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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出土唐《姚偁王淑合祔玄堂记》所见姚崇家族史事略考

2019-02-22毛阳光

三门峡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9年2期
关键词:姚崇万安墓志

◎毛阳光

(洛阳师范学院历史文化学院河洛文化国际研究中心,河南洛阳471934)

作为唐代著名的贤相,姚崇对于开元盛世的形成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自20 世纪中叶汪篯先生率先对姚崇与玄宗朝政治的关系进行深入剖析以来,学术界对于姚崇研究取得了丰硕成果。①汪篯:《唐玄宗安定皇位的政策和姚崇的关系——玄宗朝政治史发微之一》《唐玄宗时期吏治与文学之争》, 唐长孺、吴宗国等编:《汪篯隋唐史论稿》,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1 年,189-195 页,第196-208 页。第一篇文章原载1948 年3 月27 日《申报·文史周刊》第16 期。此后关于姚崇的相关研究综述参胡戟等主编:《二十世纪唐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2 年,第80 页。而此时的洛阳,作为武周的神都和唐的东都,无疑是姚崇施展自己政治抱负的重要舞台。同时,这里也是姚崇家族宅第和墓园的所在。横亘于洛阳城南,绵延数百里的万安山,由于隋唐洛阳城的建设,这里逐渐成为洛阳官僚士大夫继邙山之外另一处理想的丧葬之地。尤其是万安山南麓的河南县伊汭乡尹樊里,即今天伊川县彭婆乡的许营村北万安山南部的平原台地一带,墓葬极为集中。许多世家大族都安葬于此。到了晚唐时期,这里已经是坟茔累累,松柏苍苍,以至于有“万安山下坟垄相望,天下衣冠咸归此地”的说法。[1]而在万安山南麓的唐代墓地中,最为知名的就是姚崇家族墓了。20 世纪90 年代以来,姚氏家族的墓志在这里大量出土。目前已知的墓志包括姚懿墓志,姚崇妻刘氏墓志、继室郑嬿墓志,弟姚景之墓志,子姚彝、姚异墓志,姚彝妻李媛墓志,其孙姚闢墓志、姚闉墓志、姚閌墓志,曾孙姚伾、姚侑、姚倚墓志,四代孙姚勖、姚栖云墓志,五代孙女姚缙墓志。以及姚景之三代孙姚合及妻卢绮墓志,姚合子姚潜墓志。①《大唐故幽州都督姚府君(懿)墓志铭》,吴钢主编:《全唐文补遗·千唐志斋新藏专辑》,西安:三秦出版社,2006 年,第104 页;许景先:《大唐开府仪同三司紫微令梁国公姚公夫人沛国夫人刘氏墓志铭》,乔栋等编:《洛阳新获墓志续编》,北京:科学出版社,2008 年,第95、380-381 页。成敬荷:《大唐故中散大夫宗正少卿上柱国魏县开国子吴兴姚君(景之)墓志铭》,赵文成、赵君平:《秦晋豫新出墓志搜佚续编》,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5 年,第512 页;《大唐开府仪同三司梁国公姚公夫人故郑国夫人郑氏(嬿)墓志铭》,毛阳光:《洛阳流散唐代墓志汇编续集》〇八〇,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8 年,第162-163 页;贺知章:《唐故光禄少卿上柱国虢县开国子姚君(彝)墓志铭》,毛阳光、余扶危:《洛阳流散唐代墓志汇编》〇八六,第172-173 页;徐浩:《唐李媛墓志》,赵文成、赵君平:《秦晋豫新出墓志蒐佚续编》,第772 页;《大唐故银青光禄大夫许州诸军事许州刺史上柱国郑县开国伯姚府君(异)志铭》,《洛阳流散唐代墓志汇编》一二七,第254-255 页。赵振华:《唐代姚闉及其子姚伾、姚侑墓志的学术价值》,《碑林集刊》第十六集,三秦出版社,2011 年;李华:《故殿中侍御史姚府君(闢)墓志铭》,《洛阳流散唐代墓志汇编》一九六,第392-393 页;姚閌墓志为新见洛阳流散唐墓志,尚未刊布;姚勖:《唐故衢州须江县令姚府君(倚)故夫人霍氏合祔墓志》,笔者收藏唐墓志拓本。《吴兴姚氏殇子墓志铭》,赵跟喜主编:《新中国出土墓志·河南(叁)(千唐志斋[壹]上),文物出版社,2008 年,第137页;《大唐故朝请大夫齐州临济县令吴兴姚君(辩义)墓志铭》,《洛阳新获墓志续编》,第99 页;赵振华、何汉儒:《唐姚栖云墓志跋》,杨作龙、赵水森编:《洛阳新出土墓志释录》,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4 年;姚勖《唐故朝请大夫秘书监礼部尚书吴兴姚府君(合)墓志铭》,赵君平、赵文成:《秦晋豫新出墓志蒐佚》七六五,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2 年,第984 页;常鐬:《唐故摄河东节度推官前试大理评事吴兴姚公(潜)墓志铭》,《洛阳新获墓志续编》,第258、506 页。学者们也以此为契机,利用新出土的文献资料对这支唐代著名家族开展了进一步的研究,从家族世系的补订,姚崇家族人物的研究,姚氏家族墓志与墓地所反映的唐代社会风气等内容,成为这一时期姚崇研究新的学术增长点。②相关研究综述参张显运:《姚崇研究:二十年学术史的回顾和展望》,姚学谋主编:《姚崇研究文集》第二辑,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17 年,第319-326 页。2016 年,姚偁及其妻王淑的合祔墓志也在万安山姚氏家族墓地出土。志主是姚崇家族第四代的重要成员,姚崇曾孙,姚彝孙,姚闢之子,姚勖之父。该墓志的出土填补了姚崇家族这一代人物的缺环。该墓志也是此前出土的《姚勖墓志》中提及的《玄堂记》,墓志中涉及中唐时期姚崇家族许多史事,亦可以补充、印证《姚勖墓志》中的内容,具有重要的史料价值。

