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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尚俊作品两题

2019-02-20周尚俊

群文天地 2019年1期
关键词:毽子秋千老鹰

周尚俊

喜歌,逝去的乡村歌谣

“喜今日,升杯者开席之杯。喜筵开,喜筵开,青枝绿叶长上来,一朵莲花中间开,四面八宝摆上来。八仙桌儿四四方,压桌碟儿在四方,八宝糖果在里边,瓜子儿上来占中央。常言说,鸡蛋出在鸡窝里,瓜子儿出在瓜瓤里。请各位亲戚尝—尝,有牙的亲戚吃鸡蛋,没牙的亲戚嗑个瓜子儿。”青海河湟乡村土墙庄廓的大院里,人来人往,鞭炮声声,随着“东家”诙谐幽默的大声说唱婚礼词,忽然间人们坐满十几桌宴席,一场乡土风味的婚礼宴席井然有序地拉开了大幕。

可是,这只是几十年前乡村婚礼才有的场面。隆重而热烈,充满着祥和喜庆的味道。

喜歌,是中国人遇有婚嫁、生子、建房、开业等喜庆事项时,即兴表演的祝颂、祈福(包括感恩、惜别)性质的仪式歌谣,又称喜词、喜话、彩词、说唱词等,多为四言八句,大四句等句式,据说源于唐末五代。喜歌语言生动,诙谐幽默,富有哲理,词句押韵,讲求对仗,朗朗上口,充分表现了喜歌丰富的音乐性,非常适用于民间生活,恰如其分地表达着乡土情怀。

每逢乡村喜事,那一首首喜歌,响彻在乡村的上空,滋润着乡村生活,带来无穷的欢乐。

“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自古以来,人们把婚姻当作人生的四大喜事之一,同时也把结婚和考取功名看成人生的两大幸事。而“金榜题名”只是少数读书人才能得到的荣誉,只有“洞房花烛”才能成为每个人的必然经历。因为是一个人的“终身大事”,历来被人们看重或推崇,举办好婚礼庆典,

自然成了最大追求。青海河湟地区婚礼仪式上的喜歌内容最为丰富,是乡村生动歌谣最好的代表。

婚礼喜歌,也即婚礼说唱词,就是在男家拜堂成亲的现场,由执事(俗话也叫“大东爷”)大声念颂一些贺喜祝愿的话语,以增添新婚的喜庆气氛,展示人们祈祉求福、祈吉求安、祈子求嗣的心理。内容涉及喜宅的环境,喜房的布置,宴席的各个环节,各种答谢,新郎新娘及来宾贺客各个方面。语言即兴而出,大致对仗押韵,节奏可快可慢,类似于曲艺行当里的数来宝。每一场景的转换,每段喜歌的开头,都由“大东爷”总先扯开嗓子大喊一声“好!”来宾贺客和围观的人群都高声应和齐声叫好,然后念唱这一环节的喜歌,使得现场异常火爆热烈。

婚礼喜歌先从“拜花堂”开始,东家念唱:“天长地久,盘古就有,吉利吉利,吉祥如意。黄酒敬天,清茶奠地。洞房花烛,红鸾添喜。枣儿圆枣儿红,龙凤鸳鸯富贵春。三分钱马九炷香,夫妇双方拜花堂。一拜天、二拜地、三拜四方神灵、四拜列祖列宗、五拜父母大人,夫妻雙方同拜祝鸳鸯对舞,白头偕老。”

婚礼的每一个过程都用喜歌做铺垫,掀起一个个高潮。如“迎宾”喜歌:“红鸾添喜,燕尔新婚,柴门焕彩,草舍增光。一百辆迎于蓬门。亲朋不远千里而来,一路上受尽了风尘之苦,理应十里扎彩门,五里设接亭,才是正理。今日,我小东由于一时疏忽未能如愿,特到高亲席前告个不是。”娘家人在喜歌声中满心欢喜地得到了接待。“开拳”喜歌:“喜今日,升杯者开拳之杯。把两厢男女外家爷、二位冰翁大人,及各位特来长见的亲戚,请到寒舍,头顶凉棚,脚踏冷地,吃酒无好酒,赴宴无好宴,只是屈卡(委屈)一时。不说不笑孤孤单单,又说又笑喜喜欢欢。打鼓在里响声在外,吃酒了要猜拳,好好儿给东家长个精神。”喜歌念毕,乡村大院吆五喝六,猜拳行令,气氛异常,欢乐无尽。“表嫁妆”喜歌:“喜今日,八仙桌儿四四方,四条腿儿在地上。大红箱子放中央,请姑娘开箱摆嫁妆。打开描金匣,首饰明朗朗,银镯子、金耳环,名堂多的说不完。鸳鸯镜,照天光,生发油,玫瑰霜,衣服尽是新式样,看的我百花缭绕眼前晃,请各位亲戚细细儿看,慢慢儿评,小东我暂退一旁。”绘声绘色,恰如其分。

