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津巴布韦英语文学的新拓展与新范式

2019-02-20朱振武蓝云春

关键词:津巴布韦短篇小说黑人

朱振武,蓝云春

随着英美国家英语文学之外“非主流”英语文学的渐进主流,国内非洲英语文学的译介和研究取得了较突出的成就,其主要关注对象为东部非洲的肯尼亚、西部非洲的尼日利亚以及南部非洲的南非英语文学。其实,中部非洲的英语文学(1)本文“中部非洲的英语文学”划分范围参考《哥伦比亚中部非洲英语文学导读:始于1945年》(The Columbia Guide to Central African Literature Since 1945, 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2007)中的说法,包括津巴布韦、马拉维和赞比亚三个国家的英语文学。这三个国家并不位于非洲大陆的中部,而是位于英属南部非洲殖民地的中部,在英国殖民期间于1953—1963年属于“中部非洲联盟”(Central African Federation)的成员国。津巴布韦、马拉维和赞比亚在许多历史、政治、文化著作中被当作南部非洲国家,但在非洲英语文学版图里被划为中部非洲英语文学版块,以区别于西部非洲英语文学、东部非洲英语文学以及南部非洲英语文学。近年也成就显著。由津巴布韦、马拉维和赞比亚三国组成的中部非洲,英语文学成就最大的当属津巴布韦。但在其邻近的肯尼亚、尼日利亚和南非英语文学光芒的遮蔽下,作为后起之秀的津巴布韦英语文学(2)本文讨论的津巴布韦英语文学包括津巴布韦人写的和写津巴布韦的文学作品,既包括白人作家也包括黑人作家,既有本土作家也有流散作家。得到的关注较为有限,有多部作品描写津巴布韦的多丽丝·莱辛(Doris Lessing, 1919—2013)也很少被当作津巴布韦作家。事实上,近30年来津巴布韦英语文学发展迅速,不仅进一步巩固了1980年独立前后取得的在中部非洲英语文学的领先地位,而且进一步扩大了在国际文坛的影响力。一度滞后的津巴布韦英语文学于独立前后迎来井喷式发展,诞生了一批在国际文坛有一定影响的作家,成为中部非洲英语文学的佼佼者和非洲英语文学的重要代表。尤其是进入21世纪后,政治混乱、经济崩溃、社会动荡的津巴布韦并不像多丽丝·莱辛谴责罗伯特·穆加贝(Robert Mugabe, 1924—)政府时所言,“不出产作家”。(3)多丽丝·莱辛:《诺贝尔文学奖受奖演说》, 张和龙等译,《英美文学研究论丛》2008年第1期,第221页。恰恰相反,津巴布韦英语文学在近30年进入勃兴期。不仅许多20世纪的重要作家不断有新作问世,21世纪还迎来了数以百计的新生代作家。这些作家循着丹布佐·马瑞彻拉(Dambuzo Marechera, 1952—1987)、依温妮·维拉(Yvonne Vera, 1964—2005)等文学前辈的发展足迹,在独特的“津巴布韦危机”(Zimbabwe Crises) 中书写本土情怀,关照人生百态,探讨社会问题,寻觅未来出路,无论在创作规模还是作品质量上都有了新突破。他们的作品获得包括布克奖(The Booker Prize)、英联邦作家奖(Commonwealth Writers Prize)、凯恩非洲文学奖(Caine Prize for African Writing)、非洲诺玛出版奖(NOMA Award for Publishing in Africa)、南非媒体网络文学奖(M-Net Literary Award)、津巴布韦国家艺术成就奖(National Arts Merit Award)在内的文学奖项近百次,充分说明津巴布韦英语文学已经蔚为大观。

一、以黑人作家为主要创作群体

近30年来,摆脱殖民统治后成长起来的黑人作家成了津巴布韦英语文学的创作主体,改变了以往白人作家占主导的局面。黑人作家作为英语文学的主要创作群体在殖民间接统治的东非和西非是较为自然的,但津巴布韦的殖民历史是南非殖民势力北扩的结果,白人直接统治造成的文化掠夺尤为严重。除此之外,资源丰富、气候宜人的津巴布韦在殖民时期吸引了大量白人,最高峰时有近30万白人定居于此,即使独立后依然有相当数量的白人留下。鉴于此,黑人作家群体在津巴布韦英语文坛的崛起在非洲颇具典型,是值得关注的文学现象。黑人作家之所以能够成为英语文坛主力,与独立后英语被确立为官方语言以及黑人教育水平的提升密切相关。教育作为“促进非洲文学发展的外部条件”,(4)Simon Gikandi, Encyclopedia of African Literature, New York: Routledge, 2003, p. 233.改善了黑人的生存环境,让他们增长了见识、开阔了视野,为独立前后成长起来的有创作才华的黑人成为作家奠定了基石。黑人作家近30年来享有空前的创作自由,他们热切地从本土和西方文化中汲取营养,用英语描述集体的创伤记忆和津巴布韦现实危机中的人生体验,不仅在作品中重塑了被殖民者歪曲和刻板化的非洲形象,还在逆转为凝视主体后反观了白人文化的缺陷,进一步增强了本土文化自信。黑人英语作家群体的兴起主要体现在作家、作品数量以及国内外影响等方面。