该墓志长64 厘米、宽63 厘米。志盖正书:姚府君王夫人合祔记。墓志正书,共41 行,满行42字。目前收藏在私人手中。墓志全文如下:

唐故宣州泾县主簿吴兴姚府君故夫人祁县王氏合祔玄堂记

嗣子征事郎行右司御率府仓曹参军事勖纪事

唐故宣州泾县主簿吴兴姚府君讳偁,当宝历元年年在乙巳闰七月十九日庚寅改宅兆,与故夫人祁县王氏合窆于河南府河南县伊汭乡万安山之南原,祔大茔,礼也。府君以贞元五年己巳九月十六日乙卯不禄于润州旌贤里之官舍,享龄四十二。嗣子勖时生五年,始以缞抱不能归 祔。而夫人执事以其月二十八日丁卯权窆于润城南朱方里水之东岗。乡贡进士平凉员公纵为文以志。夫人以贞元十三年丁丑十一月四日不幸于泗之涟水县之官舍,享龄三十八。嗣子勖生十三岁,时居舅之居,贫未能祔,以其年十一月十九日权窆县北涟河之东原。左清道率府仓曹参军事颍川陈公式为文以志。嗣子勖既俱失怙恃,遂侨食舅室又十二年。舅微掾华卒官,勖萍漂吴楚间,困于寒饿,晨暮不自保凡十一年乃登进士科。五选授征事郎、行右司御率府仓曹参军事,始营迁护。内度积俸,终岁不满数万,未足奉祔礼。号慕殒塞,哀不自解。其侄男监察御史里行长孺,从事泾原。分职俸,脱枥马以赞之。又不足者,勖以文丐仁诸侯而成事。时后贞元己巳三十七载,后贞元丁丑二十九载。当宝历元年乙巳五月二十九日壬申启护皇考之丧于润城南。六月十二日甲申启护皇妣之丧于涟河东。其年闰七月十九日庚寅合祔于万安新兆。日及坤而窆。勖禄不及养,痛感风树,号踊抆血,终天莫逮。且衔痛处生,诚不若速死。而顾蒸尝有礼,难从毁灭。所以苟存者,欲奉春秋祀事而负终身之忧也。故杖而后起,刻石纪事。皇考、皇妣珪组继袭与至德清行。勖礼不得叙,具平凉、颍川二公之词。谨刻于石。

平凉公之词曰:府君讳偁,字偁。自有虞降祉,德浸生灵。振玉鸣金,与时俱立。国史家谍,炳然可观。皇中书令、赠扬州都督、梁国文贞公讳元崇,君之曾王父也。生光禄少卿、邓海二州刺史讳彝,君之大父也。生河南丞、赠太常少卿讳闢,君之烈考也。颍州下蔡令荥阳郑公其荣之女,赠荥泽县君,君之先妣也。君累世莫不以硕德明勋光闻天下。而太常当逆燕僭盗,抱正劲立。妖光积炽,遂歼忠烈。累代深仁厚德,复袭于君。君即太常之元子也。始孩而孤,弱冠自立。守乎孝悌之道,成其礼让之风。始以门荫授宣州泾县主簿。执事能敬,与人惟忠。介然而众莫之群,确乎乃事不可拔。人皆以为自此扬名而大用于时矣。秩满,载书千轴,始养闲金陵。岂期景命不融,年志俱夭。以贞元五年九月十六日终于润州,其月二十八日权厝于朱方里之东原。前一女,适弘农杨岘。夫人祁县王氏,故右金吾卫仓曹腾之女也。一子勖,稚不胜缞。夫人衔哀处事,俾勒贞石,以志泉户。铭曰:

