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和国七十年社会变迁研究
——《中华人民共和国社会史》(修订版)主题、方法及史料评述
2019-02-22苏泽龙
苏泽龙
(山西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山西 太原 030006)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七十年以来,国家在各个领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实事求是、全面客观地反映共和国历史,深刻辩证地揭示历史本质特征及其发展规律是历史研究工作者的职责所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史简称国史,是以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历史为对象的相对独立的学科,是中国近代史的自然延伸。改革开放以来,国史研究日渐繁荣,并逐渐形成自己的学科体系和研究范畴,但是在国史专门史领域,研究相对成熟的是政治史、经济史和外交史,文化史也硕果累累,而社会史的研究还相当有限,而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七十年以来,在社会民生领域的变化尤其引人关注,社会史研究的缺席不但不能正确反映新中国成立后人民生活的面貌及其变迁,而且影响了新形势下国史资政育人功能的发挥,也使得长期以来出版的国史著作与中共党史新中国成立后的部分内容雷同,其学科的独立性颇受质疑。现在已有共识,如果说国史与中共党史有所区别的话,中国当代社会史可能是极为重要的领域之一[1]。因此,中国当代社会史的理论体系和框架结构亟待构建,正如有学者所论,目前的中心任务是要构建一个比较成熟的中国当代社会史学科体系,先分门别类地研究专题史,然后在这个基础上综合研究总体史[2]。《中华人民共和国社会史》一书的出版正是为此作出的一次初步尝试。
一、共和国社会史研究主题:不可或缺的社会民生
在国史领域,政治史、经济史等方面已有一定基础,而社会史的研究则多关注于基层层面,对上层关注较少。《中华人民共和国社会史》一书在开篇绪言中写道:“中华人民共和国社会史研究中华人民共和国社会发展的历程、特征和规律。”换言之,这本书提及的“社会”是指中国社会主义建设事业中“社会建设”的部分,其主要包括社会结构、社会管理、社会事业、社会生活以及社会心态,其核心是社会民生。所以该书总体上坚持了历史唯物主义史学的指导原则,基于社会矛盾决定社会发展的基本原理,从历史分期的七个阶段围绕共和国社会民生问题进行了探讨。
第一个阶段从1949年新中国成立到1956年中共八大召开之前,国家主要是进行共和国社会民生的制度建设,其涉及农村的土地改革、城市的工商业改造等。从1956年中共八大到1976年“文化大革命”结束是第二个阶段,这个阶段是制度探索与社会民生发展,这个过程历经曲折,但为国民经济建设打下比较坚实的基础。1976年“文化大革命”结束以后到1982年是第三个阶段。这个阶段是中国社会发展的一个转折期,虽时间不长,但社会民生变化巨大,尤其是百姓日常生活、社会思想的一个重要变化时期。从1982年到1992年是第四个阶段,这个阶段是改革的阶段,社会物质生活与精神生活成为社会民生的主要议题。从1992年到2002年是第五个阶段,主要围绕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新体制开展社会民生建设,人民生活总体达到小康水平。从2002年到2012年是第六个阶段,该阶段是围绕日益提高的民生水平对整个社会提出更高要求的阶段,民生建设、民生保障受到空前重视,社会结构发生深刻变化。从2012年到2019年为第七阶段,该阶段讲述了新时代“以人民为中心”的社会建设与社会治理。该书从国家层面来揭示新中国成立以后人民生活的面貌及其变迁,在每个阶段都以“民生”为主题介绍了新中国的社会发展。这有利于让我们看到新中国成立以后国家围绕“民生”在制度层面等做出的努力,同时也利于系统地了解新中国成立后大众的生活及思想状态。除了体现各时段社会建设的特点外,该书还将中华人民共和国社会史置于国史大背景下讨论,其中既看到了社会民生建设的成就也没有规避国家建设过程中遇到的困难与问题,比较客观公正地描述出了70年中国社会的变迁。因此,本书在国史研究方面突破了以往人们对社会史自下而上的研究方法,有利于更为全面地还原历史真相,阐释社会发展脉络。同时,它也厘清了国史研究与中共党史研究的不同,主要体现在研究范围和研究对象上,为国史这一学科的独立研究奠定了基础。
二、共和国社会史研究方法:多学科研究探索