独立之初,尤其是殖民时期黑人教育水平低限制了他们进行英语创作,他们几乎被剥夺了讲述本土故事的权力,任由白人描写的津巴布韦基本上是一片充满异域风情的文化沙漠。独立前的津巴布韦只有“0.2%学业合格的黑人有机会接受高等教育”,(5)Edward Shizha, Michael T. Kariwo, Education and Development in Zimbabwe, Rotterdam: Sense Publisher, 2011, p. 21.导致英语文坛黑人作家所占比例很小。入选1974年《罗德西亚季刊》的13位诗人中只有一位是黑人;1890—1974年间津巴布韦出版了近400部长篇小说,近千篇短篇小说,近万首诗歌,但绝大部分都是白人创作的作品。(6)Anthony Chennells, “White Rhodesian Fiction”, in Adrian Roscoe eds., The Columbia Guide to Central African Literature in English Since 1945, p. 70.白人作家为白人写作,主要描写非洲的趣闻轶事和白人在非洲的人生经历。他们戴着有色眼镜看非洲,笔下的非洲异域色彩纷呈,其中作为殖民侵略辅助工具的作品不仅认为非洲文明“野蛮”“未开化”,必须“尽快根除”,(7)E. Kendall, The End of an Era: Africa and Missionary, London: S. P. C. K., 1978, p. 54.而且将西方的殖民美化和浪漫化。诚然,也有一些像多丽丝·莱辛和阿瑟·夏利·克里普(Arthur Shearly Cripps, 1869—1952) 这样富有良知的作家对殖民政治和种族歧视进行了反省和批判。但他们的作品中“非洲人没有真正起作用”,(8)伦纳德·S·克莱因:《二十世纪非洲文学》,李永彩译,北京语言学院出版社1991年版,第317页。而且,即使像多丽丝·莱辛这样的人道主义者,她也依然断言离开了殖民时期大写的西方文学传统(Tradition)的浸润,津巴布韦很难再诞生伟大的作家。(9)多丽丝·莱辛:《诺贝尔文学奖受奖演说》,第221页。由此可见,白人种族对殖民经历进行的反思总是难免带有欧洲中心论色彩。突破欧洲中心论的非洲故事亟须黑人本土作家讲述。

近30年来,能够用英语创作的黑人作家不再仅限于此前像丹布佐·马瑞彻拉、依温妮·维拉、陈杰莱·霍夫(Chenjerai Hove,1956—2015)、齐齐·丹格仁布格(Tsitsi Dangarembga,1959—)和西摩·奇诺迪亚(Shimmer Chinodya,1957—)那样接受过西式教育的极少数文化精英,相反,这一时期各行各业有数以百计的黑人用英语写作,他们成了津巴布韦英语文坛的主力军。仅21世纪以来,至少有117位作家发表短篇小说之余还独立出版过至少一部著作,其中99位是黑人作家,白人作家只占18位。(10)详见津巴布韦作家协会(Zimbabwe Writers’ Union)的官方网站(http://readingzimbabwe.com)信息,以及津巴布韦织工出版社(Weaver Press)和爱玛出版公司(amabooks Publishers)的官方网站信息。这两家出版社分别成立于1998年和2001年,是21世纪津巴布韦的两家主要文学出版社,网址如下:http://www. weaverpresszimbabwe.com,http://www.amabooksbyo.com。津巴布韦独立后的政权更换,尤其是21世纪初的土地占领运动给白人社区带来恐慌,致使大量白人逃离,白人英语作家人数因此相应减少。白人作家主要代表有约翰·埃佩尔(John Eppel, 1947—)、亚历山德拉·富勒(Alexandra Fuller, 1969—) 、布莱昂尼·瑞姆(Bryony Rheam, 1974—)等,其中影响最大的当属约翰·埃佩尔。但他的创作旨归已经一定程度上摘除了有色眼镜。约翰·埃佩尔以讽刺和抒情见长,迄今已出版10多部作品,这些作品对津巴布韦的历史和现实进行了审视,还表达了对养育了他的津巴布韦所怀有的真切情感,获南非媒体网络文学奖和津巴布韦国家艺术成就奖等多种奖项。这时不论在作品数量上还是影响力上,都出现了与埃佩尔相提并论的黑人作家,这个人就是西摩·奇诺迪亚。他获英联邦作家奖、非洲诺玛出版奖等多种奖项。西摩·奇诺迪亚的创作视野开阔,善于从男性经验和家庭生活角度切入,关注津巴布韦的传统和现实,已发表长篇小说、短篇小说集和戏剧等10余部。除了笔耕不辍的老一辈黑人作家西摩·奇诺迪亚,跨世纪的重要黑人作家还有陈杰莱·霍夫、齐齐·丹格仁布格和依温妮·维拉等,21世纪崭露头角的黑人新秀也有90多位,其中最醒目的当属具有一定国际声誉的流散作家诺维奥莉特·布拉瓦约(NoViolet Bulawayo, 1981—)、克里斯托夫·姆拉拉兹(Christopher Mlalazi, 1970—)、佩蒂娜·加帕(Petina Gappah, 1971—)和布莱恩·奇科瓦瓦(Brian Chikwava, 1972—)等。这些黑人作家为津巴布韦英语文坛输入了新鲜血液,作为津巴布韦形象的真正代言人,他们为描摹真实而丰富的津巴布韦奋笔疾书。