济济我君,袭德博闻。惟祖乃父,玉润兰芬。庆锺厥后,诞生斯人。执义弘道,中和有邻。爰登下位,晏如其志。鸿渐初阶,骥足方试。四道未伸,六疾云起。天不慭遗,遽摧明美。逝水东流,古来共尽。身谢名扬,亦云不泯。呜呼哀哉!

颍川公之词曰:姚氏祁县王夫人,讳淑。下邽丞、赠魏州刺史讳仲友之曾孙,水部外郎、沔州刺史讳琪之孙,右金吾卫仓曹讳腾之女。河阴主簿河东薛公讳回之外孙。中外懿德,袭于夫人。故神辅孝慈,生知礼乐。智识明敏,誉流姻戚。及笄,归于宣州泾县主簿吴兴姚公讳偁。谨其四德,睦于九族。春秋执笾豆,荐苹蘩,以洁敬闻,事夫之世母,以恭孝闻。贞元初,吴兴君殁。夫人居缞于润之丹阳私第,邻母夫人之居,得奉温清,逮免丧。伯兄徵佐戎鄜坊,卒官。仲兄微职盐铁于泗之涟水,方侍以莅职。夫人顾寡兄弟,不忍去膝下。遂挈稚子勖从养于涟水。以《礼》《易》教其子,一诵其文,一释其义。导以忠孝,禁其嬉佚。无寒暑宵昼,不使怠寸晷。二经之训释章句,毕自手笔。人或止之,则曰:愚稚,勋贤之子孙,不宜失德。吾三女二子,而一子实存。痛乎以婴而孤,不知严训。顾其嗣祀,孑在之子。苟儒业不继,蒸尝懈礼。而祖祢无以德飨,犹不嗣焉。矧中材畏乎阙教,或行止不得由道。而黩其清门,即未若俾其速死,不训之戾吾焉所逃。积五年,其子诵书十五万言。因泣诫之曰:乃知《礼》《易》矣,勤乃行,纂乃 祖考服,无为吾羞。遂冠带之,将使随乡荐。未几而遘疾,莫从其志。呜呼!上天不骏其德,蚤祸明哲。其何甚欤!以贞元十三年十一月四日终于涟水之官舍。嗣子勖且幼,未克奉祔礼,徒跣扱衽,乾肝焦脨。闻其一哀,心恻魂断。遂以其月十九日权厝于涟河之东。夫始脱夫缞,从养于兄家,子道孝矣。抚孤存祀,虑黩其先,妇德广矣。训子礼易,指辨邪正,使不陨所继,母慈深矣。是三者,求之古昔,孰可俦焉。时人知者,以为训子方之孟母,两无愧色。噫!敬于亲,无违色养,孝足伸矣。训于子,不见其仕,恨可封乎。是以戚属增其怨惜。呜呼!其命矣夫!式闻清行于夫人仲兄,因承命刻石以铭曰:

肃肃夫人,处明守默。其道益光,其恭不忒。孝养慈训,闺门令则。不意昊穹,奚歼懿德。①该墓志图版与录文参见毛阳光:《洛阳流散唐代墓志汇编续集》三〇四,614-615 页。为行文及释证便利,这里仍旧将录文刊出,个别地方有改动。