鉴于社会史是一门研究范围广、研究对象多元化的学科,有着其特有的学科研究特点,《中华人民共和国社会史》一书属于当代社会史的研究范畴,在编写过程中很好地坚持了社会史研究的这一多学科、多文献结合的方法。例如,统计学的研究方法应用论证了改革开放后社会变迁中的户籍问题。1980年,中组部、民政部和公安部等联合下发《关于逐步解决职工夫妻长期两地分居问题的通知》,对分居夫妻的户口迁移作出规定。此后,邮电、机械工业、科技人员、国营农业、林业等行业和部门的职工调动政策相继出台。1989年,国务院下发《关于进一步解决干部夫妻两地分居问题的通知》,重点解决专业技术干部的夫妻分居问题。据统计,1980年至1989年,全国解决了100多万干部、200多万工人的夫妻分居问题。“农转非”户籍政策这一时期也出现松动。1980年,国家对“农转非”的控制指标由不超过当地非农业人口的1.5‰调整为2‰,进一步放松了对农村人口迁入城镇的控制。此后,“农转非”的人数越来越多,其对象包括专业技术人员、博士后研究人员、煤矿井下工人、三线艰苦地区职工、军队干部等。据统计,到1990年,全国累计有5317万人“农转非”[3]。户籍制的松动主要体现了改革开放后政府人口政策的一个显著变化。
该书根据共和国的社会发展情况还提出一些新的观点与方法,比如把家庭结构、收入分配结构、文化教育结构等不是放在人口的非自然结构中考察,而是将其视为社会结构所要讨论的核心内容,这有别于传统人口学界的观点,让人更容易去理解共和国自上而下的政策对普通人的影响,特别是从20世纪70年代实施的计划生育政策对家庭结构的影响,尤其是农村的家庭结构变动值得格外关注,因为隐藏在其背后的是农村劳动力结构的深刻变化与影响至今的留守儿童、留守老人,以及农村的“空心化”问题。以往社会史在年鉴史学的影响下多采用自下而上研究历史的视角,而该研究中许多自政策而社会的视角避免陷入当代社会史研究的碎片化、同质化问题,突破了当今社会史的研究一些瓶颈。
三、共和国社会史研究资料:官方史料与民间资料相结合
《中华人民共和国社会史》是一部宏观的社会史,作为一部自上而下探索当代社会发展研究的成果,在资料的收集和使用过程中官方层面的档案与统计数据就显得尤其重要,它们的运用对本书研究成果的真实性具有相当的说服力。新中国成立后的1952年到1956年间全国人均GDP从119元增加到166元,总人口从5.7482亿人增加到6.2828亿人,居民消费水平从80元增加到104元[4]。这一数据有力地说明了国民经济恢复时期政府民生政策的有效性。同时该书对官方史料研究也具有一定的客观性,例如在探讨“文革”期间由于为实现工业化目标而导致民生改善滞后,“‘文革’时期人民生活水平提高较少,反映了实现工业化目标中被迫过度积累资金进行基础建设阶段的特点,有相当一部分属于人民节衣缩食为以后发展预付的代价,与单纯的损失是不同的。这一时期,中国的国民经济建设继续进行,并且取得了一定进展。1976年与1967年相比,国民生产总值总量增长42.23%、年均增长5.15%,社会总量值年均增长6.8%,国民收入年均增长4.9%”[1]107。我们通过该书末尾的主要参考文献出处分类可以看出该书提及的大部分政策、事件、数据都出自中央文献出版社、中国统计出版社和政府部门的相关网站。从内容类型来看,主要为历年人民代表大会通过的政策、历代中央重要领导人年谱和文选、国家级别单位收录整理的统计年鉴和档案资料汇编。可以看出,该书在内容和类型的选择上都十分全面,具有权威性。
除了利用官方史料之外,该书还运用了大量的反映民间社会的资料,尤其是反映改革开放后的社会民生资料。以邓丽君为代表的港台流行音乐在20世纪80年代风靡全国曾引发了极大的争议,但由于人们对精神生活的需求与手提式录音机在城乡的普及,邓丽君的《甜蜜蜜》《小城故事》《在水一方》《月亮代表我的心》《但愿人长久》《酒醉的探戈》《何日君再来》等歌曲很快传唱于大江南北、大街小巷。这些甜蜜蜜、软绵绵的歌声,给了长期以来已习惯“高、响、亮、硬”的革命歌曲的人们别样的心理感受。之后,台湾校园歌曲《橄榄树》《外婆的澎湖湾》《乡间小路》等流行音乐的传入引发了内地乐坛的变革,中国内地开始出现流行歌手[1]186。在文化精神领域还有对报告文学《哥德巴赫猜想》和电影《太阳和人》的讨论[1]187。这些资料的应用反映了鲜活的民生时态,尤其是改革开放后百姓生活的变化。 1992年至2002年,是中国服饰变化最快的十年。服饰的变化是以经济的发展为前提的,它既是社会发展和人民生活水平的重要体现,更是人民精神面貌和心情情趣的重要体现,同时也反映了人们的思想观念随着时代的变化而变化。这一时期,各种流行服装潮流轮番出现,一种潮流刚一形成就面临着过时的尴尬。20世纪90年代,文化衫、蝙蝠衫、健美裤、踩脚裤、一步裙等都掀起过一阵热浪,内衣外穿、露脐装、破洞牛仔裤等也曾流行一时。2001年在上海的APEC峰会上,20位各国领导人身着大红色或宝蓝色的中式对襟唐装集体亮相,唐装迅速流行。男装方面,1993年枪驳领双排扣西装流行,1996年转换为三粒扣或四粒扣西装一统天下。此外,休闲服成为日常着装的一大流行。对于服装的追求20世纪90年代是要通过品牌穿出品位和档次,进入21世纪则逐步过渡到穿出个性[1]283。生活服饰的变化城乡居民的衣着需求从“穿暖”向“穿美”转变,而这一变化也反映出政策供给与人民需求的基本变化。官方史料与民间资料相结合“自上而下、自下而上”综合性资料运用也是该书的一个特点。