的确,津巴布韦的神秘面纱理应由本土作家也就是黑人作家来揭橥。不难想象,黑人英语作家塑造的津巴布韦形象和殖民时期白人文学作品中的津巴布韦形象有着霄壤之别。作为“非洲梦的代言人”,(11)朱振武、韩文婷:《文学路的探索与非洲梦的构建——尼日利亚英语文学源流考论》,《外语教学》2017年第4期,第101页。黑人作家以主人的视角表达的非洲世界观和非洲经历自然更为真切。21世纪的津巴布韦黑人作家和尼日利亚第三代作家代表本·奥克瑞(Ben Okri, 1959—)一样,“以崭新的人物形象和民族形象颠覆了以往白人笔下黑人的刻板形象”(12)朱振武:《尼日利亚作家本·奥克瑞:复原非洲形象 探讨非洲道路》,《文艺报》2018年5月4日,第4版。——他们笔下那些处于水深火热中的黑人充满智慧、勤劳勇敢、幽默风趣、坚忍不拔,绝非野蛮人的代名词或“没有历史,没有文化的原始物种”。(13)张毅:《非洲英语文学》,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1年版,第94页。他们作品中复活的津巴布韦历史文明和口头传统足以证明这块土地并非文明荒漠。通过关注民生凋敝的社会现实,黑人作家们对殖民和战争创伤进一步进行了清算。在千疮百孔的社会现实面前,他们依然深信津巴布韦的重生之日终将来临。正如肯尼亚著名民族主义作家恩古吉·瓦·提安哥(Ngugi Wa Thiong’O,1938—)所言,这样的文学世界才是真正的非洲人“所了解的世界,所能共鸣的希望”。(14)Ngugi Wa Thiong’o, Moving the Center: the Struggle for Cultural Freedom, London: James Currey, 1993, p. 22.除了描写真实的津巴布韦,那些穿梭在本土和西方的黑人作家还具备了反观西方文化的视野。成为 “非洲现代文学之父”钦努阿·阿契贝(Chinua Achebe, 1930—2013)那样的“有距离的观察者”(15)朱振武:《非洲英语文学,养在深闺人未识》,《文汇读书周报》2018年10月8日,第1、2版特稿。之后,他们通过审视西方文化中的亲情淡泊、利欲熏心等缺陷,对本土文化的精粹有了更清醒的认识。这对于他们树立本土文化信心和重塑文化身份大有裨益。

由是观之,近30年来黑人作家在津巴布韦英语文坛的崛起是津巴布韦摆脱殖民统治后,黑人地位不断提升,黑人民族意识逐步觉醒的结果。黑人作家入主津巴布韦英语文坛后,打破了白人对津巴布韦英语文坛的垄断,他们的津巴布韦故事既重塑了津巴布韦形象,表现了独特的津巴布韦文化,也为文坛注入了活力,将津巴布韦英语文学带入蓬勃发展的新阶段。

二、以短篇小说为主要创作形式

王国维认为“凡一代有一代之文学”,(16)王国维:《宋元戏曲史》, 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1页。哈罗德·布鲁姆(Harold Bloom,1930—)也认为每一个时代都“有一小部分体裁会得到读者和批评家的热烈回应”。(17)哈罗德·布鲁姆:《西方正典》,江宁康译,译林出版社2005年版,第15页。对于近30年的津巴布韦来说,短篇小说是英语作家的最爱,也是最受读者欢迎的文类。尽管这一时期,其他文学形式,包括中长篇小说、诗歌、戏剧、文学评论、传记和儿童文学等文类所取得的成就都不小,但最引人瞩目的应属短篇小说在津巴布韦英语文坛的发展状况和独特地位。

首先,短篇小说集数量的增长及其创作规模的庞大可以较直观地说明短篇小说备受近30年作家和读者青睐。几乎所有的作家都参与了短篇小说创作,其中所描绘的图景是折射津巴布韦历史和当代社会的多棱镜,其艺术成就很大程度上代表了近期津巴布韦英语文学的集体水准。短篇小说的重要性由此可见一斑。殖民时期,白人英语作家发表的短篇小说大多散见于伦敦各大刊物。独立后10年,黑人英语作家出版的短篇故事集主要有7部。近30年来,至少已经出版了52部,其中作家们集体创作了16部,作家独著或两人合著的有36部。2003年至2017年间,津巴布韦的织工出版社和爱玛出版公司各出版了8部集体创作的英语短篇小说集,反响最好的包括《安安静静写作》(WritingStill, 2004)、《来自布拉瓦约的短篇故事(第二辑)》(ShortWritingsfromBulawayoII,2005)、《笑在此时》(LaughingNow, 2007)、《女性书写津巴布韦》(WomenWritingZimbabwe, 2008)、《来此已久》(LongTimeComing, 2008)、《去向何方》(WheretoNow, 2011 )和《继续前行及其他故事》(MovingonandOtherStories, 2017)。这些短篇故事集有的包含诗歌,少量还收入了杂文,容量从十几篇(首)到30多篇(首)不等,由包括本土作家、流散作家以及其他关注津巴布韦命运的人士共同谱写,既有齐齐·丹格仁布格、约翰·埃佩尔和西摩·奇诺迪亚这样的知名作家,也有诺维奥莉特·布拉瓦约、克里斯托夫·姆拉拉兹、佩蒂娜·加帕、亚历山德拉·富勒、布莱恩·奇科瓦瓦、布莱昂尼·瑞姆和瓦莱丽·泰格维拉(Valerie Tagwira, 1975—)等文坛新星,更多是初涉文坛的年轻作家。他们视野开阔,观点多元,是津巴布韦英语文学整体创作水准的代表。在纷繁复杂的现实面前,作家们通过截取津巴布韦生活中的某个片段进行刻画,每幅精心绘制的图景都忠实反映了津巴布韦社会现实的某一侧面。《安安静静写作》中《第七街魔力》(“Seventh Street Alchemy”, 2004)里那位津巴布韦首都哈拉雷的妓女在官僚主义面前陷入“二十二条军规”般的窘境;和妓女相比,《女性书写津巴布韦》中《在金三角中心》(“In the Center of the Golden Triangle”, 2008)里的贵妇们似乎要光鲜得多,但生活奢侈掩盖不了她们内心的空虚和焦虑;这些贵妇们常飞往国外采购,她们对于《来此已久》中描述的公共服务系统的全面瘫痪可以熟视无睹,但无钱可取的银行、无药可供的医院、无货可卖的商店却让普通民众陷入困苦的泥淖;《来自布拉瓦约的短篇故事(第二辑)》让我们感受到了那些同样不幸的人们在眼前世界满目疮痍时的坚忍和善良。改变现实的出路在何方?《去向何方》里的故事让我们看到了作家、人物对未来出路的苦苦探寻。《继续前行及其他故事》对美好未来的希冀则更为强烈。所有这些画面拼贴在一起,就是一幅包罗万象的当代津巴布韦世情画卷,为所有想要了解或者关心深陷“津巴布韦危机”中人生况味的读者提供了重要媒介。这些精心雕琢的短篇小说不仅笔触细腻、栩栩如生,而且意蕴丰富、情感浓烈,聚焦津巴布韦社会现实的同时描绘了人类共同经验,因此很容易让读者沉浸其中,且心有戚戚,彰显了21世纪津巴布韦英语作家写短篇小说的功力。