该墓志是姚偁与其妻王淑的合祔墓志。墓志由三部分构成,第一部分是其子姚勖在宝历元年(825)闰七月十九日为父母合葬洛阳万安山时而作的玄堂记。玄堂记详细记载了姚勖在姚偁、王淑去世数十年后,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将二人由江南归葬洛阳万安山的艰苦历程。姚偁贞元五年(789)九月十六日在润州旌贤里官舍去世。当时姚勖年仅五岁,无法归祔。由其母王淑将姚偁权窆于润州城南朱方里水之东岗。 贞元十三年(797)十一月四日,王淑在泗州涟水县官舍去世。姚勖此时也只有十三岁,寄食其舅王微处,只得将其母权窆于涟水县北涟河之东原。此后,姚勖一直由王微抚养。十二年后,王微去世。姚勖失去依靠,漂泊在江南吴楚之间。直到十一年后姚勖中进士第。之后经过五选,即五年之后,姚勖方才出任右司御率府仓曹参军事。甫一任职,姚勖即开始运作父母归葬之事。由于俸禄微薄,囊中羞涩,“终岁不满数万”。②按中晚唐以后,右司御率府仓曹参军事这类率府卫佐的月俸为16000 文,加上日常的花销,再者姚勖仕宦未久,自然不满数万。姚勖又得到在泾原节度使幕府任职的侄子姚长孺俸禄的襄助。③欧阳修、宋祁《新唐书》卷七四下《宰相世系表四下》载姚闢有二子,长子姚偁,次子姚偕。姚偕有子烈,未见姚长孺,或为史书失载,抑或为姚烈字。北京:中华书局,1975 年,第3173 页。然而,经费仍旧不足。姚勖又不得不乞求地方官僚士大夫资助。④吴丽娱指出:尽管唐代出于孝道与风俗的考虑,鼓励民间归葬,但并没有经费的支持,需要官员和百姓自己承担归葬的费用。吴丽娱:《孤立四十年后的怨冢回归:从新出土墓志看唐代官员的归葬问题》,中国社科院历史所隋唐宋辽金元史研究室编:《隋唐辽宋金元史论丛》第四辑,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 年,第7-32 页。郑雅如对唐代归葬费用也有细致的分析,参《大事未毕:唐代仕宦家庭的葬亲迁延》,徐冲主编:《中国中古史研究:中国中古史青年学者联谊会会刊》(第四卷),北京:中华书局,2014 年,第141-164 页。最终于宝历元年(825)五月二十九日、六月十二日在润州、泗州涟水启护父母之丧,闰七月十九日将二人合祔于万安山。此时距离姚偁去世已经过去37 年,距王氏之丧亦有29 年。故而姚勖专门撰写了《玄堂记》来记述此事,由此可见唐代士人归葬祖茔历程之艰难。

第二部分和第三部分则附录了员纵与陈式当年为姚偁、王淑二人所撰的墓志铭全文,这也是此前出土的《姚勖墓志》中提及的平凉、颍川二公之词。⑤张应桥:《唐名相姚崇五世孙姚勖自撰墓志简释》,《河南科技大学学报》2010 年第5 期,第10-13 页。张氏录文部分有误。较为完善的录文可参看毛阳光、余扶危主编:《洛阳流散唐代墓志汇编》第三〇二号,第607 页。二人生平经历文献中未见记载,仅白居易有《寄陈式五兄》一诗,或指此人。[2]由于颍川为陈姓郡望,而平凉为员姓郡望,故二人有此称谓。

员纵《姚偁墓志铭》详细记载了姚偁的家世及生平情况。姚偁生于天宝七载(748),姚闢遇害时仅9 岁,故而幸免于难。也正是由于姚闢被唐朝追赠太常少卿,故而姚偁得以直接以门荫入仕为宣州泾县主簿。在泾县主簿任满之后,他守选等待新的职务,并在金陵闲居。只是他并没有等到再次任职的机会,而是贞元五年(789)九月十六日终于润州旌贤里官舍,终年42 岁,这里似乎也是王淑本家所居住的地方。由于姚勖年幼,更重要的还是由于缺乏相关费用。其妻王淑十二日之后就将其仓促安葬在润州城南朱方里之东原。⑥唐代寡妻主葬亡夫的分析参万军杰:《唐代女性的生前与卒后——围绕墓志资料展开的若干探讨》第三章《唐代女性的寡居问题》,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10 年,第77-85 页。姚偁育有一子一女,子即姚勖,女嫁弘农杨岘,但非其妻王淑之女,应是侧室所生。再结合其妻王淑墓志的记载:姚偁、王淑育有二子三女,只有姚勖存活下来。

