不嫌弃,我就是你的人。如果你嫌弃,我就离开你。你是自由的。”她舔着他的耳根,同时引导着他的手往下走。她的话显得平静,他也渐渐平和起来。

第二天下午,在扎卡广阔的平坝上,支起了巨大的帐篷,土司彭措为他们举行欢迎宴会,寨子里大部分人都来了。土司老爷很热情地看着她,希望她坐在自己的身边。陈金秀却故意很亲近地坐在代华身边,不时地用温柔的目光看着代华。当她面对彭措的眼光时,却巧妙地躲闪着,毕竟他们才刚认识。

彭措用汉语表达了欢迎之意,然后用藏话说了很多,当欢呼声开始时,平坝上空弥漫着浓重的酒香,美妙的歌声此起彼伏。

夜色降临,大家又簇拥在篝火边跳起甘孜踢踏舞。在热烈的气氛感染下,陈金秀很快学会了跳舞,举手投足都显现出正宗的甘孜踢踏舞的曼妙。她示意代华也进入圈子,代华不干,她把他强行拉进来。代华笨拙的动作,引起全场人的哄堂大笑。

乘着二胡声的暂歇,彭措再一次举起酒杯与陈金秀对饮。他又走到代华面前,用拿着酒杯的粗壮的左手圈住代华的脖子,把右手握成拳,再伸出大拇指,放在舌面上,再拉出来,同时热情地拉住代华的手示意他跟着自己做,直到他们的拇指重合在一起。

彭措说:“我认你这个兄弟。我们这个动作,就是你们汉族说的什么结盟,对!我们结的是生死之盟。”他从自己的手上取下硕大的金戒指,亲手戴在代华的手上,“我们就是亲亲的兄弟了。”又指着陈金秀,悄悄地对代华说:“他是你的女人,也是我的女人。我们刚才已经是两兄弟了。我们都要对她好,扎卡山寨的人全都要对她好。”

的确如此,彭措给她提供了一切,他们在白云蓝天、春花秋月中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

这天,十八岁的达瓦风风火火地跑上三楼,代华正光着身子站在厕所里洗浴,达瓦一下就把门打开了。代华慌乱地遮掩着,达瓦的眼光直直地看着他,然后很大方地说:“很正常嘛,有什么不得了的,健康!身材還不错!”

“啥意思?”代华急忙捂着下身说。

达瓦说:“大家都说你文文静静的,不像个男人,我看你嘛,倒有点像爷们,还那么……”她把目光转向他的眼睛,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转身走到门外等着。

他觉得她的眼光怪怪的。

“你认为男人该是怎么样的?”

“骑马、射箭、打猎、追女人……”她嘟哝着嘴,背着身子大声说:“快出来!金秀阿姐已经把马牵到门口了。她要学打枪呢。”

当他穿好衣服出来时,达瓦一点也不害羞地挽住他的手,靠得很近地向楼下走去。

“疯丫头,我要是娶了你,我会幸福吗?”

“你娶了我,我天天伺候你,给你煮饭,给你生娃,给你当管账丫头。你想得美,哼!”

陈金秀看着他们手挽着手,心里一下就别扭起来。高挑丰满的达瓦,让她产生一点嫉妒,为什么?她也说不清。他们沉默地上马,陈金秀独自一人飞快向目的地进发,把他们远远甩在后边。

在草场深处,代华把手枪交到她手上,示意她端平、瞄准,然后射击,她却一点也不上心。

“我看你是猪脑袋,抬手,三点一线都不会,成天斜挎着枪,就是装装样子罢了!”

“我就不会!遇见你这样的笨蛋师傅,我什么也学不会。”

代华马上拉下脸,神情严肃地说:“好好练!战场上没有时间耍小性子,那是要命的,一定要一枪解决问题。”陈金秀正在诧异他说话的语气时,只见他飞快地掏出枪,站成弓步,连续向远处的靶子射去,枪枪命中。然后,他把陈金秀的肩头掰到身边,硬性地将枪塞在她的手上,强行抬起她的手腕,示意她瞄准。他的胡须刺着她的脸,这让她兴奋起来,她扣动扳机,一梭子弹全部打了出去。

