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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存者

2019-02-22梁小萍

传奇·传记文学选刊 2019年2期
关键词:小拇指拉环刺刀

梁小萍

这是一场残酷的战斗。

埃布尔躺在横七竖八的尸体里,他还有一丝微弱的喘息,也有知觉,但他动不了。他没有睁开眼睛,他在努力调动一切可以调动的神经来感知环境。确认周围没有异常动静,他睁开了眼睛,天空灰蒙蒙的,看不出是什么时辰,空气中夹杂着浓烈的血腥和火药的味道。

埃布尔不知道战斗是什么时候结束的,他只记得他们部队坚守阵地三天三夜,一个团的兵力最后只剩下一个排。而且从对方的火力可以判断出对方的兵力也很薄弱了,对方的援军还没到来的黎明时分,是他们最后也是唯一的突围机会。就在埃布尔和战友们突围时,一个炮弹在他身边不远处爆炸,他顿时失去了知觉。

这会儿他醒了,先看看身边的尸体,没有看到自己熟悉的战友,他想也许战友们都顺利突围了。他也没有看到对方部队的活人,也许对方还没来得及打扫战场,或者说已经打扫过战场了,而他被漏下了。埃布尔突然感到有一丝庆幸,在确定暂时安全后,他开始关注自己的身体,他发现自己没有致命伤,只是伤到皮肉,也许是炮弹强大的爆破力震晕了他,突围时没人注意到他其实只是受伤晕了,并没有死。他坚信如果战友们知道他还活着,一定不会抛弃他。

埃布尔挪动一下四肢,似乎还可以动,于是他准备挪到一个相对安全一点儿的地方。这时突然传来了说话声。他赶紧闭上眼睛一动不动,大脑仔细辨认着声音和方位,原来是对方部队的士兵在打扫战场。他顿时一阵绝望,双手下意识地在身边摸索,还好,还有一颗手榴弹。他想就算死也要多拉几个垫背的。埃布尔没有选择,因为他是一个有信仰的军人,他从没想过当俘虏。

一个士兵晃悠悠地端着枪朝埃布尔这个方向走来,边走边用刺刀拨弄地上的尸体。埃布尔眯着眼睛,用眼角的余光观察:这是一个年轻的士兵,估计和自己差不多大。他不禁有点儿惋惜,两个年轻的生命即将消失。这一丝惋惜只是一个闪念,在埃布尔的脑子里一晃而过,他的手逐渐握紧了手榴弹,小拇指慢慢伸进了手榴弹尾部的拉環。士兵走到埃布尔的身边,用刺刀拨拉着他的身体,刀尖划过他的面颊,突然停留在他的胸口,埃布尔睁开眼睛,紧握手榴弹的那只手微颤而坚定地举过身体。他双目怒瞪着士兵,士兵显然也被这一突发状况吓着了。他们彼此对视着。埃布尔的心脏感觉到刺刀刀尖的锋利,他的小拇指仍旧紧勾手榴弹的拉环。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个声音:“还有活的吗?”士兵看着埃布尔,略一停顿,面无表情地说:“没有。”远处的声音发出一声号令:“撤!”士兵回话时一直看着埃布尔,然后把刺刀缓缓从他的胸口拿开,转身走了。埃布尔的手紧握着手榴弹,小拇指绷紧了手榴弹的拉环,直到阵地上又是空无人声。

战争结束了。对方部队宣称,这场战斗取得了重大胜利,全歼敌军一个团。这一个团说的就是埃布尔所在的部队。可是埃布尔还活着。当然这个消息也是埃布尔很久以后才听说的,埃布尔知道自己的战友们在那场战斗中全部阵亡了,他是唯一的幸存者。可是他没有向组织说过他生还的这一段经历,一辈子也没说。

后来,埃布尔渐渐淡忘了这件事。再后来,埃布尔又常常想起这件事,而且越来越清晰。战争是残酷的,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能活着就是奇迹。埃布尔当时没有想到活。他是军人,一个刚强的军人,他只有一个选择,就是与敌人同归于尽。可是当他听到敌军打扫战场的士兵,面对活着的他却说没有人活着时,他犹豫了。

埃布尔不知道那个士兵会不会像他一样活到老,可以安逸地坐在家乡的老榕树下,喝着自己酿造的红葡萄酒,慢慢欣赏夕阳的落幕,但是他真心希望那个士兵还活着。

〔本刊责任编辑 袁小玲〕

〔原载《小小说选刊》

2011年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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