而陈式撰文的《王淑墓志》记载了一位寡母依托外家,训育孤子的艰辛经历。王淑出自祁县王氏,亦是唐代太原王氏的重要房支,从王淑父、祖仕宦的经历来看,亦为刺史或郎官,亦属官宦之家。且据《姚勖墓志》的记载,此王氏中最为知名的是为玄宗挫败太平公主出谋划策,号称“内宰相”的王琚。①张应桥:《唐名相姚崇五世孙姚勖自撰墓志简释》,《河南科技大学学报》2010 年第5 期,第12 页。王琚与王淑的曾祖王琪应为兄弟。但不知何故,这一支家族世系文献并无记载。姚偁去世后,王淑夫人仍旧居住在润州,与其母薛氏毗邻,既养育孤子,又能侍奉母亲。此时姚勖主要依靠其兄长王徵、王微二人的接济。②父亡归本家是唐代孀居妇女极为普遍的现象。相关研究参陈弱水:《隋唐五代的妇女与本家》,氏著:《隐蔽的光景:唐代的妇女文化与家庭生活》,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 年,98-107 页。王徵在鄜坊任上去世后,王微在泗州盐铁转运使下属的涟水盐场任职并奉养薛氏,母子二人又前往投靠。③欧阳修、宋祁:《新唐书》卷五四《食货志四》盐铁使“有涟水、湖州、越州、杭州四场,嘉兴、海陵、盐城、新亭、临平、兰亭、永嘉、大昌、侯官、富都十监,岁得钱百余万缗,以当百余州之赋”。第1378 页。在此期间,王淑一直担负着孝敬母亲,训育孤子的职责。王淑出身官宦世家,具有一定的文化素养,“以《礼》《易》教其子,一诵其文,一释其义。导以忠孝,禁其嬉佚。无寒暑宵昼,不使怠寸晷。二经之训释章句,毕自手笔”。不仅亲身施教,她也非常严格的要求姚勖,希望其继承儒业,光耀门庭。经过五年的教育,姚勖“诵书十五万言”。这不禁让人想起白居易为元稹母郑氏墓志铭中所记载的场景,“府君既没,(元)积与稹方龆龀,家贫无师以授业。夫人亲执诗书,诲而不倦。四五年间,二子皆以通经入仕”④白居易:《唐河南元府君夫人荥阳郑氏墓志铭》,白居易:《白居易集》卷四二,第925 页。傅永聚、马林涛指出:唐代母亲对儿子的教育更强调对儿子们仕途的指点以及对他们学业的亲自辅导。参傅永聚、马林涛:《论唐代的母训文化》,《烟台师范学院学报》2000 年第1 期,第18-22 页。亦参姚平:《唐代妇女的生命历程》第八章《母亲的形象与地位》,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 年,第257-269 页。。陈式还对王淑人生中女、妇、母三种角色给予了高度评价,“是三者,求之古昔,孰可俦焉”。这样的评价在这一时期的官僚贵族女性墓志中是比较常见的。王淑去世时,姚勖仅有13 岁,故其后事也为其舅王微操办。之后他一直寄居王微家。直到12 年后,王微在华州任上去世后,姚勖彻底失去了依靠,此时他25 岁,过着漂泊无依的生活。又过了11 年,长庆元年(821),姚勖登进士第,这才迎来了人生新的转机。⑤姚勖登科情况,徐松《登科记考》失载。孟二冬据《新唐书·姚崇传附姚勖传》“长庆初擢进士第”补入。徐松撰:《登科记考补正》卷一九“长庆元年辛丑”,孟二冬补正,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03 年,第781 页。由于外家早年对王淑孤儿寡母的帮助,此后姚勖也娶外叔祖王胜孙女为妻,两族之间联系更加密切。墓志所提及的姚勖早年艰苦的成长经历,这是以往出土的姚勖自撰墓志以及《新唐书·姚勖传》中所没有涉及的。⑥欧阳修、宋祁:《新唐书》卷一二四《姚勖传》,第4388-4389 页。《姚勖墓志》则主要记述了家族世系、万安山祖茔所在方位,姚勖的婚姻、子女以及进士第之后的仕宦情况。

而此种玄堂记的形式在唐代墓志中亦不多见。目前所见,主要用于一些由远地归葬的墓志中。唐代归葬之风盛行,如果死者卒于外地,由于经济、政治、岁时的原因,存在权厝当地,择机归葬的问题。一般情况下,死者亲属会为亡者制作墓志铭入葬。等到时机成熟,归葬之后,会将原来的墓志带回。或再添加新的文字,有时在墓志盖的上面或背面,有时在墓志四周。典型者如卢士举妻李氏贞元十一年(795)五月二十一日卒于越州,是月二十八日权殡昌安寺东北原,并制作了墓志文。[3]贞元十五年四月,卢士举又将李氏迁祔润州卢士举母郑氏之茔,又制作了第二方墓志,而李氏第一方墓志亦被携至润州入葬。至贞元二十一年四月卢士举将权窆诸人均归葬万安山。“以其石坚贞广厚,镌刻精妙,故不复易”[4]。于是在墓志四周刻上说明归葬情况的文字。而第一方墓志又被携至万安山入葬。但有时归葬路途遥远,葬具众多,运输不便,极为笨重的志石很可能会留在原来的墓穴中。于是在归葬之时,再重新制作墓志,将原先的内容重新刻入,并加以说明。如近年在山西稷山出土的《裴子餘墓志》,就与《姚偁王淑玄堂记》极为相似。裴子餘开元十四年(726)正月七日卒于洛阳,三月葬于河南县委粟原。当时墓志铭由名士贺知章撰文。之后,其弟裴耀卿又为之作记。直到天宝四载(745),其子裴颖、裴导偕众姊妹将安葬于河南的裴子餘,葬于万年的其妻韦氏归葬绛州稷山。再由其外甥韦述重撰墓志铭,又将此前贺知章、裴耀卿所撰墓志铭全部刻入,于是形成了一方墓志三人同撰的情况。[5]这类墓志也成为唐代归葬风俗的历史见证。