四、共和国社会史研究理论:唯物史观与现实
中国社会史研究兴起的原因是在于消弭“史学危机”, 但在学术发展过程中却一直缺乏理论建树与创新,回溯社会史在中国的研究历程,唯物史观一直占据着重要位置。20世纪30年代学界开展的社会史大论战,是发生在1927年大革命失败之后,中国社会正面临着向何处发展的抉择,与西方社会史不同,中国封建社会历经数千年,虽然中间王朝更迭,但是中国社会的基本结构和特征却一直极其稳定。而历史学家似乎对这种决定着中国社会的基本的力量情有独钟,在唯物史观的主导下的社会史论战推动了史学界对中国传统文化、伦理道德、社会宗族、风俗习惯、灾荒等方面的研究,促进了社会史的发展。
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20世纪30年代学界展开的社会史大论战,由此涉及对中国历史发展过程的认识问题,这就必须对中国的现状和历史进行认真的考察,社会史论战突出了马克思主义史学的地位与作用,而恰恰是这些马克思学者通过对历史上的社会形态的研究,为现实中国寻求出路产生了积极影响。中国当代社会史研究的崛起,是中国社会史复兴繁荣的具体体现,也是国史研究的丰富与拓展,同是也是时代发展、社会实践的产物。《中华人民共和国社会史》一书主编李文曾指出:“关键是要从历史唯物主义关于社会历史发展动力的整体框架来认识、分析和研究中国当代社会史,要从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的矛盾运动来认识、分析和研究中国当代社会史,既不能脱离一定时期的生产力发展水平,也不能忽视一定历史条件下的社会生产关系,同时须重视上层建筑、意识形态对社会发展的重要作用,群众、阶级、政党、领袖在社会发展中的不同地位,以及阶级斗争、社会革命在社会发展一定时期的特殊作用。”[5]所以,中国当代社会史研究从理论指导上来说,还是要强调以唯物史观等理论体系为指导。
中国当代社会史作为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分支学科,以研究人民群众最关心最现实的民生问题为切入点。美国新史学的代表鲁滨逊说:“历史会投合我们的心意,满足我们认真的求知心或无所为的好奇心,考验我们的记忆力……但是有一件事是历史应该做而尚未卓有成效地做到的,那就是帮助我们了解我们自己和我们的同类以及人类面临的各种问题和前景。这是历史最重要的效用,但过去通常最受人们忽视。”[6]所以在理论基础上的现实关怀应成为研究所关注,修订后的《中华人民共和国社会史》增加了《新时代“以人民为中心”的社会建设与社会治理》内容,讲述了党的十八大以来,中国的社会建设进入新阶段形成的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以及坚持统筹推进“五位一体”总体布局、协调推进“四个全面”的战略布局。用大量数据说明了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强化顶层设计,全面深化改革,不断完善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在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重大制度创新方面开展的卓有成效的工作成绩,以及改革呈现全面发力、多点突破、纵深推进的局面,使人民群众有获得感、幸福感、安全感,人民福祉不断增进,人民生活不断朝着全面建成小康社会既定目标迈进。
作为中国社会史研究的一项新成果,《中华人民共和国社会史》一书从研究视野到研究范围的选取,再到资料的寻找和运用对现有的社会史研究都进行了一定突破。首先在研究视角上,编者改变了原来社会史以民众为视角研究历史,改用以国家的角度来看新中国的社会变迁。在研究范围的选取上,试图揭示不同时期新中国社会发展战略下在社会诸多方面的建设,以及民众的整体变化。特别值得一提的是该书在资料的寻找和运用方面的特点,它广泛收集、整理、筛选了各类官方文件和民间文献,并通过对比这两方面的资料,对这些资料的历史真实性进行了互相佐证,以求追求研究成果的真实性。《中华人民共和国社会史》一书在当代社会史研究的背景下,突破新中国微观社会史的研究,从宏观理论体系和框架结构上对当代社会史进行构建,开创了社会史研究的新视角,填补了国史研究、社会史研究的空白,有利于推动历史学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