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明花山崖壁画的形态美学研究
2019-02-21谢文婷刘明录
谢文婷 刘明录
(广西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 广西桂林 541000)
花山崖壁画区在左江流域,包括宁明、龙州、崇左、扶绥、大新等县。目前已经发现壁崖画178处,绵延200多km,这是我国现存最大的壁崖画群,而于花山崖壁画为壮族先民骆越人所创作,壁画画面距水中面15—18m,宽221.05m,高约40m,用赭红色颜料绘制而成,笔画粗犷,经过2000余年风雨浸蚀仍保持这鲜明调子,还能辨认的图像有1819个,绝大多数是人像,其次是铜鼓、狗。花山崖壁画不仅是壮族先民的绘画艺术成就,更反映了古代壮族人生活的丰富内容和勇敢奋斗精神,是中华民族文化的璀璨明珠。
一、花山崖壁画中的形式美与壮族先民的群体意识
(一)花山崖壁画中的程式美与壮族先民的生态伦理意识。壮族先民在一个长期复杂的社会实践中,从自然中学习并掌握了某些自然的感性材料。例如,色彩、自然排列方式(对称、一致等)、自然物形态的临摹等等。壮族先民聪明的将这些天然的感性材料,根据自己的需求加以改造。花山崖壁画的形式美首先体现在造型高度程式化的壮美。第一,崖壁画人物图像造型高度相似,按规律组合。崖壁画中出现的图像大致可分为人物图像、动物图像和器物图像。人物图像主要分为正面身人像,侧身人像。正身人像形态是双臂向上(向两侧)平伸,曲胳膊肘半举,双腿平蹲并屈膝。双手高举像高呼状或似庆祝。侧身人像多是双臂向一侧向上举起,有的略高于肩膀,有的与肩膀并齐,似立定跳远式。无论是正身人像,还是侧身人像,其形态高度相似,千篇一律。复制式的人物形象形态给人一种高度程式化的壮美。其次,场景组合亦是重复式画法。整个壁画中出现较多的是人物形象,比较常见的是一个高大的正身人物,脚下有侧身的动物(例如狗),旁边还有圆形器物(例如铜鼓)。场景往往以正身人像为中心,四周伴着数个侧身人像。
花山崖壁画上所绘人形皆以蛙为原型,实则是壮族先民对生殖崇拜的缘故,直接反映了壮族先民看重后代子嗣的群体意识。青蛙喜爱在夏天的雨天里放声歌唱,一般大雨后的叫声更是此起彼伏。在以农业经济为主的时期,洪水、猛兽等大自然中不可避免的危险因素都会影响到人的生存。蛙崇拜文化实则是“壮民族通过不断地适应自然和改造自然,在稻作经济生产的经济基础上,形成了自成体系的自然崇拜文化。”[1](P2)在宁明花山崖壁画的第一处也有男人和女人的裸像,壮族先民将后代的传承神圣化了,被附上了神恩赐的性质。再者,花山崖皆是剪影式的统一画法。壁画上的人物图像没有具体的五官、表情和服饰特征,在中国人的俗信中,身体为阳,影像为阴。传如果一个人失去了自己的影子,那么这个人就会变成鬼而失去生命。花山崖壁画上像影子的人物图像大约就像是人的灵魂拓印在石壁上的印记。相所以花山崖壁画的这些剪影式人像很可能是壮族先民心中灵魂的模样。宋人李石的《续博物志》卷八也有记载:“二广深谿石壁上有鬼影,如澹墨画。船人行,以为其为祖考,祭之不敢慢。”[2](P4)远远看去,像影子的人物图像充满神秘感,剪影式画法是源自壮族先民的神灵之说。左江流域各地崖壁画上整齐的人像造型动作和铜鼓等乐器的图像,可能描绘的是某种祭祀的集体舞。这种性质的舞蹈是沟通两个世界的媒介,即人的世界和鬼神,壮族先民相信这仪式是沟通了无形鬼神,当人们面对自然无能为力时,会借来了它们的力量为人们消灾降福。[3]