除了集体创作对现实的广泛聚焦,单个或两个作家写的短篇故事集既有对当下的观照,也有对往昔的回望,体现了作家对民族历史和现实境遇的深入思考和深刻解读。《被玷污的土地》(StainedEarth, 2005)对独立前的解放战争进行了反思。和许多歌颂这场战争的作品不同,这部作品对那场夺走了三万人生命,并使众多生者遭受心灵创伤的战争进行了质疑。无独有偶,《艰难跋涉及其他故事》(TheTrekandOtherStories, 2009)也是另辟蹊径。许多涉及21世纪初土地占领运动的作品都写黑人对白人的驱赶,但这部短篇故事集对新农场主进行了讽刺。他们赶走了白人农场主后雄心勃勃,却因不懂技术、不善经营致使曾经的沃土变成了灌木丛。非集体创作的英语短篇故事集中影响最大的当属《随生活起舞》(DancingwithLife, 2008)、《携手》(Together, 2011)和《东区挽歌》(AnElegyforEasterly, 2009)。《随生活起舞》讲述的是底层年轻人在令人窒息的现实面前依然步履轻盈、翩然起舞,并对未来充满期待的故事,获非洲诺玛出版奖荣誉奖(Honorable Mention)和津巴布韦国家艺术成就奖。类似的期望在《携手》中表现得更为明显。在这部由白人和黑人作家联手打造的作品中,两种迥异的文化传统和创作风格在书中和谐共存,这样的文学实践不仅增添了作品的艺术魅力,还是对新时期津巴布韦所倡导的种族和谐进行的一种有益尝试。类似主张和解的思想在众多白人农场主被暴力驱赶后有了新的时代意义。也许正因为合乎时代要求,这部别出心裁的作品一经出版便受广泛赞誉。佩蒂娜·加帕的成名作《东区挽歌》同样好评如潮。这部集权阴影下的黑色幽默之作是“津巴布韦危机”下的社会缩影,已被翻译成包括中文在内的十多国文字出版,还是中国人民文学出版社近年出版的“世界现当代短篇小说丛书”中唯一入选的非洲作品。这些短篇小说不仅内容新颖,传递了非洲大陆的新声,而且叙述形式也颇具特色,如儿童视角和第二人称叙事的使用都让人耳目一新,达到了较高的艺术水准。短篇小说在津巴布韦国内外引起的关注无疑会激发作家们创作出更多的优秀作品。

究其原因,短篇小说在津巴布韦英语作家和读者中备受推崇既与其自身特点密切相关,还与津巴布韦的口头文学传统及其经济、政治形势有关。(18)Adrian Roscoe, The Columbia Guide to Central African Literature in English Since 1945, p. 55.

