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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都市戏剧与都市精神
——以20世纪美国都市戏剧为重点

2019-02-20

关键词:都市共同体戏剧

引言

德国著名的历史学家、历史哲学家斯宾格勒曾经说过:“一切伟大的文化都是市镇文化,这是一件结论性事实。”[1]这是因为城市是精英聚集之地、人才荟萃之所,这也是城市区别于乡村的价值所在。城市是伟大的,早在1588年中世纪意大利政治哲学家乔万尼·波特若就构想构建“城市伟大文化”的愿景,并对构建伟大的城市文化充满信心。但他同时指出:“要把一切城市推向伟大,单靠自身土地的丰饶是不够的”[2],城市的发展、建设和再创造,要靠城市公平、开放和凝聚人心的城市精神。

都市精神来自何处?来源于都市文化。都市文化是社会文化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对凝聚、培育都市精神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戏剧作为都市文化的一部分,参与社会主流文化和都市精神的建设,对培育、践行都市精神发挥着重要作用。美国都市戏剧中的“家园精神”“共同体精神”,以及表现出来的社会正义战胜邪恶的诉求,是构成美国都市精神的重要部分,在美国城市化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当然,都市化进程中出现的问题,同样也值得我们引以为戒。中国正处于城市化进程之中,随着城市边界的不断拓展,越来越多的城市变成大都市。可以想象,都市中的各种社会矛盾会相伴而生。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因而20世纪美国都市戏剧中反映出来的都市问题及其解决之道无疑为中国城市化建设提供了参考与借鉴。

一、都市化·都市精神·社会核心价值观

都市化的程度是衡量一个国家发展水平高低的标志,也是一定时期的产物。都市发展好坏,与都市精神有着十分密切的关系。都市精神是优良的社会价值观的凝炼,而优良的社会价值观则是形成都市精神的重要基石,两者对都市发展速度和质量都起着重要的影响。

都市精神有着深刻的内涵,它是一座都市的历史与文化传承,体现了一种民族精神,具有很强的时代气息,是人的价值、境界、理想、文明程度和道德追求的人文精神的体现。[3]德国哲学家和历史学家斯宾格勒(Oswald Spengler)曾经给都市精神下过定义:“城市精神是一个城市的内在气质和根本价值追求,是内化于市民日常生活中的哲学法则,是体现城市独特风格的显著符号,是反映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人关系的抽象理念。因此,城市精神在本质上来说,就是城市的文化精神。”[4]施本格勒作为跨越19到20世纪的人物,他清楚地揭示了城市精神的本质,即城市精神是一种文化精神,当然,这种文化精神的内蕴十分丰富、复杂。今天世界范围内城市化迅猛发展,都市、大都市、特大都市应运而生,因而施本格勒所说的城市精神在今天同样适用于都市精神,其本质仍然与文化精神紧密相关。

都市精神来源于都市文化,都市文化孕育着都市精神。但“都市文化属于一种特定的区域文化,如同校园文化、企业文化、军队文化、乡村文化一样,是社会文化的亚文化体系,同时,它又是整个社会文化体系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5]而在社会文化大体系中包含着社会价值观体系,在社会价值观大体系中,又有社会主流价值文化和非主流价值文化之分,其中,社会主流价值文化集中体现了社会主义文化的基本要求、价值追求和前进方向,理应具有先进性和引领性。因此,作为社会亚文化的都市文化与社会主流文化应该具有高度的统一性。同样,作为都市文化一部分的都市戏剧在主题与内容上应该时刻围绕着社会主义主流文化弘扬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创作与表演。

社会的灵魂是文化,文化的核心是价值观。“一个民族的存在决定于多种因素,包括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然而,一个民族真正的团结和统一则取决于民族文化传统、民族精神的凝聚力、向心力,而价值观念是一个民族文化传统的核心,它集中体现了这个民族的理想追求,并对这个民族的社会发展、存在方式产生着持久而稳定的影响。”[6]