崖壁画的选址上体现了敬畏自然之美。这种美实则是壮族先民在对自然认知比较薄弱的情况下,折服于大自然神秘力量的一种敬畏之情的体现。《交州外域记》上有写道:“交趾昔未有郡县之时,土地有雒田,其田从潮水上下,民垦食其田,因名为雒民。设雒王、雒侯,主诸郡县,县多为雒将,雒将铜印青绶。”宁明所处地域正是当时骆越地区,壮族作为百越族群的一支,是中国较早种植水稻的民族。壮族先民的生活保障主要来自耕作农田,因此生产生活与气候因素息息相关。从宗教信仰的角度来看,崖壁画址在处于河流曲折转弯角处的悬崖峭壁上,是壮族先民出于对生存的祈祷与祝福。壮族地区的灾害性气候较多,干旱、低温、台风等较为频繁,其中尤以干旱和低温对农业生产影响较大。为了生存或解决自然灾难带来的困境,壮族先民在河流边的峭壁上用象征生命的赭红色颜料表示对心中神秘力量的憧憬与尊重。
(二)花山崖壁画中的色彩美与壮族先民的尚红意识。宁明花山崖壁画所绘画像一律是赭红色,其绘画方式、手段以及采用颜料至今还是一个迷。同当时壮族先民的文化意识也有着莫大的关联。2007年广西崇左市发掘出6000年以前新石器时代冲塘贝丘遗址,其中发现在个别遗骸附近撒赤铁矿粉末现象,在遗址中发现生活物品里也有粗制带绳纹红陶片。桂林独山甑皮岩遗址中亦发现墓葬中年女性遗骸上撒赤铁矿粉末的现象。由此可见,壮族先民对红色的喜爱的历史由来已久。
在壮族神话里有布洛陀造太阳的传说,布洛陀在人类的帮助下,把混着雷公眉毛和睫毛的泥巴拿到天火里烧的红透,烧出了发出万丈光芒的太阳!从此人类拥有了光明。神话中的造太阳其实也是壮族先民对生存的阐释。我国民间还有阎王爷用朱砂笔勾划生死簿之说。世界各地也出现过用红矿石涂抹死者的习俗,这种现象被推测为原始人认为人没有了血(红色)就会死亡。[2](P94)所以我们不能仅从社会经济条件去看待颜色的单一,从审美的角度看,这是壮族文化特有的色彩美。红色是壮族先民强烈的生命守护意识和繁衍愿望的象征。壮族人民通过自己的勤劳和智慧,驱邪求福,崖壁画上只出现赭红颜料的尚红群体意识也逐步汇融进别具一格的壮族文化。
二、花山崖壁画中的和谐美与壮族先民的发展意识
(一)自然崇拜与顺应自然的壮族先民。壮族先民最原始的自然崇拜大致分为以下四种,第一,对天体的崇拜。在壮族先民的心中,像太阳、月亮等悬挂高空的自然天体是神力的化身。这个时期人类敬畏甚至恐惧自然,当对某些自然现象无法做出解释时,则会把这些现象作神秘的力量来理解。比如,壮族民间故事《洪水淹天的传说》里讲到大地干旱了六个月是因为雷公在天上捣蛋,故意不给地上的生物下雨的结果。
在花山崖壁画中有较多的单环形、双环形和实心、空心圆。单环形图像只有一个圆圈。有的单环圈内有一个多角星。双环形是内外套合的两个圈,有的圈内有芒线,有的没有。三环图像是三个环形圈套合在一起,内圈无芒线,有的外圈有短芒线。崖壁画上鼓面上的图案,圆形很可能是太阳,多角星则是画的星辰。芒线是形容太阳的光芒万丈,宁明花山崖壁画中还有的实心圆下面还有一道粗犷的线,此图像造型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旦”字,进而联想到日月星辰。
第二,对动植物的崇拜。狗是崖壁画中出现的比较多的动物。狗本身嗅觉灵敏,奔跑速度快,行动敏捷,是人类自古以来的狩猎、捕食、看家的好帮手。壮族神话里就提到九尾狗为了给人类偷谷物被追杀者砍断了八条尾巴,经历了重重危机给人类带来了粮食。崇左现在有的村寨还保留着狗图腾的习俗,在村口、家门口甚至岔路口都有各种神态的狗的石雕以保家平安、保村平安。故而可以推算到花山崖壁画上的这些的神态自若,昂首翘尾的狗,是类似于保护神的存在。崖壁画上的狗大部分是出现在正身人像附近,说明和人类的关系匪浅。动物崇拜说明壮族先民在接近自然的过程中,认为动物对壮民族的农业生产和人类子嗣上发挥重大的作用,进而赋予了它们特殊的神性和神力。