短篇小说对21世纪津巴布韦英语作家具有强烈吸引力的原因至少有三点。首先,短篇小说具有短小精悍,结构精巧,人物、情景和主题相对集中等特点,适合初涉文坛的文学青年使用,对刚摆脱殖民统治不久,尚处于学徒期的青年作家尤为适用。1999年创设的凯恩非洲文学奖专为短篇小说设置,正是因为短篇小说能够让年轻作家“更好地表达自己和获得关注”。(19)Jonathan Taylor, Nick Elam, “Preface: The Caine Prize for African Writing”, in Ben Okri, Nadine Gordimer, and etc.,Ten Years of the Caine Prize for African Writing, Oxford: New Internationalist Publications Ltd., p. 6.尽管不乏像曹雪芹、罗贯中、劳伦斯·斯泰恩(Laurence Sterne,1713—1768)这样的作家直接洋洋洒洒地写长篇小说,但古今中外许多著名作家都是从短篇小说开始练笔,再过渡到中长篇小说创作。21世纪津巴布韦涌现的年轻作家大多也是从发表短篇步入文坛。织工出版社和爱玛出版公司出版的集体创作的短篇小说集为年轻作家在文坛崭露头角提供了舞台。从发表短篇小说出道,然后独自出版短篇小说集或中长篇小说,是很多津巴布韦作家的文学路径。几乎所有知名作家,包括约翰·埃佩尔、西摩·奇诺迪亚、布莱恩·奇科瓦瓦、佩蒂娜·加帕、诺维奥莉特·布拉瓦约等都是通过写短篇小说初涉文坛。其次,这一文学形式有利于他们在纷乱的生活中截取富有典型意义的片段着力塑造人物、重点突出主题,以此达到窥一斑而知全豹的艺术效果。优秀的短篇“是从大千世界中攫取一事一人,出自特别犀利不留情的目光,入木三分,由于聚焦过度,就有些变形,变得荒谬,底下却是更严峻的现实”。(20)王安忆:《短篇小说的物理——“短经典”总序》,载佩蒂纳·加帕:《东区挽歌》,贺晚青译,人民文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3页。《来自拉拉潘济的女仆》正是这样的佳作。这个故事让人想起斯蒂芬·茨威格(Stefan Zweig,1881—1942)的经典名篇《家庭女教师》(“Die Governante”,1907)。两个故事中孩子们眼中善良可亲的女主人公都因怀孕后被男朋友抛弃而自杀,前者在儿童心理刻画和表现天真善良的儿童世界与无情冷漠的成人世界对立时甚至更显功力。另外,和横在《家庭女教师》中较为常见的阶级鸿沟不同,女仆之所以被嫌弃是因为她在解放战争中被迫做过军妓,历史维度和战争背景使得女性作为弱者的悲剧命运被刻画得更为透彻,故事内涵也更为深刻。第三,短篇小说和诗歌一样有利于作家集中抒发内心的强烈情感。南非黑人作家爱斯基亚·姆赫雷雷(Es’kia Mphahlele, 1919—2008)分析南非短篇小说创作繁荣的原因同样适用于津巴布韦。他说,当现实中随处可见的令人义愤填膺的因素和愤怒情绪之间距离太短时,“愤怒尖叫着迫不及待地寻找出口”,(21)Es’kia Mphahlele, Down Second Avenue, London: Faber and Faber, 1959, p. xxi.短篇小说是疏导此类强烈情感的重要媒介。殖民和战争创伤尚未愈合,政治腐败和经济危机又让人们的生活雪上加霜。作家们无论是要反映民众深重苦难之际对他们寄予深切同情,还是讽刺精英阶层的奢靡腐败之时表达愤怒,短篇小说都可以成为他们书写现实和集中抒发情感的捷径。

而从读者角度看,至少有两个原因会让他们优先考虑读短篇小说。一方面,短篇小说相对大部头的著作来说价格低廉。当今的津巴布韦还有相当部分人温饱问题尚未解决,出版社为了降低成本甚至用最便宜的纸张印刷书本。(22)Adrian Roscoe, The Columbia Guide to Central African Literature in English Since 1945, p. 55.在此情形下,短篇小说特别是多位作家合著的短篇小说集既能节约成本,又可以向读者展现不同作家创作的丰富性,因此在津巴布韦的学校和民众中自然更有市场。另一方面,短篇小说适合在短时间内完成阅读或者通过电台听读,更容易被拥有悠久口头文学传统的非洲民族所接受。毕竟,数千年来,非洲各民族接受文学熏陶的重要口头文学样式,包括民间传说、神话、寓言等在篇幅短小、情节紧凑、人物集中等方面和短篇小说不无相似之处。

英语短篇小说创作的繁荣对于促进危机中津巴布韦文学市场的发展具有重要意义。这一相对短平快的文学形式激励更多的文学爱好者进行创作,尤其是两大主要文学出版社组织的集体短篇小说创作为青年作家发表作品提供了渠道,对于培养和输送文坛新生力量功不可没。文学创作和阅读的旅途中,短篇小说对于作家和读者而言都可以是千里之行的起步伊始,通过写和读短篇小说激起的创作和阅读热情将推动津巴布韦英语文学大踏步向前。事实上,许多优秀作家写短篇小说展现不俗实力后通常会转向中长篇小说创作。除了短篇小说,中长篇小说以及其他文类也方兴未艾,这不仅证明危机中的津巴布韦文学传统依然鲜活,也印证了津巴布韦远非一块仅充斥着贫穷、饥饿和疾病的灾难之地。“血淋淋的津巴布韦”(23)Peter Finch, “The Insider”, Western Mail, 27 December 2008.背后的深层肌理在那些充满时代和本土气息的津巴布韦故事中得以揭示,这些故事主要聚焦的是“津巴布韦危机”。