结婚意味着父母养大了孩子,成家立业了。因而在这样的喜事上更应该感恩父母,河湟婚礼喜歌自然少不了这一内容,如“谢奶母”喜歌:“喜今日升杯者,谢娘恩之杯。东方太阳东出西入、有普照大地之恩,天有覆盖之恩、地有载重之恩,国有水土之恩、父母有养育之恩,乌鸦有反哺之恩、羔羊有跪乳之恩。十月怀胎三年哺乳,挪湿就干,千金小姐养大成人,送到XX之门,穿针引线,留子接孙。奶母有海洋之恩。理应给岳父送上高头大马一匹,给岳母送上犏乳牛一头,怎奈坐马撒在黄草滩,黄土遮住路不见,犏乳牛还在山后边,路途遥远的实难赶。这些都是小东的狂话,实际上给奶母送的XX元钱,上门叩头欢喜笑收。”诙谐的喜歌,真诚的表达,激动了父母,感染了乡亲,渲染了婚事气氛。

乡村生活丰富多样,乡村喜事也层出不穷。每一个喜事都产生出每一种喜歌,每一首喜歌激活着每一个生活。

青海河湟老人有“过寿”的习俗,寿礼上要念唱“献寿礼喜歌”:“花又好来月又圆,美好时节庆寿诞。远近亲戚来拜寿,庄员(庄邻)挤满一院院。献寿桃,献寿匾,八洞神仙挂两边。祝贺老人登寿域,永作人间活神仙。”

居所是农家人的栖身地,他们把这一栖身地看得十分重要,因而建房立业的每一个环节少不了庆典活动的举办。而这时候的喜歌更是派上了用场。过去打庄廓到最后两板圆满时叫“合龙口”,每当此时主人家举办仪式,摆香案、献馒头,奠茶奠酒,此时要表白“合龙口”喜歌:“凤凰落在高山头,青龙摆尾向东流。庄廓打在聚宝盆,吉祥时节合龙口。三炷神香插板缝,两个馒头填墙头。奠上茶,奠上酒,神佛祖宗都保佑。一祝长发吉祥,二祝天长地久。”

农村建好庄廓后,首先要立大门,同样这是一个十分重要的时刻。乡村的习俗是,新安装的大门开启时要进行庆贺,有一项仪式是在门顶泼清水,这时候便要唱启新门泼水喜歌,“新屋成,新门开,挑上水桶泼水来。清水洒天,幸福无边。清水泼地,吉祥如意。洒西又洒东,家聚万两银。洒北又洒南,积粮上万石。洒了你身洒我身,一家大小人康宁。”还有“踩财门”仪式,就是开启大门后,邀请万事俱佳的长者第一个进门,同时说吉祥话,也就是唱踩财门喜歌,称为踩财门,“金门开、银门开,四面八方都进财,斗大元宝滚进来。启吉门、启祥门,吉祥如意四季春。踩福门、踩寿门,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农家修建新屋,在上中梁时还有“上中梁”习俗。主要有起梁、陈祝词、施供品等环节。上中梁这天要择黄道吉日,届时贴对联,焚烧香表,鸣放鞭炮,仪式较为隆重。上中梁前在梁的中心凿一小孔,内装金、银或铜钱,五色粮食(小麦、青稞、豌豆、荞麦、玉米等),取五谷丰登之意,并放入人参等补气之药,然后将小孔用木塞封口,写上年月日及各种吉祥语言,再用一块正方形红布包裹,然后众人起梁,放入设定的梁架子上。上梁时,掌尺的在中梁上陈祝词,也就是念喜歌,“打一斧千里向,黄道吉日上中梁。周公卜、鲁班修,二十八宿都降临。一股香烟往上升,好似祥云飘空中。金梁原本长林中,青枝绿叶四季青。只为金梁才有用,车拉马拖到宝庄中。前造木马后造梁,金梁放在玉柱上。金梁好比一条龙,摇摇摆摆到空中。金梁玉柱顶乾坤,祖祖辈辈出贵人。生下贵人状元郎,合和保得人丁旺。刘海生来一大仙,身背葫芦撒金钱。先撒金银珠宝,再撒粮食满仓。前撒槽头兴旺,后撒金玉满堂。生财发旺地,富贵万万年。”边唱边将盘中核桃等物四面抛撒,其他众人将清水泼向空中。当日主人杀猪宰羊,设酒席招待前来祝贺的左邻右舍、亲戚朋友。

