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老太太真倔强

汪培君

马中喜欢民间艺术，尤其是手上的绝活，只要碰上，能拍照拍照，能收藏收藏。这天，他无意中听说王峪村有个王莲花，从八岁开始剪纸，到现在六十多岁还在剪。马中想，剪了五十多年，肯定有绝活。于是，恨不得立刻见到她。

王峪村在深山里，马中好不容易才找到，在村口一打听，心里不由得凉了半截。

王莲花因为脾气倔，结婚不到半年就离婚了，再也没有嫁出去，孤苦伶仃，一个人生活。让人不解的是，随着年龄增长，她的倔脾气也跟着增长，有时邻居找她剪个花样，她高兴了立马就剪，不高兴了，她宁可第二天剪了送去，当时也不剪。也曾有好多外地人来求花样，她理都不理。村里倒是还有会剪的，但跟她剪的没法比。

马中知道贸然前去会无功而返，于是就在王莲花的邻居家住下，询问了她的生活习惯。

第二天一早，马中就来到一条山溪旁，沿着溪边散步。不一会儿见来了个提水的老太太，他断定是王莲花后，立刻走过去说：“大娘，山里的空气真好啊。”接着他告诉王莲花，他是从县城来的，昨天没有走，想把周边的几个山头都爬遍再走。王莲花不冷不热，只轻轻嗯了一声。马中顺手接过她手中的水桶，灌满了水，提着就往王莲花家走。王莲花想要阻止，可马中始终快两步，她跟不上，只好告诉他家在哪。一口气走到王莲花家的院门口，马中没有进去，而是把水桶放在门外，冲王莲花挥了挥手，说了声：“大娘，再见！”

转天又是这样，马中不多说一句话，也没有想进门的意思。到了第四天，王莲花开口了：“你想耗到什么时候啊，不就是要个花样吗，我给你剪。”心思被识破，马中红了脸，连说谢谢。

马中跟着王莲花进了屋，只见她拿起剪子和纸，左手转右手剪，三转两转，三剪两剪，一幅喜鹊登枝就剪成了。太逼真了，那树枝似乎在颤，那鹊翅似乎在扇……马中看呆了。王莲花把剪纸折叠好并用纸包上，递给了他。

这么容易就得到了，马中壮着胆子问：“大娘，听说您……”王莲花打断他说：“那些人提着大包小包，张口闭口多少钱，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我偏不稀罕！”

回家后，马中立刻拍照发了朋友圈，没想到一下子火了，好多人打电话要买，香港的一位剪纸爱好者，一开口就报十万元！

这事很快传到了村长李镇的耳朵里，他一听这是政治经济双丰收的好事，立刻逐级汇报，想要把王莲花剪纸作为产业来抓，做大做强，使其成为村里、镇上乃至县里的经济支柱！于是他们封锁了去王莲花家的路，外人不得进入。李镇又亲自登门，告诉王莲花，他把她的剪纸拿到省里和北京找专家看了，都说艺术价值很高，应该办一个展览，扩大影响，提高知名度。王莲花不以为然，淡淡地说：“我一个孤寡老婆子，斗大的字识不了半升，办什么展览？”李镇赶紧说：“办成了，会给你好多钱。”王莲花回答，她一个人不缺吃不缺喝，钱多了也没有用。李镇赶紧改口，说：“县里答应给咱修路，还答应给乡亲们好多好处！”这么一说，王莲花高兴了，说：“我剪！”

“龙凤呈祥”“富贵花开”……王莲花不分昼夜，用了半个月的时间，剪出了十幅作品。但李镇觉得太少，告诉王莲花，展出定在县文化馆的一号展厅，到时候会有各级领导、各路记者前来参观，所以至少要有五十幅才行。王大娘有气无力地说：“这些，已经把我的精气神耗尽了，至少要休息一个月，恢复了精气神才能再剪，要不，剪出的花样死板，没有灵气。”李镇回答，没有灵气就没有灵气，有几个懂行的？王莲花听了冷着脸说：“不行，丢人的事我不干！”李镇乞求道：“王大娘，弘扬剪纸艺术只是手段，目的是糊弄钱，多一条发财的路。”王莲花生气了，说：“你糊弄什么我不管，但我不糊弄着剪！”李镇拿出村长的派头命令：“村民王莲花同志，再有十天就开展了，你必须在这十天内剪出四十幅来！”王莲花一声未哼。