达瓦像明白什么似的,悄悄躲在一边,她第一次见证了代华的干练。

半年时间不到,陈金秀的射击水平精进不少,千米之外移动的雪猪子,在她的枪下也没有跑掉的。达瓦则利用与陈金秀的关系,和代华有了更多的接触。

八月八,传统的赛马会在距扎卡两公里远的翁达草原上举行。此刻的翁达草原,人山人海,草原上的赛马高手云集此地。歌舞声、呐喊声,飞扬的尘土与飘扬的旗子,组成欢乐的海洋。

陈金秀、代华、彭措坐在帐篷里,达瓦给他们斟上浓浓的酥油茶,只见一匹枣红马飞驰到达瓦身边。英俊的小伙子翁嘎在马背上,俯下身子对达瓦说:“今天,我要是拿到第一名,我就向你求婚!”

“你想得美。你拿到全西康省的第一名,我也不嫁!”达瓦狠狠地看了他一眼。

“为什么?”

“成天泡在酒缸里,再漂亮的人,我也不要!”

“男人不喝酒,还算什么男人!”翁嘎牵着马缰绳,愤怒地看了一眼代华,然后双腿一夹,便飞快地跑了。

陈金秀用肘碰了碰代华,幸灾乐祸地说:“对手来了,还很强大呢。吃不消了吧?”

代华没有吭声,只是静静地注视着达瓦。翁嘎他们讲的话,他全听见了。

早就有传说,赛马节上最引人注目的节目是翁嘎的飞马徒手拾哈达。只见他那一匹枣红色的马,从远处飞奔而来,白色的衣袖在风中招展。他先是张弓搭箭,对着远处的气球射去,气球爆了。然后,快马加鞭,枣红马如一团火焰在草原上翻滚。只见他低伏着身子,捡拾草地上的哈达,一气呵成,十几根哈达便全在他手上高高飘扬起来。

他的表演将赛马会推向了高潮。

在热烈的掌声中,翁嘎打马回到帐篷前,在代华身边转着圈,并盯着代华轻佻地说:“是爷们,我们就比试一下骑马,敢吗?”翁嘎随后又看了看在代华身边的达瓦。

年轻的翁嘎喜欢达瓦很久,但达瓦一点反应也没有,反倒成天和代华在一起,这让翁嘎很不高兴。

代华看了一眼翁嘎,转身对彭措说:“据说土司老爷家里的那匹五花马没人敢骑。土司老爷,你能借给我吗?”

“兄弟,这匹马性子烈,从来没有人骑得上去。你骑,出了问题,咋办?”

代华看着翁嘎:“你敢吗?”

“我就骑我的马,千金不换!你敢吗?”翁嘎冷笑着说。

“那就请土司老爷高抬贵手,借用一下!”

当几个人牵着五花马出现在赛场时,大家都围了过来。只见那马前蹄抓地,扬起一阵灰尘,随后又昂首挺胸,高声嘶鸣,然后奋力前冲,把两个壮汉拖拽在地上。

彭措土司站了起来,大声说:“郎加兄弟,你们两个被老婆掏空了身子是不是?一点力也没有,缰绳也拉不住。闪了腰,上不了床,咋办?”

郎加兄弟俩从地上爬起来,脚趾勾地,气喘吁吁才稍稍稳住了马。

翁嘎从旁边抓过一个马鞍,冷笑着丢在代华面前。

代华看也没看马鞍,脱掉上衣,抓住马缰。那五花马奋起前蹄向他踢来,他轻轻躲过。马狂怒起来,想挣脱缰绳,却被代华死死地控制住,只好狂怒地围绕着代华转圈。只见圈子越来越小,代华逐渐靠近了烈马,然后腾空飞跃上马。马一下子就竖起身来,代华就像黏在马身上一样。马又扬起后腿,代华把腿夹得紧紧的,像是焊接在马肚上一般。

“走吧!”他对翁嘎大声说。

翁嘎跃马一下就飞奔出二十多米,代华才策马扬鞭。两匹马扬起的灰尘遮天蔽日。

当代华骑着马回到出发点时,气不喘,笑着和大家打着招呼。过了几分钟,翁嘎才气喘吁吁地走回来。

翁嘎还是不服气:“你的马脚力好,我的马刚刚表演完,算是打平了。有本事,我们比比射击。”

代华说:“都说你是翁达草原上最好的射手,百步穿杨,恐怕……”

“敢不敢?怕输?达瓦就是我的!你赢了我,达瓦就是你的了。”

“真的吗?”