喜歌伴随着乡村生活的方方面面,中国人深受儒家思想的影响,注重礼节更是乡村生活的重要方面,所谓知书达理是人们的基本追求,因而喜歌渗透着乡村生活的每一个空间。

过去,农家人上了年纪,就要做好“寿材”,同样做好后还要进行庆贺,仪式上要念贺寿材喜歌,“神手木匠做寿材,柏木帮子枣木盖。柳木雕成底座儿,恭喜今天寿材成,修成百年安乐宫。三大财神来迎喜,老者双双寿域登。”

过去,过了腊八,年节的序幕已经拉开,腊月二十三送灶神,是年节的一项重要内容。送灶神是民间祭祀灶王爺的节日,这一天人们在灶王像前的桌案上供放糖果、清水、料豆、秣草,送灶王爷上天向玉皇大帝禀报这家人的善恶,让玉皇大帝赏罚。此时,就要念送灶神喜歌:“一盏面灯灶中点,灶饼食果盘中献。草节料瓣喂饱马,焚化纸钱当盘缠。此夕腊月二十三,打发灶君去上天。上天多说人间苦,穷神缠人人大难。但愿多把吉祥降,下界之后保平安。”

一年庄稼两年苦,每个丰收的日子来之不易,因而人们把丰收看得很重,十分珍惜丰收的日子。每当秋天的丰收季节,村庄人要唱丰收喜歌,“土神佑,禾神佑,麦豆杂粮均丰收。春天种下一粒籽,秋收万颗归仓头。家家庆丰收,酿造酩馏酒。头一杯美酒献土神,神袛为民立大功。没有土神显神通,很难获得好年景。二杯美酒献禾神,丰年大有靠籽种。又无灾来又无病,神为农家保收成。今逢盛世来祝庆,确保仓廪永不空。”

因为珍惜,所以看重;因为热爱,所以执着。中国老百姓热爱乡土生活,注重乡土礼节,因而乡村生活布满着环节,充满着礼节,其中深深地蕴含着深厚的乡土文化。

乡村有办不完的喜事,因为乡村有无穷无尽的生活,因而喜歌常常飘荡在乡村的上空。

如今,发端于民间,曾经在井市广为流传的喜歌,随着时代的变迁,在日常生活中已经少见,往往只能从曲艺说唱,尤其是相声表演中看到端倪,但喜歌作为一种文化现象曾经广泛存在于百姓的日常生活中,存在于乡土的每个空间里。

游戏,乡村兴奋的精神制剂

在过去,青海河湟地区的乡村生活虽然贫瘠,物质条件虽为贫乏,但乡村的精神生活还是五花八门,乡村的精神世界还是五光十色。许多人的童年,一有时间便和邻居小伙伴们在空气新鲜、阳光充足的空地上、院子里玩踢毽子、跳房子、捡棋子等的民间游戏。

流传于广大民众生活中的嬉戏娱乐活动的游戏,俗称“玩耍”,简单易学,生动有趣。没有功利色彩的民间游戏和竞技活动,每个人都会感到亲切,这种亲切感总是与朗朗的笑声和浓浓的乡情融在一起,飘洒在乡村的上空。