李镇知道王莲花的脾气，也不再理她，时间一到，直接给县里汇报，展品数量已够，可以按时开展。

“王峪村王莲花第一届剪纸艺术节”隆重开幕，吸引了好多剪纸爱好者和看热闹的。当领导作完重要讲话后，主持人请王莲花讲两句，她只是一笑，摇了摇头。接下来是参观展品，领导在前，王莲花在后，其余的参观者尾随着。

正看着，王莲花的脸色突然变了，紧接着一伸手，把墙上的一幅展品撕了下来。

李镇虽然派了人跟着，但没想到她的手这么快，急忙上前抓住她，半抱半拖，把她拖出了展厅。李镇赶来了，冲着她吼：“你想干什么？”王莲花回答，那不是我剪的！李镇说：“不是你剪的又怎么了，咱不是为了凑数吗？”王莲花一听，生气地说：“凑数就别用我的名。”李镇嘲讽地说，是因为她的名字火了才用的，否则谁稀罕？王莲花不再跟他讲理，挣扎着想回展厅。李镇觉得用不着她了，就命人把她送回了家。

一个月后，有人捎信给马中，王莲花想见他一面。马中虽然知道了王莲花那天的遭遇，但没有办法帮她。李镇明目张胆地造假，肯定得到了领导的默许，自己出面干涉，无疑是螳臂当车。

马中来到王莲花家，看到她的右手虽用纱布包着，但明显能看出，她的拇指齐根断了！不由得惊讶地问：“王大娘，您的手指呢？”王莲花苦苦一笑，说：“被我剁掉了。”马中问，为什么？王莲花回答，她这一辈子没有骗过人，眼看着就进棺材了，不想让他们用她的名字骗人。

马中震撼了，不知道說什么好。

原来王莲花从电视里看到，她的剪纸卖得很火，仅一个月的时间，卖出王莲花剪纸上千件，使王峪村获得近百万元的收入。

王莲花告诉马中，她让他来，就是想让他拍张照片，向外界宣布：王莲花的右手拇指没有了，不能再剪纸，若有人再卖王莲花剪纸，肯定是假的！

马中心疼又惋惜地说：“您怎么能用这种自残的方式呢？”王莲花叹了口气说：“这是我想到的最有效的办法。”

照片很快公开，马中又附了一段说明，王莲花剪纸立刻受到了质疑，不仅销路断了，还有人要求索赔。

马中在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王莲花。王莲花默默地摸着手指疤痕，眼里含着泪，心里却在笑。

然而过了几天，王峪村发帖告诉大家，前几天网上出现的王莲花没有右手拇指的照片，是有人恶意P图的，纯属造谣，公安机关已经将造谣者抓捕归案。为了满足客户的需求，王莲花同志正废寝忘食勤勤恳恳地剪纸，请剪纸爱好者和收藏家们放心购买。

王莲花的剪纸，很快又火了起来。

马中虽然不敢把这个消息告诉王莲花，但相信她已经知道了，正想去王峪村安慰劝解她，不料县城里突然传来消息，说有一个疯老婆子，把王莲花剪纸艺术展销厅给烧了，已经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不用说这是王莲花干的！马中急忙来到精神病院，看到王莲花竟然像碰上了什么好事，笑得合不拢嘴。她一看见马中，就迫不及待地告诉他，很多人都看见她被送进了精神病院，肯定再也不会有人被骗了！

马中报了警，并把发生的事从头至尾报告了警察。警察去精神病院接王莲花出院，不料她死活不肯走。她告诉警察她是被李镇送进来的，李镇必须过来赔礼道歉，亲自接她出院。见王莲花这么倔强，警察只好打电话叫来了李镇。

李镇没有被警察拘捕，但他比进了监狱还难受。买王莲花剪纸的人建了一个维权群，联名把他告上了法院，要求十倍的赔偿……

〔特约编辑 缪 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