党的十八大要求全党要扎实推进社会主义文化强国建设,在全社会要“倡导富强、民主、文明、和谐,倡导自由、平等、公正、法治,倡导爱国、敬业、诚信、友善,积极培育和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7]这是对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基本原则、层次结构和丰富内涵的概括和提炼。习近平总书记于2014年5月4日在北京大学师生座谈会上的讲话进一步阐释了属于我们的时代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内涵,他强调,富强、民主、文明、和谐是国家层面的价值要求,自由、平等、公正、法治是社会层面的价值要求,爱国、敬业、诚信、友善是个人层面的价值要求。并指出:“这个概括,实际上回答了我们要建设什么样的国家、建设什么样的社会、培育什么样的公民的重大问题”。[8]习总书记的讲话无疑明确提出了当下我国人民应该坚守的价值观念。

然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形成并非一蹴而就,它需要全体国民大力培育、不断充实发展和积极践行,需要进一步汇集全社会的意志和力量,高扬思想文化的主旋律。其中对优良都市精神的培育是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重要部分。都市戏剧作为都市文化的一部分,是一种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娱乐形式,为都市精神的弘扬与传承发挥着重要的作用,也是践行社会核心价值观的重要手段之一。美国20世纪都市戏剧反映现实,针砭时弊,为城市化建设发挥了积极推动作用,虽然培育的不是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但它所形成的优良都市风气,对都市问题的揭露与批判等同样可以为我国城市化建设提供有益借鉴。

二、美国都市化进程与都市戏剧发展

美国城市化的发展经历了从城镇、到城市,再到都市的过程,而都市戏剧也伴随着都市发展而日益壮大。

1790年,美国联邦政府进行人口普查时,城市人口只占全国总人口的5.1%,只有少部分人住在城镇;1861—1865年间爆发了南北战争,19世纪后半期,伴随着工业化的迅速发展,美国城市化进入了鼎盛时期。到了1920年城市人口增至51.2%。有人说:美国诞生于农村,后来搬入了城市,而这个过程是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完成的。[9]“1920年是个划时代的年份,美国人口首次突破了一亿大关,而在这一亿人口当中,有一半居住在城市,即所谓城市居民。至此,美国成为一个城市化国家,城市的发展进入了一个新阶段。”[10]随着城市化的推进,城市边界无限拓展,人口规模不断扩大,一些城市与城市之间连成一片,形成了都市、大都市,乃至特大都市。对于什么城市可以被称之为大都市,美国联邦预算局先后对大都市区进行了定义。1950年定义为:“一个拥有5万或5万人口以上的中心城市及拥有75%以上非农业劳动力的郊县”。[11]1980年进行了补充,“若该区域总人口达到或超过10万人,并且有5万以上居住在人口统计署划定的城市化区域中,即使没有中心城市,也可以划为大都市区。”[12]在实际应用中,大都市区概念已取代了美国建国以来一直沿用的以2500人口为底线的城市标准。“从此,美国人口分布的分类标准主要是大都市区与非大都市区的区别”。[13]1991年美国人口统计署公布的百万人口以上的大都市区的数量40个,占美国人口的比例为53.6% 。[14]

显见,美国都市诞生于20世纪,而美国都市戏剧是20世纪的产物。何为都市戏剧?

从狭义上讲,是指那些以都市为背景,以表现都市空间人与事为题材,并以戏剧形式再现给读者与观众的文学与艺术作品。换句话说,都市戏剧就是指再现都市物理空间与社会空间的人与事的戏剧作品。美国戏剧评论家维斯盖特是这样定义美国都市戏剧的:“之所以称之为都市戏剧,一是因为作为一种文学与艺术形式,它是对20世纪不同时期都市危机的镜像折射;二是剧作家们将有关都市政治的、文化的和认识论上的这些关怀,变成了他们戏剧作品中的一部分。”[15]换句话说都市戏剧在形式上既是与诗歌、小说一样的文学样式,同时也是一种集声、光、映像等多重戏剧元素为一体,娱乐大众的艺术形式。在内容上,它与都市物理空间与社会空间内发生的人与事密切相关,它关心都市人的物质与精神生活,反映人与人、人与社会的关系,它反映了都市人的价值取向和道德追求,是都市精神再现的重要手段。

