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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别文化视野下林黛玉的存在境遇研究

2019-02-22

韶关学院学报 2019年4期
关键词:贾府林黛玉黛玉

王 琨

(韶关学院文学院,广东韶关512005)

学界对于林黛玉的研究,部分集中于对林黛玉生命价值、行为方式和人格性情的肯定性认知,认为林黛玉这一文学形象的意蕴具有跨时代性,在她身上“使我们看到一种新型妇女的思想意识的萌芽。”[1]她在爱情中的生命意志体现了封建末世顽固的传统势力压抑下的新思想的勃发与顽强生命力。学界同时习惯将林黛玉与薛宝钗并列而论,在相形见异的对比中,突出林黛玉的性情特征,如俞来伯先生认为,她们“一个是封建家庭的孤臣孽子,一个是它的肖子宠儿”[2]。王蒙在单独对林黛玉形象进行剖析时,不止局限于林黛玉性情的表现认知,还对其心理意志进行探析,认为“她的钟情、嫉妒、多疑、纠缠、惧怕,她的病态,表现了许多弱者的内心,表现了许多强者深藏的、潜意识中的不愿人知的那一面内心”[3]。随着当代研究的深入,林黛玉的形象越来越立体丰富,这也直接反映出黛玉这一文学人物所蕴含的丰富文化信息及其广阔的阐释空间。吕启祥认为,“在某种意义上,也可以看做整个中国文学史的第一女主人公。她是凝聚着本民族文化的华粹精英……”[4]

作为《红楼梦》中一位体弱多病的贵族少女,林黛玉以清醒的存在意识和直面逆境的精神伟力,无声而悲怆地完成了对封建性别文化秩序的僭越。穿过她短暂而有价值的一生,我们得以看到在漫长的封建时代女性成长的另一种可能。虽然这种可能,伴随着林黛玉后期的成长变化而体现出附归传统礼教意识形态的可能;但她对自我内心寻找与闭合的方式,一方面折射出曹雪芹塑造人物立体性和可信度的创作功底,另一方面,则通过一个典型叛逆者对礼教传统的无声回归,彰显了礼教对于个体密不透风的围剿与胜利,因而林黛玉的生命历程更显时代悲剧意味。“林黛玉以她的独特,表现出封建社会传统的文化心理和伦理道德观念是怎样有力地毁灭着人的全部天性和一切自然感情。”[5]从林黛玉的人生历程可以窥探到曹雪芹对传统性别意识的突围和他因为时代局限所无法回答的困惑。“他让黛玉与旧文化抗争,但又是那样地感伤和无力,由于对新文化的茫然和对旧文化的依恋,他只好怀着无望的心情无可奈何地让黛玉回归旧文化。”[6]

在前期相关研究的启示下,笔者拟进一步探讨林黛玉存在境遇的特殊性,同时揭示黛玉的精神变化历程,进而思考林黛玉对于女性生存的启示意义。

一、贾府的性别文化氛围

在漫长的封建社会,性别文化秩序井然稳固。在儒家“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夫夫妇妇”的伦理秩序里,女性位于礼制的最底层。在“夫也者,天也,妇人,伏于人也。从父从夫从子。在家从父,适人从夫,夫死从子,无所敢自遂也”[7]的儒家训条中,女性在生命的任何阶段都充当着服从者的角色。几千年来性别通过制度化的方式予以贯彻实施,但同时需要注意的是,几千年来女性的性别处境并非一成不变——永远被动地成为男性命运的共同体,“只有我们停止视‘儒家学说’为抽象的信条或静态的控制机制时,儒家传统中妇女复杂、矛盾的生存状态才能够得到阐释。‘儒家传统’不是铁板一块和固定的价值、实践体系。”[8]在贾府里固然随处可见处于礼教秩序中的女性,从上等贵妇到仆从命妇,大部分人是在为人女、为人妻、为人母的宿命中耗尽生命。曹雪芹带着悲悯之心写尽女性的命运悲欢,他笔下流光溢彩、个性迥异的女性却只能以悲剧收场。从文化层因上考虑,无不是男权主导的性别文化对女性的生命轨迹干涉的结果。但透过她们令人窒息的命运历程,还是可以发现一些自我个性的闪光点,如贾母虽然处于贾府统治阶级的最上层,作为太上君的她是贾府里男权文化秩序的监督者、拥护者。但她也曾有过活泼灵性的少女时光,少年时她的顽皮并不亚于湘云,入贾府后作为少妇的她,能干不逊于王熙凤,晚年的她怡然自得地过着含饴弄孙的天伦时光。她对少女如黛玉、湘云等多有庇护,是少女成长的避风港,这些都是抽象的儒家性别秩序所不曾映照的人性光景,当然我们也不能无视她的性别观念中的传统因子,如她主张女子读书无用论、男性三妻四妾无可厚非等等。