《玄堂记》中还涉及姚偁父姚闢的内容。《姚闢墓志》近年出土于万安山,墓志为盛唐知名文士李华所撰。从墓志中得知,姚闢在天宝十四载(755)安禄山进入洛阳后被迫任伪燕殿中侍御史,之后“危不忘本,死不逃法”。于圣武元年(756)七月六日遇害。①毛阳光、余扶危:《洛阳流散唐代墓志汇编》第一九六号,北京: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3 年,第393 页。相关考证参赵振华:《唐代姚闢、姚伾叔侄舍身安史之乱》,姚学谋主编:《姚崇研究文集》第二辑,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17 年,第181-184 页。 张明:《唐〈姚闢墓志〉考释》,杜文玉主编:《唐史论丛》第二十四辑,西安:三秦出版社,2017 年,第263-268 页。同时被害的还有其妻郑氏、从侄姚伾。[6]姚闢遇害的具体原因,由于安葬之际洛阳还处于伪燕占据时期,撰文者李华亦受伪职,故其墓志及《姚伾墓志》均语焉不详。有学者根据墓志行文推崇姚闢的“节”“义”推测姚闢应该是反抗安禄山的统治而遇祸。②张明:《唐〈姚闢墓志〉考释》,杜文玉主编:《唐史论丛》第二十四辑,西安:三秦出版社,2017 年,第263-268 页。张文还提出了另外一个可能的原因,认为姚闢受族人姚訚固守睢阳牵连而死。而从姚闢深陷极刑,牵连其妻,而姚伾作为从子,时年16 岁也被连坐致死来看,姚闢应该是谋反及大逆之罪。③按照《唐律》,“诸谋反及大逆者,皆斩。父子年十六以上皆绞,十五以下及母女、妻妾、祖孙、兄弟、姊妹若部曲、资财、田宅并没官。”此虽唐律,亦可作为安禄山政权刑罚的参照。而姚闢等所受刑罚,或许是当时非常之重典。长孙无忌等撰、刘俊文点校:《唐律疏议》卷第十七《贼盗》,北京:中华书局,1983 年,第321 页。《姚勖墓志》则提及姚闢曾被赠太常少卿,似乎表明姚闢死后受到了唐朝的褒赠,但墓志还提到姚偁亦赠刑部员外郎。因此并不能确定姚闢被追赠的时间。《姚偁墓志铭》对此则有较为明确的说明:“而太常当逆燕僭盗,抱正劲立,妖光积炽,遂歼忠烈。”进一步说明,姚闢确实是因忠于唐朝而被害的。与姚闢同时遇害的郑氏,也被唐褒赠荥泽县君。至德二载(757)十二月一日,唐军收复长安后,肃宗在丹凤楼大赦,对这一时期死难的忠臣进行褒赠,“其李憕、卢弈、颜杲卿、袁履谦、许远、张巡、张介然、蒋清、庞坚等即与追赠,访其子孙,厚其官爵”[7]。姚闢夫妇之追赠或许就在此时。姚闢生前在唐任正八品下的河南县丞,身后获赠的太常少卿位正四品上,可见唐朝给予其较高的荣宠。这一时期被追赠太常少卿的还有玄宗宰相韩休之子韩浑。其原因是长安沦陷后,其兄韩洪被授予伪官,预加以任用。于是韩洪与其弟浩及汯、滉、浑同奔山谷,准备投奔玄宗。逃亡途中洪、浩、浑及洪子四人并为叛军擒获而遇难。“肃宗闻其重臣子,能以忠而死,赠太常卿。浩赠吏部郎中,浑赠太常少卿”[8]。而到了姚勖自撰墓志时的大中四年,姚偁已经被追赠刑部员外郎,王氏赠晋阳县太君,这应该是姚勖仕宦显达之后的事情。

