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潘戒酒

江永年

这天一早，石门乡乡长老潘就接到该乡外出务工民工陈小武从外省打来的电话。

陈小武在电话那边哽咽着说，一个月前他在工地干活时从脚手架上摔了下来，包工头把他送进医院只付了三千元医药费就不管他死活了，现在他已出院，但向别人借的三万多元医药费包工头一直赖着不给。他昨天上门讨医药费，还差点被打。他实在没办法了，才打电话向父母官求助。

老潘是部队转业干部，为人特别仗义，陈小武一句“向父母官求助”，更让他觉得为外出务工民工讨公道责无旁贷。老潘当即叫上乡司法办的小曹、小宋，还有司机小林，一行四人赶往陈小武务工的S县城。

到达S县城已经是下午两点多，几个人在快餐店填饱肚子，就立即找到陈小武租住的出租屋。在了解具体情况之后，老潘让陈小武把包工头约到一家茶楼，然后带着小曹、小宋与对方谈判。

没想到包工头根本不把他们这三个外地乡干部放在眼里，说陈小武自己不长眼，才干两天活就从脚手架上摔下去，他支付三千元医药费已经仁至义尽了。说完，他把茶杯往桌上一顿，站起来扬长而去。

还真是强龙难斗地头蛇，老潘去找当地镇政府交涉，可人家让他们去找劳动局。跑了两天，也没啥结果，老潘便把谈判经过配图发朋友圈，并在下面大发感慨。没想到被一个老战友看到了，发表评论并告诉老潘，他们的老班长就在这个县当人武部政委。

老潘去找老班长，老班长帮他打了几个电话，事情马上有了转机。经过多方面的配合和交涉，加上小曹、小宋两位司法干部的据理力争，无赖包工头不但支付了三万多元医药费，还补偿陈小武误工费、营养费一万元。

这天傍晚，陈小武从包工头手里拿到了钱，他对老潘他们心怀感激，刚好到了饭点，便提出请他们几个去小饭店吃个饭，略表谢意。

老潘对陈小武说：“我是一乡之长，为外出务工的乡民讨公道是理所应当的。你在外地打工挣钱不容易，要请客可以，但必须你请客我买单。”

陈小武见老潘态度坚决，只好答应：吃饭的钱由老潘他们出，他去旁边的小超市买两瓶酒。

老潘天生好酒量，当年在部队里也鲜逢对手。“酒经考验”的他这回出来为了帮陈小武讨公道，已经三四天滴酒未沾。陈小武说要去买酒，他也没反对，但强调只能买二三十元一瓶的，否则买来他也不喝。

陈小武买了两瓶二十八块钱一瓶的白酒，几个人就进了一家小餐馆。

老潘点了几个菜，他们便吃喝起来。司机小林要开车，只能以茶代酒。

出于感激，陈小武不停地向老潘他们敬酒，最后四个男人把两瓶白酒喝干了，才结束饭局。

看陈小武有点喝高了，老潘放心不下，叫小曹、小宋把陈小武扶上车，陪着他坐在后排，然后自己坐到副驾上，吩咐司机小林先把陈小武送回住处。老潘亲自把陈小武送进出租屋，这才和小曹他们连夜赶往石门乡。

一路上，老潘对此次维权之行感慨万千，觉得外出务工的民工在异地他乡太不容易了，叮嘱小曹、小宋回去要学好法律知识，随时准备帮该乡在外面遭遇不公的民工维权。

车开了两个多小时，终于回到本省境内。老潘正想靠在车座上睡一觉，待天亮到达乡里好马上投入工作。出来三四天，好多事情等着他去处理哩。

没想到刚合上眼，手机铃骤然响起，来电显示是陈小武，可电话接通后，那边却传来一个陌生的嗓音：“潘乡长，我是陈小武的堂哥陈二宝，陈小武他刚才被车撞了，正在医院抢救！”

老潘问：“你有没有搞错？两个小时前我们把陈小武安全送到出租屋，让他好好休息，他怎么会被车撞了？”

陈二宝在那边自责道：“都怪我不好，是我让他骑电动车来接我，结果他在过马路时被一辆宝马车撞倒了，我当时就站在对面等他。”

老潘连忙道：“你先不要自责，让医生全力救治，我们马上调头赶过去。”