三、以 “津巴布韦危机”为主要创作题材

文学是时代的产物,是作为时代思考者和记录人的作家留下的证言。近30年的津巴布韦英语作家为新时代所写的证言和此前的英语作家大相径庭。20世纪90年代前的英语作家大多关注殖民经历和解放战争,将文学作为抗争的武器,让作品成为“政治立场的代表”。(24)Madha Krishnan, Contemporary African Literature in English: Global Locations, Postcolonial Identifications, London: Palgrave Macillan, 2014, p. 41近30年的英语作家同样密切关注现实,但他们身处独立后希望破灭、深陷危机的时代,写作方向已“从重现历史转向了揭露深刻的社会现实”,(25)朱振武:《尼日利亚作家本·奥克瑞:复原非洲形象 探讨非洲道路》。特别关注的是“津巴布韦危机”下的冷暖人生。这场独立后各类社会矛盾持续发酵导致的危机始于1997年,其后动荡不堪的“迷失的十年”(The Lost Decade)让曾经作为非洲教育强国和南部非洲“面包篮子”(26)刘畅:《撒哈拉之南》,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8年版,第50页。的津巴布韦元气大伤,至今尚未复原。正可谓“国家不幸诗家幸, 赋到沧桑句便工”,(27)赵翼:《赵翼诗选》,胡忆肖选注,中州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162页。“津巴布韦危机”为21世纪的作家们书写现实和关怀当下提供了取之不竭的创作素材和充沛的创作热情。长达近百年的殖民浩劫,历时15年兵连祸结的民族解放战争,以及独立之初部族矛盾引起的种族伤害,这些依然会进入部分21世纪英语作家的创作视野,但这时的作家们主要还是描写了日益恶化的政治环境和不断下滑的国民经济中错综复杂的众生相。

首先,罗伯特·穆加贝富有传奇色彩的人生经历成了英语作家们难以绕开的话题,文学作品对于他是民族英雄还是国家罪人进行的探讨使他具有了圆型人物的特征。穆加贝作为解放战争时期的民族英雄,对津巴布韦的独立功不可没,他领导的津巴布韦非洲民族联盟(爱国阵线)通过颁布一系列符合民意的政策,成为 “许多津巴布韦人的投票对象”,(28)布莱恩·拉夫托帕洛斯等:《津巴布韦史》,张瑾译,东方出版中心2013年版,第203页。这使他在独立时的大选中胜出。然而,另一方面,为了镇压主要由恩德贝莱族(Ndebele)组成的反对派,属于绍纳族(Shona)的穆加贝的政权导致大量恩德贝莱人丧生,这在受害者看来是“穆加贝政权伙同绍纳人杀害恩德贝莱人”(29)B. Lindren, “The Politics of Identity and the Remembrance of Violence: Ethnicity and Gender at the Installation of a Female Chief in Zimbabwe”, in V. Broth-Due, Violence and Belonging: The Quest for Identity in Post-colonial Africa, London: Routledge, 2005, p. 158.的暴行加剧了津巴布韦的国家分裂,在文学作品中也得到了多方反映。自1980年独立之日成为国家最高领导人,穆加贝直至2017年93岁时才被迫退位。他37年的统治并非非洲最高纪录,安哥拉前总统若泽·爱德华多·多斯桑托斯(José Eduardo dos Santos, 1942—)的统治长达38年。但与后者让战争废墟中的安哥拉变成了富庶的石油大国不同的是,穆加贝的土地改革、经济改革、货币政策等均以失败告终。尽管导致津巴布韦陷入困境的因素颇为复杂,但津巴布韦是在他的领导下走向深渊的,这是难以辩驳的事实。那么,他到底是国家英雄还是民族罪人?文学作品对此发出了不同回响。《安安静静写作》出版的初衷就是要突破限制,让那些没有被他解除武装的作家们对穆加贝政权导致的灾难进行清算。民众期待穆加贝退位的情节在诸多作品中均有描述。但在《我们需要新名字》(WeNeedNewNames, 2013)中,尽管小说主人公达琳(Darling)的姨妈对接受英国广播公司访谈的穆加贝嗤之以鼻,她的姨父却称赞穆加贝是“我们非洲大陆上最勇敢的人!最重要的政治家”!(30)NoViolet Bulawayo, We Need New Names, New York: Back Bay Books, 2013, p. 195.《北哈拉雷》(HarareNorth, 2009)的叙述者也表现出了对穆加贝政府的无比忠诚和极力维护。人们对穆加贝功过是非的莫衷一是,是津巴布韦复杂现实的重要维度。在复杂的现实面前,优秀的文学作品并不致力于为读者提供非此即彼的答案或结论,而是通过描写和探索观点的多样性去启迪读者思考并参与文本的意义构建,因此才对读者具有强烈吸引力。

然而,无论人们如何看待总统及其政权,都不影响其政府的贪污腐败、权贵们的道貌岸然和挥霍无度,对此类现象进行讽刺和鞭挞是作家们直面社会问题、诊断社会顽疾、探讨复杂人性的重要途径。《东区挽歌》中《午夜加州旅馆》(“Midnight at the Hotel California”, 2009)里的警察被称为“哈拉雷最出色的勒索者”;(31)佩蒂纳·加帕:《东区挽歌》,贺晚青译,人民文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195页。信誉扫地的政府成了民众茶余饭后的嘲讽对象——“如果政府说通货膨胀会下降,他肯定会上升。如果他们说会有特大丰收,那么饥饿就会来临”。(32)佩蒂纳·加帕:《东区挽歌》,第30页。同一短篇集中的《听,最后一声军号》(“At the Sound of the Last Post”, 2009)既讽刺了政客的虚伪,也嘲笑了第一夫人的伪善和奢靡。和穆加贝政府贪腐行为有关的报道常见于报端,文本中对贪腐行为的揭示是现实中部分津巴布韦政府官员真实面目的写照。这些本应将民众福祉视为头等大事的政府人员却严重失职,是津巴布韦沉疴弊政的要因,铁肩担道义的作家们对此无比愤慨。尤其是津巴布韦国内作家,他们敢于将讽刺的矛头对准政要权贵,体现了作家们的良知和勇气。另外,深谙人性弱点是造成腐败不容忽视的原因,他们还通过塑造性格多面的腐败分子和与之对抗的人物以探索人性的复杂,并深化作品意蕴。小说《黑暗能量》(ADarkEnergy, 2018)即是如此。故事中国防部长的贪腐程度令人发指,正是他将命运坎坷的主人公再次推向暗无天日的深渊,使得充满悬念的故事在两者的对抗中高潮迭起,令人唏嘘。特权阶级人士如果不再口是心非、贪赃枉法,大概海晏河清的社会就不再遥远。然而, 在这之前,尽管政客们“口口声声承诺要结束粮食短缺的局面”,(33)Irene Staunton, Women Writing Zimbabwe, Harare: Weaver Press, 2008, p. 22.期望告别饥饿的民众们依然一再失望。他们在屡屡落空的希冀面前艰难求生的经历也是21世纪英语作家们着力描绘的内容。

