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神话的解构与超越
——考琳·麦卡洛小说中的爱情观剖析
2019-02-21张海燕
徐 梅 张海燕
(1 北京京北职业技术学院;2 北京市怀柔区第一小学 北京 101400)
源于自身深切的家庭创伤和文化创伤,澳大利亚当代著名女作家考琳·麦卡洛从个体经验出发,对爱情主题进行了深入探讨,在她的作品中,爱情的形式是多样的,有《荆棘鸟》中梅吉与拉尔夫之间长达半个世纪的为当时宗教所不允许的禁爱;有《呼唤》中伊丽莎白和李·康斯特万之间不可抑制的不伦之恋;有《摩根的旅程》中理查德·摩根和凯蒂之间的忘年恋;还有《荆棘鸟》中菲奥娜单方面用一生相守的苦恋。在这多样化的爱情模式中,考琳·麦卡洛从主观因素出发对爱情悲剧产生的原因进行了剖析。源于对女性解放思潮的理解,考琳·麦卡洛对造成悲剧的传统爱情模式进行了颠覆性书写,对新时期的和谐爱情模式进行了建构。在她的作品中,丧失自我独立性和被各种欲望牢笼的爱情都不是真正的爱情,只有源于关心、尊重、理解基础之上的、给予式的爱情才是真正的爱情。爱情的双方不再是唯爱情至上,他们有着清晰的人生寻求目标和切实可行的自我实现途径,在保持了自我完整性和独立性的基础上,他们才开始了平等、和谐、相互理解、相互支持的婚恋生活。
一、爱情悲剧的诠释
(一)丧失自我独立性的爱情悲剧。考琳·麦卡洛在小说中塑造了众多为爱情牺牲自我、淹没自我的女性形象,她们追寻爱情的勇气固然值得赞许,但是,她们舍弃自我的做法却难以博得考琳·麦卡洛的认同,在考琳·麦卡洛的笔下,她们都对自己义无反顾的爱情“壮举”进行了反思和忏悔。
考琳·麦卡洛在《荆棘鸟》中塑造的菲奥娜是一位为了一份不伦之爱而沉迷一生的女人,她对帕吉汗这个无力也无心承担婚外情后果的政客充满了单向度的痴情,以至于她对现实婚姻中的孩子们倍加冷漠,对现实婚姻生活中的幸福视而不见,但她从未思考过她对帕吉汗的爱是否值得,直到挚爱自己的丈夫帕迪死去、自己的悲剧在女儿身上重演时,她才幡然醒悟。为此,她抛弃了以往的冷漠,以一个女人的身份主动向女儿梅吉坦诚自己对昔日做法的忏悔。
菲奥娜首先认识到了自己沉溺在已逝爱情中的盲目性。若干年后,当再度回忆起这段恋情时,她已不清楚当初爱情的萌生是由于帕吉汗漂亮的外表还是由于他毛利血统的吸引力。其次,她认识到了自己应为这段爱情所负有的责任,菲奥娜丧失自我独立性和完整性的爱情悲剧证实了西蒙·德·波伏娃的论断:“爱情在男人的生活中只是一种消遣,而它却是女人的生活本身。”[1]波伏娃的这番言论既批驳了以帕吉汉为代表的男性对爱情的不负责任态度,也指出了以菲奥娜为代表的女性在爱情问题上的局限性。
与《荆棘鸟》中菲奥娜的冷漠、美丽、端庄相比,《特洛伊之歌》中的海伦则是一位复杂得多的女人,她是放荡、自我、美丽、传统的综合体;她“是神祇们在母亲大地上创造的最伟大的艺术品……”[2](P103)也就是这样美艳、吸引所有男性眼球的海伦,为了爱情,为了摆脱庸俗的丈夫、平庸的孩子们、繁琐的生活,选择了与帕里斯的私奔。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海伦开始为自己的私奔感到忏悔,在特洛伊促狭的十年生活中,海伦还遭受到了情人埃涅阿斯的唾弃,经历此事的海伦对两性关系及女性在爱情生活中应该持有的态度有了更深层的认知:“‘在男人眼中,’……‘女人是奴隶,是他拥有的一件实在的财产……女人是被动的生物,我们说话没有权威,因为人们认为我们没有逻辑思维能力’。”[2](P287)海伦的感叹虽然悲凉,但是,经历为爱私奔、遭受唾弃的她清醒地认识到了女性为爱牺牲自我的愚昧之处。