相比较于位高福深的贾母,低等命妇侍女的性别处境则比较悲惨。在贾府里,女奴长到一定年纪,尤其是犯了错的丫鬟,按王熙凤的话说,将受到“被驱逐或变卖”的处置。稍微好一点的是留下来做姨娘,但再看赵姨娘,纵使她生了贾春、贾环一对子女,在贾府里下人眼里依然是“奴才”的尴尬处境,在这种处境中她被人性中的阴暗扭曲所缠绕,最终成为嫡庶制度的牺牲品。贾母身边最得信任的鸳鸯,同样无法摆脱被安排做贾赦姨娘的命运,虽然她性格刚烈,但其代价是不惜以死和出家来抵抗贾赦的逼婚;再有殉情的司棋、被薛蟠始乱终弃的香菱,以及出家的芳官等等女性,她们无不是在用美好生命的毁灭或枯灯古佛里的寂灭,来宣告男权魔爪无孔不入的社会体系里女性寻求自我生存和情感空间的不可能。

置身于贾府上层的林黛玉的处境会好一些吗?她会最终完成自我性别的突围吗?《红楼梦》未完,我们无从得知。但透过林黛玉成长环境与成长历程的变化,我们也许可以参透一些信息。林黛玉成长的后期,她向传统礼教退守的过程中,既有成长的自发性因素,也有性别文化的潜在制约,透过林黛玉的生命历程,我们可以看到封建社会中女性艰辛而徒劳的自我确认之路。

二、黛玉的精神世界

林黛玉自小生长在苏州,在明清时代较为宽松的性别文化氛围中,身为父母独生女儿掌上明珠的黛玉,得到了许多传统女性所没有享受过的教育机会,她不必拘于女教,而可以专注自我精神的求索,这决定了黛玉最初的精神格局,因而也有别于久居深闺的贾府女儿们。及至到了贾府,因为贾母的疼爱和呵护,黛玉仍可不必被女红所束缚,她在凤尾森森、龙吟细细的萧湘馆可以建构自我精神王国。借刘姥姥的眼可以看到她的书房全无闺阁气,书架上垒满的书籍是她日常所对之物,而不是什么证明女性“妇功”的针线活计。

透过《红楼梦》里的描写,随处可见黛玉的机敏与渊博,亦可以参透她的生命意志。宝玉悟禅机的二十二回,写了宝玉生命肌理中与禅的首次相遇,而在这种悟的背后,我们可以看到林黛玉的机敏和对于人生终极境界的深刻洞察。在黛玉和湘云两处受屈后,宝玉心灰意冷,挥笔写下“你证我证,心证意证。是无有证,斯可云证。无可云证,是立足境”[9]235的偈语,宝玉这番看似超脱的了悟,令宝钗看后自责,唯黛玉不以为然,作为宝玉的灵魂知己,她深知宝玉的了然超脱其实不过是假道行,黛玉用宝玉的名字先向其发难,用的是当头棒喝法,看宝玉无从作答,黛玉接着续偈:“无立足境,是方干净。”[9]236脂胭斋在此处道“颦儿却聪慧灵智,非学力所致”[9]237。黛玉的智慧锋芒令她的偈语直抵人生的最终境地,宝玉之所以答不出来的窘迫还是因为自蔽光明,贪爱尘境,尚不能对人生有彻底的觉悟。而年少的林黛玉早已明白生存的虚妄本质。同时,在小说第七十六回,面对湘云生本不易的感叹,黛玉安慰道:“不但你我得趁心,就连老太太、太太以至宝玉、探丫头等人,无论事大事小,有理无理,其不能各遂其心者,同一理也,何况你我旅居客寄之人了!”[9]829她已清醒地意识到不如意乃是人类普遍存在的困境。不满十五岁的黛玉在续偈中所达到的彻悟境界,是宝玉穷尽一生最终才可能抵达的灵魂归宿,而且必须经历一个贾府由盛而衰,树倒猢狲散的过程,直到“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9]60与 “贫穷难耐凄凉”[9]35的境地,才可能帮助他完成红尘历劫之路。尚在富贵中的黛玉比宝玉更早更彻底地看清了这万境归空的存在隐秘,只是她没有像宝玉一样,因为现实里一时的受挫而去寻找空门,而是带着病痛,忍着灼心的煎熬,为了她那颗寄予宝玉的“心”,在风霜刀剑严相逼的内在精神困境中砥砺前行。

