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健品直销内幕:成本4元的产品能卖到50元
2019-02-22孟德
孟德
三十岁的小黑火速和十九岁女友举行了婚礼,令所有人猝不及防。
婚 礼是在当地的一栋豪华别墅进行的,盛大而隆重,怀孕四个月的年轻新娘穿上塑身婚纱已经能隐隐看出孕肚。小黑说:“嗯对,我们的婚事感觉好像有一点突然,但一切都已准备就绪。”
“准备就绪”的意思其实是,世俗婚姻不可缺的因素:房子、车子和稳定可观的收入,在家待业的小黑早就准备得很充分。对此,小黑的母亲——该市一家保健品直销的业务总监张茂华一语道破天机:如果没有这款产品,小姑娘能放心嫁给你?
继权健、华林、天狮相继被查之后,这把岁末年初燃起来的舆论之火,正以燎原之势从权健烧到无限极等直销公司。这些层层构架、阶级鲜明的“直销”背后,到底藏着什么秘密?“投资暴利”“会场营销”“免费旅游”……层出不穷的新型营销手段背后,深陷养生局的人们过着怎样的生活?
老婆也是卖保健品“赚”来的
没有工作的小黑,每个月都能从母亲的卡里按时收到超过五万块的奖金,这得益于张茂华打造的庞大客户网。
从2005年到2018年,张茂华从一无所有的“散户”,摇身一变成为了月销售额超两百万的保健品直销业务总监。
2019年1月20日,西安,边东街上一无限极门店暂停营业。
在她这里,只要一次性消费468元,就能成为会员,俗称“门槛费”,会员拥有八折购买产品和直推获取提成的福利。简而言之,假如我推荐你成为会员,我立马能得到部分提成,且有奖金分红资格,而你拥有八折购买产品的福利,并且可以拉其他人“入伙”,依此类推。
小黑的五万块稳定收入,来自于直销公司的各种奖金制度,其中一种被称为“太阳系”奖金制:假设你推荐了五个人成为会员,这五个人继续发展下线,下线继续邀请会员……最终形成发射状的客户网,那么初始的五个人将被分为第一市场、第二市场……一般公司会将某个市场销售额的百分之二来分配奖金,加入的下线越多,奖金越高。
根据不同区间的销售额度,直销公司有明确的等级,升级之后,提成的百分点也会上升。张茂华正是靠着这样的奖金制度,打造了自己的客户网。家人的态度也从一开始的反对,变成了全面支持。
小黑的表姐赵霞也是保健品直销从业者,在当地开了一家美容养生馆。她介绍,3毛钱一张的面膜,经过水、乳、香薰等成本在一块钱左右的护肤品加持之后,能卖到50元。“请来的小妹妹给人做脸,很便宜,做一次工资才七块钱。”用小黑的话说,“在大城市买下的300平的房子、宝马、娶到的媳妇,都是靠卖保健品赚来的。”
2013年,小黑从天津某重点大学毕业,到河北的一个工程单位做会计,他嫌来钱慢,又无聊,没三个月就回到老家。彼时张茂华的保健品直销已经做得风生水起,于是小黑也加入了直销行列。
一般来说,入行之前都会接受培训,培训由当地的领导者组织一定数量的学员,邀请固定的老师来授课,内容无非是一些养生知识和直销技巧。“我们的套路是‘扎刀疗法,先和朋友正常聊天,讲你哪不舒服?是不是有哪些症状?把莫须有的病症夸张化,再把话头往保健品上扯,讲我们的产品的好处,适合哪些人群,最后用案例佐证。”小黑说。
为了扩展客户,好哥们成了小黑的第一批“发展对象”。
哥们的女朋友痛经,每个月的那几天都得上医院。小黑信心满满地表示:“你这问题,在我们那简单得很,包在我身上。”小黑为她配了几款产品,前后收了两千多块钱,结果药喝完了,哥们女友的痛经却不见好转。那次经历让小黑很尴尬,也就不好再提拉他入伙的事了。
小黑还在霞姐的养生馆旁边开了一家咖啡厅,初心是想作为保健品直销的会客室,但由于经营不善,加上忙着筹备婚礼,苦撑了3个月的咖啡厅亏了六万块钱,最终关闭。
和母亲、表姐的顺遂不同,小黑的保健品直销屡屡受挫。但他并不担心,在直销界内,有一个观念叫“传承”。张茂华退休之后,她的客户网将由小黑继承。现在,小黑对自己的生活唯一不满意的是,母亲还有好些年才退休,也就是说,距离他真正掌握“财政大权”还有些时候。