海伦和菲奥娜的忏悔与遗憾彰显了单向度的、以牺牲自我为代价去追求的爱情做法的愚昧之处,阐释了“自我独立性”在爱情中的不可或缺性。
(二)占有欲酿造的爱情悲歌。除了由于自我独立性的丧失导致的爱情悲剧,考琳·麦卡洛还在作品中阐释了占有欲望酿造的爱情悲歌。
《荆棘鸟》中的玛丽·卡森是一个不肯认输、充满嫉妒的女人,她对拉尔夫的爱恋,以占有、垄断为特征。玛丽·卡森虽然年事已高,对性行为无法身体力行,但是她依然对拉尔夫赤裸的身体、温情的吻充满渴求,当年龄成了她无法跨越的鸿沟时,她便叹息时光的阴差阳错,嫉妒拉尔夫对梅吉的万分柔情,嫉妒拉尔夫在牧工们家中度过的每一分钟,极度的占有欲让玛丽·卡森在爱情面前尊严扫地。当她确信了拉尔夫的野心和自己的利用价值之后,她便使用自己手中的权利,对拉尔夫进行了疯狂、赤裸的报复。
考琳·麦卡洛通过玛丽·卡森形象阐释了以占有欲为特征的爱情对双方造成的伤害。玛丽·卡森因为强烈的占有欲用金钱购置爱情,在这场交易性的、单向度的爱情面前,玛丽·卡森表面上获得了自我、掌控了拉尔夫,但是,拉尔夫却不爱她,把她当成自己的进身之阶,因此,在这昂贵的爱情面前,玛丽·卡森是卑微的。同时,她占有式的爱情囚禁了拉尔夫的自我,将拉尔夫永远禁锢在了远离尘世之爱的痛楚之中。
二、传统爱情神话模式的反转
(一)人物设置模式的反转。在传统爱情神话故事中,男性往往强大于女性,常以救赎者形象出现,女性往往是无辜的受害者,她们弱小、善良、柔顺、等待被拯救。但是,在考琳·麦卡洛的作品中,这一性别设置模式被颠覆,男性不再强悍,女性也不再弱小;男性和女性之间也不再是救赎和被救赎的关系,女性们拥有了明确的自我寻求意识和进行自我拯救的能力。相对于传统爱情故事的“男强女弱”模式,考琳·麦卡洛设置了“男弱女强”模式和“男女势均力敌”模式。正如Mary所总结的:“相对于传统浪漫主义做法,考琳·麦卡洛的作品充满了反浪漫因素,她对男女主角进行了置换。”[3]在处女作《蒂姆》中,考琳·麦卡洛就对爱情故事中的男女主角的力量和主动性进行了逆反传统的颠覆,打破了传统爱情故事中“强大男性+弱小女性”的主人公设置模式。该作品讲述了事业成功、姿色依旧的40岁老处女迈瑞与智障、充满青春活力的年轻男孩蒂姆之间充满温情的姐弟恋,在这则爱情故事中,迈瑞是爱情的发起者,也是力量的代表,她因为蒂姆身上脱离尘世杂质的淳朴和人性美而感动,进而爱上了蒂姆,而蒂姆也因为迈瑞的成熟、善良而坠入爱河。在他们年龄、社会地位悬殊的爱情故事中,作为爱情女主角的迈瑞是清除爱情羁绊的智者,蒂姆则因为智障而逃离在世俗纷乱之外,静享爱情的硕果。
在考琳·麦卡洛的第二部小说《荆棘鸟》中,布满荆棘的爱情故事在祖孙三代人身上延宕。在祖孙三代的爱情故事中,梅吉与拉尔夫的爱情故事最耐人寻味,作为一名牧场主的女儿,梅吉在这场爱情长跑中,表现得积极、主动、勇敢、决绝,并且力图打破当时宗教的戒律,试图将拉尔夫从宗教的禁锢中解放出来,渴望实现与教士拉尔夫的结合。虽然在与上帝的争夺战中,梅吉以失败而告终:在与卢克维系着名存实亡的婚姻关系的同时,与拉尔夫保持着情人关系,并私自生下了拉尔夫的孩子。但是,她为爱情而进行斗争的勇气和全身心付出的决绝态度,都让为名利、社会地位而抛弃了情感的拉尔夫黯然失色。
(二)爱情书写模式的逆转。考琳·麦卡洛对传统爱情神话的解构性书写还体现在对爱情模式的书写上。她的作品通过对“王子”“公主”婚后平民化庸俗生活的写照,颠覆了传统爱情故事对“王子和公主”幸福婚姻生活模式的预判。《班纳特小姐的自立》通过对经典名著《傲慢与偏见》的续写,通过“简·班纳特+宾利”生活中的情妇、私生子、生育的烦恼等平民化的琐碎生活细节,解构了“王子和公主从此开始了幸福生活”的神话。而伊丽莎白·班纳特和威廉·达西之间20年无爱、矛盾重重的婚姻生活也是对传统爱情故事中王子公主幸福生活神话的讽刺。