黛玉携着深度的忧郁以极为内敛的方式体会、探寻着在世生命的出路,“林黛玉天性喜散不喜聚”[9]334,能够安于平淡之常,可谓得性情之正。在教香菱学诗中,我们可以更好地通过她对诗歌的审美趣味洞观其人生观。林黛玉厌弃形式繁琐的诗歌,追求真淳意境的创作境界,认为:“写诗第一立意要紧。若意趣真了,连词句不用修饰,自是好的,这叫做‘不以词害意’。”[9]508通过诗论再洞观林黛玉的创作,可以更为贴切地解读林黛玉的精神世界,《五美吟》是林黛玉人生价值观的重要展示,诗中通过对史上或传说中几位薄命红颜命运的婉叹和判断,流露出黛玉的人生价值立场。黛玉认为,西施固然倾国倾城但最终落个“吴宫空自忆儿家”[9]592的境地,终究不如东施“头白西边上浣纱”[9]592来得体贴实在,这是她对虚华生命的洞穿和朴素凡尘生命的肯定。可以看出林黛玉早已超超了对于王权富贵和清规戒律的世俗执迷,而更倾向于对贴近日常生命价值的认可。黛玉正是靠书写完成了对于自我救赎与呈现的渴求,就其短暂的生命历程看,其生存质量因浓缩了一个个体人对于自我忠诚和执著而获得了生命的广度与长度。她欣赏李义山“留得残荷听雨声”[9]430的人生境界,因为只有凋零才是生命最终能够得以永存的样态,无疑也呈现出消沉萎靡的悲观态度,但她又用积极的生存姿态去完成那至死不悔的精神追求。在有限的生存空间里,书写是林黛玉实现自我的一种重要方式,她用书写来探寻存在的意义,在精神世界中寻找个体存在的生命真义,领悟生命之本真。

三、林黛玉精神世界的文化制约

脂砚斋评林黛玉:“其以兰为心,以玉为骨,以莲为舌,以冰为神,真真绝倒天下之裙钗矣。”[9]93黛玉的诗才和学问可谓冠压群芳,但这也只局限于闺阁昭传,虽然诗才使她在贾府独领风骚,但当她的诗不慎被宝玉传给了外人看时,她只有万分的惊惶,并加以阻止。她深深明白这只是闺阁女子的戏玩,从来没有靠它立世的准备,当男子可以靠才学去寻找科举之路以拓宽生存之路时,女性纵使才学高明也只能将做诗当作日常生活的消遣,因此在作《五美吟》后,忌惮宝玉再拿出去给外头人看[9]691。“清末民初的江南,已形成一种以具有亲密关系的妇女之间的文字交换与情感交流为主要内容和特征的才女文化。这种文化的特征之一是特定的文学社团式交往活动,社团成员是具有亲属、邻里、朋友等亲密关系或者形成了一种编辑出版群体的女性。”[10]但女性的传播意识相对淡泊,归因仍是性别伦理的制约,清代女作家单士厘曾道:“中国妇德,向守内言不出之戒,又不欲以才炫世。能诗者不知凡几,而有专集者盖鲜,专集而刊以行世者尤鲜。”[11]诗稿虽成就甚高,然她们并不希望将其公诸于世,而有失闺阁仪态。