曾经的乡村,游戏便是村庄有趣的娱乐活动,游戏便是乡村兴奋的精神制剂。

打毛蛋

打毛蛋,就是一项重要的游戏活动。

乡村的秋收过后,麦子、豆子已入了粮仓,骡子、毛驴也从繁重的田野里和打碾场上得到了解放,在圈槽里津津有味地咀嚼着新鲜的麦秸,在巷道里漫不经心地吮吸着清新的空气。

村庄的打碾场也变成了运动场。

打毛蛋成了这个运动场的主要活动项目。

几十个大人小孩在宽阔的打碾场上分成两三组进行对抗比赛,拳头大小的毛蛋在他们的手里上下翻腾,在他们的眼里升腾落地。一会儿一拍一落一拍一落,一会儿一拍一转身一拍一转身,一会儿一拍一跨腿一拍一跨腿,循环往复,周而复始。毛蛋一会儿高高在上,一会儿稳稳落地,在打毛蛋者的手里从令如流,俯首帖耳。几十双眼睛随着毛蛋的升降起伏,上下移动。一方打的数量多,赢了另一方,便是欢天喜地,神采飞扬,似乎今天赢了世界杯一样,欣喜若狂,心花怒放。

毛蛋,在过去算是乡村运动的奢侈品,也是乡村运动的自制品。就小小的“毛蛋”,其来源也并非容易。那些年代没有那么多的毛线供孩子们缠毛蛋,于是孩子们便到处找来一些破旧的毛袜子、毛手套、毛衣等,用拆下来的毛线缠毛蛋。缠毛蛋看似简单,其实是个技术活。首先要用碎羊毛或鸡毛做芯子,外面用粗毛线绕成一个与大人拳头大小一样的圆形“毛蛋”。在缠的时候,一圈一圈要沿着球面绕着缠,缠好后,还要用毛线密封周围,使毛线不脱离毛蛋,否则毛线就会变松,毛蛋玩不了几下毛线就全开了。

孩子们的毛蛋花花绿绿的什么颜色都有,就好像乡村秋天的颜色五彩斑斓一样。但不管颜色多好看,关键要看毛蛋的弹性,拍打时能弹跳腾高。弹性越好,证明做毛蛋的手法就越高明。大人孩子们在一起玩时,也总喜欢玩那个弹性最好的毛蛋,好的毛蛋大家抢着玩,因而制作这个好毛蛋者就会沾沾自喜,似乎很有成就感。不好的毛蛋则无人问津,其主人也便颜面扫地。

打毛蛋比赛是很有趣的。比赛是两个人三个人或者是两组人三组人的对抗,确定哪一方先开始的办法,就是把毛蛋打在地面弹起后,用手背击打毛蛋,反复进行,直到使毛蛋弹飞,这叫“拼头家”,谁“拼”的次数多,谁就为头先打。比赛的打法有三种:一是打“双数”,用手掌直接拍打毛蛋,以双计数,就是说打了两下才被算作是完成了一个动作;二是打“跨腿”,等毛蛋落地弹起后,一条腿跨过毛蛋,再用手掌拍打,一跨一打算完成一个动作;三是打“转儿”,叫“拔毛蛋”,使劲把毛蛋打向地面,借高弹之机,快速转身360度,接着落下来的毛蛋用手掌再使劲打下去,一打一转算完成一个动作。第一种打法较为简单,二三种打法较有难度。比赛规程是拍打次数多的为胜。最后,输者一方要为胜方“上毛”,即输者一方将毛蛋撩起,胜方用准备好的木棍打出,如打不准或打出去后被输方空中接住,算结束,然后重新进行。

乡村的孩子就是在打毛蛋的时光中不断长大,大人也是在打毛蛋的岁月里不断地老去。村庄的红白喜事、农家的油盐酱醋也就是在打毛蛋的日子里办理的。那些年,农闲时节、过年日子,乡村的人们一有时间,就不约而同地从七沟八湾集中在村庄的打碾场上,谁家的娃娃要娶媳妇,谁家的媳妇生了孩子,谁家的狗偷了谁家的肉,谁家的男子爬了谁家的墙头,一场毛蛋比赛后,便传遍了村庄的角角落落,胜过了今天微信的传播速度。难怪,曾经的毛蛋场上永远挤满了许许多多的人,打毛蛋的,不打毛蛋的。

毛蛋制造了村庄的风景,毛蛋构成了村庄的需要。

打秋千

在村庄的集中地上,两根粗木头架起的“秋千”迎风站立,高大挺拔,一个半大小孩站在秋板上,来回荡漾,临空飞舞。几只燕子也从附近的杨树头上不断自在地飞跃过来,又骄傲地翻腾而过,似乎在展示着鸟们的精彩游戏,炫耀着它们的空中飞技。