总体看,20世纪美国都市戏剧按照美国城市化进程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19世纪末叶到20世纪20年代,城市化兴起到成熟时期。这一时期,有相当多的戏剧反映了都市发展所带来的严重城市问题,而这些问题正揭示了都市化初期的政府法律不健全,贫富悬殊导致的阶级矛盾,外来移民得不到公正对待等都市正义缺失问题,它与优良的都市精神是背道而驰的。这期间,比较出色地反映都市生活的是“贫民窟戏剧”。有统计显示:1890—1916年间,有50多部贫民窟戏剧上演,其中有一部分甚至还在百老汇上演。[16]贝克(Benjamin A. Baker)创作的《纽约一瞥》(A Glance at New York,1848)、布希高勒(Dion Boucicault)的《纽约穷人》( The Poor of New York,1857)、达利(Augustin Daly)的《路灯下》( Under the Gaslight,1867) 以及哈根(Edward Harrigan)的《马丽根系列剧》 (Mulligan Series,1880s)等都是出色之作。这些戏剧以纽约大都市为背景,主要反映了大都市光鲜背后的不光彩的一面,批判都市正义缺失的现象。

第二阶段是20世纪30年代到70年代,被称之为“逆都市”化时期。20世纪中叶,美国城市化膨胀,内城由于人口集中,社会秩序混乱,居住条件恶劣等原因,有钱人搬到郊区居住。因而郊区得到大力发展。因其住房宽畅,大型商业区、学校、医院等一应俱全,成为有钱人的“天堂”。但新的都市问题也由此而生,贫与富、有色人种与白人、外来移民与本土人之间的矛盾日趋尖锐。有很多戏剧反映了这一时期的都市问题,福德·威尔逊(Lanford Wilson)的美国城市“景观”剧,《吉尔德身上的芳香》(Balm in Gilead,1964)和《巴尔地摩旅馆》(The Hot l Baltimore,1973)、谢泼德的《真正的西部》(The True West,1980)、马查多(Eduardo Machado)的《破鸡蛋》(Broken Eggs ,1984)、乔斯·里韦拉(Jose Rivera)的《玛丽莎》(Marisol ,1990)、黄哲伦的《刚下船的人》(FOB,1980)等。这些戏剧以大都市为背景,反映了都市人构建幸福家园的理想与现实的冲突,家园精神正是这些戏剧的核心所在。

第三阶段从20世纪80年代到20世纪末,有人将这一时期称之为“后大都市时代”(爱德华·索亚),其显著特征是中心城市衰弱,边缘城市崛起,与此同时,全球化与后工业革命等两大浪潮,使得20世纪末的美国社会也呈现出多元、开放的格局。体现在美国都市戏剧上就是女性戏剧、同性恋戏剧、族裔戏剧等竞相争艳,包容、理解与协商等主题凸显,生活于同一片蓝天下的不同种族、性别、阶层的都市人,形成团结互助的“族裔共同体”、“市场共同体”、“同性共同体”,一起与社会、命运、权力抗争。托尼·库什纳(Tony Kushner)的《天使在美国》(Angels in America ,1992)、葆拉·沃格尔(Paula Vogel)的《巴尔地摩华尔兹》(The Baltimore Waltze,1992)等一方面反映了都市中那些不被接纳、生活于边缘空间的同性恋群体的遭遇,另一方面也显示出这些群体团结一致与社会抗争的共同体精神。

纵观以上三个阶段的戏剧,都市空间成为戏剧冲突的焦点,蕴含着丰富的内涵,但不同时期,都市空间扮演着不同角色。维斯盖特曾经这样概述过:

如果以80年代为界的话,在80年代以前的都市戏剧中,都市更多地作为故事发生的场所,或者事件的背景;而80年代之后的美国都市戏剧中都市直接成为戏剧冲突的根源或调停个人与集团冲突的重要力量。[17]

20世纪美国的城市化经历了从繁荣,到成熟,再到逆城(都)市化过程,最后进入“后大都市时代”。期间,大量反映社会现实的都市戏剧也应运而生,作为一种文学与艺术形式,它为都市人提供了一面镜子,既揭露了城市的疮疤,又为都市健康发展提供了精神营养。