纵使同样孤高自许的妙玉,也不得不被当时的性别文化所限。在第七十六回,当她看了黛玉与湘云的诗后,认为“若只管丢了真情真事,且去搜奇检怪,一则失了咱们的闺阁面目,二则也与题目无涉了”[9]833,并得到林史二人的一致认同。闺阁面目成为这群贵族少女时时谨守的规范,不敢越雷池一步,写作的意义对她们来说,只是一项高雅的日常游戏。就像宝钗所说:“自古道,女子无才便是德,总以贞静为主,女红还是第二位。其余的词,不过是闺中游戏,原可以会可以不会。咱们这样人家的姑娘,倒不要这些才华的名誉。”[9]448以此得到黛玉心悦诚服的信赖,从此解除了与宝钗的心结。相较于闺秀典范的宝钗,贾母的女性教育观更为直白,“读的是什么书,不过是认得两个字,不是睁眼瞎子罢了。”[9]33由此更加可见上层社会知识女性所处的现实,女子无才便是德、诗名非福、内言不出等等儒家信条,对女性的创作及传播仍然起着极大的限制作用。波伏娃说:“相对于男性生命是超越的化身,女性被编派传宗接代和操持家务的任务,她的功用是内囿的、女子的一生,消磨在等待中。这是由于她被禁闭在内囿与无常的牢里,她的生命意义永远操在他人手中。”[12]不止是他人,当女性自觉有逾越礼教规约时,会自觉退守,她们按照男性所期待的方向在心理上和形象上塑造自己,自觉固守在传统伦理性别秩序中。

在《红楼梦》四十二回之后,黛玉原先孤高自许、目下无尘、行动爱恼人的性情已在慢慢淡化,“幽淑女”的形象渐渐从有声变为无声。被宝钗一番劝诫的黛玉不止与宝钗冰释前嫌,而且渐渐走出自我世界,开始建立自我与外界的平衡,她很少再沉溺于自怜自叹的精神世界,更能顾全周围不同人的心理感受,她的眼泪开始少了,这一方面预示着还泪神话的终结,另一方面则意味着林黛玉的心智在渐渐成熟,世间的一草一木、宝玉的一举一动不再容易牵扯出她的感伤。

每个人的成长都不是一成不变的,曹雪芹非常细腻地把握了林黛玉性情的变化,但这并不是在展示遗憾,而是在尊重人物主体性的前提下,赋予她/他更多的立体多面性,林黛玉的成长变化是一个贵族少女成长的历史,就像贾母从一个枕霞少女转变为一位众星捧月的老太君,是一种自然而然的生命的褪变过程。别林斯基指出:“在真正的艺术作品里,一切形象都是新鲜的,具独创性的,其中没有哪一个形象重复着另一个形象,每一个形象都凭它所特有的生命而活着。”[5]

四、宝黛价值裂变

综观林黛玉后期的成长变化,以及她与宝玉关系的微妙变化,可以看出,黛玉的成长有很强的自觉性。随着黛玉不断的成长,她与宝玉的价值观在发生不可逆转的裂变,而这种变化并非完全是外界的压力所致,“林黛玉的叛逆与贾宝玉的叛逆是有本质不同的,贾宝玉是由自己对整个人生的直觉感悟而走上叛逆之路的……林黛玉则是由个人的放纵天性和自由恋爱而逸出了封建礼教的轨道,她的叛逆是不自觉和无意识的。”[5]因此不同的精神成长历程最终必然使二人的关系渐行渐远。

在正视这种裂变之前,我们还是来简单回顾一下宝黛的恋爱历程。宝黛被众多的研究者看作礼教的叛逆者,证明之一是黛玉从来不劝勉宝玉走仕途经济之路,因此被宝玉视为灵魂知己。但在绵密的日常里,尽管克服了空间的距离,“贾宝玉和林黛玉却几乎从来没有成功地表达自己和交流感情。”[13]短暂的灵魂相惜并不能成为相守到永恒的保证。当然不可忽视的是,在爱情里,黛玉痛苦的生存体悟与煎熬,一部分固然是爱情所带来的烦恼;但随着对人情世故的洞悉与体悟越来越深入,她渐渐地明白:在贾府众口铄金、男女授受不亲的礼教体系里,她的爱情时时在道德的边缘小心游弋,随时可能因人言可畏而落得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她对于宝玉那颗“心”,固然是在向礼教发出无声的挑战,无疑是具备前沿性、探索性的,但这一挑战,最终是无法从根本上撼动政治、经济、文化、伦理等等对婚姻的决定作用的。黛玉深感金宝良缘对自己爱情的威胁,同时明白门当户对的婚姻对贾府的重要意义。因此,即使拥有宝玉沥骨滴髓般的关爱,黛玉仍有“宝玉与我虽素习和睦,终有嫌疑”[9]482的不安,那些无法拨开的迷雾并不是仅能靠宝玉一人之温暖就能够清除。