围观的男女老少看着在天空一去一回、上下自如的秋千舞蹈拍手称快,称奇叫绝。周围的人们有的打毛蛋,有的踢毽子,一个老人赶着一头毛驴,牵着一匹骡子,后面跟着一群酒饱饭足的牛羊,从秋千身边穿过,组合成了一幅乡村生活图。

打秋千,也称为荡秋千,在青海河湟地区也叫“打授授”,有祈祷长寿健康之意,因为“秋千”二字颠倒过来就是“千秋”,即为长寿之意。“授授”亦即“寿寿”的谐音。

打秋千是乡村过去一项较为广泛的体育游戏运动,此项活动不受时间、场地、条件的限制,简单易行。俗谚曰:“悠一悠,不长秋”,说是春天打了秋千,秋天不招瘟疫。以此,男女老少,都踊跃前来“悠一悠”。当年的秋千有两种形式,一种叫“高秋千”,一种叫“月秋千”。所谓“高秋千”,是在宽阔的场面上,栽上秋千杆子,高约七八米,顶端有一横木,结以秋绳、秋板,用推送、蹬蹴、蹲息等方法和技巧,或单人、或双人,做出种种花样的运动,胆大而技巧娴熟的青年男女,蹬圆秋千时,与横木几乎平齐,登者飘飘欲仙,观者触目惊心,很受青年男女喜爱,这就是“高秋千”。“月秋千”是一般人家所架的秋千。旧时习俗:清明逢在农历二月间,从正月十六日吊秋千;若清明在三月,就从二月二日吊秋千,总要跨一个月头,所以叫“月秋千”,事实上农家从过年的初四五开始,到清明一直耍打秋千的游戏活动,即“打授授”,一是应了乡村的习俗,二是增添了过年的气氛。是一种古老的闺中体育活动,在过去每年春节期间,一般农户人家,或农村城镇的年轻妇女小孩,往往在庭院的走廊屋梁上,就地取材,拴上秋绳、秋板,进行荡秋千之戏。年轻媳妇、姑娘或青少年们有的站在绳子上用脚蹬绳起动,有的坐在绳子上,另一个人推送,或一小孩坐在绳子中间另一个人两脚分别站在小孩座位两旁,蹬绳起动,逐步升高,兴致勃勃地“荡秋千”。

打秋千耍的是技巧,不是每个人都能轻而易举手到擒来。主要靠玩耍人的驱动技巧,“驱”,是用力躬身、屈腿、下蹲、直起、蹬腿、挺身、扩胸一系列连续动作的总称,这是打秋千的最基本的动作。技巧掌握得当,一蹲、一驱、一起,一两个来回,秋千便高高荡起翩翩飞舞。技巧要领不当,使劲浑身解数,花上吃奶劲头,终究无法荡起,令人千般扫兴,万般无奈。此时,就要靠外部力量的推动,靠别人执绳荡起,则名为“送”。即便是送的怎样卖力,关键还是要靠自己的驱动,“内因是变化的根据,外因是变化的条件,外因要通过内因起作用”,自己方法不得当,用力不巧妙,送得再好,也只是无力回天。

打秋千的花样很多,如“独立”“独坐”“单人跪驱”“捞鱼摸虾”“拾物件”“悬棒槌”“驱双站”“一驱一”“青石板”“串花心”“猴儿坐殿”“鸭鸭浮水”“燕子双方”“童子拜观音”等。有的动作还伴以歌谣,如“桃花开,杏花败,李子开花翻过来”。当然这些有难度的动作需要在“高秋千”上完成,“月秋千”受场地的限制,是没有英雄用武之地的。

在“高秋千”的花样中,最惊心动魄的是属“燕子双方”,一男一女相对站在秋板上,首先女的站定在秋板上,男的从远距离跑着送起并迅速跃上秋板,女的再出力驱动,男的依次进行,一男一女,一来一回,一起一落,相向而行,如此几个动作,男女两人飞临天空,以秋千的橫杆为中心,来回划着180度的弧线,此时两人轻盈舞动,游刃有余,挥洒自如,似乎是天空里的两只燕子在比翼齐飞,自由飞翔,或跳着空中芭蕾,为乡村增添了无穷的艺术魅力。