三、美国都市戏剧与都市正义

“自由、平等、公正、法治”是我国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一部分,同时也是衡量一座城市文明进步的重要标准。对自由、平等、公正与法治的尊重,是引领城市朝着健康、正确方向发展的基石,反之,则会阻碍城市的发展。20世纪初期的美国,城市空间迅速拓展,但配套设施与市政管理严重滞后,带来了很多的社会问题。由于对这些问题的处理不力,又导致了自由、平等、公正等社会正义严重缺失。这一期间最为突出的问题当算住房与就业问题。由于大量人口从农村搬进城市,他们居无定所,只能挤在简陋、廉价、居住环境恶劣的棚户区。因为未受过教育,没有专门技术,因而很多人没有工作,只能靠偷窃、卖淫为生,从而引发了很多社会问题。

针对这些现象,20世纪初出现了前文提到的“贫民窟戏剧”(Slum Plays)。这一题材的戏剧聚焦都市特定的物理空间,反映底层人的生活状态,又分为 “妓院剧”、“犯罪剧”、“拯救剧”、“社会心理剧”等多种类型。像赞格威尔(Israel Zangwill)的《熔炉》(1908)、霍尔特(Charles H. Hoyt) 的《唐人街之旅》(1891)、斯卡伯勒(George Scarborough)的《色诱》(1913)等,反映了从乡村进入城市的移民以及来自非洲、欧洲、亚洲等外来移民的境遇。

贫民窟戏剧聚焦流浪汉、无家可归的难民、皮条客、小偷的生活,将他们所住的坟场、垃圾堆、桥洞等搬上舞台,直观地再现了都市边缘群体的生活场景,引起了很大的轰动,创下历史票房纪录。霍伊特的戏剧《唐人街之旅》打破了百老汇所有的票房记录。尤金·沃尔特(Eugene Walter)的《捷径》( The Easiest Way)非常受观众青睐,史蒂文森特剧场(Stuyvesant Theater)不得不提前一两周售票。可见“贫民窟戏剧”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受欢迎程度。

为何这些戏剧如此“成功”?一方面它真实再现了贫民窟居住民的不为人知的糟糕的生活状态,引发了人们对共同生活于同一座城市他者生活的关注;另一方面恐怕是因为它满足了一些上层社会的猎奇心理和窥视欲,因为像《唐人街之旅》《捷径》这样的戏剧表现的是早期外来移民不为人知的生活。这些戏剧展示的是充塞着种族歧视、冷漠、凶残、背叛、无助的世界,与平等互爱、互助、忠诚的温情世界相去甚远。应该说“贫民窟戏剧”引发人们对城市化进程中平等、公正等社会问题的思考,同时对美好、高尚的都市精神缺失提出警示,因而从此意义上讲,有效地发挥了它的社会教育功能。

如果说贫民窟戏剧反映的是阶级差异导致的公平正义缺失的话,那么20世纪美国同性恋戏剧则反映了性别、性向歧视所导致的都市正义的缺失。

人们把同性恋者大胆地公开自己的性向与身份称之为“出柜”,这恰恰说明了同性恋者的生存状态。在传统道德观念大行其道之时,他们只能生活在“柜子”里。显然,都市公共空间容不得他们的存在。为了生存,他们只能通过自己的方式,构建一个属于他们自己的乌托邦,与异性恋主宰的都市空间抗衡。正因为如此,同性恋主题在美国戏剧中一直是隐蔽的话题。这从20世纪早、中期的美国戏剧中便可窥见一斑,像田纳西·威廉斯《欲望号街车》中女主角布兰奇年轻的丈夫就是公众舆论的牺牲品。因为妻子当众揭露了他的同性恋身份,他无法忍受谴责的目光与言语,而开枪自杀。都市对同性恋物理空间与社会空间的挤压,使得这些话题以隐蔽的方式出现。威廉斯《热铁皮屋顶上的猫》、兰福德·威尔逊(Lanford Wilson)的《布赖特夫人的疯狂》(The Madness of Lady Bright)、爱德华·阿尔比《动物园的故事》,阿瑟·密勒的《桥头眺望》等剧作家早期的作品中均能见到这种倾向。

