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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凭什么说自己是人

2019-02-20河森堡

读者·校园版 2019年5期
关键词:界线灵长类黑猩猩

河森堡

当我们在说人类时,我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我在国家博物馆的展厅里为大家介绍展品时,通常会从一个古怪的问题开始。我会问来访的观众:“大家凭什么说自己是人呢?从各位自身的角度来看,人类和其他的物种清晰的界线到底在哪里?”

有的观众说,只有人类可以使用火,动物则不会。听起来确实如此,我们很难想象动物使用火的情景。那么“火的使用”是否可以算作人和动物之间的界线呢?实际情况并没有这么简单。在朝鲜平壤动物园里有一只黑猩猩,它在长期观察了人类的行为以后竟然学会了抽烟,它用打火机给自己点烟时动作熟练得像一个“老烟枪”,神色放松淡然,深沉的侧脸在迷离的烟雾中看起来像一个厌倦了江湖恩怨而选择在胡同里以修车维生的“老炮儿”。当然,这只在动物园里抽烟的黑猩猩只是个例,抽烟本身是不健康的,无论是对于人还是对于黑猩猩。我们不如换一个例子。在美国,有一只著名的雄性倭黑猩猩(黑猩猩的近亲)名叫坎兹,它在火的使用方面展现出了惊人的天赋。坎兹不仅会用火烧东西,而且在点火之前会小心翼翼地收集柴火,将柴火整理好之后用火柴点燃,再在火上摆放烤架和锅具,然后坐下来给自己做饭。这一系列的行为表明,坎兹完全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它是在有规划、有目的地使用火。事实上,到目前为止,动物使用火的情况并不是个例,如果我们简单地认为只有人类会使用火,那就等于承认在平壤动物园里抽烟的那个“老炮儿”和坎兹也是人,但这显然并不符合事实。

有人或许会觉得以上这两个例子并不能充分说明问题,因为人类在它们使用火的过程中干预得太多,那么在自然状态下有没有动物自发地使用火呢?答案是有。比如,一些鸟在森林起火时,会故意叼起一些着火的枝条,扔到森林中未着火的区域以扩大火势,这样一来,它们就能在混乱中饱餐一顿了,就好比某人为了免费吃自助餐而在餐厅里纵火。这些鸟的“流氓”行为也可以说明,是否会使用火,并不是区分人和其他动物的清晰的界线。

还有人说,人类有语言,而动物没有。我们好像确实没有听到过动物用语言交流——互相“说话”。但是语言的本质其实是靠振动介质(比如空气或水)产生声音,从而在群体之间传递信息的。不少动物,尤其是具有社会性的动物,其实是可以用这种形式进行简单交流的。鲸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有些种类的鲸可以将自己的“歌声”传播上万米,进而与其他鲸进行交流。假设“鲸歌”的传播距离为320千米,这几乎相当于你站在北京的大街上,用自己的嗓子和一个位于石家庄的人说话,就声音信息的传播范围而言,鲸的“歌声”比我们人类的语言要强很多。

有趣的是,动物不仅可以用声音进行交流,甚至在动物世界中,还存在一些曾经被认为只有在人类语言中才有的现象。比如,在达尔文时代,人们就意识到,栖息在不同地区的同一种鸟类,鸣叫时也存在着因为文化传承差异而导致的“方言”。那些小鸟也不是天生就会鸣叫的,雏鸟就像人类婴儿,需要从父母和社会上的其他“老鸟”那里学习如何用声音表达自己,需要经历一个从牙牙学语到流畅表达的过程。

更令人惊奇的是,动物不仅可以用语言进行交流,有的动物甚至可以理解人类社会中的数字或文字符号所表达的抽象概念。比如,中山大学有一位人类学家曾经介绍过自己在日本留学时的一段难忘的经历。他在日本进修时就读于京都大学灵长类研究所,这个研究所里曾经饲养过一只名叫“小爱”的黑猩猩,它已经掌握了1000多个英文单词和500多个汉字(这已经是小学文化水平了),并且可以通过iPad(平板电脑)的输入法用汉字表达自己的想法,向科研人员要苹果吃。2004年,小爱还策划过一次成功的越狱行动。当时全世界没有一个人知道黑猩猩认识数字,所以饲养员在输入实验室电子门禁的密码时没有刻意遮挡。小爱在饲养员身后暗中观察,记住了实验室的安全密码,带着自己的另外一只黑猩猩朋友越狱了。

黑猩猩性情凶狠而且力量极强,可以把手指粗的铁棍子拧弯,所以黑猩猩是猛兽,是完全具备杀人能力的,如果实验室的黑猩猩跑到外边把路人掐死,那么实验室的科研人员要负重大责任。当时,实验室的科研人员吓坏了,不得不求助于警察和自卫队,一起抓捕这两个“识数”的逃犯。所幸最后这两个“逃犯”由于肚子饿,回实验室“自首”了,没有酿成大祸。

这个例子也告诉我们,对语言、数字甚至文字的理解和掌握,也未必是区分人和其他物种的清晰的界线。

每当话题进行到这里时,都会有人眼睛一亮,笃定地说:“我知道了,人和动物之间最大的一个差异在于人会制造和使用工具,而动物不会。”这个理论和实际情况契合吗?