乡村的麦子就是在荡秋千的时光里,一日一日地成熟的;乡村的孩子就是在荡秋千的日子里,一天一天地长大的;乡村的岁月也就是在荡秋千的季节里,一年一年地老去的。

老鹰捉小鸡

乡村的巷道里,一个头大耳肥的母鸡趾高气扬地领着一群兴高采烈的小鸡摇摇晃晃地走出来,像是一个帝王带领着妻妾成群的后妃走在富丽堂皇的宫殿里。

村头的小场上,一群小孩正在玩耍着老鹰捉小鸡的游戏。

老鹰捉小鸡,又名刁雁儿。是由七八个小孩一起玩,其中身体较大者一童为老鹰,相对身体大的一童为母鸡,余童均为小鸡,他们依次撕住“母鸡”的后襟,准备就绪即可开始。老鹰捉小鸡时,老鹰四方奔跑,母鸡则千般防护,小鸡们紧紧跟在母鸡的防护区内。老鹰突破老母鸡的严密防护,要捉到最后一只“小鸡”,“母鸡”则左拦右挡,极力防护,如有一“小鸡”被“老鹰”捉住,则脱离鸡群,在旁休息。有时一下抓不住,可四处奔跑躲避,还可乘机返回鸡群,如此下去,直到小鸡全部被捉,为老鹰得胜。如抓住“小鸡”则由“老鹰”担任“母鸡”,“小鸡”充当“老鹰”,依次进行下一轮游戏。

老鹰捉小鸡的游戏可算是信手拈来,处处适宜。在过去乡村的巷道里、大场上、小学校的校园里,到处都上演着老鹰捉小鸡的游戏,乡村的孩子们乐此不疲,百玩不厌。

老鹰捉小鸡的游戏虽小,但寓意深刻,作用极大。在乡村,不时存在着争斗、矛盾,人与自然,人与人,为了适者生存,首先就要学好自我保护的本领,母爱是所有保护里面的根基,不要说人,就连动物们也具备这样的能力,表现这样的思想,具有着人类的灵性。麻雀妈妈孵出小麻雀后,不让小麻雀离开雀窝半步,它天天废寝忘食地外出捕捉小虫子,艰苦卓绝地回家喂养小孩子,滋养着小麻雀们,等到它们长大了,才陆续地放飞,同时还时时照看着,一旦受到外族的侵犯,便给予猛烈的还击。麻雀们是这样,鸡们狗们也是如此。鸡妈妈孵出小鸡后,也总是小心翼翼一丝不苟地照看着自己的子女,等他们不断地长大,需要自食其力的时候,才带着它们集体外出,遇到不速之客的侵犯时,迅速地收到自己宽大的翅膀之下,无私地保护着自己的儿女们。天真的乡村孩子们可能从中受到了启发与想象,创造出了类似的游戏,活跃着乡村的生活,锻炼着孩子们的体魄,锤炼着做鸡妈妈的责任感,以及做人的责任感。

乡村的巷道里,一个鸡妈妈带着七八个小鸡,以戒备森严力敌千钧之势左防右守,小鸡们众志成城患难与共地来回跑动。一只老鹰则如混世魔王,猛虎扑食般地捉拿小鸡。开始时鸡群们临危不惧沉着应战,然而终究经不住老鹰的强力攻击,小鸡们一个个被俘获。完了,新的一组又开始了,演绎着同样的故事,表演着相同的内容。

此时,不知谁家的烟囱里停止了冒烟,谁家的大人一声叫喊,小鸡们、老鹰们转瞬烟消云散销声匿迹。

银白的月光洒在地上,到处都有蟋蟀的凄切的叫声,夜的香气弥漫在空中,织成了一个柔软的网,把所有的景物都罩在里面。麻雀们早已进了雀窝,公鸡母鸡也都上了架,牛在重新反刍着食物,咀嚼着希望。老鹰捉小鸡也进入了孩子们的梦乡。

踢毽子

在乡村最简便易行的游戏是踢毽子,最为普及的游戏也是踢毽子。

在乡村最为普遍的动物是鸡,每个农户人家都养着一二十个公鸡母鸡,村庄的场上、地里,屋檐上、房顶上公鸡母鸡们怡然自得地闲庭信步,或全神贯注地寻找吃食。到处都是鸡们的声音,老母鸡领着一群小鸡“喤喤喤”地悠闲散步,小公鸡带着一帮鸡弟妹“咯咯咯”地欢蹦乱跳。两个母鸡不知什么原因掀起了愤怒的战斗,短兵相接,生死肉搏,发出“呜呜呜”的叫喊。鸡多了,鸡毛也到处都是,遍地纷飞,于是乡村的人们就地取材别出心裁地创造了毽子,创造了踢毽子的游戏活动。