正如《来自布拉瓦约的短篇故事(第二辑)》的编者所言,21世纪津巴布韦出版的文学作品“如果不反映人们在深重压迫下为生存而挣扎的经历,是不可原谅的”。(34)http://www.africanbookscollective.com/books/short-writings-from-bulawayo-ii, 2019年5月6日检索。作家们深切关注民众疾苦,他们结合宏观叙事和微观叙事,将民众的不幸遭遇置于广阔的时代背景下,表现了小人物在波澜壮阔的时代潮流裹挟下的渺小、无力和坚忍,正是他们在艰难处境下甚至绝境中绽放的美好人性之花使得这一时期的文学作品具有别样的感染力。

危机中的津巴布韦人面临着当代非洲独一无二的处境,描写这一处境下津巴布韦的独特故事赋予了津巴布韦英语文学特有的文学内容和美学价值,也是非洲丰富性的表征。在这个“内阁里一半人压根不懂经济,另一半根本不想懂”(35)Richard Bournee, Catastrophe: What Went Wrong in Zimbabwe?, London: Zed Books Ltd., 2011, p. 184.的国度里,津巴布韦的通货膨胀一路飙升,经济崩溃和政治混乱导致失业率高达80%,公众设施全面崩溃,大量人口外逃,曾经的非洲南部菜篮子和粮仓甚至有70%多的人口食不果腹。这些情形在几乎所有反映21世纪津巴布韦本土现实的作品中都会有所再现。民众在动荡不堪的社会里流离失所、贫困交加、疾病缠身,这些集体创伤自然会在英语作家的笔下得到刻画。人人都成了“亿万富翁,包括女仆和花匠”(36)佩蒂纳·加帕:《东区挽歌》,第14页。后,普通民众心底珍藏的诸如外出旅行这样的小小希望早已被通货膨胀的熊熊烈火燃烧殆尽。许多人被迫加入“三百万的离国大军”(37)佩蒂纳·加帕:《东区挽歌》,第169页。中,前往南非、博茨瓦纳、英国、澳大利亚等地通过做最苦最累的工作维持全家生计。可是不仅移民过程千难万险,就算成功出去了也不一定能够给家庭带来福音。《东区挽歌》中的短篇故事《来自伦敦的好东西》(“Something Nice from London”, 2009),其叙事者举全家之力送往伦敦的孩子堕落后死因不明即是例证。同样命运悲惨的还有津巴布韦贫民窟里的劳苦大众,其中最典型的情景同样出现在《东区挽歌》中。政府派来拆除破旧建筑的推土机拥有怪兽般的魔力,让人们惊慌失措地四处逃窜,结尾处这架推土机将一具女尸“暴露在露天下”(38)佩蒂纳·加帕:《东区挽歌》,第38页。的情形尤为触目惊心,无疑是对穆加贝统治发出的无声而有力的控诉。儿童客观冷静的叙事同样可以达到良好的倾诉效果。《我们需要新名字》中一具挂在树上的女尸在孩子们眼中“像一颗奇怪的果实”,(39)NoViolet Bulawayo, We Need New Names, p. 18.如此奇特的比喻将孩子们的饥饿难耐跃然纸上。这颗“果实”死于艾滋病带来的绝望。不仅“所有从监狱出来的人都会感染艾滋病毒”,(40)Brian Chikwava, Harare North, London: Vintage Books, 2010, p. 25.连贵妇们也担心夜不归宿的丈夫可能携病毒归来。肆虐的艾滋病让许多年轻生命葬身在它的魔掌之下。它的魔力不仅让普通大众看到粉红色的嘴唇即避之不及,也让特权阶层惶恐不安。作品中的这些描述让读者真切感受到了艾滋病造成的恐慌情绪,忠实地呈现了津巴布韦这个已有数百万人死于艾滋病的国度里的国民心态。艾滋病还是导致这个国家平均年龄跌至37岁的最大元凶,甚至连无辜的孩子们也不能幸免。《小朋友及其他故事和诗歌》(SmallFriendsandOtherStoriesandPoems,2014) 中的作品大部分由受艾滋病毒感染而出生的孩子们所写。这些身体残疾的孩子讲述了他们被艾滋病荼毒的生活,以及心中难以割舍的对美好明天的向往。