她作为孤女寄养在贾府,虽然得蒙老太太的宠爱,但在终身大事上,终究没有可以为自己言说的家长,所以虽黛玉每每想到终身大事上头,宝玉则是不能想,在莺莺燕燕的大观园,他还不能想到要在黛玉和众卿中拣择[14]。宝玉只顾照现在这样下去,到他死了化为飞灰,化的只是一股气,无影无踪,其他人如何他亦不知不管,身处父权制社会的他是以不解决为答案。王国维认为:“宝玉之于黛玉信誓旦旦,而不能言之于最爱之祖母,则普通之道德使然,况黛玉一女子哉!由此种种原因,而金玉以之合,木石以之离,又岂有蛇蝎之人物、非常之变故行于其间哉?不过通常之道德、通常之人情、通常之境遇为之而已。由此观之,《红楼梦》者,可谓悲剧中之悲剧也。”[15]宝黛爱情悲剧,让我们更加认清,在彼一时代,纵使两情相悦,如果想“超越于政治、经济、文化、伦理等等社会要素的个人之爱的实现是根本不可能的”[16]。

在第七十九回,也是宝黛二人在原著中的最后一次共同出场,可以体悟到,在祭奠晴雯的那个肃杀的深夜,宝黛之间已不复之前的默契,而代之以提前到来的寒冬里的凛烈冰凉。在该回中,因祭奠晴雯而起,黛玉提议将宝玉所作诔文中的“红绡帐里”换为“茜纱窗下”,宝玉叹服黛玉的诗才,接着又道“但只一件:虽然这一改新妙之极,但你居此则可,在我实不敢当”[9]867。说着,又接连说了一二十句“不敢”,面对如此客套,黛玉虽然解围道:“何妨。我的窗即可为你之窗,何必分晰得如此生疏。古人异姓陌路,尚然同肥马,衣轻裘,敝之而无憾,何况咱们。”[9]867宝玉笑道:“论交之道,不在肥马轻裘,即黄金白璧,亦不当锱铢较量。倒是这唐突闺阁,万万使不得的。”[9]867在一番虚礼之后,当宝玉将茜纱窗下的下一句改为卿何薄命时,黛玉忡然变色,但她有效控制了自己曾经行动爱恼人的性情,转而变换另一番面目加以赞许,同时规劝宝玉改一改任性的性情,应多做些礼仪周全的“正经事”,在她看来对晴雯的祭奠,远远比不上为迎春的婚事做些准备来得重要。在黛玉先行离开后,宝玉一人呆立许久,才想起黛玉一人回去是否妥当。这次二人几乎以不欢而散结束,那么在接下来的情节发展中,他们会面对怎样的彼此?黛玉如果足够的命长,会不会有一天也会劝诫宝玉多读些仕途经济的书,而使得宝玉愤然离身?林黛玉对自我个性的退守,体现了封建性别意识形态对一个坚强精神个体摧残的胜利。“林黛玉自我意识的沉浮过程正是人性沉沦与复苏的否定之否定过程。无论是宝玉‘出家’,或是黛玉的‘回归’,都表现了作者无可奈何的痛苦的两难心态。这大概是《红楼梦》的文化真谛和作者的文化痛苦。”[6]

五、结语

在父权制社会,林黛玉在后期的转变与爱情悲剧透视出小说创作背景所隐含的不平等性别意识,同时又巩固了传统既有的性别结构。作为一个生命,林黛玉难以抵挡病痛的折磨;作为一名女性,她无法抗衡壁垒森严的封建婚配制度。但在林黛玉的灵魂深处,有一种诱发我们思考,引导我们探索的东西——那是可以通向历史未来的东西,那就是漫长的父权制社会里,虽然女性的枷锁是沉重而紧闭的,但还是蓄含着无限的生命力在缓缓松懈,终有一天会迫近那个完全解绑的终点。从林黛玉身上我们可喜地预感到“中国女性,并不如厌世家所说的那样无法可施,在不远的将来,便要看见辉煌的曙色的”[17]。黛玉的生命意识对现代女性来说也是一种启迪,黛玉用一生执著完成了对自我本心的坚守与艰难践行,体现了对于生存的自我担当意识。其在后期所体现的对于封建妇德标准的退守,则折射出个人与传统性别秩序对峙时的无奈与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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