“真的!”翁嘎伸出舌头,把拇指放在舌尖上。

“那就比一比吧。”代华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到达瓦面前,把达瓦的手死死地拽住,这让翁嘎很不好受。

吐司彭措指挥人在五十步外立了两个靶子,规定五发子弹,环数多的为胜。

“用什么枪?”代华问。

“用我的,行吗?”翁嘎自信满满。

“行!”

翁嘎转了转脑袋,托枪,然后瞄准,扣扳机,发出清脆的五个点射。然后把枪交给代华。

远处传来报数声。

“十环、十环、十环、十环、九环……共计四十九环。”

翁嘎把手环抱在胸前,得意洋洋地看着代华。代华把枪托压在肩上,瞄准,连扣了五次扳机,然后放下枪。

远处传来报数的声音。

“十环……”

“怎么了?没有下文?”吐司彭措说,达瓦张着嘴注视着前面的报靶人。

“只有一个枪眼,其他的脱靶了?”眼力好的人仔细分辨了后说。

隔了好一会儿,才听见报数的声音再次传来:“都是十环!并且全打在一个孔里。”

大家涌到靶前,先看翁嘎的靶子,只见四个孔洞排在十环里,一个散落在九环边上。再看代华的靶子,只见五个弹孔排成了梅花的花瓣。

代华赢定了!

为了感谢扎卡民众,陈金秀出巨资,在村寨前边临河的地方平出了一块空阔的场地,请来成都的工匠,就地取材,用上等的柏木搭建了具有典型的川西风格的亭阁楼台,并且,她还请藏族工匠在上面巧妙地点缀上吉祥八宝等藏式图案。历时两年的时间,全新的楼台亭阁,曲折有致的雕花长廊,在白云蓝天的衬托下,在阳光的照耀下,恍若人间仙境。

大家说,取个名字吧!土司彭措说:“这是陈金秀为我们修建的,我们要永远感激她。就按汉族的习惯取一个名字,这个楼阁,就叫秀金楼吧。我们这个坝子被雕花长廊环绕着,干脆就叫锦绣园吧。”

以后,寨子里娶亲、嫁女、生日庆祝,以及丧葬等大小活动,全在这个地方举行。它,成了整个寨子的文化中心。

陈金秀提升了扎卡的生活档次,她在民众的心目中,地位越来越高。

在高原的黄金时节,万物呈现出勃勃的生机,水草丰美,格桑花怒放,膘肥体壮的羊儿为了爱情相互追逐着,打闹着。刚出生不久的小羊羔紧跟在妈妈的身后。在水天一色中,陈金秀独自一人随心地走着。远處树林,风中招展的嫩芽吸引着她的目光。青冈树下的菌子含苞欲放,榛子已经伸出脑袋,掰开一颗放进嘴里,馨香四溢。就在此刻,她听见不远处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她看见两个人正上演着春宫图景。

不远处,代华的光屁股露在光影里,他那熟悉的军用皮带扣在晃动中发出闪亮的光。下面那个,不看也知道是达瓦。那个小妖精成天和代华眉来眼去,早晚会出事。今天应验了,她正快乐地呻吟着。

陈金秀拿出枪,瞄准,扣动扳机。只听得一声响,代华的皮带扣剧烈地反弹到他的大腿上,他的口中同时发出“啊”的叫唤。

两人慌忙地站了起来,惊讶地看着陈金秀。陈金秀左手叉着腰,右手把枪筒慢慢放在嘴边吹了一下,她说:“师傅,我的枪法怎样,该出师了吧?”

“你要害死我们吗?”代华一脸怒气地提着裤子说。

陈金秀蔑视了他们一眼,收好枪,头也不回地走了。此刻,她的眼睛充满了泪水。

高原的天气说变就变,刚才阳光朗照,此刻已是阴云密布。不一会儿,豆大的雨砸在尘土上,砸在陈金秀的身上。此刻,浑身湿透的她开始冷静了。她想:“我为什么要死死盯住他,他那么年轻,他应该有自己的生活。”

几天后,代华不辞而别,他还带走了达瓦。听彭措土司说,达瓦要去找她的父亲。陈金秀知道,父亲,是达瓦心中永远的痛。

十月,天气见凉。新雪飘降时刻,代华和达瓦带着重重的行李箱出现在陈金秀的面前。达瓦亲切地抱住了她:“姐姐,我好想你呀!”