不仅20世纪早、中期如此,20世纪末很多都市戏剧中仍然能看到都市空间对同性恋、艾滋病等群体的挤压。

新加坡裔、同性恋剧作家兼导演谢耀(Chay Yew)的《白人地盘》三部曲:《瓷》(Porcelain 1993)、《他们自己的语言》(A Language of Their Own,1995)和《半生》(Half Lives,1996),女同性恋剧作家保拉·沃格尔(Paula Vogel)的著名剧作《巴尔的摩华尔兹舞》(Baltimore Waltz,1992)等均再现同性恋与艾滋病患者在都市空间中的边缘状态。

什么是城市正义? “在城市语境下,城市正义包含了城市的平等、 民主以及多元化。” “真正的城市正义,应该回到正义的本质,即包含权利平等与机会平等。”[18]

从以上所分析的贫民窟戏剧和同性恋戏剧来看,在美国都市化过程中,底层贫民和边缘群体不仅在物理空间上受到了挤压,在意识形态、宗教伦理、传统价值体系等方面也同时遭受着打击,而这正表现出严重的正义缺失,同时也唤起人们对美好都市精神的向往。

四、美国都市戏剧与家园精神

“家园”是家庭成员心之所向、情之所系、魂之所聚的地方,她召唤和凝聚着家庭成员的认同、忠诚和归属。“精神”,是价值、道德和真、善、美的交织复合,精神生成于文化又不简单地等同于文化,它是文化的精髓,具有特殊的、萌生和激发出力量的品质。[19]自尊自信、理性平和、积极向上、团结友爱、平等相待、理解包容、和睦进步这些都是家园精神的重要内涵。优良的家园精神引领人们积极进取、克服困难、奋发向上、实现自己的理想,家园精神是都市精神的重要组成部分。只有千千万万个优秀的家庭,才能建成充满魅力与活力的美丽都市。

美国戏剧中有相当一部分是以表现家庭生活为主题的,这里的家既是具有象征意义上的大家庭,如:流浪汉临时聚居之旅馆、贫民窟、商店拱廊或地铁站地下出入口,也有现实中真正的家。著名戏剧家兰福德·威尔逊(Lanford Wilson)的《巴尔的摩旅馆》、阿尔比的《谁害怕沃吉尼尔沃尔夫》和《在家在动物园》、阿瑟·密勒的《推销员之死》、谢泼德的《真正的西部》(1980)、Jose Rivera的《玛丽莎》(1990)、Eduardo Machado的《破鸡蛋》(1984)等,都是以大都市为背景,反映主人公构建幸福美好家园的美好理想与残酷现实冲突的杰作。

兰福德·威尔逊的《巴尔的摩旅馆》是讲述家园精神的范例。故事背景设在20世纪初位于马里兰州港口的一家老旧的巴尔地摩旅馆。因为廉价,这里成为那些无家可归者、移民、流浪汉的首选之地。在他们看来,这里既是临时栖息之地,也是他们的家。尽管聚集在此的都是些失意之人:靠做皮条活维持生计者、被抛弃的年迈老人、无业流浪汉,但他们的生活仍然充满了温馨与希望。旅馆的大厅是他们交流心声、分享快乐与忧伤、获得慰藉的心灵港湾。但随着都市拓展,旅馆即将被拆除。他们留恋昔日美好时光,那种温馨友好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那种兄弟情义,那种和谐、互助的邻里关系。因而,《巴尔的摩旅馆》传递了一种积极向上的家园精神:互相关爱、热情相助、积极乐观…… 这些正是都市精神不可或缺的重要元素,是应该提倡与弘扬的美好民族精神。

但是,现代社会的功利性,使得城市中家园精神受到严重挑战。在诱惑人心的美国梦面前,家园精神不堪一击,取而代之的是处处向前、钱看,沾满资本主义铜臭味的工商主义精神。德国著名哲学家齐奥尔格·西美尔(1858—1918)对现代都市精神另有一番新解:认为现代人的人际关系逐渐被货币的概念所取代,“货币正日益占据社会文化等的多重运作中心,并进而成为价值的绝对表现和中介力量”,一方面,“它(货币)使人们除了利害关系,除了现金交易,再也没有任何别的关系”;另一方面,货币成为评价一切的手段,并对现代个体心性施加影响。现代性社会中的神性品质逐渐消退,以货币为象征的工商主义精神取而代之,世俗化的都市精神应运而生。正是因为货币“使人们之间相互疏离,又强迫他们每个人只依靠自己生存的东西。”[20]简单地说人与人之间是一种利益关系,衡量一个人成功与否,就看他占有财富的多少。