毽子就是用鸡毛和“麻钱”(旧时流通使用的铜铸的硬币)做成的。麻钱中间有一个小方孔,用布条扎在一起,布条穿入钱孔外,将公鸡胯部的羽毛放上数根,插入麻钱孔中,用线扎牢即成“毽子”。

乡村的游戏各有各的规矩与玩法,此种玩具专用脚踢,不许落地。踢毽子的花样繁多,玩时分两组或三组对抗赛。玩法有:跳、窝、拨、蹲、空落儿、蹲落儿、蹲落儿落眼窝、肘、扛、盘、踢、校等等。以积分多者为胜,负方要给胜方“上毛”。上毛时由负方一人约在四五米外,将毽子抛向胜者,胜者一脚踢去,如负方的几人能挡住踢过来的毽子或踢者踢空时即作罢,否则负方要给胜方每人都要如此“上毛”一番。上完毛以后,则由负方提出下一轮的玩法,谓之“点”,“点”时当然要以己之所长,制对方之所短了。踢毽子是一项全身性的活动,姿势要好,踢法要准,要眼观六路,心神专注,还要有娴熟的踢技和优美的姿态,是一种简单方便古老的健身娱乐活动。

乡村的场上、巷道里、院子中常常有踢毽子的活动。农闲时间,整个村子里的人踢毽子,男女老少齐上阵,浩浩荡荡,纷纷扬扬,毽子在飞舞,踢毽子者的身子也在飞腾。农忙时节,村子里的人还是在踢,忙里偷闲,苦中作乐,毽子在飘落,踢毽子者的心也在游荡。毽子带活了一个乡村,毽子盘活了村人的思想。

当然女人和孩子是踢毽子的主力军。每一场比赛,首先上场的是他们,乡村的小女孩捷足先登,只见她把毽子轻轻往上一抛,像小鸡啄米似的踢着毽子,毽子就像一只蝴蝶在空中翩翩起舞。小女孩身轻如燕,一会儿用左脚踢,一会儿用右脚踢,一会儿两只脚轮换着踢。毽子忽而高,忽而低,忽而在前,忽而在后,不管毽子落在哪,她起死回生般地提起来。女人们是踢毽子的老手,每次开始踢,只见她们用灵巧的右手把毽子踮一踮,就像现在的乒乓球运动员把球抛一抛一样,接着向上一抛,眼晴紧盯着毽子,当毽子快要落下来时,把右脚往里一弯,使劲地向上一踢,毽子飞上了天。然后再紧盯着毽子,当毽子再次落下时,又把右脚向里一拐,使劲地向上一踢,毽子又飞上了天,有时还要在毽子跃起来的瞬间转360度的圈再提起毽子,就这样,一个连着一个地飞上飞下,飘来飘去。同时不断摆出各种各样的姿势,不断地盘踢、磕踢、拐踢、绷踢、里接、外落,真是千姿百态,无所不有。毽子在她们胸前不停地上下飞舞,就像一朵盛开的馒头花。

毽子与村庄的人们形影不离,亲密无间;毽子与村庄的日子形影相随,患难与共。

俗话说“树老先老枝,人老先老腿”。踢毽子以下肢肌肉的协调运动为主,功夫在脚上,活动在腿上。盘、磕、拐、蹦、落,转身稳步,起跳骗腿,前合后仰,似乎是在跳着踢毽子的舞蹈,其实在其过程中,髋关节、膝关节、踝关节等,以纵轴为中心摆动,增强了肌肉的力量和相应关节的柔韧性。盘、拐、绕等动作,使缝匠肌、腘肌、股肌等腿部肌肉得到锻炼,增强了肌肉、骨骼的运动功能。踢毽儿时双上肢有节律地摆动,运动了肩、背部肌肉、关节,真是一项综合性的体育锻炼运动。