当老潘一行赶到医院时，已经下半夜了。老潘他们找到陈二宝，却看见他蹲在医院太平间外哭泣，陈小武没能抢救过来……

陈小武的爱人在老家得到消息，哭得死去活来。陈小武的父母已经年迈，只能请求陈二宝和老潘他们代表死者家属，向肇事司机索赔。

本来宝马车司机应负主要责任，可通过血液化验，交警认定陈小武是酒后驾驶，所以双方各负一半责任，宝马车司机只负责赔偿二十万元。

可让老潘他们意想不到的是，当地交警在了解情况后，又让老潘、小曹和小宋，三位跟陈小武当晚一起喝酒的人，一人赔偿五万元。

小曹和小宋据理力争，说这酒是陈小武坚持买的，喝酒时老潘一再叫他少喝点，完了还把他安全送回了出租屋。陈小武是为了接陈二宝回住處，才骑电动车出去发生车祸的。

交警却说根据新交通法规定，只要当时在一起喝酒了，就有责任，必须赔偿。老潘叹了口气，说如果早知道这样，打死他也不喝这顿酒。赔五万元事小，陈小武却再也活不过来了。

三天后，老潘和陈二宝他们把陈小武的骨灰盒送到陈小武的家中。前来奔丧的亲朋好友不分青红皂白，指着老潘、小曹和小宋怒骂。

骂得最凶的要属陈小武的表哥胡来利，他指责老潘这些乡干部就知道大吃大喝，陈小武平常滴酒不沾，肯定是老潘他们敲他竹杠，逼他上饭店请客把他灌醉了，才出的车祸。

老潘心怀愧疚，一声不吭让他们骂。小曹、小宋哪咽得下这口气，和对方争辩起来。小曹说：“那天晚上陈小武是想请客，可买单的是我们潘乡长，陈小武就买了两瓶酒。”

小宋帮腔道：“两瓶酒总共才五十六元，还不够AA制饭钱哩。”

胡来利恼羞成怒道：“我表弟已经不在了，现在死无对证，你们怎么污蔑他都行。反正今天你们三个不披麻戴孝把他送上山，就甭想离开！”

其他亲朋好友都跟着起哄，陈二宝刚想帮老潘他们说句公道话，胡来利就让他闭嘴。

老潘不想看着小曹、小宋受委屈，就对胡来利和那几个吵得最凶的亲戚说：“我以人格担保，小曹、小宋没说半句假话。但悲剧已经发生，我是一乡之长，有什么气你们只管冲我来，行吗？”

胡来利冷笑道：“你少拿乡长的身份压我，我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反正今天你们三个人不给我可怜的表弟披麻戴孝……”

胡来利还想无理取闹，这时陈小武的爱人抹着眼泪跑出来，说陈小武在骑电动车出去接陈二宝之前，就打电话告诉她，这回能拿回三万元医药费和一万元误工及营养费，全靠潘乡长和小曹、小宋他们。他想请他们吃顿饭，潘乡长还不让他买单，只让他买了两瓶二十几元的白酒……

一场闹剧总算结束。当老潘把三十五万元赔偿金，以及包工头支付的三万元医药费、一万元误工及营养费，一分不差地交到陈小武的爱人手中时，陈小武的爱人却说不能叫老潘他们好人没好报，她必须把其中的十五万元退给他们，不然乡亲们会戳她脊梁骨骂她恩将仇报的。

老潘非常感谢陈小武的爱人对他们的谅解，但这十五万元赔偿金是根椐新交通法判决的，不能因为他们曾经为陈小武讨过公道就不赔钱，他们是乡干部，为老百姓维权是应该的。

回到乡政府，老潘主动要求乡委吴书记召开会议。老潘向大家汇报了这次异地维权经历，以及陈小武酒后骑车发生车祸身亡的事。乡干部们都说老潘他们运气太背，谁知道把陈小武送到住处他还骑着电动车出去接人。

老潘痛定思痛，如果自己严格遵守八项规定，在工作期间不喝酒，就不会出现这场悲剧。因为陈小武平常根本不喝酒，那天晚上是要向他和小曹、小宋表示感谢，这才喝了小半斤白酒。如果自己滴酒不沾，陈小武就不会陪他们喝酒，这场车祸很可能就不会发生。

老潘当着大家的面，发誓从今往后不再喝酒。这沉痛的教训让他清醒地认识到：廉政建设不仅仅是抓贪污受贿，喝酒贪杯对党员干部来说也是腐败。他愿意接受组织调查处理，并希望乡干部们引以为戒……

〔特约编辑 缪 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