“你还想什么?酥油茶、糌粑?烤红洋芋?”

“都想,特别想喝一碗加了核桃花生的酥油茶!”她把送给陈金秀的礼物拿出来,一一放在藏桌边,“姐姐,这都是给你的。”达瓦拉了拉代华,紧紧地挨着他坐下,她漂亮的脸蛋充满了幸福的红晕。

陈金秀给他们倒酥油茶时,有意识地碰了一下代华。代华静静地坐着,微微欠了一下身子,这让陈金秀感觉到他已经离开自己。

“找到妈妈了吗?”她问达瓦。

“找到了。”达瓦眼里噙着泪水,“找到她的坟墓了。我们专门请人修葺了一下,立了碑,就回来了。妈妈长什么样,我至今都不知道。”

“阿弥陀福,菩萨保佑她老人家!”

为了欢迎代华、达瓦,彭措土司邀请全寨子的人在锦绣园热闹了一个晚上。晚会后,达瓦回到土司家。离家几个月,她和他们有说不完的话。喝得有点醉的代华,却径直走向了以前住的地方。陈金秀为他宽衣时,发现他的胯间有一片红。

“怎么了?”

“还不是你那一枪留下的,当时走路都疼。”

“为什么?”

他把腰带取下来,红铜的带扣上面有一个很深的弹痕。他说:“皮带扣反弹到肉上了,差一点就让我断子绝孙了。”

陈金秀抿嘴笑了,她说:“我说,达瓦那个小妖精不错呢,你就娶了她吧。”

“好吧!但是,你比我的亲人还亲,谁也取代不了。”代华掷地有声地说。他的话让陈金秀眼圈一下子红了起来。

“有你这句话,值了。”

陈金秀站起来,噙着眼泪回到自己的房间。他听见有上门闩的声音,这可是从来没有的事。

当刘文辉派人打探到陈金秀,告知她张团长已经在甘孜风波中战死,要接她回成都时,她婉言谢绝了。她把自己关在屋里,站在窗边,静静地怅望着远处的雪峰,一站就是几个小时。达瓦给她送饭,她也不开门,她已经有两三天没吃饭了。

当她再一次出门时,大家看见的是衣着整洁、神采飞扬的另一个人了。

一个天色明朗的上午,扎卡停下一辆吉普车。车上下来两个穿军装的人。他们抬着一个大大的木箱,辗转找到陈金秀的住处。

其中一个年长的站在陈金秀面前,啪地敬了一个军礼:“团长夫人,军座派我们来慰问你。张团长为国捐躯,军座特送来大洋三十万,锦缎五匹,海貂藏袍两套,珊瑚配饰两套,敬请查收。”

“请代我谢谢军座,小女子感激大恩!也谢谢你们!”

“不客气,我是张团长手下的上尉李阳,他也是张团长从家乡带过来的少尉王金辉。张团长都是我们的恩人!”

“谢谢你们大老远地走来,辛苦了,请坐!”

李阳缓慢地讲述着当时的情景,陈金秀满含热泪地聆听着。李阳说:“当藏兵要冲进来时,我们只剩了五个人。张团长还可以从后院突围出去,但他坚决不走,他说:‘为了军座,我已经豁出去了。我唯一的愿望就是请你们找到我妈,找到我的陈金秀。他把枪对着我,‘你们快走!我们冲出去了,一颗子弹击中他的后背,我看见他扑倒在地上。”

就在此时,楼下一片喧闹声。只见平时相处融洽的老乡们全都涌到楼前。其中,郎加兄弟俩提着明晃晃的藏刀要冲上楼梯,被土司彭措死死拉住。

“她男人杀死了我们的弟弟。我弟弟死在甘孜,是她男人杀死了的。我要报仇!”

“那是她丈夫,与她有什么关系?她丈夫已经死了。”

“她丈夫死了,儿子抵命。没有儿子,老婆抵命,天经地义!”