黑猩猩在野外生存时常会捕食一种猴子,这种猴子叫婴猴,它们因时常发出婴儿一样的叫声而得名。婴猴是一种夜行动物,白天习惯在树洞里睡觉。黑猩猩喜欢吃婴猴,并且逐渐摸索出了婴猴的活动规律,只要发现一個树洞就凑过去观察一番,看看洞里是否有婴猴。如果有,黑猩猩就会想办法把它抓住吃掉。有的黑猩猩很聪明,它不敢直接伸手去掏婴猴,因为害怕婴猴咬它的手,于是捡起小树枝去挑逗洞里的婴猴。婴猴自然不会轻易就范,死死地蜷缩在树洞里不肯露面。于是黑猩猩便想出一招,它发现地上横放着一些大树杈,便挑选出一根合适的,把上面的小枝杈掰掉,然后用牙齿啃咬大树杈的尖端,直到树杈变得非常尖锐,像长矛的矛尖一样。接着黑猩猩便把长矛一样的树杈用力地捅进树洞深处,把树洞里的婴猴活活扎死,然后再伸手把婴猴掏出来,撕碎吃掉。

在黑猩猩捕食婴猴的过程中,它们不仅会使用工具,甚至会制作工具,把自己武装起来进行猎杀活动。还有一个很有趣的例子。假如你是一只黑猩猩,在雨林中漫步时突然口渴了,不远处的地面上有一个小水坑,坑口的面积比较小,水位也很低。作为一只吻部扁平的黑猩猩,你要怎样做才能喝到水呢?

中山大学的学者发现,黑猩猩会随手从身边抓一把树叶放到嘴里,嚼得非常松软,等它们变成像海绵一样的絮状结构,再把这团“海绵”放进水坑吸水,等“海绵”吸饱水之后,黑猩猩会衔起“海绵”把水挤出来喝掉。

由此可见,“制作和使用工具”也不能成为区分人类和其他物种的清晰的界线。

那么这个界线是什么呢?

伟大的动物学家珍妮·古道尔,用将近50年的时间在野外观察野生动物,她说出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找到任何一条清晰的界线可以将人类和其他动物分开。”也就是说,我们还没有发现什么事情是只有人类能做而别的物种绝对做不到的。无数的证据和事实都说明,人类只是自然界中普通的一员,并不比别的动物高贵。虽然我们在日常生活中不得不消耗一些动物制品,但是在我们观察自然和接触自然的时候,尽力做到理性和克制,或许才是正确的态度。

环境保护的目的不应该仅仅是出于感性的,也应该是出于理性的。人类最高效、最可靠的获取知识的方法不是空想,而是去观察自然界中的客观事物,去聆听大自然的声音。自然界中绚丽缤纷的各个物种才是人类最好的老师。我们通过观察抹香鲸的身体结构,设计出了性能优异的攻击型核潜艇;我们通过观察微生物的生态,设计出了用特殊病毒消灭具有抗药性的细菌的疗法;我们在观察鸟类的鼻孔结构时得到了启迪,大大改进了飞机发动机的进气结构。类似这些设计发明,仅靠人类自己拍脑门空想是想不出来的,即使真的想出来,也需要耗费巨大的时间成本和人力成本。

从工学到医学,从艺术到体育,很多人类社会中的棘手问题,其解决方案就在大自然中,就在大自然万千物种的身上。肆意地破坏环境,不加克制地侵害和杀戮野生动物,在我看来是一种彻头彻尾的反智行为。在受过正规训练的专业人士指导下,尽力保护自然界中各个物种的生息和繁衍,才是理智和正当的选择。

如果真如珍妮·古道尔爵士所说的那样,人类和其他物种之间没有清晰的界线的话,那么我们该如何对“人类”这两个字进行大体上准确、规范的描述呢?

目前的一种学术观点认为,所谓人类,大体可以被描述为“习惯直立行走的灵长类”。企鹅虽然习惯直立行走,但是企鹅不属于灵长类。黑猩猩虽然属于灵长类,但是黑猩猩不习惯直立行走。既习惯直立行走,又属于灵长类的,就是我们——人。

灵长类是哺乳纲下的一个目,虽然学术界对其内部分类还存在不少争议,但是从新生代早期到今天,地球历史上大概有660种现生种和化石种被劃分到灵长类下,黑猩猩、大猩猩、金丝猴、狒狒等都是这个大家族的成员。灵长类通常有一个重要特征:大拇指可以和其他四指对握,进而完成诸如抓、握、攀、扣、捏、按等精细的“手部”动作,这些机能是灵长类动物在植被茂密的雨林中为了适应环境而逐渐演化出来的。

这个蓝色星球上的生命故事在磅礴的背景音乐下继续向前推进,而“造物主”早已经在热带雨林的树荫下微笑着深深地埋下了一个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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