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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爱情,如挽歌

2019-02-22段雨

莫愁·智慧女性 2019年2期
关键词:罗伯特创作艺术

段雨

那时,没有面包,只有艺术。

那时,他们年轻,他们相爱。

交付了孤独,用信任填补

1967年夏天,欧美国家嬉皮风潮正盛,披头士音乐流行,21岁的帕蒂·史密斯穿着工装裤、黑色高领衫离开费城那个环境恶劣的工厂,登上了去纽约的巴士。格子呢小旅行箱里,装着彩绘铅笔、笔记本、一本手抄的法国诗人兰波的《彩图集》,以及弟弟妹妹的照片。她渴望艺术,素描、写作和摇滚乐就是她在灰暗日子里的救赎,在费城艺术博物馆旁的圣女贞德雕像前,她曾发誓要干出点名堂,梦想着能遇到一个让她去爱、去支持、去并肩创作的灵魂伴侣。

按照地址,帕蒂找到在艺术学院念书的朋友的住处,希望得到收留。不巧的是,朋友已经搬走了。房间里的铁床上,有个男孩正在睡觉,深褐色的乱发,脸又白又瘦。她站在床前打量,他突然睁开眼睛,冲她微笑。他是朋友的室友,听说了她的困难,立刻带她去朋友的新地址。一路上,他走在前面,她注意到他有点罗圈腿。

送她到楼前,他微笑着告别。可那一晚,朋友没有回来。她开始了流浪生涯。白天,她拖着仅有的家当四处求职,夜里逮哪睡哪,公园、地铁站、车厢,甚至墓地。后来,她终于找到一份在书店当收银员的工作。书店兼营廉价的首饰,她最喜欢一条朴素的波斯项链,没事时,就把它从盒子里拿出来,临摹上面刻的花纹。

几天后,那个男孩来到店里,他也看中了那条波斯项链。递给他时,她恋恋不舍,一时冲动地说:“别把它送给别的姑娘,要送就送给我。”对她的鲁莽,他没有在意,微笑着说:“放心吧。”

第一周没有薪水,饥饿令她无精打采,一个观察她许久、自称是科幻作家的男人提出请她吃饭,她答应了。狼吞虎咽吃完,她开始思考怎么脱身,正绝望地环顾四周时,那个男孩出现了。她跑上去拉住他:“帮帮我,你假装是我男朋友行吗?”

他救了她。帕蒂与罗伯特·梅普尔索普,两个年轻人正式相识。那天,他们在街上逛到凌晨两点,她滔滔不绝地讲她的故事:喜欢跳舞、画画、写诗;热爱摇滚,为了找到唱片封面上鲍勃·迪伦戴的围巾,在费城进行地毯式的搜寻。他微笑着聆听,在他面前,她快乐又放松。

在他借住的公寓,她看到了他的画,“那些油画和素描,如同是从潜意识中浮现的”。尤其触动她的,是他在美国阵亡将士纪念日(每年的11月11日)画的一幅素描,他说,那是他对艺术的承诺。让她震撼的是那个日期:那一天,正是她在雕像前发誓的那天。

同一天,两个人在不同的地方做了同样的承诺,他们由此相信,这是上帝的安排。他把那条波斯项链包在紫色绵纸里,郑重地送给了她。“在这一小段时空里,我们交付了彼此的孤独,又用信任填补了它。”

拥有作品,拥有彼此

除了上班,他们寸步不离。攒够钱后,他们有了自己的住处,尽管床垫、小书架、陶碗、波斯地毯都是借着夜晚的路灯捡来的,但他们感到从未有过的幸福和满足。罗伯特出身于恪守教规的天主教家庭,也曾按父亲的意愿去艺术学院学习商业美术,最终为了艺术家的梦想中途辍学,与家庭有了隔阂。帕蒂的父母,因孩子较多,无暇顾及她,让她得以自由生长。每当她讲小时候的冒险故事,他总是听得津津有味,这种亲密感让他依赖,他认真地告诉她:“你就是我的家人。”

没有钱,不能去听音乐会、看电影,仅有的几张唱片就是快乐夜晚的背景音乐;去美术馆,钱只够买一张票,就一个人进去,回来讲给另一个人听。一次,她从博物馆出来时,等在外面的他向她承诺:“总有一天我们会一起进去,而且是去看我们自己的展览。”

夜晚漫步在街道,他指着天上的金星说:“那是我们的蓝星。”相继到来的21岁生日,她送给他一条银质手链,上面刻着“罗伯特、帕蒂、蓝星”,他则给她做了一面山羊皮的小铃鼓,鼓面上刺着星座标志,鼓身上绑着彩色的缎带。新年到来的时候,他们立下誓言:永远不离不弃。