“她是在甘孜事件还没干起来就走到我们扎卡的,她什么也不知道。”

“我不管,就要她抵命!”

两位军人听到吵闹声,马上端上卡宾枪冲到门外,当着大家的面拉开了枪栓。此时,代华早已站在楼梯口,脱下衣服,亮出上身的肌肉,冷漠地看了他两人,慢慢从腰间拔出二十四响的驳壳枪,抬手就是一枪。枪响过后,一只乌鸦从天上掉落在楼梯口上。

“你们要陈金秀的命,就先请过我这一关,看我的枪答不答应。”

陈金秀慢慢地走到楼梯边,看了看强壮的代华,然后说:“张团长受上级命令,不敢有违军令,这是军人的天职。现在他已战死沙场,算是以命相抵。作为弱女子,我从来不知道国家大事,只知道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更何况,我也是逃命来到扎卡的。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我想,还是给郎加兄弟一家人五万银圆,這也可以保证你们一家人衣食无忧了。”

土司彭措马上说“我看啊,这样解决问题很不错!郎加兄弟,你们一辈子也看不见这么多的银圆了。消消气吧!这事,就这样了了。”

彭措抓住兄弟俩,不断地眨着眼睛,又压低嗓子轻声说道:“杀了金秀,你们一个铜板也得不到,况且,张团长是刘军长的好兄弟。刘军长可是个阎王啊,得罪不起!杀死金秀,全军的人都会冲进你家里,满门抄斩,见一个杀一个报仇。我都惹不起!带上五万银圆,走吧!”

郎加兄弟见陈金秀说得在理,平时也对她多有好感,也知道她上过土司的床,土司的面子还是要给的,便狠狠地看了代华一眼,放下手中的刀,转身离开。

“我把银圆送到你家里啊,放心吧!”彭措土司大声地说,然后又对大家说,“这事就到此为止!陈金秀为大家做了那么多事情,就到此为止吧!”

这以后,陈金秀就干脆住在彭措家里。虽说,她没有和土司彭措结婚,但谁也知道,她就是土司夫人,有时候还代行土司的职责。她还率领大家扩建了道路,使扎卡有了一条通往外界的机耕道。扎卡上上下下,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

在充满阳光的晒台上,她栽种了许多的吊锦钟和各色的花,整个院子花团锦簇。平时,她就在阳光里绣花,情不自禁时,她还会甜润地唱上一曲家乡的情歌:

“山旮旯里的小妹娃,让郎想得心头慌。心头慌,上茅房,脑壳撞在墙头上。早也想晚也想,八抬大轿娶进房。

平坝坝里的小弟娃,想妹想得心头慌。心头慌,娶进房,夜夜恩爱到天亮。平原大坝春色好,头顶日子插秧忙……”

柔情的川西平坝歌子,满含眼泪的嗓音,唱得人心都软了。

代华和达瓦结了婚,他们还住在月亮达瓦的楼房里。土司晒台上的歌声,不时地飘到代华的耳朵里,他总要停下手中的活路,静静地立在原地,慢慢地聆听她的歌声。

达瓦说:“还想和姐姐在一起生活吗?”

“不想,你对我这么好,我只想你好;彭措对她那么好,她也是很幸福的了。”

十一

不久后,陈金秀生下一个男孩子,漂亮的轮廓就像他爸爸。她给孩子取了个藏名叫尼玛,同时取了个汉名叫陈思川。又过了半年,代华和汉族达瓦生了个女儿,取名叫代艳华,同时也给她取了个藏名叫格桑,希望她像满山的杜鹃一样鲜艳美丽。陈金秀视艳华若己出,她倾尽全力教育两个孩子识字念书,也任由彭措培养他们说藏话、学藏文。思川和艳华成为扎卡山寨汉藏文精通的最有文化的人。

令人惊讶的是,思川和艳华从小就要好得像亲兄妹,成天形影不离。

十几年以后,尼玛长得伟岸壮实,被土司彭措训练成远近闻名的猎手。艳华长得清秀甜润,成为远近闻名的能歌善舞的好女子。当明眸善睐的艳华和尼玛出双入对时,大家都说他们是扎卡山寨的金童玉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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