正如尼日利亚著名作家本·奥克瑞(Ben Okri, 1959—)所言,“非洲有神奇的适应能力”,(41)Ben Okri, Nadine Gordimer, and etc., Ten Years of the Caine Prize for African Writing, Oxford: New Internationalist Publications Ltd., p. 8.无论经受怎样的创伤和苦难,那里的人们都能够快速复原。正是逆境中的人们珍藏心底的希望和对待苦难的坚忍彰显了人性的美好。21世纪津巴布韦英语作家们不仅义无反顾地承担起了再现“津巴布韦危机”的时代使命,而且通过描写生活重压下人们依然友善,并坚定信念继续前行,让人性的美好熠熠生辉。这些蕴含着崇高精神的文学作品既传递了积极向上的价值观,也提升了津巴布韦英语文学的品格。

和余华代表作《活着》中历经沧桑的徐福贵身上凸显的活着的意志相似,21世纪里津巴布韦英语文学作品中的人们无论生活多么艰辛,前途多么暗淡,总是能够表现得善良、勇敢和坚忍,并深信美好的未来和国家的重生终将到来。《不确定的希望》(TheUncertaintyofHope, 2006)中两位女主人公在遭受贫穷、家庭暴力甚至无家可归之际,依然凭借自己的智慧和毅力与命运抗争,她们在相互慰藉、彼此扶持的过程中表现出来的友谊的力量尤为令人感动。也许正是这样的在逆境中绽放的人性光辉让人们相信噩运终会过去,现实终将改变,因此,近乎瘫痪的津巴布韦依然是一个可以安放希望的地方。同样不屈的生命力在《石处女》(TheStoneVirgins, 2002)中也得到了体现。小说的女主人公在种族冲突伤害中被心理扭曲的老兵摧残,身心俱受重创,几近绝望之时在男主人公的帮助下开始疗伤。他们之间的情感交流和相互扶持在充满杀戮的背景下是照亮那个黑暗世界的一束微光,女主人的复原则象征着伤痕累累的津巴布韦也会有重振雄风之日。《继续前行及其他故事》将心中的希望化作脚下的步履坚定。书中的人物被形形色色的羁绊所束缚,他们或者从现实的重压下,或者从失去挚爱的伤痛里,或者从被剥夺了信仰的失落中重拾信心,坚定信念、继续向前。如果说,经典文学作品的关键在于能够“让我们知道如何对自己说话和怎样承受自己”,并“增进内在自我的成长”,(42)哈罗德·布鲁姆:《西方正典》,第20页。21世纪津巴布韦英语文学的许多作品都具有这样的审美和道德力量。

文学作为时代的晴雨表,反映的是特定时代背景下的社会风貌和人生百态。21世纪津巴布韦英语文学通过描写“津巴布韦危机”下各阶层的生活经历和思想情感,具有鲜明的时代特征。直面时代之痛,这一时期的文学作品不仅通过再现穆加贝这一津巴布韦当代历史中举足轻重的政治人物的多面性折射出非洲的多样性和人性的复杂,更通过对特权阶级的贪腐奢靡进行辛辣讽刺以及对生活重压下的人们寄予深切同情,表达了对社会黑暗和不公的愤慨和痛恨,体现了作家体察民情、关怀当下、关心国家命运的责任担当和忧患意识。在巨大的苦难和伤痛面前,作家及其笔下的人物难免陷入迷茫,但他们并没有因此沉沦或自暴自弃,而是在砥砺前行中不断展现出人类的美好情感和乐观精神,彰显人性光辉的同时提升了21世纪津巴布韦英语文学的品格。

四、结语

从创作主体、创作形式和创作题材方面考察,我们可以清晰地勾勒出近30年来蓬勃兴起的津巴布韦英语文学在创作范式方面呈现出的鲜明特征。随着教育水平的提高,黑人作家成为津巴布韦英语文学的主要创作群体。他们作为非洲故事的真正代言人多维度地描绘了真实的津巴布韦,重塑非洲形象的同时进一步增强了他们自己的本土文化自信。这期间的各种文学形式都取得了突破性进展,短篇小说则更受作家和读者的垂青,是津巴布韦英语文学迅速发展的一个特征。新时期的英语作家们秉承关注社会现实、关怀国家未来的非洲文学传统,特别是以“津巴布韦危机”为主要创作题材,形象地反映了当代津巴布韦的社会风貌和人生百态。作家们将自己真切的情感体验和深入的思考融入对当下危机的书写中,反映了时代的人生百态和风云变幻,也揭示了人性的假恶丑和真善美,尤其凸显了普通大众在每况愈下的生存环境面前表现出来的美好情感和乐观精神,其黑暗世界中人性散发的光辉具有强烈的审美力量和深刻的启迪意义。事实证明,社会危机和动荡既没有阻止人们铿锵前行,也没有使津巴布韦英语文学裹足不前。相反,津巴布韦英语文学在危机中大踏步地迈入垦拓勃兴期,说明困苦中的津巴布韦人尤其需要文学作品的沁润和滋养,因为“当我们被撕裂、被伤害甚至被毁灭的时候,重塑我们的将是我们的故事,将是讲故事的人”,(43)多丽丝·莱辛:《诺贝尔文学奖受奖演说》,第288页。也正是讲故事的人,那些“梦幻的编织者和神话的创造者”(44)多丽丝·莱辛:《诺贝尔文学奖受奖演说》,第228页。赋予我们劫后余生的信念和力量。在一大半国人食不果腹的津巴布韦,文学的兴盛再次彰显了其在表达人类情感、丰富人类心灵、哺育人类精神和培养人类悲悯情怀等方面的价值和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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