大师的“诡辩”
“国家这么多人,吃花甲还有人被辣死,你能说花甲有问題?”近日,畅行多年的保健品行业风波不断,但自称是民间养生大师的杨某却告诉廉政瞭望记者,公司的产品肯定没问题。“很多人一听卫生巾可以吃、洗发水可以喝,就觉得荒谬,其实是概念上的误导:并不是真让顾客吃卫生巾,而是为了验证,我们的产品达到了食品级的标准。”
生活用品为何要达到食品级标准?有什么好处?面对记者的提问,杨某说不上来,但他坚持认为,频频曝光的养生市场乱象其实是营销人员急功近利所致。“公司的培训没做好,公司有责任,但肯定不是产品的责任,而是有的直销人员把产品妖魔化成这样了。”杨某说,“有些人做直销目的性太强,找各种方法狂轰乱炸,给人造成骚扰,结果就产生了不太好的口碑。”
在他看来,之所以会发生保健品致死事件,一是因为营销人员急功近利,二是患者在服用保健品的同时,隔绝了现代医学的治疗。“现代医学是把坏的东西从人体除掉,而保健品是致力于免疫系统的恢复,拒绝现代医学是不对的,正确做法应是医疗调理相结合。”
一名教师告诉记者,她自己就在卖保健品。“很多人讲这是传销,但其实是大家伙混淆了概念。”她解释道,直销是有商品的,不是空手套白狼,客户买它是实实在在的需要,大家也是靠产品堂堂正正地挣钱,所以,两者有本质的区别。
但是当记者询问保健品的销量如何时,这名教师却难为情地讲,自己从来没卖出去过,只好自己食用。“但说句公道话,说保健品没功效是不可能的,就是一个字:贵。但只要你能养好身体,就不会觉得自己买亏了。”她的脸上又恢复了坚定的神情。
电影《我不是药神》中假药贩子張长林因兜售假药被砸场。
保健品的“老用户”
“只要去参加保健品直销会,就能免费领到类似锅碗瓢盆的小礼物,有的药还能免费试用。”曾经购买过保健产品的张大爷说。他觉得,不就听一场会?又不累人,还能拿到各种实用的生活用品,划算。“但是进了会场,自己稀里糊涂就把药买下来了。”
张大爷回忆,有一次,卖药的人称自己的“衣服”不仅护脊椎,还能保养心肝脾肺肾。他马上想到儿子经常抱怨脊椎疼,就动了买的念头。卖药的人又讲,年轻人在外打拼多不容易?虽然产品价钱贵,但是花得值是不?几番心理攻势,在场的好多老人都给子女买了“衣服”。等过年儿子回家,张大爷高高兴兴拿给儿子看,结果儿子当场就黑了脸,埋怨张大爷乱花钱,上当受骗。
乡镇往往是伪劣保健品的重灾区。很多走南闯北的药贩子,打着“万灵神药”的噱头,高价兜售劣质保健品。好不容易攒下一点钱的留守老人,是他们屡试不爽的下手目标。召集开会是他们兜售的惯用手段,类似于电影《我不是药神》中的卖药情节:一般会请到一名能说会道的讲师,把产品讲得天花乱坠,卖完就跑路,等老人们察觉没效果,回去找人讨说法的时候,药贩子早已经去无踪。
另一种“温柔陷阱”,是直销公司组织的免费旅游,参加的对象也多是留守老人。“我也是贪图小便宜,结果吃了大亏。”一想起那次狼狈的旅游,柳女士就悔不当初。那次旅游是到香港、澳门,结果一上车,自己就成了案板上的肉。“不买镀金的木槿花,大巴司机不让走,20块不到的小玩意儿喊价100;下车之后,导游就把人往珠宝店里赶,不买东西不让出来……”前前后后,柳女士花了7000多元才得以“脱身”,“真是花钱又受罪。”
周阿姨也是养生产品的受害者。四五年前,权健美容院在镇上做得热火朝天,好多人都上赶着做火疗。当时周阿姨患了咽炎,经朋友介绍也去做了几次。回忆起火疗场景,她仍有些后怕:“太吓人了,人背朝上趴着,用毛巾涂上药酒就开始烧。”老板许诺能够将咽炎给清理干净,“结果哪里清理得到?花了两三千块钱,没用!”周阿姨忿忿不平。除了做火疗,她还给家里老人买过骨正基、净水器,“也没用,花了好几千块钱,成了家里的摆设。”
当记者询问怎么看待权健事件时,阿姨说:“我从来不看新闻,也没得时间去了解那些东西。”(文中人物皆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