考琳·麦卡洛对爱情至上、淡漠自我的传统爱情模式的解构还体现在对传统爱情模式中男性骑士精神的解构上,即对“男性拯救女性”爱情模式的解构。考琳·麦卡洛以英国拓殖活动为背景的长篇小说《摩根的旅程》即呈现了传统爱情神话中骑士精神在英国拓殖时期的滑稽冒险,37岁的理查德·摩根在遭受妻死子亡之痛、监禁流放之苦等一系列的创伤后,渐渐发现了自身的潜质和领导气质,出于拯救同伴的目的,他不仅将利兹·洛克变成了自己的“女人”,而且,还将她变成了“摩根太太”,但他灵魂深处却无法接受这无爱的婚姻生活,因此,冲动的骑士精神将理查德抛进了进退两难的境地,两个“摩根太太”令理查德陷入了滑稽的道德困境:徒有虚名的摩根太太另组家庭,而真正的摩根太太及子女却无法延续摩根的姓氏。理查德·摩根因为试图拯救利兹·洛克而导致自己及家人深陷伦理囹圄的闹剧彰显了男性在拯救女性方面的无力感,意味着男性骑士精神在现代爱情模式中的沦陷。
三、和谐爱情模式的建构
(一)爱是需要学习的。美国当代著名心理学家艾里希·弗洛姆曾经指出了人们在爱的过程中常犯的错误,即人们常常认为爱是自然而然萌生的情感、一无可学,并指出了人们犯这样的错误的主要原因,“……人们认为爱的问题是一个对象问题,而不是能力问题……人们不了解‘坠入情网’同‘持久的爱’这两者的区别。”[4](P1-2)在考琳·麦卡洛的作品中,因为不懂得爱、认为爱情一无可学而酿造了爱情悲剧的现象不绝如缕。
《呼唤》中亚历山大对伊丽莎白的爱始于报复和延续香火的需要,他想当然地认为伊丽莎白会对他顺从、会爱他、会被他强大的性功能降服,但他又完全不了解伊丽莎白的内心渴求,不懂得尊重、欣赏伊丽莎白,在他的视野中,伊丽莎白就是“一只装在口袋里的猪”。因此,伊丽莎白不仅不爱他,而且还据他于千里之外;对于他的珠宝首饰不仅不醉心,而且还漠然视之;对于他引以为傲的性能力不仅不倾心,反而选择了逃离。亚历山大占有式、垄断式的爱情遭遇伊丽莎白清心寡欲式的拒绝,他们之间的爱情悲剧也表明了亚历山大所持有的爱情会自然产生的观点的荒谬。
《班纳特小姐的自立》中威廉·达西与伊丽莎白之间的爱情悲剧是考琳·麦卡洛对《傲慢与偏见》中王子与公主唯美爱情神话的颠覆,但它也表明了考琳·麦卡洛的爱情观,即爱情双方必须学会给予,只有在不断地提升自身爱的能力的基础上,才能确保爱情的持久。正如艾里希·弗洛姆所强调的:“如果不努力发展自己的全部人格并以此达到一种创造倾向性,那么每种爱的试图都会失败……”[4](P1)
(二)爱要立于自我寻求基础之上。作为一名现实主义作家,考琳·麦卡洛不仅对传统爱情神话模式进行了颠覆式书写,而且还进一步指出了爱情双方进行自我寻求的必要性。
《班纳特小姐的自立》中的玛丽·班纳特在步入婚姻殿堂之前,对自己的人生定位、人生价值实现方式等都进行了修正,确立了适合自己的人生价值实现方式——社会福利事业,而安格斯也在继续自己的社会救助事业的同时,全力支持玛丽·班纳特的事业,可以说他们的爱情是建立在各自的自我实现基础之上的。《呼唤》中的内尔·金罗斯选择在贫民区行医的做法得到了共产主义者比德·泰尔加斯的支持和理解,比德·泰尔加斯为普度众生而献身于共产主义事业的做法也博得了内尔·金罗斯的支持和理解,他们也是在确立了自我独立性之后,才开始了真正的恋情。爱情应该建立在自我实现基础之上,既是考琳·麦卡洛对女权主义思想的生发和丰富,也是对当今理想爱情关系的崭新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