花是具有繁殖能力的美好的事物,崖壁画中的有芒线的圆形很可能也是花的表征。壮族神话里的讲到从花朵中走出来的米洛甲用自己的尿液加泥土创造出男人和女人。这个神话传说中的花朵、女性和女性的尿液(子宫)都是象征繁衍的原型。在壮族还一直流传着与生命轮回和子女生育相关的花婆故事的传说。花婆赐给谁家花,谁家就生孩子。赐红花就生女儿,赐白花就生儿子。宁明花山崖壁画中在人物图像附近总会有几个圆圈,或有芒线,暗示着花婆的庇护,求子求福。壮族一直到现在还有着“安花”的习俗,“安花”是指立花婆神位,祭敬花婆,以求生育。动植物的崇拜说明壮族先民深受“万物有灵”信仰的影响,从而希望得到它们身上神性特质的帮助。
(二)人的崇拜与正视自然的壮族先民。壮族人在崇拜带给他们光明和生存的神灵的同时,他们也开始惧怕代表黑暗和邪恶的鬼魂与恶灵。因此祭祀等活动的出现是出于驱鬼辟邪,祈求神灵眷顾的目的。对人的崇拜,简而言之,是壮族先民慢慢发现作为人的本质力量。
壮族先民的灵魂信仰观受到祖先崇拜和图腾崇拜的影响。如今壮族人民依旧很重视祖先精神传承,从2012年开始,每逢三月三歌节,宁明举办崇左(宁明)国际花山文化节都会有骆越始祖公祭大典,传递壮族人民对祖先的崇敬之情和传承骆越精神文化。图腾崇拜的产生源于人们的求安心理。弗洛伊德说过图腾总是宗族的祖先,是保护者。[4]崖壁画所绘人像的大小不一,有戴冠和无冠、佩刀或无刀等区别,大的人形图像可能是氏族长老、部落首领等,众多体小的侧身人像在周围起舞祭祀以求得祖先或氏族保护神的庇护。这个时期,壮族先民把自然亲缘化,将人与自然的关系转化成族群与族群、人与人的关系。
崖壁画中也有很多乐器的图像,像铜鼓和羊角。在壮族的神话中,人类创造出自己的鼓与雷神相抗。或说当人间干旱少雨时,人类就会敲击自己的鼓,鼓声传到天上,雷神听到了就会下雨。无论是哪种说法,将太阳置于鼓面中心被敲击的位置上,敲击时鼓声似雷声阵阵,由此形象地看到了壮族先民对人类自身的进一步认识和肯定。
花山崖壁画美在它所表现的社会生活,美在于人的意识、想象与期望。马克思主义美学揭示了美的内容总是深深地蕴藏在人类的社会实践中。美之所以打动人,不是因为线条勾勒,颜色涂抹,是通过美的形象看到人的本质力量,从而从感情上深深的打动人。从花山崖壁画中,我们就能深深地感受到壮族先民对生命的热情,对生活的热爱以及对生存的独特理解和阐释。
美是依赖人类社会而存在的,就花山崖壁画美的内容来说,它离不开人,离不开人类社会,否则它就失去了自己赖以存在的社会依据。所以美的内容必须以事物的自然属性作为物质基础。但是美之所以美,关键在于这些自然属性同人类社会生活的联系。所以,美是一种社会现象,花山崖壁画的美同样是社会历史的产物。
宁明花山岩壁画在世界首屈一指,它的美在于其原创性、典型性与稀缺性。花山壁画人像的造型特点、原始的表现方式为2000年广西骆越文化的审美提供一个重要切入点。花山崖壁画的作画颜色、方式等的背后是壮族先民对自然生命的阐释以及对人本身的理解。在研究花山壁画的形态美的同时,也为人们研究广西左江少数民族文化提供了依据。同时,花山崖壁画也是壮族精神文化传承与发展的重要媒介。从理论上讲,原始人的思维尽管充满了神秘的特征,但是不能说它与现代人的思维之间毫无共同之处。[5](P412)壮族先民留给后人的文化财富以其丰富的形态美,向我们呈现出蓬勃向上的精神风貌。壮族先民对自然强烈的感受与情感也将继续留在现代人的心中,给以现代人美的享受和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