阿瑟·密勒的《推销员之死》很好地诠释了西美尔有关现代都市精神与货币关系的观点。当60多岁的洛曼去找年轻的老板哈瓦德请求让他继续工作时,被哈瓦德像扔橘子皮一样,一脚踢开。究其原因就是洛曼年事已高,不能给他带来更多利益。货币成为支撑人际关系的重要媒介。在该剧中货币同样是衡量一个人成功的标准,洛曼的邻居查理很成功,他可以借钱给洛曼;更重要的儿子很有出息,他作为父亲在洛曼面前大肆炫耀;洛曼也因为两个儿子穷困抬不起头来。钱成为都市人生活中的一切,它左右着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使得道德、伦理等神性的东西黯然失色,使得家庭的温馨、和谐、信任、理解与包容等优秀的精神消失殆尽。阿尔比的《谁害怕沃吉尼尔沃尔夫》以及马梅特的《拜金一族》都淋漓尽致地诠释了西美尔的哲学思想。同时也对都市发展,优良的都市精神缺失提出了警告。

都市的快节奏生活,劳动分工的独立性等因素给都市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带来了挑战,人们变得日益疏离,家庭成员之间也难以沟通。

如果说阿尔比的《动物园的故事》(1958)反映了工业化时代带来了都市的改变,使得都市人之间无法理解与沟通的话,那么《在家在动物园》(At Home at Zoo,2008)则反映了后大都市时代家庭成员之间也已经变得陌生而不可理解。《在家在动物园》是对《动物园的故事》改写,其目的是要展示彼得夫妇间心灵的隔阂与情感的异化。有学者指出:如果《动物园的故事》提醒我们不得不恐惧地面对现代社会人们的隔绝与异化的话,那么《在家在动物园》一剧中,我们也只能痛苦地直视,即便在一个美满的家庭与婚姻中隔绝与异化也无处不在。[21]

当今,大都市的生活使得人际交往虽然频繁,但缺乏真正的沟通。在这样的一种生活条件下,都市人的都市性格和心理状态就变成一种距离感,喜欢用自我退隐来实现自我内心的平复和保护。西美尔指出,这种心理结构不只是冷漠,它也代表反感、憎恨、排斥、恨意,进而造成了人和人之间的疏远。都市的发展,离不开人的参与,友好的人际关系,重视亲情与友情,互相理解与包容,彼此尊敬与友爱,团结进取与同舟共济,才能将都市建设成一个美好的大家庭,同时也有助于家园精神的发扬光大。这方面,有关美国都市生活的“家庭剧”从正反两面给我们提供了参考。

五、美国都市戏剧与都市共同体

“共同体”一词成为近几年媒体、社会使用的热词,它是指“具有共同的利益诉求和伦理价值取向群体的生活方式”。[22]这个群体在一个共同的区域生活,“这些社会关系以高度的个人亲密性、情感深度、道德承诺、社会凝聚力以及时间上的连续性为特征。”[23]

都市可以视为由多个具有不同价值追求和理想目标的共同体组成,这些不同的共同体内部成员之间彼此关照,互相尊重,团结互助,为各自共同的目标而尽力拼搏。这其中,能凝聚人心、引领团队克服困难,最终赢得胜利的必有共同的精神支撑,或曰精神家园,这种“精神家园起着昭示、引领、凝聚、合力、寄托的作用,使命运共同体心有所系、情有所终。”[24]要实现都市繁荣,就必须变各个共同体的不同诉求为都市整体的共同诉求,这样才能将不同共同体的精神汇聚成都市精神。

20世纪,面对经济、种族、性别等诸多社会问题,美国都市人自觉形成了不同的共同体。他们虽有着不同的价值追求,但为着大家的共同目标而敢于奋勇当先。在美国都市戏剧中表现较为出色的当属:为了在激烈的商业大潮中获得成功的“市场共同体”,团结一致为本民族利益拼搏的“族裔共同体”和为了与异性恋话语抗衡的“同性共同体”。