因而,乡村的每个人都有毽子,乡村的每个人都踢毽子;毽子踢出了村庄的欢笑,毽子踢出了乡村的体格。

猜谜儿

村庄有村庄的需要,乡村有乡村的生活;乡村的生活五光十色,村庄的需要千态万状;存在的就是合理的,合理的就是需要的。

猜谜儿就是乡村生活需要中的需要,快乐中的快乐。

贫乏的精神生活创造出了乡村猜谜儿的游戏,猜谜儿又丰富了乡村生活的内容,开发了乡村孩童的智力,开拓了乡村精神的空间。

乡村的巷道里三五成群的孩子们相互聚集在一起,此时他们已面红耳热汗流浃背,滚铁环使他们耗费体力筋疲力尽,捉迷藏也使他们浑身潮热疲惫不堪,跳皮筋更令他们体力耗尽力倦神疲。杨树上的喜鹊、墙头上的鸽子、草落上的麻雀也从村庄的四面八方结伴飞来,三三两两自由组合,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嘟嘟囔囔地叫个不止,喋喋不休地喊个没完。一会儿的工夫,它们的叫声便戛然而止,它们的激动也悄然而停。偶尔,其中的喜鹊、麻雀叫几声,其他的又开始不断地叫嚷着,好像是在争辩着什么。

聚集在一起的孩子们也从短暂的稳定中活跃了起来。他们争叫着要猜谜儿,其中的一个在大声说道:兄弟俩儿一样大,隔着大山不说话。猜,是什么?几个异口同声地答道:耳朵。又一个说:上边毛,下边毛,当中有个黑葡萄。猜,是什么?几个也众口一词地答道:眼睛。过来了一个大人,看着稚嫩的孩子,令其“猜”兴大发,加入他们的行列。他不加思索地脱口而出:四方脑壳扁扁嘴,腰生眼来眼生腿,若问此物有何用,木匠师傅当宝贝,猜,是什么?一个孩子捷足先登地答:斧头。他又说:长方匣子一座城,里头坐的毛总兵,前城门开,后城门闭,当中间冒出一般儿气。猜,是什么?半天后,一个说:拉风箱。他接着又说:有时远远看,弯弯像只船,圆圆像个盘,大家猜猜看,是船还是盘?大家不约而同地说:月亮。刹时,大家心花怒放喜气洋洋。他们的笑语喧天惊飞了杨树上的喜鹊、墙头上的鸽子,看着同类们的远走高飞,草落上唠唠叨叨的麻雀也扬长而去。

猜谜儿,也叫猜谜语,它是给儿童用形象的语言、儿歌的形式提供谜面,让儿童发挥想象、联想的能力,揭示出谜底。这也是过去农村孩子们常玩、也非常喜欢的一种娱乐活动。

猜谜儿充盈着乡村孩子生活的空间,丰富着乡村生活的内容,寄托着乡村生活的理想。其内容也与乡土生活息息相关。

孩子们哭闹不止的时候,妈妈们便哄着他们猜谜语,她们随口而道:身穿白袍子,头戴红帽子,走路像公子,说话高嗓子,猜一猜,是什么?哭闹的孩子却破涕为笑,答道:公鸡。又问道:一个黑汉,走着走着呻唤。是什么?答曰:猪。妈妈们便问,做个抬头挺胸的鸡好,还是做个走走停停哼哼痒痒的猪好?孩子们面红耳赤局促不安地道,做个昂首挺胸的鸡。

放学了,归家的路上,孩子们在争着猜谜儿。日间草里住,夜间空中荡,亮烁烁光溜溜只见屁股不见头———萤火虫。一堵墙,猛跌倒,四根汗杆满天绕,一把扫帚地下扫———驴打滚。兄弟七八个,抱着柱子坐,老来分了家,衣服都扯破———蒜。猜准了,乡村的孩子们一阵欢笑,笑声那么轻盈,那么稚嫩,那么天真,像鸽子一样飞在了乡村的上空。

谜儿在一天天地醇香,孩子在一天天地长高,村庄在一天天地老去。

青海河湟地区的民间游戏还有很多,如跳皮筋、解绷绷、翻花绳、跳沙包、滚铁环、滑冰溜、打陀螺、斗鸡、放风筝等等。

那时候的乡村没有电影电视,更没有手机微信,那些山洼里、村场上,以及道道巷巷,三三两两的大人或小孩们或踢毽子、或捉迷藏、或打毛蛋、或老鷹捉小鸡,或追赶着牛羊打抛儿石,在这不太复杂的游戏中,在群体活动的欢快气氛中,黄土山乡充满着生活的气息,大地母亲涌动着生命的潮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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