而《玄堂记》中姚勖千辛万苦将姚偁夫妇二人归葬的万安山南麓,即是姚崇家族墓地所在。①相关研究参涂宗呈:《洛阳万安山南原的姚崇家族墓地——以墓志和神道碑为中心》, 徐冲主编:《中国中古史研究:中国中古史青年学者联谊会会刊》(第四卷),北京:中华书局,2014 年,第116-140 页。涂文论述万安山姚崇家族墓地之来龙去脉、分布状况甚详,并结合多种信息构建姚崇家族墓地的基本样貌。笔者这里不再赘言,仅结合近年新出土姚氏家族墓志及相关考古资料再加以解说。姚氏家族原来的祖茔并不在洛阳,而是陕州硖石。姚崇祖父姚祥,父姚懿都葬于此。直到景龙二年(708)正月八日,姚崇之母刘氏在洛阳慈惠里姚氏宅第去世。刘氏不愿意归葬陕州,于是姚崇与其弟景之将母亲安葬在万安山之南原。开启了姚崇家族成员归葬万安山的先声。②此前姚崇原配刘氏垂拱元年(685)去世后,在圣历元年(698)先安葬在邙山,直到开元五年(717)二月才归葬万安山。可见武周时期这里尚未成为姚氏家族墓地。乔栋等编:《洛阳新获墓志续编》九五《大唐开府仪同三司紫微令梁国公姚公夫人沛国夫人刘氏墓志铭》,第95、380-381 页。

此后,姚氏家族成员开始大量安葬在这里,相关情况前引涂宗呈文章中已经有所揭示,这里根据近年来新出土姚崇家族成员墓志再加以补充。较早安葬在这里的还有姚崇的弟弟姚景之,他开元二年(714)十一月十六日卒于慈惠里,开元三年二月八日迁葬于万安山原。开元六年四月二十一日,姚崇继室郑嬿卒于询善里姚氏之园馆,这里有姚崇的山池院。开元六年(718)十月二十五日葬于万安山。开元二十一年十月,姚崇二子姚异归葬万安山,葬于姚崇坟茔之侧。天宝八载(749)正月一日,姚彝妻李媛卒于慈慧里,八月与姚彝祔葬万安山先茔之左。天宝十二载,姚彝子姚闉葬于万安山。而安史之乱中遇害的姚闢、妻郑氏以及姚闉长子姚伾,都在圣武二年葬于万安山。

自安史之乱后,葬于万安山的还有姚侑、姚偁、姚倚、姚勖、姚缙诸人。而姚崇第二子姚异的子孙也安葬于此。如姚栖云元和四年(809)五月终于濮州,其年六月先权殡于当地谷林山之东。元和九年十一月,姚栖云得以归葬,但由于里程辽远,到洛阳之后已错过合适的安葬时间。故虽安葬于万安山,但并未归祔。直到元和十二年四月二十八日,才得以归葬祖茔。新出土的姚勖撰《姚倚故夫人霍氏合祔墓志》记载:其叔姚倚贞元初年卒于须江,妻霍氏命子姚择将其归葬万安山。八年后霍氏去世,权窆山阳四十余年,一直未能与姚倚合祔。直到开成五年八月,才由其孙将霍氏灵柩从南方迁回万安山与姚倚合祔。[9]除了姚崇的直系子孙,姚景之的曾孙姚合、姚合子姚潜也归葬于此。而姚崇异母兄长家族葬地情况各不相同。③姚崇异母兄德敏之子姚辩义开元五年(717)在齐州临济县令任上去世,开元六年葬于万安山南原。2005 年在洛阳孟津出土,现藏洛阳理工学院图书馆的姚爱同墓志,其人是姚崇兄姚德素之子,他开元九年(721)终于洛阳道德里,开元十年葬于邙山。《故朝议大夫守绥州刺史姚府君墓志铭》,赵君平编:《河洛墓刻拾零》,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7 年,第247 页。这样,万安山姚崇家族墓地从其母刘氏(景龙二年,708)安葬于此开始,到目前已知最晚的姚缙(咸通十二年,871),姚崇家族至少有七代人安葬于此,持续时间将近200 年,形成了洛阳中古时期少有的大族茔域,至于该家族墓地何时废弃情况不明。这里所依据的仅仅传统文献以及近年来出土的唐代墓志资料,实际上安葬在姚崇家族墓地的成员应该更多。如姚崇的三子姚奕,虽然未见墓志出土,但其神道碑文献中确有著录,既然姚彝、姚异均安葬于此,姚奕应该也葬在这里。[10]