20世纪美国经历了几次大的经济危机:30年代的经济大萧条、60—70年代的经济滞涨和80年代的经济危机。每一次经济危机带来的是通货膨胀,失业率急剧上升等。面对经济走低、失业等难题,都市人为了战胜困难,走出阴霾,自觉形成了“市场共同体”,以与资本家和资本主义体系抗衡。20世纪有很多戏剧,以都市生活为背景,反映商业人以追求市场赋予的自由,彰显个人的主体性为特征,而形成的“市场共同体”。如马梅特的《拜金一族》和《美国水牛》等,尽管在资本主义制度腐蚀下,美国梦已堕落为对物质利益的朝奉,但其中的自由主义和个人主义精神仍然为人们所珍视,并将其视为美国民族精神的精髓。为了各自的利益、也为了生存,他们积极构建一个松散市场共同体,以打破资本家的垄断与剥削。

作为移民国家,20世纪中、后叶美国虽然没有出现像18、19世纪的大规模的移民潮,但是,来自欧洲、亚洲、非洲的移民后裔们在美国都市各行各业扮演着重要角色,因为文化差异,他们与白人之间始终存在着难以逾越的沟壑。为了生存,为了融入主流,他们自觉形成了“族裔共同体”,共同维护本族群的尊严和合法权益。20世纪尤其是后半叶,有很多表现这方面题材的戏剧,像狄亚内·西尔丝的《哈莱姆二重奏》、安尼·迪弗·史密斯的《黎明洛杉矶》以及黄哲伦的《刚下船的人》等正是这方面的范例。

20世纪美国见证了同性恋从隐蔽到公开,从被拒绝到被接纳的演变过程。1969年6月28日著名的同性恋群体对抗警察的“石墙暴动”事件,打响了美国乃至世界维护同性恋权利的第一枪。1974年公开资料表明同性恋不是病。1980年1月1日民主党全国委员会通过一项声明,宣布他们支持同性恋权利。1981年艾滋病出现,对同性恋的认同一扫而空。1987年3月24日全国掀起了对抗艾滋病行动(ACT UP),同时对抗艾滋病联盟也渐成气候。1993年1月1日,夏威夷州允许同性恋结婚…… 由此可见,20世纪下半叶美国同性恋经历了被打击,到被接纳、赋予法律权利的过程。这其中“同性共同体”功不可没。20世纪下半叶尤其是80、90年代有很多有关同性恋、艾滋病题材的戏剧作品问世,像托尼·库什纳的《天使在美国》、谢耀的《他们自己的语言》等对20世纪末繁华的都市中同性恋与艾滋病群体的边缘化生存状态进行了曝光,这些戏剧冲破了历史、社会、伦理道德等的约束,改变了人们对这些群体的认知。

20世纪末,进入后大都市时代,美国的都市戏剧变得更加复杂、多元,但仔细梳理,就会发现戏剧中的主人公们有很多的共同追求。相同的利益诉求、共同的信仰等让他们走到一起,构建了形式多样的共同体,而这些共同体正是都市共同体的重要元素。这些共同体信仰、理念先进,追求民主、自由、平等,提倡团结、友爱、进取,事实上是优良的都市精神的体现,它为推动、引领都市向前发展发挥了重要作用。

结语

都市精神是城市的灵魂,它引领都市的发展,传承优秀的都市文化,弘扬优秀的价值观念与伦理思想。都市精神来自何处?无疑,都市文化是都市精神来源之一。都市戏剧作为都市文化的一部分,起着践行社会核心价值观,弘扬都市精神的作用。因此,大力发展都市戏剧必将对都市精神的培育与弘扬发挥着重要作用。在20世纪美国城市化进程中,美国戏剧作为都市文化,在凝集人心,揭露时弊,推动都市发展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都市戏剧中表现出来的家园精神,对社会正义的诉求,以及共同体意识,无疑是都市发展的正能量。由此,美国都市戏剧的研究,对推动我国都市发展和都市文化建设的借鉴作用无法估量,值得我们去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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