“我们会一起创作,我们会成功,不管这个世界怎么想。”对自己,对她,他有十足的信心。可创作需要时间,而他那份布置橱窗的全职工作时间长、薪水少,他回到家已精疲力竭,创作一度停止。他的状态令她担忧,她决定担负起养家重任,恳求他辞职专心创作,“全心投入伟大的艺术,这本身就是回报。”

他开始勤奋创作,每晚都热切地向她展示白天的作品,并征求她的意见,“在你认定之前,没有完成品。”能为他提供一个安稳的工作环境,她深感骄傲。同时,他的专注也影响了她,他们常常肩并肩,一画就是几个小时。

他打开了门,也关上了门

羞怯又不善言辞的罗伯特变得越来越沉默,他的审美前卫,作品里有了骇人的混乱。她再也破译不了他的密码,共同的家变成了他独自设计的剧院,“那不再是我们的世界,而是他的”。

无言的夜晚让她不安,她想探寻些什么,他总是以沉默作答。为了逃开窒息和压抑,她搬到了朋友的住处。直到有一天,他出现在她工作的书店,手里握着去旧金山的车票。他的语气绝望而紧张:“跟我走吧!”帕蒂搖了摇头。

他一言不发地递上一个信封,转身走了。信的标题是“帕蒂——我所想的——罗伯特”,他的字迹充满焦虑和矛盾。他说:“我打开了门,也关上了门。”他的痛苦令她悲伤至极。

不知所措之下,她踏上了去法国的路。临别时,他们互相保证,她为他写诗,他为她作画。

在法国,她加入街头音乐家队伍,在诗里抒发对摇滚乐的爱。他经常来信,讲他的工作,讲他的健康,信末,总是一句“自始至终地爱你”,以及一颗蓝星。他用自己的审美过滤世界,信里却透露出茫然。当他抱怨“牙龈发炎,隐痛不止”时,她马上买了回纽约的票。

面前的他,已经瘦到脱相。高烧令他虚弱,一起身就眩晕,尽管如此,他的创作一直没有停顿,地板上散落的画中,有一张画的是她。一桩凶杀案让住处成为惊险之地,她带着奄奄一息的他前往切尔西旅馆,听说在那儿,用作品可以换到房间,她坚信他的画会让大堂里挂的那些画作黯然失色。在她的卖力推销下,他们住进了全酒店最小的房间。她日夜照顾他,他的健康慢慢恢复。

切尔西旅馆是艺术家聚集的地方。在一位音乐家影响下,她写诗、演唱,走进摇滚的世界,每当她说“只想当诗人,不想做歌手”时,他笃定地说:“这两样你都可以!”为了寻找素材,在她的鼓励下,他也拿起相机拍摄。他是她诗歌的第一位听众,她是他摄影的第一个模特,他们互相鼓励、扶持。1970年到来时,他激情满怀地说:“这十年将是我们的!”

“我们的蓝星正在升起”,她出版诗集,组建乐队,一唱成名;他拍电影、开摄影展,作品受到纽约艺术圈的关注。在各自的路上,他们有了新的伴侣,与切尔西旅馆告别时,她问:“我们会怎么样?”他攥紧她的手:“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1975年,她发行首张专辑《马群》,他为她拍下了那张“有魔力”的经典封面照片。三年后,他请求画廊允许他们一起办展览,在摄影、诗歌、即兴创作与表演中,他们见证和参与了彼此的成长。他实现了当年的承诺,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属于他们“自己的展览”。

《马群》的巨大成功让她成为时代偶像、摇滚乐史上最具影响力的女歌手,乐队和巡演把她带离了他的世界。1979年,她定居底特律。

1986年9月,纽约的朋友打来电话,告诉她罗伯特得了绝症。其后的两三年里,她经常去看他,健康稍有好转时,他还为她拍摄了单曲《人民拥有力量》的封面,只有他的视觉之剑能完美地插入她的听觉之鞘,他们是对方身体的一部分,永远契合无间。

三年后的一天,她去医院看他,道别后,似乎预见到什么,又突然返回。她站在床边,他睁开眼睛笑了,一如当年第一次见面。那个夜里,蓝星陨落。

最后一次交谈,他请求她写出他们的故事,“你一定要写,只有你能写。”悲伤令她无法提笔,看着他拍摄的照片,“我眼前的永远不是我,而是我们。”越过挣扎与痛楚,21年后,她终于在《只是孩子》中讲述了他们之间的爱情,那些如挽歌的回忆。漫长的写作过程中,她时时想起他的微笑。那时,没有面包,只有艺术;那时,他们年轻,他们相爱。

编辑 张秀格 gegepretty@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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