涂宗呈前引文利用《姚勖墓志》中关于姚崇家族坟茔位置细致的描述,并结合唐代史料复原了姚崇家族墓地的基本样貌。整个墓园南北纵向排列,姚崇墓地位于墓园的最南部,其西北方则是长子姚彝及妻李媛墓。根据唐代中原地区丧葬的惯例,兄弟的坟墓应该是东西向一字排列的,姚彝是长子,其东应该还有姚异、姚奕兄弟的墓葬。姚彝墓北则是其孙姚偁墓,姚偁墓北则是其子姚勖墓。而姚闢墓则位于三墓的东北方。①姚闢墓地位于姚氏家族墓园的东北角,与其父、子、孙墓地位置均较远。这可能出于其非正常死亡,仓促安葬的原因。从目前已经知道的情况来看,姚崇子嗣的坟茔都位于姚崇墓后面的西北方,由南向北排列。此外,发现的姚彝孙、姚阆子姚倚墓志则记载其墓位于姚崇墓北三十余步,距离姚崇墓最近,与目前已知的姚崇子孙墓地的位置分布规律又不相符。据墓志记载,姚倚的茔域位置似乎只是权宜之计,而非正式的殡室。其妻霍氏去世后权葬于山阳。之后由于诸子去世,群孙年幼等原因迟迟未能归葬。直到开成五年,姚勖只得利用姚倚原来的墓地将二人合祔。因此,姚倚墓地的位置应非常例。至于目前出土的姚氏家族其他成员的墓志,由于仅仅记载归葬万安山南原,具体位置无法得知。

这样看来,姚崇家族墓地并没有采用唐代民间较为流行的五音姓利的埋葬方法。按照五音姓利的原则,姚姓属商音,最好的墓穴应该位于西北方的壬穴,然后是西方的庚穴和南方的丙穴。如按照此原则,姚崇墓应该位于家族墓园最高的西北方。但实际情况并非如此,而是采用了父南子北的原则。②这似乎表明了当时上层社会对五音姓利方式的态度,参见沈睿文:《中国古代物质文化史·隋唐五代》,北京:开明出版社,2015 年,第83-87 页。

除了姚崇家族之外,我们还发现埋葬在这里的另一大家族张说家族墓地也采取了相似的排列方式。张说曾孙张佐元在元和四年去世后,其年八月归葬万安山家族墓地。其坟茔位于“燕公西北二里,侍郎东北一里”。即曾祖张说墓的西北,其父张濛墓的东北。[11]则父子两墓都位于张说墓的西北方,这与姚崇家族墓的排列方式也是一致的。此外,可以与姚崇家族万安山南麓墓园相参照的,还有唐代洛阳偃师邙山南麓的杏园唐代墓葬群。通过研究,可以看到其中的家族墓地,凡父子关系者,父在南,子在北;而兄妹关系的,大致左右为邻。[12]其中较为典型的陇西李氏家族墓地纵向排列,长者、尊者居右、居前。表明了唐代洛阳大族墓葬的一种排列方式,遵循着一定的规律,并非无序排列。③涂宗呈前引文就认为姚氏家族成员墓所在位置,除姚偁、姚勖父子之外,其他成员之间似乎没有明确的次序,大概是先死者先选择剩下的空地安葬。结论稍显武断。而程义推测认为唐代父南子北的墓序方式也许代表了南方家族墓志的常用墓序,证据也不是很充分。程义:《唐代家族墓地的排位研究》,杜文玉主编:《唐史论丛》第十四辑,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总社有限公司,2012 年,第212 页。有学者认为,这种丧葬方式是有着历史渊源的。“东汉时期,家族墓排列的原则是以横向排列为主。这种传统一直保留到六朝早期。但进入东晋以后,家族墓的排列观念产生了变化,很多家族逐渐选择将家族墓按长幼辈分纵向排列了”。而杏园唐墓在近两百年的时间里就保持了这种传统的稳定性。[13]当然,受到政治、经济条件、礼制风俗、自然环境等因素的影响,洛阳地区大族墓葬的排列也有其复杂性。即便是杏园唐墓中,韦河与韦友直父子墓则呈东西横列,父在西,子在东。而谢思炜的研究就指出:杜甫祖父杜审言的首阳山冢墓就采用了六甲八卦冢葬法,并采用五音姓利原则选择冢穴。[14]

就目前而言,万安山地区的唐宋墓葬群中只有晚唐郑滑节度使崔元略的墓葬得到了科学发掘。[15]尽管20 世纪80 年代偃师杏园唐墓群的科学发掘一定程度上弥补了中原地区唐代家族墓地研究的不足。一些学者也进行了相关研究。但杏园唐墓中脉络清晰,持续数代的家族墓数量较少,持续近200 年的只有陇西李氏一族。[13]因此对于洛阳唐代家族墓而言,缺乏更多的例证。而万安山姚崇家族墓地尽管惨遭盗掘,但仍旧给我们提供了中原地区中古世家大族丧葬文化的珍贵个案。同时,也可以和关中地区同一类型的唐代家族墓地相比较,丰富我们对于唐代中原地区丧葬制度的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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